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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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欺 骗
  琼华殿。
  深浓的暮霭从窗外渗进来,每个人脸上的惊恐都被映照得毫厘毕现。他们的视线却随着殿中央那个绯衣女子的动作集中,移动,从最初疑惑到现在的惊恐。
  他们面前跪着七个人,其中三个已经没了头颅,都是被女子袖中剔透的丝线生生绞断。而现在,那根丝线正灵活地绕住第四个人的脖颈。
  “你呢?”女子扬眉,清声叱问,一如之前那三次。寂静的大殿里,她的声音像是一把冰箭,让人遍体生寒。
  “妖女……”第四个人不顾颈间被勒出的血痕,愤怒地咒骂。女子皱眉,收手,透明的丝线在暮光里泛着血艳的光泽。然而,在那个人的头颅被绞断前,另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不要杀他,我告诉你。”
  所有人都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搜寻着那道声音的主人,当视线落在七个人中跪在最末的那个人身上时,竟毫无例外的全都变成了鄙夷。
  那最末的一个人,便是我。
  抬起头,我神色坦然地望着那个绯衣女子,淡淡重复,“不要杀他,我告诉你。”
  女子犹疑了一瞬,似是妥协般收回了袖中的丝线。
  第四个人失去束缚后,竟猛地转身,死死地盯着我。我在他通红的双目中看到瞬间腾起的浓烈杀意。他嘶叫一声,拖着沉重的铁链朝我撞过来,却在距离我只有一毫米的地方时,停住了动作。随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紫红色的头颅骨碌滚落在脚边。他壮硕的身躯,也随之轰然坠地。
  “萧吟,你这个叛徒,你会不得好死。”整个大殿里,还回响着他那一声愤怒地嘶吼。一声声,像针扎在我身上。
  女子上前一步,一脚踏上那个人的头颅,欲扬起的手在看清我的面容后,微微有些颤抖,“原来你叫萧吟。”
  “对不起,绯衣,我骗你了。”我点点头,苦笑道,“不过,你也骗了我,不是么?”
  绯衣红莲
  初见绯衣,是在凤鸟国的碧芙馆。
  那时,我因无心轻薄了某个不明身份的权贵的女儿,正遭人追捕。奔逃间慌不择路,竟闯入了凤鸟国最有名的烟花场所,碧芙馆。恰逢碧芙馆为新选的花魁举办梳拢仪式,凤鸟国无数显贵和纨绔都聚在这里,热闹异常。我站在馆中,甫一抬头,便被头顶之上无数跳动的透明丝线晃花了眼。灯火莹莹,那些丝线高高的沿着大厅内的廊柱穿梭交缠。一片光影闪动,她就像是一只蝴蝶般翩飞而出,轻盈地跳跃其间。绯色的衣裙如同一簇火焰,燃起,腾旋,在璀璨的丝线编织而就的舞台上,化为一株灼灼绽放的红莲。
  一曲舞罢,整个碧芙馆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沉醉在刚才如梦似幻的表演之中。我亦痴痴地盯着头顶之上盘踞的绯衣,久久不能回神。
  片刻后,那女子立在丝线之上,轻笑出声。那笑声如同一枚石子落入湖中,碧芙馆里的看客们才如梦初醒,掌声鸣动。无数碎银像是流星般纷纷从那些权贵的袖中滑出,落在舞台之上。
  然而,我却分明看到,她眼角眉梢一闪而逝的鄙薄与不屑。她立在高高的丝线之上,俯视着脚下臣服的众人,姿态孤高得不像是一名以声色侍人的青楼女子。那些人却丝毫未觉不妥,反而竞相从怀中掏出大把的银票,元宝,叫嚷着“梳拢”,“梳拢”。
  圆滑的老鸨游走周旋在那些显贵之间,眉眼的笑纹洋溢着铜臭。她摇着小扇,用极具噱头的声音宣布道:花魁绯衣,梳拢之夜,当由价高者得。
  一语刚落,整个碧芙馆比价声此起彼伏。那女子依旧高立于丝线之上,神色淡然得好似这是一场与她无关的戏。
  耳边她的身价已抬至五千金,有脑满肠肥,臭名昭彰的高官搓着手,笑得一脸猥琐。
  莲花纵使出淤泥而不染,若没有惜花之人的悉心看顾,也一样会落得零落成泥任人践踏的下场。我望着高高在上的绯衣,忽然有些不忍心。
  整个大厅有一瞬的寂静,待我回过神时,我已喊出了一万金的高价。
  绯衣低头,清冷的眸子落在我身上,我却在看清她眉心处那宛如从灵魂深处蜿蜒而出的火红莲花时,心头一颤。
  如今再见,她依旧高高在上,睥睨众生,而我却再不会如当初那般,会为了她悸动心神。
  昊玥珠
  “你真愿意告诉我昊玥珠的下落?”绯衣立在我身前,清冷的眸子带着一丝困惑,如同当初那样,落在我身上。
  “不过一颗昊玥珠,尚不值得凤鸟国所有的子民为此丢命。”四周鄙夷的视线宛如利剑,成百上千地射过来,几乎要将我射穿。我毫不在意地笑笑,微微仰头,便又看见她眉心处妖娆生光的红莲。
  曾几何时,这株红莲伴了我那么长久。那么长久的时光,我躲在一个名为纨绔子弟的皮相之下,与她夜夜笙歌,把酒言欢。
  整个凤鸟国自那一夜后都议论纷纷,说是萧将军之子萧吟,终日流连烟花场所,不思进取,掷万金于声色之中,弃国家危难于不顾,虎父鼠子云云。鄙夷唾弃的声音传过大街小巷,而我也真真放任自己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纨绔。
  尽管,当初的当初,我并不是如此。
  从小到大,父亲都十分宠溺我。他从不让我学习用兵之道,也不教我任何武功。凡是男子该学的东西,他一样都不教,他甚至还不许我出门。我时常会错觉,自己是个女子,所以父亲才会如此小心顾忌,唯恐一碰我,我便会如同琉璃般碎掉。
  但事实证明,我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所以,父亲越是不让我学,我便越是要偷着学。凤鸟国和狸国频频交战,父亲作为一国之将,常常要披甲出征。我会在他离开家后,更加勤奋地练习。我很想有一天,能像他一样上阵杀敌,为国效力。
  越长大,我越是想要证明自己。终于,机会来了。父亲带兵与狸国交战于边境麓云,却因副将决策失误,腹背受敌,等待支援。我就是在那时,偷偷带领一万精兵赶往麓云的。
  我原本以为父亲看到我英姿飒爽的模样会很欣慰,可是,我没想到正是我的到来,才加速了麓云一战的惨败。
  我在自己房中睁开眼的时候,才知道,我的父亲竟不惜在我的饭食中下药,密令五百精兵带着我火速回城。尔后又以余下兵力猛攻狸国驻守军队,让他们无暇分神。   那一战,凤鸟国除了护送我回城的五百精兵,其余全军覆没。有传言说,狸国的业火将军一举取走了萧将军的首级,致使军心涣散,再无力抗争。
  人人都说,我的父亲因我而死,整个麓云因我而失。然而凤鸟国的帝君却并没有苛责我,反而因为我父亲的战死而加封他为护国公,更赐良田千顷,珠玉百箱。流言如同利箭,将我刺得遍体鳞伤。我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同他们所说,生而无能,永为懦夫。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到死都不愿意放开手让我一搏。我只知道,他用他的牺牲,换来了我的苟活。可是,他又知不知道,与其这样活着,不如让我同他一起战死沙场?
  罢罢罢,连我的父亲都不相信我,我又能奢求谁来相信呢?
  也是那一天在碧芙馆里遇到绯衣,明明是清水芙蓉的性子,却偏偏沦落风尘。任谁都不会相信,她也有一颗洁身自好的心吧。
  没有人会相信,就如同我一样。
  可偏偏我信了,所以才成就了此刻的笑话。
  不过一场笑话
  当真是个笑话了。堂堂狸国业火将军,分海辟疆,能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女子,南宫绯,我怎么会把她误认成身世可怜的青楼姑娘呢?
  她从来都不可怜,可怜的是我,竟然会把杀父仇人当成知己。竟然还,任由自己的心神为她悸动,因她沸腾。
  “那你要如何才肯带我去找昊玥珠。”她的声音泠叮如四散的碎玉,微皱的眉头下,一双眼漆黑如墨。当初正是这么一双清凌凌的眼,才让我像是找到知己般无所顾忌,倾吐满腹的委屈。
  而今,真的是满腹委屈,却再没有人会听。我低下头,任由袖中的手蜷紧,指甲陷入掌心。倏忽叹了口气,抬起头,“厚葬死者,安置生人。”
  “好。”南宫绯转身,绯色衣裙迤逦了一地的绯红。整个琼华殿里的人如获大赦般奔走相逃,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整个大殿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
  我却像是被谁抽光了力气,颓然地跌坐在空旷的大殿之上重重地呼吸。脚边,第四个人断裂的头颅上,那双眼正死死地瞪着我。我蜷了蜷身子,忽然觉得很冷。
  “你这么做,可值得?”南宫绯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似乎发觉我的惧意,竟用一块锦帕堪堪遮住那颗头颅。然后在我身边一处干净的地板上,缓缓坐了下来。
  “没什么值得不值得,各取所需罢了。”我侧过头,望着她,她正好也看着我。我们四目相对,在彼此交接的视线中,似乎又看到了那段如今避之不及的时光。
  我记得,她亦记得。
  那一天晚上,我花万金拔得头筹,被那些好事的人推进了洞房。刚一进门,颈上便被缠绕住一圈纤细的丝。我认得那根丝,正是绯衣刚刚跳舞时用的,我便笑了。
  我说,姑娘既然怕,又何苦妥协?话音刚落,我便闻到了血腥味,绵密的痛沿着皮肤缓慢地爬上来。尔后我便听到她的声音,冷脆有声,像是玉器敲击。她说,我从来都不怕,只是我要知道,是否值得。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她,是否值得。只记得那一夜,我笑得很开怀,我对她说,原本买下你,就没打算对你怎么样,不过是惜花之心作祟罢了。她似乎很讶异,望了我良久都没有说话,不过倒是收回了那根伤人的丝线。
  尔后,我们便坐在桌前喝酒,一杯接一杯。我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只记得我说了很多话。那一晚月亮很圆,印象里最清晰的,便是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像是要看透人心。
  原本这一切,都将是个好开端。我在青楼里找到一个可以交心的知己,而她在我的庇护下,免除了他人的骚扰。
  可偏偏,这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后来更熟稔了,她会笑着打趣,问我当初那么亟不可待想要轻薄的女子是谁。我也会在听后一笑置之,解释着误会误会。
  不料,正是这个误会,打破了我和绯衣之间微妙的平衡。
  阶下囚
  当那个被我不小心轻薄的,不明身份的,某个权贵的女儿派人偷偷递给我一封情信时,我真真是啼笑皆非。没等我笑完,接着就有人前来捉拿我,手镣脚镣一起上阵。我刚要出声叫唤,背后遭人闷头一棍,直接两眼一翻,我便不省人事了。
  等被人用水泼醒时,才发现自己被绑到了琼华殿。那个绑我的人,便是凤鸟国的帝君。而被我不小心轻薄的人,正是当今帝君的掌上明珠,公主凤翎。
  轻薄的过程是这样的。
  当日,我不过是在凤鸟国的玄武湖边闲逛,恰好看到一艘画舫左摇右晃。正待凝神细看时,耳边“噗通”一声,就见一个粉色的影子落入湖中。我不作他想,快速地脱掉了碍事的外衫便跃入湖中。等我哼哧哼哧地把落水的姑娘救上岸时,那艘画舫也似乎才反应过来,敲锣打鼓地来寻人。还没等我说出“举手之劳,不言谢”之类的客套话时,那边家丁模样的人竟纷纷亮出了兵器,直往我身上戳。无奈之下,我只好拼命逃窜,只当是流年不利,好心没好报。倒没想到,这么一折腾,我竟被公主凤翎瞧上了眼。
  回去之后,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直逼得帝君使出这样卑鄙的法子来确认。
  狼狈地趴在琼华殿上,我抬眼瞧着龙座旁的一老一少,欲哭无泪。帝君指着我问凤翎,可是此人?凤翎绞着手指,羞涩地一点头,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紧接着,帝君说出的一句话,如同惊雷般将我炸得外焦里嫩。
  他说,萧吟,你可愿意做凤翎的驸马?
  还没等我醒过神来,他接着又说了一句话,让我如坠地狱。
  他说,萧吟,就算你愿意,公主也不能嫁给你。可如今,她一心向着你。她那个倔脾气,是生要人,死要尸。所以除非你让她死心,否则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并不在乎为什么帝君不愿意让公主嫁给我,就如同我并不在乎父亲死后我苟活的名声是如何的臭。我在乎的是怎样才能让高高在上的公主对我死心而又不露痕迹?
  于是,我想到了绯衣。
  没想到,绯衣听了我的话,真的答应帮我去说服公主。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竟使得心高气傲的公主不再胡闹,还认认真真地跟她学起了跳舞。   绯衣自此常常出入宫廷,也是从那时候起,我们俩真正开始背道而驰。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我望着她的眼睛,咧嘴笑了下,“你当初到底是如何说服凤翎的。”
  没想到绯衣也笑了,她伸手环抱着双腿,将头搁在膝盖上,神情宛如少女般狡黠。她说:“我只是告诉她,你喜欢看人跳舞,就因为我跳的舞天下无双,所以你才会喜欢我。她不过是小女孩的心思,自然想要成为天下第一,想要你的眼里心里,只有她。”
  我微笑敛眸,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是不是正因为如此,你才将计就计,让她拜你为师,好方便你出入宫廷,夺取军防部署图?”
  南宫绯的笑意像是被谁生生撕走,她僵硬的唇角微微有些颤抖。冷冷地起身,她一扬手,那根透明的丝线便像是灵蛇一样,缠上了我的手腕。
  她使劲一拉,我便随着她的动作站了起来。她的声音透着冷意,“萧吟,你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你还没有资格同我这么说话。”
  是啊,我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整个凤鸟国,谁又不是呢?
  破 国
  狸国的军队来得又凶又猛,狸国的业火将军更是无往不利,仿佛一柄利剑,直击凤鸟国。自从萧将军死后,凤鸟国便再没有可以对抗外敌的猛将。凤鸟国的官员们,早已在声色犬马之中丧失了战斗的能力和勇气。
  整个凤鸟国如同一个巨大的腐朽的巢穴,只要被人轻轻一捅,便会化为飞灰。
  凤鸟国破国那一日,我曾穿梭在琼华殿慌乱奔走的宫人们之中,寻找一个眉心盛开着一朵红莲的绯衣女子。我一直从白天找到黑夜,从黑夜找到天明,却一直一直没有找到。琼华殿的帝君自刎于凤鸟国的祠堂,而我则坐在琼华殿冰凉的台阶上,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那时,我真的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一袭绯衣的女子。
  那时,我真的想过,生不同衾,死能同穴。
  也是那时,我第一次发觉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愫。我对自己说,既然没有找到她的尸首,那她肯定还活着。若是有朝一日能再见到她,我一定会告诉她,我爱她。若是,我先她一步死去,那我也会站在奈何桥边,一直等着她。
  那是我曾幻想过的最好的结局。
  然而,现实偏偏是残酷的。我从没有想过有一日,我们会是在这样的境况下相见。她是狸国的业火将军,杀伐决断,带兵灭了我的国家,逼死了我的国君。还曾经,在麓云,杀死我的父亲。
  她此刻站在我面前,对我说,带我找到昊玥珠,狸国的帝君自会重赏。昊玥珠,凤鸟国的定国神珠。传说天将少昊出生时,有五色凤凰领百鸟集于庭前,此凤凰衔果核掷于少昊手中。忽然大地震动,穷桑倒地,果核裂开,一颗流光异彩的神珠出现。是以定名神珠为“玥”,称号少昊为“凤鸟氏”。百口相传中,昊玥珠功效奇佳,可令白骨生肌,死人复活,生者长寿。可如今,凤鸟国灭,神珠也并未显露端倪,可见一切不过是世人讹传罢了。
  凤鸟国到底有没有昊玥珠,这是一个谁都无法回答的问题。然而此刻,我不得不告诉这个满手鲜血的女子,凤鸟国有昊玥珠,而我能帮你找到它。因为只有如此,我才能设法避免凤鸟国更多无辜的子民死在她的手中。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已经目睹了太多人命,只要一闭上眼,都是满目鲜红。
  我对她说:“南宫绯,昊玥珠是凤鸟国自古传下来的神珠,寻常人自然找不到。神珠与凤鸟国君血脉相依,所以……”
  “所以先要找到拥有凤鸟国血脉的人,然后才能找到神珠?”南宫绯眯着眼,一点即透。
  借 口
  这真是一个极好的借口。
  南宫绯因寻找皇裔陷入忙碌之中,而我乐得清闲,整日呆在以前的府邸里看书,或者品茶。有时候累了,也会躺在庭院里晒太阳,或者去碧芙馆听小曲。
  整个凤鸟国唯一没有变的,大概只有碧芙馆。而我以前竟没有发现,碧芙馆的老鸨子拥有和南宫绯一样的眼瞳。那是狸国子民特有的标志,猫样的短而圆润的瞳仁。
  我抬起头,用手遮住前额,阳光刺目,我竟然恍惚看到了父亲的脸。他满目愁容地望着我,不停地对我说着一句话。他说,萧吟,你要好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如何能不好好活下去呢?我身上背负着那么多的人命。
  我正兀自出神,南宫绯就是在那个时候一把将我推倒在地。
  随后,有绵密的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涌而下。南宫绯回身,十指翻飞间,透明的丝线快速织缠,很快便有一张网,牢牢地护在我们身前,将那些箭矢隔绝在外。
  我听见那些人的咒骂声,他们说,萧吟,你这个叛徒,你这个卖国贼,你会不得好死。发现异动的军队很快便集结而来,将那些乱民捉拿逮捕。
  我站起来,拉了拉南宫绯的袖摆,刚想要开口为那些人求情,却在视线触及到她身上几处伤口时,噤了声。
  南宫绯因为受伤,脸色苍白,她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便知晓了我的意图,“你想让我放过他们?”她捂着左腹处刺得最深的一支箭,一咬牙,用力拔出,“他们想杀你,你还是要救他们?”
  我上前扶住她有些摇摇晃晃的身形,点点头。
  她看着我的眼睛,忽然就笑了。她眉心处的红莲熠熠生光,璀璨得竟然让我不敢直视。她说:“好,我答应你,放了他们。”
  随后,她便软软地倒在了我的怀中。
  她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是毫无防备,毫无城府,毫无算计的。我望着她的睡颜,久久地出神。她身上的伤口已尽数处理干净,我若是想杀她,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我拔出一直藏在短靴中的匕首,凌厉的刀光盘踞在她的脖颈之上,却一直迟迟,下不了手。明明,她该死。她的手上沾满了凤鸟国子民的血,沾满了我父亲的血,我该恨她的。可是,我却杀不了她。
  她救了我,她为什么要救我?本来,我会死的。
  寒凉的匕首仓皇地跌落在地,我坐在床边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片刻后,我听到她的声音,语调竟是说不出的疲惫。她说:“萧吟,我知道你恨我。现在我给你机会杀我,报仇雪恨。可你若是下不了手,以后都不可能再有机会。”   我闻言看了眼地上寒光泠泠的匕首,心下忽然澄明一片。抬头替她掖好被角,我笑着说道,“我不恨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去看看给你熬的粥好没,你不是还要去找昊玥珠么,得赶紧养好身子才是。”
  说罢,我走出了她的房间。
  因果循环,宛如一个轮回
  那段时间,我们难得的和睦友好。我会给她端药,熬粥,她会给我唱曲说书。我们朝夕相对,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然而我们都知道,一切跟以前都不一样。我们聊天时,会小心的避开那些容易引起争吵的话题,亦会小心的绕开关于昊玥珠,关于皇裔,关于狸国帝君想要得到昊玥珠的原因。
  很多时候,我都希望,这一刻能就此停留。我只是我,她只是她。我们之间没有这样的血海深仇,也没有这样的言不由衷。
  她的病渐渐好起来,上天终究是没有给我们足够的时间,让我们能更靠近彼此一点,近一点,再近一点。
  当凤翎设法越过重重障碍,找到我的时候,我便知道,我和南宫绯之间微妙的平衡,又会像上一次那样被打破。
  因果循环,宛如一个轮回。
  我站在碧芙馆另僻的雅间里,看到那个浓妆艳抹,衣着鲜丽的亡国公主凤翎时,心里说不出的苦涩。她望着我,漆黑的眼眸里满是恨意。她冲过来狠狠给了我一巴掌,又抬脚狠狠踢向我的腿。犹自不解气,拔下头上的金钗,一把刺入我的胸口。我不闪不避,任由她踢打,冲刺。小姑娘又能有多大的力气?那金钗不过是刚刚扎入皮肉,便掉落在地上。她却在看到鲜血时,吓得抱住我大哭起来。
  不过是一个从小在锦衣玉食里长大,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爱也好,恨也罢,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初在清理琼华殿上百具死尸时,我就知道凤翎也许没死。倒没想到,她深谙“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的至理名言,因跟着南宫绯学了点舞蹈皮毛,竟在这碧芙馆藏了许久未被发觉。自从听说南宫绯大肆寻找拥有凤鸟国帝君血脉的人时,她更是小心谨慎,终日以浓妆示人,唯恐露出破绽。无奈之下,才冒险向我寻求帮助。
  我还来不及说好或是不好,南宫绯就这么带着人闯了进来。
  凤翎愕然地看着我,我愕然地看着南宫绯。视线触及南宫绯身边嗫嚅的小厮时,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那个小厮原是南宫绯一早便安排在我身边,照顾我饮食起居的人。只是不知,原来,南宫绯早早的就将这一步算计了进去。
  “多谢你,萧吟。要不是你,我可能就不会那么快找到昊玥珠了。”南宫绯一句话,让我哑口无言。
  我知道,她这么做,无非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萧吟是个叛徒,早已对她忠心不二,甚至为了帮她得到昊玥珠,供出了公主的下落。我知道,她无非是想让凤鸟国所有的人都恨我,好让我永远无法离开她。
  可是,我一直没告诉她,她错了。
  即便找到拥有凤鸟国帝君血脉的公主,也是无法找到昊玥珠的。
  因为,昊玥珠在我心里。
  剜 心
  我被父亲冒死送回凤鸟国的时候,我便知道我不能死的理由。即使被千人所指,万人唾骂,我也不能轻易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是以,父亲从小到大会把我当易碎的琉璃般小心看顾,是以凤鸟国的帝君在我战败后不怒反褒,是以公主凤翎为什么不能与我成婚。那么多不寻常,只构成了如今一个寻常的理由。
  因为,我是天定的养珠人,而那颗人人想要得到的昊玥珠,就藏在我的心里。这如今,也是我救凤翎的唯一筹码。
  凤翎被绑在高高的祭台上,我站在南宫绯面前,抬手指了指我的心口。我说:“昊玥珠在这里,若是你放了凤翎,保她衣食无忧,我便将昊玥珠给你。”
  南宫绯神色复杂难辨,她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缓慢地开口:“你真的,要为她做到如此地步么?你觉得,我还能相信你么?”
  一道凌厉的寒光闪过,我扬手将一把匕首扎入自己的胸腔之中。我望着南宫绯惊痛的眼神,一字一字说道:“这一次,我没有骗你。只要你放了凤翎,我便将我的心剜出来给你。”
  南宫绯眉心皱到一起,那朵红莲泛出异样的红光,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蠕动一般。她闭了闭眼,神色痛楚:“你要救她,我应你便是,你何苦选择这样的方式……”还未说完,竟痛苦地捂着眉心,蹲坐到地上。
  凤翎被人从高台上救下来时,已然昏迷。南宫绯忍着不适,低低地嘱咐了几句,便有人小心的将凤翎抬了下去。
  我捂着胸口,跪坐到南宫绯面前,冲着她笑了一笑。我说:“我一直在想,若是我们换个身份,换个地位,结局会不会好一些。绯衣,我从没有对你说过,你跳的舞很好看。我喜欢,很喜欢。若是有来世,我希望能再看一次你跳舞,能再对你认认真真地说一句,我爱你。”
  我闭上眼,手上使力,剜心的剧痛穿脑而来。我的眼前浮起一片朦胧的雾气,雾气里莹光璀璨,一袭绯衣灼灼如莲花盛放。
  耳边,传来撕心裂肺地哭嚎。
  然而,我已再没有力气,再没有力气去帮她擦一擦眼角的泪了……
  风吟国
  南宫绯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一直到萧吟死在她面前,她都没来得及告诉他。之所以这么急迫地想找到昊玥珠,是因为狸国的帝君许诺她,为她解毒。她一直计划着,等将昊玥珠献给帝君,便会请辞,然后和萧吟远走高飞。
  她眉心的莲花,并不是生来就有的,那是帝君在她额心种下的蛊毒。除了帝君,无人能解。帝君想要得到昊玥珠,也是想要长生不老,实现他一统天下的野心。
  南宫绯不在乎狸国帝君是不是能一统天下,成就霸业。她也不在乎为了找到昊玥珠,手上会沾多少鲜血。她本就是个不喜欢被束缚的人,只是蛊毒一日不解,她便一日不得安宁。她千算万算,甚至不惜利用萧吟,没想到,却还是算漏了。
  如若她知道,那颗昊玥珠就在萧吟的心里,她宁可自己中毒而死,也不会让他剜心而去。昊玥珠可以让任何人起死回生,却不能救身为养珠人的萧吟。
  南宫绯抱着萧吟的尸体,悲痛欲绝。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握着昊玥珠,回到狸国。在帝君帮她解毒之后,将他的头颅生生绞断在殿阶上。
  凤鸟国和狸国合二为一,新女皇登基,改国名为风吟。
  从此,天下再无凤鸟国和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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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推荐:仙界的规则太多,凡间的恩怨也不少,可对于龟仙小妞来说,只要抓住了月老的那根红线,就爱谁谁。  龟仙小妞用自己的故事重新诠释了缘分的定义:勉强的缘分长不了,纠结的缘分甩不掉。  [一]  我一直被自己的天赋异禀道行高深深深折服着,所以当李牧将一坨血肉模糊的东西剁碎了硬塞到我嘴里,哦,不!他可能还没看清我的嘴在哪里就直接糊了我满脸的时候,我仍不敢相信任他摆弄的这只软脚虾就是我。  李牧将他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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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琳推荐:简直晕死,印象里神仙神马的,最飘逸最空灵了,脚底下的灵器不是七彩祥云,也是流光溢彩气贯长虹滴东东,可这个小丫头的灵器竟然是黑了吧唧一坨,但居然,居然有个面若桃花君对此女纸暗送秋波……(此君肿么了‘(*>﹏<*)′)  [一]  她又挨骂了。水湄湄坐在水边,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水面,碧水倒映出她沮丧的脸,微胖的脸庞,鼻子有点塌,除了眼睛有点灵气之外,其他地方真的一无是处了。她早就知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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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屋外的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唐七还是不敢回家。上了高中的第一个学期,妈妈好不容易给她买了一部手机,可是还没用上两天,就被她给丢了。  唐七的手机是粉红色的,到现在都还没有人知道,她买的是夏木手机的情侣款。她一直带着忐忑的心情,有时候放在桌肚里,有时候在书包的夹层里浅浅地露出一个角来,可始终都没人发现这个事情,这让她很沮丧。今天她干脆把手机摊到了桌子上,时不时地用手拨弄几下,有几次还差点被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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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幼稚园时期开始,金贤重就展现出了多方面的才能。数题算得很快。也很快就学会了说话和认字。大他一岁的哥哥学习的时候是自始至终都牢牢坐在椅子上努力学习,可贤重却把该玩的都玩了,学习却依然非常好。  从小学二年级开始,贤重就担任班长。他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早上6点就按小闹钟的时间按时起床,练习册也都自己完成。父母那时真的以为贤重会凭借努力学习来成就自己的事业,从来没想过他以后会成为艺人。因为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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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毛小熊在正式步入青春期之前还是个每天抱着漫画与电视的圆脸女孩儿。她曾经看了一部偶像剧,于是就对着镜子摸摸自己脖子上的粉红色胎记坚信自己也是个遗落在尘世间的公主,在世界的某一个地方,一定有一群戴着黑墨镜穿着黑西服的保镖正在寻找她的踪迹。  她甚至认真地考虑过之后梦幻般的生活,怀疑过自己是否是父母亲生的。她一直觉得脖子上的胎记就是一个粉色的隐喻,说得通俗点就是毛小熊她自命不凡——她带着这种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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