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爸打来电话。这让我有点惊讶。家里的电话一直被妈妈牢牢掌握着，不到万不得已，爸不会在电话里哼哪怕一声。
　　电话两头我和爸都有点词穷。他照着妈的那套问话，先问我最近怎样，工作忙不忙。一问一答，两下无言。“爸，你这次有什么事吗？”我知道爸的脾气，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他心里一定装着事。周末你能不能回家一趟？老朋友从老家捎来了萝卜干，你妈让你们回来，给你们包萝卜馅饺子。爸说。就为这点事特地打电话？我疑惑，却不多想。应承下来就挂了电话。结婚后我一直住在城南，的确很少回城北的家，也该回家看看父母了。
　　第二天中午，却在写字楼门口看到爸。我惊讶之余开始担忧。昨天突然的电话，今天突然找到公司来，莫非家里发生大事了？
　　爸见了我先笑笑，然后说：“有事经过这片儿，突然想起你们公司在这呢，于是就拐过来了。”“怎么不打个电话？”我问，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也没什么事儿，一看你们到饭点了，就想反正你要下来吃饭。”
　　我“噢”了一声，便问他吃饭了没。“没呢，你妈做好了饭等我呢，我这就回了。”“和妈妈说一声吧，咱们随便找个地方坐一坐吧。”我说着就给妈妈拨了电话。
　　坐在小餐馆的临窗桌前，我发现自己已很久没和爸这样单独吃饭了。几年前他送我去广州上学，临走时我们很郑重地吃了一次饭。然后他偶尔出差经过我们学校，我们会一起吃饭。最近的一次是结婚前，那次和父亲去买家具，折腾了半天错过了饭点儿，我们便简单地吃了个拉面。竟然是屈指可数的记忆。
　　点了几个家常菜，我们开始闲聊。大部分时间是我说他听。“你们那个老年太极队怎么样了？”“还好，我每天都去。”“你和妈妈每天还一块晚上散步吧？”“嗯。”这样的对话让我心里越来越不安。我终于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爸，您没什么事儿吧？”
　　“没什么事儿。我刚才就想突然拐过来是不是太奇怪了，看来是真的有点奇怪了。”爸爸不好意思地笑笑。那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不时会陷入沉默，很多话卡在我嗓子眼，想说却说不出来。目送爸离去的背影我莫名心酸，如果仅仅是因为想我了来看我，我这个儿子是不是太不称职了？父亲是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他从来是隐忍沉默的。这次会面让我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
　　周末我们一家三口回了城北的家。爸和孙子玩得开心，我进厨房帮妈拌萝卜馅。
　　“你爸前两天上医院了一趟。”妈妈漫不经心地说。
　　“噢？怎么个情况？”我尽量压抑着自己的不安。
　　“他腰上发现了个硬块，担心是肿瘤，还好是良性的，没什么大事儿。”
　　“为什么没告诉我？”我松口气，随后又难过自责起来。
　　“你爸怕你们担心，不让我说。”妈妈说。
　　那个电话和突然的拜访有了答案。那时爸的检查结果还没下来，他不知是吉是凶却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是恶性的，怎么对我们说，怎么度过自己最后的日子。他挂念着整天瞎忙的儿子，所以特地从城北转了两次公交车去城南看儿子一面。
　　如果真是恶性肿瘤，见一面就少一面。和我吃饭那一个多小时里，爸的沉默不是无话可说，是太多话想说但怕泄露情绪，苦苦压抑着。
　　爸徘徊在公司楼下，一遍遍打着应该和儿子说些什么的腹稿。想象着那样的场景，我背过身去哭了。这是继儿子出生以来，我第一次哭。
　　客厅里，爸和孙子正在看《喜羊羊与灰太狼》。每一集的最后，灰太狼总是叫嚣着“我还会回来的”。不可预测的明天是亲情最大的敌人。我也应当学学灰太狼，在每个今天都多“回来”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