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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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快,就在前面!快追上去!”在警察的追逐中,男人左折右转,慌忙地跑进一条巷子。糟糕,这竟是一条死路,警察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被追捕的过程中,男人早已气喘吁吁,胸膛更是由于疲倦和过度紧张而急剧起伏着。看着墙的上边,他一咬牙,一个助跑,拼死命地翻了过去。
  砰的一声,男人狠狠地摔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顾不得疼痛,他马上挣扎着起来,靠在墙上,屏住呼吸仔细听着那面的动静。“到处找找,林雨,你带人搜查附近底层建筑,特别是一些角落。华金,你跟我沿着巷子追!”郑警官有力的声音透过墙壁传来,他扫了一眼这墙面,挺高,没什么借力点,八成是翻不过去,就跑开了。这边,男人长出一口气,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从第一次接受警察的问讯时,他便知道自己已在笼中,现在的种种,不过只是徒然挣扎,然而他偏是不愿轻易地低头、屈服……
  环顾周边,他发现这是一个废弃的游乐园,秋千早已锈迹斑斑,地上也是厚厚的杂草,破败而广布的设施表现出这个游乐场一段漫长的历史。“咦,前面好像有一个迷宫,怎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男人突然急切地想要走上前去看看这个迷宫,他吃力地从墙角爬起来,但左脚小腿突然传来一阵锐痛,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昏迷。
  男人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白雾,前面不远处有着强烈的阳光,“兴子,快来看啊,看看这是什么?”“这是树做成的墙吗?”“哈哈,这是迷宫,进去走走你就知道了。”熟悉的声音传来,就像小时候的自己和爸爸一样,男人流露出悲喜交加的神情,快步向前颠去。这像是一个游乐场,但似乎又与平时看到的不太一样:没有旋转木马,没有海盗船和过山车,有的只是一些秋千、游船,简易的娱乐设施,但又给了他一种“这就是游乐园”的感觉。随着男人的前进,他看到一张张稚嫩的笑脸,随风飘过。四周欢声笑语,但这笑声却不是听见的,而是感觉到的。周围行人的衣着像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一样。眼中的不可置信越来越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一瘸一拐地向前寻觅着刚刚那些声音的主人,而四周的人也看不见他一样,没有一个人投来异样的目光,甚至,没有给他的目光。
  在人群中寻觅了一会儿,他终于看见了刚才对话的人:女人矮小,但却看得出有一股干劲。朴素的衣服并无太多花色,衣袖绾至手臂,手掌显得格外宽大。旁边的男人高高瘦瘦,一身干净的衬衣整理得一丝不苟,两个人身边还有一个瘦小的孩子,很兴奋的样子,眼里充满了灵光。男人顾不得许多,不由自主地拍了拍那妇女的肩。
  “你是谁呀,你这人怎么回事?”那淳朴的农村年轻女人回过头来,眼中带着对这个陌生男人行为的不滿。那个男子也转过身来,国字脸上带着些未修净的胡茬儿,眼神中不乏沉稳与刚健。“爸!妈!”男人一时陷入了呆滞,瞬间就有泪水充满眼眶。怎么回事,在这里见到了妈妈,还有早就因救人而死于车祸的爸爸,这个世界,似乎乱了套。突然一股疼痛的感觉直冲入大脑,男人的意识又陷入了迷糊之中。
  二
  一九九七年九月二十五日,是张家兴生日的前一天。这时候,张家兴还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妈妈何芳正在山头料理那一大片红薯地。正是红薯收获的季节,收割地面的藤蔓,挖红薯都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妈妈不仅有田间地头的庄稼活要完成,还要照顾家兴这个小淘气鬼。丈夫张思远是镇上的老师,工作地相隔家里也有几十里,出于方便,一般也只在周末回家。儿子家兴明天生日,张思远特意提前一天回家,准备带儿子去县城的游乐园看看,让孩子也沾沾城市的灵气,见见世面。张家兴机灵可爱,脑袋瓜聪明,平时在村里学习时,就常被老师夸赞将来一定能上大学。他待人也是礼貌有加,很受村里人喜爱。在夕阳的余晖中,家兴趴在门口的小石磨上睡着了,花猫在旁边慵懒地摇着尾巴,忙碌了一天的妈妈也放下了手里的担子,开始准备晚饭。农家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悠闲、宁静。
  第二天一大早,张思远便叫儿子和妻子起了床,何芳给儿子穿上了新衣服,自己也拿出了一条压箱底的衬衣,还好,虽然有点褶,依然显得人精神了。三人早早出了门,在镇上又拦了朋友的三轮车,一路颠簸到了那县城的游乐园门口。
  在那个物资尚不丰富的年代,人们的娱乐生活也很是简单,所谓的“游乐园”也不过只有些秋千,一个养着几尾鲤鱼的不太大的湖,一些运动设施和游船等。这个年代的人并不知道在二十年后这片大地将会发生什么变化。这是张家兴幸福童年中的一小段,也是印象深刻的一段。这个时候,他还不能想象他的未来。
  张家兴好奇地蹦跳着,这个地方与自己往常生活的农家院差别极大,四周都能看到漂亮的房子,小朋友们穿着漂亮的小衬衣和花裙子,这让他生出一丝羞涩来,但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下,家兴还是勇敢地上前,一个个去尝试那些新奇的东西。荡秋千、划船、碰碰车……一个个新奇的项目,让他玩花了眼,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家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和幸福,甚至在一个怪叔叔跟着他们还拍妈妈肩时,他勇敢地跳出来推了一下那个奇怪的人。“哼,是我的妈妈,你这么大了,怎么会是我妈妈的儿子呢。”家兴心下想着,又朝前走去。
  张家兴拉着爸爸妈妈跑开了,他们走到一丛奇怪的树墙面前,高高厚厚的树丛,比爸爸的身高还要高,里面弯弯曲曲,感觉很有意思。“这是什么呀,孩子他爸,奇奇怪怪的,看着我头疼?”何芳问道。张思远解释道:“这是迷宫,就是许多条路混在其中,多是走不通的,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出来。”“什么迷宫不迷宫的,孩子他爸你带家兴去玩一玩,我在这儿等你们。”家兴和爸爸走进了迷宫,刚开始还觉着宽敞,越往里就只能看见四周的树了,连天也小了似的。张思远牵着儿子的手,向前探索着。这迷宫好像不小,还有些做屏障的树枝久未修剪的样子,常有杂枝杂叶伸出来,必须拿手拨开躲避。走了蛮久,仍看不到出路,连进来的路也忘了。家兴不耐烦了,“爸爸,我想回去了,怎么一直走不出去啊?”“儿子,慢慢来。”张思远蹲下身子,极其耐心地哄着儿子,“儿子,你以后也会长大,这迷宫就像生活一样,有时候会感觉没有出路,但出路就在其中,只要你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记得自己的方向,你就一定能找到出口。”爸爸的眼中突然闪出光芒,家兴似懂非懂,拉着爸爸的手继续前行,偶尔有些不太好走的路,爸爸便伸手把树丛拨弄开,“儿子,生活中也没有特别容易走的路,有时候你会以为无路可走了,但困难、绝境,往往也是一个机会,一个认清自己的机会。遇到困难是常事,要有克服困难的勇气和信心,自己的方向不能丢了。”张家兴挠挠小脑袋,“知道了,爸爸,不就是出去嘛。”不多久,在父子俩的摸索下,那出口仿佛突然一下子现了出来,看着让人好生激动。   三
  二〇〇五年五月十四日,张家兴和妈妈接到了一个噩耗,母子俩的生活陷入了一片黑暗:她的丈夫、他的爸爸因为救一个学生,被一辆拉货的货车撞了,送到医院后不治身亡。学生救下来了,但肇事司機是酒后开车,撞倒张思远后又撞到了一棵大树,司机当场死亡。何芳只觉眼前一片黑,想着她的丈夫,直昏了过去,家兴号啕大哭,就要往医院跑,被来人死死地抱住。“爸爸,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回来。”当晚,遗体被张思远的同事送回家来安葬,肇事司机是孤家寡人,并没有任何的赔偿,几个同事凑了几千块钱,给这孤儿寡母送了来。本家的老人和邻居们帮何芳安排着葬礼。这个女人已心如死灰,但又想着儿子的未来,也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崩溃。“思远媳妇啊,你是一个命苦的人啊,但是你还有孩子呢,一定要把家兴好好抚养成人啊,孩子懂事好学,将来一定有出息。我们都会帮你的。”村支书又摸摸家兴的头,“孩子啊,你要懂事,要好好读书,将来出息了,才能好好孝敬你苦命的妈,知道吗?”家兴听到这话,无神的眼睛似乎有些闪动,微微地点了点头……
  二〇〇八年,邮递员来到了张家兴家。“家兴妈,家兴考上大学啦!我来送录取通知书,财经大学呢!”邮递员陈云的声音传来,何芳赶忙放下手中的活,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接过录取通知书,眼泪在眼眶里打滚。“考上了!考上了!家兴快回家来,家兴他爸,你看见了吗?咱儿子考上了。”张思远去世后,何芳大病了一场,病还没好透又下地干活。为了抚养家兴,为了让家兴好好读书,何芳白天干地头的活,晚上在弱灯下做着厂子的手工,偶尔也出去打零工。周围的婶子叔叔都劝她再嫁个人,但是何芳拒绝了,她说家兴永远是张家的孩子,她要对得起死去的丈夫。孩子也争气,不仅在学校常考班里第一名,回家来也是越来越懂事,经常帮妈妈做农活。十几岁的小子,别人都有新衣服穿,他还是穿着土里土气的衣服。那个时候,人与人的差距已经显现出来。县城里一些学生都是小车送来接走,次一些的坐着摩托车,后座绑些衣服被子什么的,而家兴依然靠着两条腿,东西也是手提肩扛。他知道家里不容易,自己更是要努力学习才能对得起妈妈的付出。每当吃饭的时候,家庭条件相对好的都选择一些小炒窗口打菜,还有些同学更是时不时相约着去外面饭馆撮一顿小灶,而家兴一直是吃最便宜的饭菜,连加二两的饭也舍不得。家兴用所有空闲的时间去学习、做题,求着老师、同学借书给他看,他牢记着父亲对他的教诲,只要踏实、勤奋,就一定能有所成就。
  学费让人发愁,最后,何芳卖了家里的肥猪得了千把块,村支书发动村民借了三千元供家兴上大学,加上家里的积蓄,够第一年的学费了,之后的事只能再说了。但家兴仍然很激动,他知道,大学就是改变自己命运的地方,只要踏实、勤奋,自己一定能改变命运,一定能让母亲过上好生活。家兴妈把家兴送到火车站,这还是这俩人第一次上市里火车站的站台。母亲用力地抱了抱家兴,不知是因为孩子的远离家乡,还是孩子终于要外出闯荡。村里还派了代表送他,家兴上了火车,随着轰鸣声起,母亲的人影逐渐模糊,一个新的世界向他展开怀抱。
  四
  二〇一〇年,城市的发展已翻天覆地,乡村也多出了不少喜庆的红砖房,处处呈现着朝气蓬勃、欣欣向荣之景。家兴已经是一个大二的学生了。在这座北方的城市里,家兴是一个异类,同寝室三人都是城里人,其中一个还是干部子弟,三人的生活水平和家兴自然不在一个档次。在他们吃着各种零食,玩着手提电脑的时候,家兴却常常为生活费发愁,吃了这顿便思考着下顿,唯一“时髦”一点的就是母亲送他时给买的一件新衣服。但因为他勤奋努力,待人也友善,在四人中岁数又最小,经常被三人所关照。他们看家兴常吃咸菜就方便面,穿过时又土气的衣服,也从未嫌弃他,反而常常明里暗里地帮助他,请吃请喝又借东西什么的。家兴读的是一家有名的财经学校,据说毕业后有机会直接聘到国企银行,不仅工资高还能落户口。班里的多数人都是家里有关系被送到了这个学校。然而尽管家庭比较困难,有几次困难补助,他还是争取不到,只有奖学金还能拿到,一些助学金和贫困补助的名额却给了他认为完全不应得的人。
  大三的时候,家兴的世界闯入一个女孩,叫婉君。婉君也是一个高干子弟,父亲是当地一个机关的处级干部。婉君性格强势主动,长得也是十分俏丽,自从发现了这个男生常常在图书馆一待就是一整天,便对这个斯斯文文的男生产生了好感。城里的孩子在人际交往方面似乎有着天生的优势,婉君的追求者可是不少。每天家兴总是在课后去图书馆看看书,每次离开图书馆时,总能碰巧遇到这个女孩。“张家兴,你今天又看了什么书呀,一起吃饭吧?我请你看电影?”婉君天天来烦家兴。一个女生这么主动,目的可想而知,然而家兴既有些欣喜,又有点不适应。在他的观念里,女生不应该这个样子。有时候他会躲,但有时候囊中羞涩,也会蹭顿饭吃。寝室的三个兄弟都知道了这个女孩的存在,常常打趣说:“老四,你就从了吧!天降奇缘啊。”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一个打扮时尚、穿着喇叭牛仔裤、戴着蛤蟆镜的男生在图书馆的门口拦住了婉君,还带着一大束鲜红的玫瑰。“做我女朋友吧,听说你喜欢张家兴,我打听过了,他就一个穷小子而已,什么都没有,跟着他你只能顿顿吃咸菜,况且人家还不搭理你呢!”“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你有钱就了不起吗?我也有啊!张家兴怎么就不行了?我就是喜欢他,就是喜欢他的努力、勤奋、踏实,比你好一百倍!”咣当,刚路过的家兴听见了这些话,书都掉在了地上,尴尬得耳朵都红透了。两个人的眼光都投向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主角。蛤蟆镜想要强拉住婉君的手,张家兴却脑子一热,突然一把把婉君拉了过来:“婉君,走,我们去图书馆。”婉君先是一惊,然后顺着就双手牵着家兴,开心地走向图书馆,留下愕然无语的蛤蟆镜。
  渐渐的,家兴和婉君恋爱了,婉君是一个很有想法、不拘小节的人,两个人的灵魂有许多契合之处。而且,虽然家兴不能请婉君看电影,不能请她下馆子,但是他会帮婉君复习难懂的高等数学,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借老大的自行车和她一起逛公园。在湖边静坐的时候,家兴又想起了父亲的教诲,他更加坚信,只要勤奋、踏实,就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为自己,为婉君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   五
  二〇一六年,家兴和婉君在同一家银行机构工作,这是他们一起工作的第四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忘记父亲教他的,要踏踏实实做事,勤奋努力。然而,尽管家兴是单位公认的工作能力强,做事踏實刻苦,但四年过去了,他仍然还是一个普通的业务员,与刚入职的职工除了薪级不同,其他没什么两样。年近半百的经理眼里闪着精明,对这个业务员的“不知变通”感到惋惜。而婉君在另一个部门,不但被领导器重,还靠着家里的关系做了小组负责人。那个以前追求她的人竟然和家兴在同一个部门,曾经的蛤蟆镜现在戴着金丝眼镜,梳着大背头,两个人的父亲都是机关干部,好像还有些交集。据说蛤蟆镜因为单纯的相思,就想方设法地进入了这个单位,确实也够痴情,特别是一直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家兴和婉君一起在城中租了一所公寓,每天下班后一起买菜,一起坐公交,在时代飞速发展的浪潮前,他们正经历着岁月的磨砺和职场的压力,两个人之间许多事情似乎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就像家兴的老家一样,家兴与婉君恋爱时回过一次,那一次,婉君真正地感受到乡村人的纯朴。家家户户的老人孩子都来迎接他们,还放起鞭炮。每个人都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微笑。多亏家兴有准备,不然礼物零食什么的都不够发。那时候,是家兴母亲最有面子的时候,也是最幸福的时候。近两年来,村民出去的人越来越多了,小洋房也出现了,有的打工,有的做生意,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工作,但过年都有模有样地回乡,大家也见怪不怪了。反倒是家兴和婉君总是工作忙,回乡的次数越来越少。
  银行里的许多工作涉及企业和机关,在这其中便存在灰色地带,得由具体经手的工作人员来拿捏。家兴的部门负责对外合作业务,而婉君的部门主要负责风控和审批,两者工作性质虽然有着极大的差别,但内里的操作模式却是有着一些类似的门道。本着合作即为朋友的原则,平日找上门来贷款的机构和企业数量十分庞大,请银行内部的工作人员吃吃饭,聊聊天,放松一下,朋友之间的“来往”都很常见,经理手中握着员工的职业升迁,握着大批资金的审核权,平日走到哪里都有员工和老板的吹捧。而家兴偏是在这个方面,连他自己也明确地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饭局能推则推,尽可能回家。讲话做事、发表意见总是实事求是,吹捧领导的话总是说不出口。有事没事都不往领导家走动,别人送来的礼要么不收,要么一定要等量的回礼。
  婉君作为审批部门的一员,每日要看大批企业的资料和财务报表,还要对企业未来的资产负债和盈利进行预测,常常周末被叫回银行进行报表资料审查或是参加企业方朋友的“邀请”,她总是以事业为重,回家的时间愈发晚了,两个人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少。原本两个人的家庭背景就差别极大,婉君是城里的高干子弟,家里官场上的关系盘根错节,一直希望婉君能找一个家里有背景的官场子弟。婉君几次向父母提起家兴的存在,却是被批评:“农村人一没钱二没背景,上不得台面。”与家里闹僵之后,她的父母一直没有从任何方面资助她,但也没有向她再施加什么压力。仿佛预知他们的结局,一直只是等待。而这些婉君却从未和家兴提及。但她渐渐埋怨家兴没有上进心,而家兴却觉得这个曾经单纯可爱的女孩现在越来越陌生。
  银行的工作繁杂却没什么变化,作为业务员,家兴确实心有不甘,他不认为自己比任何人差。他也发现自己这个小家,除房租水电、网费交通费通信费、生活费的开销、单位的人情往来和时不时的放松,每月再余些给母亲,手头实在是紧得很,如果两个人路过高档的精品店,他都害怕尴尬。所以他一直也不敢跟婉君谈婚论嫁。虽然不知道婉君怎么想的,但偏偏她也不提,两个人就这样一日一日地过着。
  六
  现任行长离退休还有两个月,银行即将面临职位的大变动,而下一任行长的有力人选便是业务部门经理和审核部的经理,这又是一个机会。家兴默数一数,多少机会已经在手中流逝。家兴部门的经理和家兴有着相似的经历,背景简单,完全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手段在银行占有一席之地,但这么多年,也只能说熬到了经理之位。婉君部门的经理是行长的徒弟,有着家族关系的支持,人脉甚广,也是这场竞争的有力人选。银行的工作繁忙却有序,表面如一潭平静的湖水,底下却是暗流涌动。在征求员工意见时,婉君站在了与父母有关系的审批部门经理这边,而家兴却是站在了业务经理一边。家兴已经记不清楚那晚他是如何和婉君由讨论变成争吵的,也不记得是怎么谈着谈着,变成了相互指责、相互埋怨,只记得婉君说出了“分手”两个字。听到这个词,他就已经蒙了,更别说婉君还讲到她家里希望她与刘文俊在一起,就是那个蛤蟆镜。原来他们见过面,他们也接触过,联系过,这一切,他都不知道,这一刻才知道。这就是自己深爱的人,不,曾经深爱的人。或者,深爱的人。那一夜他们谈得太多,以至于家兴什么都没记住……
  最后的人事报告出来了,审核部门经理自然而然地升任分行行长,而业务部经理却奇怪地平调到审核部,最神奇的是,平时不冒头的刘文俊成了新的业务部经理,而家兴的职位丝毫没有变化。当然,这是综合干部表现、民情民意以及党委会、办公会讨论的结果。家兴看着在部门庆祝活动上谈笑风生的刘文俊,人生中头一次产生出想消灭一个人的念头。
  二〇一八年,是家兴风生水起的第二年,从前那个青涩正直的小职员已变成行里业务的一把手。任何人都不能想象家兴为何如此地出众。他与经理刘文俊称兄道弟,行里的人都知道他俩是真正的铁哥们。各种大小场合,讲词讲稿,领导总是让他把一把关。而每次不管是会议上还是酒桌上,他说出的话总是让人听起来十分地悦耳。所以行长也对他青睐有加,准备把他提为某部门经理。两年跑下来的业务,每一年都能超过前四年的总和,所以刘文俊训下属的时候,总是拿张家兴来作榜样。你看人家家兴是怎么做的!你看人家家兴的业绩!
  张家兴与刘文俊、孟婉君的过往,鲜有人清楚,但他们三人关系好却是人所共知的。不说逢年过节不乏走动,平常也是大聚小聚,所以说,有些人,有些事,真的讲不清楚。两年前,张家兴没什么积蓄,两年后,张家兴坐在自家的沙发上,沙发是自己一眼就瞧上的沙发,两万多一套,连讲个价也免去了,只记得当时销售员那个点头哈腰的热情劲。家是自己的家,新区,两梯四户,一百四十多平,虽然是月供吧,证上也是自己的名字。所有的一切,就是这么两年。   家兴托着高脚杯,杯中的红酒在灯光的映衬下放着光芒。把电视打开了,随便调个节目,声音调到自己感觉比较吵的地步,把酒杯晃了晃。
  “狗屁,什么狗屁。”
  他微笑着轻声说,跷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勤奋努力、踏实守信,都是狗屁,都是狗屁。”
  尽管他说得很轻声,在嘈杂的电视声下,任何人都听不到他的声音,但他的眼睛却有泪水流了下来,下巴也开始抽搐,最后放下酒杯,双手蒙住了自己的脸。
  七
  “看看躺在那里那个人是不是。”
  夕阳西下,光线透过灌木丛射入这个废弃的游乐园。张家兴挣扎着醒了过来,看见有几个模糊的人影迅速靠近。
  他手一撑起就想继续跑。定睛一看,这边原来是个绿植灌木,并不是迷宫。但恍恍惚惚又像是一个迷宫的入口。
  他本没有时间犹豫,但是他犹豫了。看着那个灌木丛,他像是被定住了。一瞬間几个大汉已经近身,飞速地把他压趴在地上,铐上了手铐……?
  “后面的事,你们不是都清楚了。”
  “张家兴,我再提醒你一次,我们了解的情况是我们了解的情况,你自己招供的,是你自己招供的,这是最后一次提醒,明白吗?”郑颉把笔用力地敲了敲桌板,强调说。
  旁边的警官跟他递语道:“郑哥,这家伙从头到尾就这一副死相,看着都烦,移交检察院得了呗?”
  郑警官只给了个手势,右手作掌向下点了点。
  创世集团这个案子是个大案,经济案谁会不想接呢。市检察院这么短时间,就联系了好几次,但总归人是公安局抓到的,关键人物还没突破,哪能移交呢。而张家兴,就是这个关键人物。
  创世集团的贷款涉及几个亿的资金往来,到底是银行正常的坏账,还是存在利益输送,这谁都不好讲。偏偏张家兴母亲名下,居然有大额资金与创世集团的控股子公司进行往来账,这怎么讲得清呢?
  张家兴心里有太多的想法,太多太多,以至于不知道怎么去开口。有些事并不是第一次做,而创世集团这么大的公司,如果不是接二连三地遇到工难,也不会把资金链的问题暴露出来,更不会有人来调查,只会是各种荣誉、奖励、鲜花、掌声而已。
  如今这些,张家兴已经麻木,鲜花掌声,太过平常。
  刘文俊是行长,有些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而自己,马上也要进入班子成员,却在这个时候崴了脚。有时候,对这些警察的明知故问也是十分气愤。说出来吧,也没意思,最终还不是该删的删,该减的减。不说吧,好像不太可能。
  更多的时候,他不是在想未来,而是在想过去,翻来覆去地想。小时候和村里的孩子们一起玩,和家人一起吃饭;自己在学校把奖状带回家,父母的神情;灵堂里女人和小孩呜咽的哭声,和那一串串熟悉又不熟悉的披着白布的人;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帆布邮包露出的录取通知书;和婉君一起回乡,一起睡在老家的木床上;一场场酒席,一次次宴会……
  案子查了许久,最终各个力量也牵涉进来,由于案件从一开始就是秘密调查,所以结案也没有大张旗鼓。
  最终,创世集团的案子经法院审理,只判了他一个违法发放贷款罪,其他的罪名均查无实。判处了有期徒刑五年,罚款人民币十五万元。当然,还有他手下的一些业务人员共同涉案受罚。但刘文俊是毫不知情的,所以银行系统内给了一个行政处分,此事就了了。
  在监牢中,张家兴总是想起与郑警官一段没有记录的对话,还有父亲带去迷宫的场景。
  当时,他只是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句:“不知道哪条路是正确的。”
  “你说什么?”
  张家兴在审讯中唯一一次主动抬起头来,看着郑警官。
  “我是说,身在迷宫之中的时候,并不像看平面图那样,知道哪条路是对,哪条路是错。”
  郑警官有点愕然,显然对象有点跳题。但他也没有像平常一样,厉声呵斥。顿了一下,他回答说:“你别自欺欺人了,有些路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是错的。”
  张家兴双眼微微一张,随即又冷静地说道,“不,不试错,怎么知道是错,只不过有些路没法回头而已。”
  郑警官同样盯着他,回复说:“如果路的尽头你不知道,至少方向是你自己选的。我想,在你做选择的时候,你已经决定了你想争取的和你准备放弃的。”
  张家兴沉默了,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接不上这句话。
  作者简介:刘海军,系衡南县邮政分公司党建纪检专干,衡阳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教育》《参花》《文艺生活》《今日文摘》,起点中文网发表《寒月剑传》《文杰的幸福人生》等文章。
  (责任编辑 张云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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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韩愈的这一句话,道尽老师的本质。古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传统,可见老师的地位之高。当然,今日的主角并非老师,而是弟子。张载曾说过一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被当代哲学家冯友兰称为横渠四句,因其言简意赅,寓意深远,且高度符合学子身份,故而流传至今且广为传颂。  “你读书为何?”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这是周恩来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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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惺忪的睡眼  沐浴自由的阳光  让阳光洒入胸膛  让心中充满希望  天空传来智者的召唤  云端升起金色的梦想  即便尝尽了人间的苦难  即使受够了世间的冷暖  也不沮丧,也不失望  坚定地在冷眼、嘲弄  轻蔑、挤压中起航  微风送来远方的祝福  那里的秋天斑斓奔放  林间万物尽情欢唱  美妙的诗歌在溪水里流淌——  我无限向往  人生路途,坎坷、崎岖  颠簸、迷茫  不要失去对美好的信仰  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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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脱下明亮的袍子  穿上星光织就的披风  山以寥廓的荒芜冷眼旁观  星星在青花瓷的摇篮  对着落光叶子的树杈抛个表情  面对高射炮似的望远镜  我偷偷转身走进村庄的角落  生怕被黑色的镜头看透了心  我对星空充满好奇,就像  婴儿面对光怪陆离的海市  北斗星发出的新光,一片冰凉  一一落入山的皱纹  你是夜归人,已经沾染露水的气息  老屋青灰色的瓦片,指向南方  故乡从此有了方向  芦苇  芦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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