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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基斯洛夫斯基
主演:菲利帕·伏特 沙德里·达玛斯
庄子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蝴蝶绕着花丛飞,醒来后就非常困惑,不能肯定蝴蝶是庄子的梦,或者正相反,庄子是蝴蝶的梦,这个困扰后来成为我们民族最浪漫的困扰之一。而它之所以构成困扰,前提是庄子和蝴蝶是互相取消的关系,非此则彼。庄子是真,蝴蝶就是梦,蝴蝶成立,庄子就被必须是一股虚气。可是,庄子和蝴蝶还可以是即和又的关系,庄子为什么不可以即是庄子又是蝴蝶?就像肉体和灵魂,身体和影子,或者,根本不需要任何比喻,事情完全可以就是这样。
基斯洛夫斯基就让薇奥妮卡即出生在法国巴黎又出生在波兰的克拉科夫。两个薇奥妮卡同时出生,有同样的身体发肤,同样圆圆的亮晶晶的眼睛,眼睛里汪着同样的新奇。这一年是1968年。
这一年的平安夜,克拉科夫的薇奥妮卡仰望夜空,一心一意等待星星,星星亮起来了,平安夜就降临了,又大又亮的星星下面,是雾一样的成千上万颗小星星,克拉科夫的薇奥妮卡被星空迷住了。
巴黎的薇奥妮卡同样被迷住了,不是被星星,是新生的第一片树叶。
第一次的星空和第一片树叶,两个薇奥妮卡开始积攒今生的第一个记忆,她们的人生记忆各不相同,灵魂却息息相通。
长大后的薇奥妮卡最喜欢唱女高音咏叹调,每天清晨,克拉科夫的一栋中古建筑里,就会响起薇奥妮卡甜润、清亮的歌声。巴黎的一座一模一样的中古建筑里,巴黎的薇奥妮卡用同样清甜的歌声唱着同一首歌,歌词是但丁的《神曲》“天堂篇”中的“迈向天堂之歌”(第二歌)
哦,你们坐着小木船
因渴求聆听我的歌声
尾随我在歌唱中驶向彼岸的木筏
请回到你们自己熟悉的故土
不要随我冒险驶向茫茫大海,因万一失去我而迷失
我要横渡的大洋从没有人走过,但我有密列瓦神吹送,阿波罗引航
九位缪斯女神指示大熊星
克拉科夫的薇奥妮卡
薇奥妮卡说爸爸,有时,我觉得在这世上我并不孤独,爸爸摸摸她的头,暖暖地微笔说当然,你不会的,薇奥妮卡温柔地笑笑,不再解释下去。
她去克拉科夫城里看望生病的姑妈。薇奥妮卡幼时丧母,姑妈就成为她半个母亲,多年来分享、分担着她的少女心事。她说姑妈我有男朋友了,说完又害羞又得意地咯咯笑个不停,姑妈也跟着大笑起来,问她真的吗你跟他上床了吗?薇奥妮卡想起那天的清晨,她唱歌的时候天忽然下起雨来,雨点先是打在她睫毛上,然后是嘴角,接着大滴大滴地扑面而下,她的歌声变得更加甜润,在极高的音区宛转,渐渐地,她觉得整个心灵都温润了,在雨中幸福地颤栗,最后一个音还未消散,她已经拉着男朋友的手在街上大笑着奔跑。薇奥妮卡说姑妈我的皮肤都被雨浸湿了,我忽然很想跟他做爱。
在克拉科夫的大街上,薇奥妮卡忽然定定地看着一辆公共汽车,她看见了巴黎的薇奥妮卡,巴黎的薇奥妮卡正透过车窗拍照,她拍到了街上的薇奥妮卡,与另一个自己突然相对,两个人都愣住了,车开走了,两个薇奥妮卡都怅然若失。
克拉科夫的作曲家PREISSNER用中世纪的旋律风格给但丁的《神曲》“天堂篇”中的诗句谱写了一部女高音交响曲,音区极高,他让薇奥妮卡去试唱,薇奥妮卡手里拉着一根鞋带,唱到高音时就用力拉紧鞋带,在唱最后的几个极高的音时,薇奥妮卡心脏一阵绞痛,鞋带“嘣”地一声断了。试唱的效果非常好,薇奥妮卡特别甜润的音色,尤其是在高音区的出色表现,让PREISSNER很满意。
薇奥妮卡走出PREISSNER的房子,在满地黄叶的林荫道上,只觉天眩地转,她去看医生,医生说她的心脏根本不适合唱歌,尤其是女高音,这对心脏的压力太大。
尽管唱歌对薇奥妮卡随时会有生命危胁,她还是接受了PREISSNER的邀请,担任女高音独唱,她非常喜欢这首“迈向天堂之歌”,合唱在教堂里举行,乐队、伴唱、音乐都铺垫得非常好,薇奥妮卡尖锐而圆润的歌声像一根钢丝,拽离灵魂一波一波越升越高,对,薇奥妮卡的歌唱从来都不是用动情、投入可以形容的,她的歌唱是灵魂在飞升。在第三段的高音段,薇奥妮卡的心脏忽然一阵绞痛,她捂了捂胸口,镇静下来,继续唱最后几个高亢的飘向天堂的音符,忽然她的歌声像被剪断了线的风筝飘摇而下,薇奥妮卡倒在舞台上,她死了。
巴黎的薇奥妮卡
克拉科夫的薇奥妮卡躺在墓穴里,看着一铲铲土从空而降,覆盖了自己的身体,然后是眼睛,她的眼前一团漆黑,她知道自己被安葬了。
同一天,巴黎的薇奥妮卡在和男朋友做爱,她哭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忧伤让她不能自已,男孩说怎么了你不快乐么,她说是的,不过不是因为你,这些日子我经常觉得很忧伤,男孩说我讲笑话给你听,“不”,她并不看他,把头往枕头里埋得更深一些,哭得愈为伤心,男孩犹犹豫豫地穿好衣服,不能确定自己是走好还是留下来,他感觉到她不要他的安慰,他也不知道从何安慰起,他说我可以再留一会儿吗?薇奥妮卡摇摇头。
薇奥妮卡敲开音乐老师的门,说我不再来唱歌了,老师说你这是在浪费天赋,你在犯罪你知道吗,薇奥妮卡说是的我知道,不过我知道我得停止。
薇奥妮卡没有选择唱歌做职业,她教小学生音乐。有一天,她带学生看木偶戏,那出戏讲了一个跳芭蕾舞的舞女,一次跳舞时摔断了腿,她不能再跳舞,于是心碎而死。最后,她长出一对天使的翅膀飞上天堂。看到舞女摔断腿时,薇奥妮卡伤心地别过头去,戏很伤感,薇奥妮卡比戏中的芭蕾舞女更伤感。她忧伤的样子触动了木偶师,木偶师开始匿名追逐薇奥妮卡。
半夜,电话响起来,薇奥妮卡拿起听筒,没有人说话,她说你是谁,没有声音,她说那我挂了,那人说请不要,电话里响起“迈向天堂之歌”的音乐,然后挂了电话。她又接连收到一些奇怪的礼物,比如,一根鞋带。她隐约地觉得这些是木偶师寄来的。
薇奥妮卡后来找到了木偶师写的一本小说,知道他的名字叫亚历山大·哈布雷,这本书讲了两个故事,一个是芭蕾舞女的故事,另一个是关于一根鞋带的故事。
薇奥妮卡对爸爸说我好象爱上一个人了。
“你了解他吗?”
"不,他也不了解我。”
“我不理解,你能解释一下吗?”
“可以,等我了解了之后。”
她说爸爸,不久前,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很孤独,突然就来了的孤单。
“有人在你生活中消失了,”爸爸说。
“是的,是这样,妈妈死时,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
"有些事情确实是变了,但那时我有你,你还小,我不得不握紧你的手。”
“是的,你握住了我的手。”
薇奥妮卡不知道她可以去握住谁的手。
她收到一封信,有人约她去火车站的咖啡馆,她迟了一天才去,见到了木偶师。木偶师说我在做一个实验,看看是否真有心灵感应。一个女人出发去寻找一个未知的男人,这是我新小说的构思,我想知道它是不是能发生。
薇奥妮卡说为什么选择我,她站起来走了。她要的是贴心的爱,对于激发别人的创作灵感不感兴趣,那不能带来安慰,而且让她爱的欲望遭受挫败。
木偶师说对不起,薇奥妮卡不想听他,急匆匆跑进人流里。木偶师追了上去。
这场追逐持续了一个下午,最后,两人在一家旅馆门口相遇,他们要了一间房。
木偶师先醒过来,他俯身看薇奥妮卡美丽的脸,薇奥妮卡醒了,说我梦见了一座红色的教堂,木偶师说我爱你,薇奥妮卡说我也爱你。她问他你还想从我身上了解什么呢?木偶师说一切,你的一切。薇奥妮卡拿起手提包,把里头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有唇膏,水晶球,纸片,照相簿,木偶师指着一张照片说照片里的你很美,薇奥妮卡说那不是我,木偶师说是你啊,你的头发你的大衣,薇奥妮卡说那件大衣不是我的,我没有那样的大衣,这是我在波兰旅行的时候拍的。薇奥妮卡想到她在波兰看见的另一个自己,她真切地感觉到她失去了什么,死去的不是克拉科夫的薇奥妮卡,是自己,已经死掉的和还活着的自己,她悲伤地哭倒在床上,忧伤的身体看上去那样软弱可欺,每一寸皮肤都似乎渴望着抱慰,木偶师和她做爱了。肉体的一晌贪欢并没有安慰她的忧伤,她的孤独感依然沉重。
木偶师以她为蓝本做了两只小木偶,她问为什么是两个,木偶师说木偶总用手摸,容易磨损,另一个是备用的。他忽然有了新的灵感,他不打算让一个做为另一个的后备,这是两个都有生命的人,她们在同一天出生在不同的两个洲里,在她们两岁的一天,其中一个烧伤了手,后来,另一个把手放在火炉上,不过迅速拿开了,她不知道,她的手已经烧伤了。木偶师说这个故事就叫“双重生命”。
薇奥妮卡拿走了木偶,但没有再回到木偶师身边,木偶师的兴奋点在于从她身上发现灵感,盗窃性感,却没有充满暖气的爱温暖她的孤单。薇奥妮卡回到父亲的家,在院子里,久久地摸着一株大树粗硬的皮,心头的苦涩弥弥漫漫,她也并不想挥去,她不再急切地希望有一个爱人可以帮它摸去,也许这一生都不会有了。爸爸听见薇奥妮卡的车轮声,来到她的车前,抱着她,让她哭。(文/山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