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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伊朗,你会想到丰沛的石油、巍峨的山脉、战火纷飞的“中东”,还是争端迭起的核危机?
这些独特的资源与态度,构成了伊朗面对世界的脸孔,但深入这个国家的肌理,你会不断发现毛细血管下涌动的文化血液。伊朗是著名的文明古国之一,漫漫岁月长河造就了不可回溯的昔日辉煌,也留下了诸多可供回味的遗产线索。
自1975年加入《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至今,伊朗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核准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世界遗产共有24项,其中文化遗产22项、自然遗产2项,总量居世界第十,与国土面积大其近6倍的美国并列。
令人瞩目的遗产数量,不只是时光与真主的恩赐。回溯伊朗世界文化遗产的申请方式,会发现不仅因着历史与自然本身的厚重,更是伊朗在申遗过程中的努力斡旋与巧妙策略,令瑰宝获得名誉,从古老的时光隧道走向世界舞台。
天时地利
伊朗丰富的文化遗产,与其悠久的历史、复杂的政治变革、独特的地理环境密不可分。在产生极具价值的文化遗产方面,伊朗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
自公元前550年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领土横跨欧亚非三大洲的波斯帝国开始,伊朗历经安息王朝、萨珊王朝、萨曼王朝、萨菲王朝、阿夫沙尔王朝、巴列维王朝等十多个王朝,直至1979年成立共和国。每一次政权的消长,留下的不仅是社会的剧变,也雁过留痕,在建筑与文化中留下行进的足迹。
伊朗目前拥有的22項文化遗产,几乎都带着政权更迭留下的印记,仿佛一部以文化视角顾盼的浓缩伊朗历史。
1979年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波斯波利斯,是波斯第一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的首都,兴建于公元前518年;从气势恢宏的建筑群遗址,能看到当时的波斯帝国是何等文明富强;同年入选的恰高·占比尔古建筑群,则属于埃兰时期建筑,有近3000年历史;另一处世遗—伊斯法罕王侯广场,则是当年阿巴斯大帝检阅军队、观看马球比赛和大型演出、举行重要仪式的地方。
2005年入选的苏丹尼叶城,曾是14世纪统治波斯的蒙古伊儿汗国的首都,其最重要的建筑—完者都陵墓,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双层圆顶建筑;2012年入选的贡巴德·卡武斯高塔,是公元1006年齐亚尔王朝的砖制陵墓高塔;2013年入选的格雷斯坦宫,是卡贾王朝的皇宫,距今有200多年的历史;2015年入选的苏萨城,曾作为埃兰、波斯、帕提亚的重要都城,见证了诸多历史剧变时刻,著名的《汉谟拉比法典》也在此出土……
如果说这22项文化遗产是时间的礼物,伊朗新近增加至2项的自然遗产,则是大地的馈赠。
2019年6月30日至7月10日,第43届世界遗产大会在阿塞拜疆的巴库举行。本次会议决定将29项申报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其中新增自然遗产4项,伊朗的赫卡尼亚森林位列其中。
赫卡尼亚森林位于伊朗北部,沿里海海岸线绵延850公里,占伊朗国土面积大约7%,是一处独特的森林群落。这片原始森林的历史,可以追溯至2500万至5000万年前,经历了冰川期的收缩、气候回暖时的重新扩张;漫长的光阴和多重的气候,养育了丰富多样的植物—伊朗已知维管植物种类(包括蕨类、裸子植物和被子植物)的44%在那里生长,那里还发现了180种温带阔叶林典型鸟类和58种温带阔叶林典型哺乳动物的踪迹,包括代表性珍稀物种波斯豹。
在赫卡尼亚森林之前,伊朗还有一项自然遗产—卢特沙漠—入列《世界遗产名录》。它位于伊朗东部,是世界最干燥、最炎热的地方之一。绿洲与沙漠,湿润与炽烈,极致的丰富与极端的单一,这些组成了伊朗的自然遗产。
从22项文化遗产到2项自然遗产,伊朗占尽了“天时地利”,以文化遗产为线索,向世人展现了古老文明的旧轨迹与新活力。
申遗的战术努力
对伊朗的申遗事业来说,本次赫卡尼亚森林的入选是小小的里程碑—世界遗产总数升至24项,数量排名也由第11位跻身前10位。
将形式多样、蕴含深刻的历史瑰宝带到世界文化遗产的舞台,需要的不仅仅是“天时地利”的遗产条件和“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孤傲,这更是一场角逐与博弈,需要制定详细的战略战术,向世界有选择地呈现层次与精彩。
为保护和发扬本国历史文化,伊朗将申遗当作了一场战役,根据世界遗产申请的新情况、新机会调整策略,有技巧地争夺名号。首先是积极填补空缺,寻找《世界遗产名录》中“席位”宽松的主题。
2004年,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撰写全球战略报告《世界遗产名录:填补空缺—未来行动计划》,把已经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所有项目,按照文化联系、创造力表达、精神回应、利用自然资源、人类运动和科技发展六大主题进行归类,并统计各主题下相关项目的数量占比。 其中,利用自然资源的相关项目占比只有大约4%,科技发展的相关项目占比仅2%。在这份全球战略报告的最后,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呼吁各国在未来多申报符合这两类主题的项目,以填补名录空白,平衡不同主题的数量对比。
伊朗抓住了这一项空缺。2009年成功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舒什塔尔古代水利系统,是一个多功能、大规模的水利工程,在城市供水、磨坊、灌溉、内河运输、防御系统等方面均起到了重要作用。作为一项世界遗产,这项水利系统包括了水利系统的运作中心、水平面测量塔、大坝、桥梁、盆地和磨坊等多个名胜,是利用自然资源、促进科技发展的典型。
同样的思路,也被运用在2016年波斯坎儿井的申遗策略中。从2002年起,联合国粮农组织、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和全球环境基金,启动设立一项新的遗产项目—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项目(也被称为“世界农业文化遗产”)。它属于世界遗产的一部分,在概念上等同于世界文化遗产。按照计划,联合国粮农组织将在未来几年内选出100~150项全球重要的农业文化遗产。
作为世界坎儿井数量最多的国家,伊朗在这项“农业专门遗产”中找到了申遗契机。输送水源的坎儿井,不仅为农业而生,还可以当仁不让地以其灌溉功能,在农业文化遗产的150个虚位中,占得一席之地。
填補空缺以外,伊朗申遗的另一个策略是,以文化景观的复合方式申报。2004年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的巴姆城及其文化景观,便是一例。巴姆地处伊朗高原东南边缘的沙漠环境中,它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前4世纪),当地留存了古国最初的痕迹。
但仅有城堡与遗址,独特性难以彰显,申遗的成功率不高。伊朗发掘到巴姆古城的历史地位—它地处重要的贸易路线十字路口,以生产丝绸和棉制服装闻名于世。在公元7世纪到公元11世纪的鼎盛时期,这里形成了以城堡为中心的丝绸之路重要驿站,商旅与贸易之下的文化景观氛围,由此变得独一无二。
通过积极研究现有世界文化遗产的主题构成,填补空缺、填充新晋遗产项目、以文化景观组合申报为单一遗产加码……坐拥“天时地利”丰富历史资源的伊朗,在“人为”方面,亦竭尽所能。
伊朗模式的启迪
作为幅员辽阔、拥有悠久历史的国度,中国的世界遗产类别齐全、数量最多,但仍然有诸多极具特色的文化、自然遗产被遗忘或错失。巅峰之上,虽不必担忧申遗成功与否左右排名情况,但“世界文化遗产”的称号无疑是一扇窗口,既可提高遗产地的认知度、促进旅游等相关行业的发展,又是拼凑中华文化世界印象版图的重要一环。
伊朗在申遗方面的努力方向与申请模式,或许可以为包括中国在内的诸多拥有厚重历史、文明的国家提供一些借鉴,推动各国对相关物质遗产和非物质遗产的比较研究与综合保护。
以伊朗2016年成功申遗的波斯坎儿井为例,我国新疆地区亦是坎儿井的使用重地。它在雪山脚下,将雪山融水通过暗渠引入干旱的戈壁荒漠。作为主要的引水工程,坎儿井有着几千年的历史,养育了世世代代的新疆人。伊朗以农业文化遗产的申报方式对坎儿井的申遗捷足先登,于中国而言是不小的遗憾,但伊朗“填补空缺”“组合申报”的模式,也可以为新疆坎儿井的申遗道路提供借鉴。
吐鲁番地区由坎儿井和葡萄园紧密联系、有机形成的“复合文化景观”,恰恰可与《世界遗产名录:填补空缺—未来行动计划》中“利用自然资源”“科技发展”这两大主题契合。两大主题现有遗产少、名号虚位以待,具有较好的申报前景。此外,坎儿井与葡萄园的两种景观、组合申报模式,又势必为申遗成功提供更有分量的筹码。
2020年,下一届世界遗产大会将在中国福建省福州市举行。我们会看到世界各国以申遗为窗口展现的古老魅力,也由衷期盼在申遗环节中看到类似伊朗这般的精心准备与良苦用心—以获取一项名号为契机,令丰厚的历史被关照、研究与保护,让沉寂的血液重新沸腾,继续求索人类文化的共同母题,是文明古国们的集体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