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隔壁的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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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毛就坐在我隔壁。她裹在礼服下的身体绷得很紧,整个人正处于亢奋和紧张状态,她是这届金马奖颁奖典礼中的焦点之一,另一个焦点人物是林青霞,她们都是因为电影《滚滚红尘》被提名。
  第二十七届金马奖最热门的电影就是提名十二项的《滚滚红尘》,评审团内部传出一种极不寻常的气氛。我的另一个朋友吴念真正好也入围了最佳原著剧本奖,所以他和三毛是处于竞争状态,但他要去香港写剧本,临走前丢下一句话:“如果不幸是我得奖,你就代替我上去领奖。记得上台,要说好笑一点的笑话。”
  对三毛而言,这是她创作生涯中第一次为电影写剧本,可是对吴念真和我而言,我们各自都已经得过金马奖最佳编剧奖,在心情上是大大不同。我和三毛是第一次碰面,有点喜悦也有点尴尬,记得她说她非常喜欢我写的亲子散文,她还强调是“真的喜欢”,不是客套话。虽然三毛是我的前辈,但在这样的场合我可算是前辈老大哥了。于是安慰她说:“千万别在意得奖这件事。金马奖多少有点嘉年华会的目的,热闹一阵就没了。而且电影这个行业又比文学复杂多了,你写得好是一回事,要得奖是运气加上天气。你这时候开始当编剧,真好。人生的历练比较多。”总之,我说了一大堆自以为是的话,也许三毛越听越紧张。
  轮到颁发编剧奖时,台上先宣布了我的名字,我冲上台领了我的“最佳改编剧本奖”,还胡乱地说了一些不怎么高明的笑话。我前脚才刚跨到后台,又听到下一个原著剧本的得奖人是吴念真,于是我又转身回到台上替他领了奖,说了一个关于吴念真前世今生的笑话,台下爆出了狂笑声,我匆匆下了台。
  就像过去许许多多的经验一样,我匆匆离开颁奖典礼会场,边走边扯下领带脱了西装,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虚荣华丽的场合。我不会想要去参加庆功宴或是其他相关的活动,我快步走在冬夜冷冷的广场,那一瞬间,我完全忘了三毛是落榜者,更沒去想她会不会很伤心。我似乎只在意自己上台时说的话好不好笑。我习惯取悦群众,也习惯以自我为中心来面对世界。
  二十天后,惊传三毛自缢而亡。我当时看到新闻后呆愣许久。是和没有得奖有关系吗?我忽然想,也许我应该更体贴一些,在替吴念真领奖时开个玩笑说其实三毛写得比较好之类的话。总之,我竟然为自己的疏忽有点内疚和自责,直到几年后我遇到一个和三毛有点像的女孩。那个女孩捧了一束花送给我,说是要替三毛送给我的。她说她是三毛生前的挚友,三毛曾经告诉她那次金马奖颁奖典礼的过程,说我是如何如何温柔地安慰她,稳定她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三毛要她记得替她送一束花给我表达感谢。
  “这些花都是三毛生前最喜欢的。”那个女孩解释着。我不是一个浪漫的男人,有时还理性得近乎冷血,可是那一刻,我真的湿了眼眶。
  (赵丽娟摘自《有些事,这些年我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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