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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突然出现的草莽将军，却好像并不像传说里的凶神恶煞，宾客云集的荣昌寺，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凶险，一掷千金送胭脂盒的花前月下，反倒让花序序对白三惜动了心，但那个喜欢白三惜的嘉仁公主，又要怎么解决……
第九章 礼佛节
礼佛节的第二天晚上就是众多大家闺秀比试才艺的重要时刻，比试的台子一早就搭好了，有十米高，四周分立着二十多位粉衣的小婢，锣鼓喧天一阵响。
花序序揉揉额角定定神，从晌午的时候起，荣昌寺里以比试的台子为中心点，就不时有吵闹声和各种乐器的试音了。而这会儿到了晚上，那边更热闹，偶尔还能听到一阵喝彩声，浓厌正在厢房里给花序序梳髻，两支大蜡烛的火明明灭灭扑闪着。
花序序穿一身宽袖百褶的大红罗裙，同色的腰带系得腰不盈一握，罗裙外松松罩一件刺银的宽大红袍子，臂弯的披帛柔柔飘着。浓厌按着花序序说的梳髻，到最后梳好的时候，其实也和没梳差不多。京都的女子大多喜欢梳个高髻，上簪一些玉饰银钗，戴绢花都极少。但花序序却反其道而行，她一头墨发全披散下来，头顶簪满大红盛开着的芙蓉花，侧头的时候花瓣微微拂动，就能看到硕大花瓣下固定用的银冠。
她立在铜镜前，抹了脂粉的一张脸，朱唇微微一扬眼波一转，便是说不出的好看，灵动的眉眼间带些娇憨和艳气。浓厌端着托盘立在那里直看呆了，花序序对着镜子笑了笑，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条红纱，遮着脸才作罢。
“小姐干吗要遮着？”浓厌有些不解。
花序序垂着眼睑随口答道：“习惯了。”
浓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外面月亮已经有些高，时辰也差不多了，浓厌搁下手里的托盘，最后再帮花序序理理衣裙。
“一会儿应该能看到嘉仁公主，听说嘉仁公主上战场都不输男儿，是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浓厌低声道，向往却又不情愿的样子。
“想见公主又不高兴？”花序序打量着她，随即莞尔一笑：“怕她对你的白大人伸魔爪？”白三惜从吃过午饭后，便被释英方丈差人喊走了。重明帝这次没有来，嘉仁公主只是来凑热闹，所以礼佛节流程上的事，释英方丈便都是和白三惜一起商定的。
花序序的衣裳白三惜一早就替她备好了，换好了正合身。她本想等着白三惜回来好问一些往年比试的事，谁知白三惜前脚从释英方丈那里出来，后脚便被嘉仁公主喊走了，这会儿应该一直都陪着嘉仁公主呢。
花序序只是随口一说，浓厌的脸却腾的一下红了，扁着嘴背过身去：“小姐又取笑奴婢。”
“好了好了，不说了，快走吧，要是去晚了可不好。”花序序说着吹灭了梳妆台前的大蜡烛。
花序序和浓厌出了厢房才走到廊子里，却见游阮正迎面走过来，他皱着眉咒骂了一声，身后的小婢浑身打战再没敢跟上来。显然他现在心情很不好，但廊子里又没有躲的地方，花序序索性硬着头皮迎上去，行礼問声好，“游将军。”
游阮正边走边踢脚边的落花，听到声音眉头一拧正要骂面前这个不开眼的，一抬头他张着嘴却没了话。自己面前的人，应该是花序序，但看上去与白日里见的贪杯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她穿得热闹，一双眼却是清冷的。那清冷遮也遮不住，面纱拂动，像是寒冰融化时的蒙蒙雾气。游阮看着她，恍然觉得她身上熹微的暖意猛地被刺骨的寒意刺穿，那寒意朝着自己直直扑过来。像他这样历经百战的人也躲闪不及只能定定地看着，待那寒意扑到面门前一秒，心一颤正要闭上眼睛，花序序却猛地扯起唇角笑起来，那寒意骤然消失，等游阮再回过神，花序序已经带着浓厌从灯火通明的长廊上走远了。
“真是见鬼了！”游阮一个激灵回过神喃喃道。方才看着花序序，她的样子倒是有些眼熟。游阮正仔细想是怎么个眼熟法，猛地心脏钻心的一疼，游阮倒吸口凉气一把按住心口，身后的小婢颤巍巍跟上去担心地看着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鬼心脏就会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搐着疼一下！旁人倒是不知道自己这个隐疾，托东里绍看过也说无碍，便一直没说出去。
“你家小姐又怎么了？”游阮咬牙切齿道，语气全是不耐烦。
那小婢闻言扑通一声跪下去，“小姐说、说有事同将军讲。”游阮没搭话，那小婢抬头看着游阮更黑的脸，已被吓得有些茫然，浑身哆嗦着道：“是关于花家苏苏小姐的事。”
游阮眉头一皱，转身又快步朝台子的方向走去，那小婢赶紧擦擦头上的汗跟上去。
花序序和浓厌到台子边时，四周都设有矮矮的案几。乌压压坐了有一半的人，还有不少人正在落座，白三惜一早交代过浓厌，浓厌便搀着花序序，坐在设给白三惜的案几边。案几上放着两个白瓷细颈的酒壶，八样素斋菜，看上去个个精美。
比试的台子设在园子正中央，桃花和辛夷花到正开的季节，即便风不吹也是四处生香。花序序扫一眼络绎不绝来的人，微微侧身对浓厌低声道：“那个公主来了没？”
浓厌正要答话，远处枝蔓相接的层叠花海后，猛地出现一盏明灯，继而那明灯旁便响起一连串的银铃声，四周的人也都微微停住脚步看着那盏越行越近的明灯，一种说不来的庄重。花序序正和旁边的人一起看着，突然游阮从一个小道皱着眉大踏步走出来，过来后一屁股坐在花序序旁边的案几边。
他显然心情很不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便皱着眉将酒杯扔在桌上。银质的杯盏一通轻响，不少人看过来，游阮一一瞪回去，瞪到花序序这里他却极快地收回了视线。
耳边的铃铛声骤然消失，花序序一抬头，就见那花影丛生的石子路上立着许多脚，其中一双脚穿着软缎的碧绿绣鞋，鞋尖缀着拇指大的明珠，金银丝线缠绕围着明珠绣成浓密的花纹。花序序再抬头，就看到那双脚的主人穿的衣裙也是碧绿色，从裙角开始细密地绣满了绿牡丹，那布料不是寻常的锦缎，看上去水意丛生，穿着的人微微一动，便能使人生出一种衣裙上绿牡丹正在开的幻觉。花序序听人说过，这种缎子叫水锦，常常是有价无市，寻常小姐能得一块用来做帕子已是难得。想来这应该就是嘉仁公主了，花序序想着微微抬高了眼睑。 撞入花序序眼帘的是一个长眉细眼鹅蛋脸的美人，那美人眉心画一朵绿牡丹，唇角挂笑姿态慵懒。左手腕上戴一个碧绿的玉镯，她弯着眸子扫一眼四周的人，最后落在游阮身上笑容更盛。
“莺娘？”花序序诧异道。
“即墨小姐真好看。”浓厌低声叹道。
“即墨？”花序序吃了一惊。
昔日花家在时，明面上是个傀儡世家，背地里却一直在替昭仁帝圈揽财物，用以填充时有不足的国库。后花家以叛国罪一夕之间烟消云散，先是世代出皇妃的钟离家补上来，后钟离家主大病一场，于是擅长经商的即墨家便见缝插针地代替了钟离家。即墨家只有两个小姐，大小姐叫即墨鸳鸯，一直闭门不出；二小姐叫即墨长莺，即墨家大小事宜都由她打理。虽然这些都是从一些闲谈中捎带听来的，但看即墨长莺的出行排场和附近人对她奴颜婢膝的样子，就可以知道从不涉及官场朝堂的即墨家，如今在轩国的地位，实在是非同一般。
“嗯。”浓厌点点头，“京都只有一个美人穿一身绿，就是……”
“即墨长莺。”声音轻柔，花序序猛地回头，便见即墨长莺已立在她面前，即墨长莺笑起来轻声道：“我的名讳，你的呢？”
说完她径直坐在花序序旁边的案几边，几个衣着华丽的小婢垂着头侍候在她的身侧。
“我姓花，叫序序。”花序序笑着回道。
即墨长莺眸色一闪“哦”了一声点点头，神情没怎么变。右手撑着脑袋靠在案几上，左手对着花序序微微摇了摇，“你稍微让开些。”
花序序有些不明就里地让开，顺着即墨长莺的视线看过去就见游阮正黑着一张脸，即墨长莺猛地笑起来，游阮眯起眼睛，手里的酒杯瞬间变了形。花序序夹在两人中间有些尴尬，她正要和浓厌先出园子遛个弯再回来，却猛地一声金锣响，方才即墨长莺走出来的石道上又走出来一群人。
花序序抬眼看去，便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女子走出来。花序序虚晃一扫，看到了白三惜，他穿一身宽袖的白锦袍，头束玉冠立在那女子身侧，含着笑拨开面前的花枝。
周遭的人齐刷刷跪下去喊道：“嘉仁公主千岁。”
花序序一时没反应过来，浓厌赶紧扯扯她的袖子，花序序下意识地垂下头，金锣又是一声响，花序序只觉脑海里一片空白，也听不见什么声音，良久后浓厌搀着她起身坐好。
刚坐好花序序一抬头下意识就朝着上位看去，嘉仁公主已坐在了位子上，她穿一身玄色宫袍，袖子上红白两色滚边，额间垂一串拇指大的黑珍珠。她冷着一张脸神色倨傲，斜斜倚在椅子上，举手投足皆是贵气，身后一株大辛夷花开得正茂盛。她垂着头，唇红齿白长眉微蹙，一双眼似是两颗没有波澜的黑珍珠，看上去内敛果决的一个人，同寻常的女子完全不同。花序序正看着，肩膀猝不及防地被人拍了一下，“看什么呢？”
花序序收回视线，就见白三惜已撩起袍子在她身边坐下，面上依旧带着笑。他今日穿的不过稍比平日隆重一点，但看上去却像是突然就换了个人，花序序看着他有些神思恍惚。白三惜也察觉到了，收起笑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没事。”花序序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一阵铜锣响，吵得人耳膜都疼。那边已经开始了，白三惜便专心看着台子，释英方丈立在台子上说话，大抵就是感谢来的人，说一些客套话，他说完后又换了人上去说了些别的话，兴许是在说比试规则，兴许是在说今年的奖品。花序序坐在那里从释英方丈上去的时候就开始走神，期间有一个红裙的小婢捧着浮尘珠从台子四周绕了一圈又退下去了。正是夜里，那浮尘珠放在大红的软缎盒子里，盒子半开，浮尘珠幽幽的蓝光便散开来，照得四周一片亮堂。花序序看着那浮尘珠，幽蓝色的光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是嗜血的利刃，不祥之感隐隐在四肢百骸之间散开。
白三惜坐在花序序身边，离她很近，近得花序序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白三惜轻声笑了笑道：“这就是你想要的浮尘珠。”
花序序收回视线看着白三惜，他唇角含笑正看着自己。花序序看着他恍然觉得陌生，来之前等他的焦急和欢喜突然一瞬间不复存在。
替自己解围的他？眉目温润的他？立于嘉仁公主身边风采绝代的他？还是传闻里心狠手辣的他？好像哪一个他自己都熟悉又陌生。自从离开京都，一个一个传闻里的人都往自己身边聚集起来。跟着甄黎离开“桃花源”时，自己曾信誓旦旦一定要去暮国，但现在每日里犹疑猜测，隐隐约约生出的嫉妒和欢喜，都无一不在提醒自己，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情绪已悉数连接在了白三惜身上。连去暮国的欲望也好像在慢慢消弭，而她同白三惜待在一起的时间，才五日。
花序序突然好像醒悟过来一样，她闭起眼睛而后猛地睁开，她已经有了主意。拿到浮尘珠，然后离开轩国！越快越好！
这样想的时候，她却看着白三惜，连眼睛都没有移开。
台子下喝彩的人喊得起劲，而后台子上一个接一个女子上前表演，有的弹琴有的吹笛。有人看得意兴阑珊，有人看得兴高采烈。即墨长莺坐在那里一直很安分，游阮也没说话。
花序序看了一会儿，到一个空当的时候。她猛地站起身，白三惜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笑了笑轻声道：“尽力就好。”和他往常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不相信我能赢？”花序序听到他的話，眉却微微蹙起来，似是眉毛里突然生了一颗美人痣。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生起气来，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白三惜有些惊讶，那边的嘉仁公主恰好看过来，一双凤眼上下打量着她。花序序一抬头正好看到，她挑唇一笑，扬起下巴对白三惜道：“我会赢给你看。”说完她便径直走上台，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台上的灯笼并非很亮，影影绰绰的光中，瞧着她的模样，似是要踏风而去的花仙，满头堆满芙蓉花，一身衣裙热闹中又透出清冷来。台中不知何故突然起了雾气，那雾气将她包裹起来，隐隐只露出一个纤弱的身影。众人正诧异，却忽闻琳琅琴声，似是暖风破冰带雪而来。
在琴音里一只红艳的袖子伸出来直扑向花梢，花梢微微一晃，便见雾气慢慢淡去，台上落下些雪沫。只见花序序独身立着，唇角猛地上扬绽开一抹笑，那抹笑尚未褪去，她方才伸出去的袖子已卷了回来，袖子末端燃起大火，明亮耀眼的火中显得她那双眼睛越发的亮。 那袖子收得迅速，一团火光直直扑着花序序的脸过去。白三惜一怔，四周看的人也有些不由自主起身。却见花序序一个旋身，身影一晃堪堪躲过，那火越烧越旺，照得四周花树一片明亮。她修长的双手伸过头顶踮起脚尖旋转起来，满头芙蓉花落下来，缠在金墨樣的黑发旁，迟迟没有落下去。
待她立定，冷清的眸子里似是藏着霜雪，红唇含着笑，指尖随意接到一朵芙蓉花，余下的芙蓉花全落在地上，在她裙摆拂动时，地上的花瓣便绕着她打转。花序序将指尖捻着的那朵芙蓉花猛地抛起，整个人随着芙蓉花的方向跳起来，地上的芙蓉花打着旋，像是在奋力拉着她的裙摆往下沉。十丈软红里的美人，想乘风而去却被困住。
众人正看得移不开眼睛，在那一片朦胧的光中，她所追逐的那朵芙蓉花慢慢褪色合拢又绽开，明亮耀眼的一朵白芙蓉，似是中间包裹着火光所以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红。那红越来越亮，到最后猛地烧成一簇火苗。
众人只是仔细看着芙蓉花，待芙蓉花没了，他们再去寻花序序的踪影时，却发现台子上不知何时又起了雾气。雾气里白茫茫一片，琴音似有若无。衬着她那抹寡淡的影子，似是这一去再不回来一样。
白三惜坐在台下，手中酒杯一晃微微洒出些酒渍。身边似是掠过一阵风，他再回头，却发现花序序已坐在他身旁。发髻上芙蓉花尽落，一顶银冠闪着微光。她笑起来，神情间是说不出的得意。
花序序看着他笑起来：“怎么样？”
“很好。”白三惜淡淡道，他伸手端着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像是有心事。花序序便没有凑过去，兀自靠着浓厌说话。
花序序下了台子后，便一直没有人再上去。照这个样子，今夜花序序必中头筹了。释英方丈上去说了几句总结的话，让台下的人各自投票。
浮尘珠在比试开始的时候就挪到了后堂，这会儿释英方丈身边的几个弟子一边算着票数，一边就有人去后面取浮尘珠了。过了一会儿，票数已统计完了，那取浮尘珠的小沙弥才过来，惊慌失措地跟释英方丈说了一句话。释英方丈看了眼白三惜，去嘉仁公主面前说了几句话，又匆匆走过来和白三惜说话，台子下的位子都离得很近，因此释英方丈在那里和白三惜说话，附近的几个人都能听得到。
原来是浮尘珠被盗了。
下面坐的人等得着急，便开始催促。释英方丈皱起眉不知该如何才好，他面色也有些焦急，看着不只是丢了浮尘珠那么简单。眼看那边名单已经择定，即墨长莺手里的银筷敲着面前的酒杯，笑着漫不经心道：“既然弄丢了，那不如以白大人手上的白玉珏作为这次比试的奖品。”
她的声音不大，但四周一片静悄悄的，就显得很清晰了。众人都很讶异，这才知道是浮尘珠丢了，一阵议论纷纷。
白三惜眉头一皱，“不行。”
正好适时地刮起风，月亮不见了，隐隐有要下雨的意思。四周坐着的人都有些想退场，白三惜朝嘉仁公主走去，他和嘉仁公主说了一会儿话，才对着花序序摆摆手，意思是让花序序先回厢房，花序序隐隐有些不安。四周的人已经有一大半都离席了，即墨长莺还凑在游阮身边和他说话，游阮僵着一张面皮，说了一会儿即墨长莺走了，游阮一个人坐在那里闷闷地饮酒。浓厌轻轻摇了摇花序序的袖子，花序序这才跟浓厌出了园子。
回到厢房，已经是很晚了，花序序卸了妆换了衣裳却没一点睡意，浓厌一边帮她铺床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说的都是今夜比试的事情。花序序侧着耳朵听着廊子上的脚步声，一个又一个过去了，却始终没有白三惜的脚步声。花序序隐隐有些不安，正想着就有人轻轻叩了三下门，花序序心里一喜，却因穿的是亵衣不便去看。浓厌过去开门看了下，花序序听到和浓厌说话的是个女子的声音，心里又是一阵惆怅。
门一关，浓厌还没走进内堂，花序序便急道：“怎么回事？”
“是公子来让人传话，说让小姐今晚小心些，寺里来了一群暮国的人。现在还不知道是流寇还是死士。”
花序序急道：“那公子呢？”
浓厌咬着嘴唇，神色不定轻声说道：“公子应该是去一起找了，寺里都是贵人，伤了哪个都不得了。”
“哦。”花序序点点头，她坐着突然觉得冷，拢了拢衣裳，抬头见浓厌还立在那里，便勉强笑了笑，“你先去睡吧，我等下就睡。”浓厌虽然一脸担忧，但还是点点头朝花序序睡的隔间外走去。
花序序没一点儿睡意，她一直点着蜡烛坐着。门外再也没响起脚步声，不一会儿突然开始下起了小雨，恰好窗外是竹林。雨落在竹叶上吧嗒吧嗒作响，雨声听起来更清晰。花序序坐在那里心里一团乱，到子时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阵吵闹声，花序序蹑手蹑脚打开窗子，就见一堆人打着火把和灯笼手忙脚乱地抬着一个人回来了，那些人的衣着看上去都是寺里的僧人。
应该是有人受伤了，花序序心里更慌。想了又想，她才换了一身衣裳，拿着伞提了一盏灯笼出去了。浓厌睡得沉，花序序并没有惊醒她。
送回来的受伤的人有七八个，都放在大堂里，有护卫打扮模样的人，也有寺里的僧人。花序序去看了下，确定里面没有白三惜才松了口气。看完后花序序提着灯笼正匆匆要回厢房，绕到后廊的时候却和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撞在一起，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花序序挑高了灯笼，看清那人的眉眼，讶异道：“即墨小姐？”
即墨长莺也有些惊讶，她满不在乎地笑笑，“我去找游阮。”
“去哪儿找？”
“喏。”即墨长莺努努嘴，花序序转头就看到山上隐隐有火光。下雨天本就山路滑，而且暮国来的人还没全抓到，即墨长莺撑着伞就要走，花序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就要一个人才有意思。”即墨长莺说完，却突然转头挑眉一笑：“不过你说的也对，一个人太危险了。”她说着话眼神却在花序序身上打着转，“要不你陪我去？”
花序序有些犹豫，即墨长莺猛地抽出袖子要走，花序序想起白三惜，狠下心道：“我跟你一起去。”
即墨长莺笑起来，杏子一样的眼睛笑起来十分好看。花序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即墨长莺总是在不经意地打量着她。
两人一块儿朝着后山走去，一路遇到不少人，但四周乱得不像样子，便也没人拦她们两个。荣昌寺算得上三面环山，找起来实在是不容易。花序序同即墨长莺上了山，走了一会儿仍无所获，即墨长莺便提议不如分开找。
花序序还没反应过来，即墨长莺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竹林里了。她喊了几声，即墨长莺也没有回应，便只能一个人朝前走，越走四周人越少，到最后只剩她一个人。她心里不安正想往回走，四下里突然狂风大作，掀得竹林似乎能首尾翻一圈儿。泼天的绿竹被夜染得浓黑，天边轰隆隆一阵响，花序序拎着伞，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雨越下越大，花序序一路走一路喊着白三惜的名字。一把灯笼提在手里边往前走边四处张望。又走了一会儿，花序序恍然觉得身后不对劲，刚一转身立刻有一道闪电劈下来，花序序迎着苍白的闪电看到自己眼前立着一个提刀的男子，那男子似是突然出现的一样，颀长的身形看上去阴森可怕，他的刀尖还滴着血，一双眼赤红，像是修罗场里爬出来的死人。
花序序一惊喊出声，那男子身材高大，花序序看到他扬起手。花序序转身想跑，脚下却一打滑直直跌在地上，那男子拎着刀走过来，花序序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浑身发抖，猛地闭上了眼睛。
下集预告：伊人月下佩红妆，公子翩翩世无双。这世上的美娇娘多过真金白银，这满室的附庸风雅凑成良辰几许，我愿赌上全部为你身披朱红罗裙献上一曲，却猜不到你的心里可是美人林立？而我毫无立锥之地？
第九章 礼佛节
礼佛节的第二天晚上就是众多大家闺秀比试才艺的重要时刻，比试的台子一早就搭好了，有十米高，四周分立着二十多位粉衣的小婢，锣鼓喧天一阵响。
花序序揉揉额角定定神，从晌午的时候起，荣昌寺里以比试的台子为中心点，就不时有吵闹声和各种乐器的试音了。而这会儿到了晚上，那边更热闹，偶尔还能听到一阵喝彩声，浓厌正在厢房里给花序序梳髻，两支大蜡烛的火明明灭灭扑闪着。
花序序穿一身宽袖百褶的大红罗裙，同色的腰带系得腰不盈一握，罗裙外松松罩一件刺银的宽大红袍子，臂弯的披帛柔柔飘着。浓厌按着花序序说的梳髻，到最后梳好的时候，其实也和没梳差不多。京都的女子大多喜欢梳个高髻，上簪一些玉饰银钗，戴绢花都极少。但花序序却反其道而行，她一头墨发全披散下来，头顶簪满大红盛开着的芙蓉花，侧头的时候花瓣微微拂动，就能看到硕大花瓣下固定用的银冠。
她立在铜镜前，抹了脂粉的一张脸，朱唇微微一扬眼波一转，便是说不出的好看，灵动的眉眼间带些娇憨和艳气。浓厌端着托盘立在那里直看呆了，花序序对着镜子笑了笑，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条红纱，遮着脸才作罢。
“小姐干吗要遮着？”浓厌有些不解。
花序序垂着眼睑随口答道：“习惯了。”
浓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外面月亮已经有些高，时辰也差不多了，浓厌搁下手里的托盘，最后再帮花序序理理衣裙。
“一会儿应该能看到嘉仁公主，听说嘉仁公主上战场都不输男儿，是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浓厌低声道，向往却又不情愿的样子。
“想见公主又不高兴？”花序序打量着她，随即莞尔一笑：“怕她对你的白大人伸魔爪？”白三惜从吃过午饭后，便被释英方丈差人喊走了。重明帝这次没有来，嘉仁公主只是来凑热闹，所以礼佛节流程上的事，释英方丈便都是和白三惜一起商定的。
花序序的衣裳白三惜一早就替她备好了，换好了正合身。她本想等着白三惜回来好问一些往年比试的事，谁知白三惜前脚从释英方丈那里出来，后脚便被嘉仁公主喊走了，这会儿应该一直都陪着嘉仁公主呢。
花序序只是随口一说，浓厌的脸却腾的一下红了，扁着嘴背过身去：“小姐又取笑奴婢。”
“好了好了，不说了，快走吧，要是去晚了可不好。”花序序说着吹灭了梳妆台前的大蜡烛。
花序序和浓厌出了厢房才走到廊子里，却见游阮正迎面走过来，他皱着眉咒骂了一声，身后的小婢浑身打战再没敢跟上来。显然他现在心情很不好，但廊子里又没有躲的地方，花序序索性硬着头皮迎上去，行礼問声好，“游将军。”
游阮正边走边踢脚边的落花，听到声音眉头一拧正要骂面前这个不开眼的，一抬头他张着嘴却没了话。自己面前的人，应该是花序序，但看上去与白日里见的贪杯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她穿得热闹，一双眼却是清冷的。那清冷遮也遮不住，面纱拂动，像是寒冰融化时的蒙蒙雾气。游阮看着她，恍然觉得她身上熹微的暖意猛地被刺骨的寒意刺穿，那寒意朝着自己直直扑过来。像他这样历经百战的人也躲闪不及只能定定地看着，待那寒意扑到面门前一秒，心一颤正要闭上眼睛，花序序却猛地扯起唇角笑起来，那寒意骤然消失，等游阮再回过神，花序序已经带着浓厌从灯火通明的长廊上走远了。
“真是见鬼了！”游阮一个激灵回过神喃喃道。方才看着花序序，她的样子倒是有些眼熟。游阮正仔细想是怎么个眼熟法，猛地心脏钻心的一疼，游阮倒吸口凉气一把按住心口，身后的小婢颤巍巍跟上去担心地看着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鬼心脏就会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搐着疼一下！旁人倒是不知道自己这个隐疾，托东里绍看过也说无碍，便一直没说出去。
“你家小姐又怎么了？”游阮咬牙切齿道，语气全是不耐烦。
那小婢闻言扑通一声跪下去，“小姐说、说有事同将军讲。”游阮没搭话，那小婢抬头看着游阮更黑的脸，已被吓得有些茫然，浑身哆嗦着道：“是关于花家苏苏小姐的事。”
游阮眉头一皱，转身又快步朝台子的方向走去，那小婢赶紧擦擦头上的汗跟上去。
花序序和浓厌到台子边时，四周都设有矮矮的案几。乌压压坐了有一半的人，还有不少人正在落座，白三惜一早交代过浓厌，浓厌便搀着花序序，坐在设给白三惜的案几边。案几上放着两个白瓷细颈的酒壶，八样素斋菜，看上去个个精美。
比试的台子设在园子正中央，桃花和辛夷花到正开的季节，即便风不吹也是四处生香。花序序扫一眼络绎不绝来的人，微微侧身对浓厌低声道：“那个公主来了没？”
浓厌正要答话，远处枝蔓相接的层叠花海后，猛地出现一盏明灯，继而那明灯旁便响起一连串的银铃声，四周的人也都微微停住脚步看着那盏越行越近的明灯，一种说不来的庄重。花序序正和旁边的人一起看着，突然游阮从一个小道皱着眉大踏步走出来，过来后一屁股坐在花序序旁边的案几边。
他显然心情很不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便皱着眉将酒杯扔在桌上。银质的杯盏一通轻响，不少人看过来，游阮一一瞪回去，瞪到花序序这里他却极快地收回了视线。
耳边的铃铛声骤然消失，花序序一抬头，就见那花影丛生的石子路上立着许多脚，其中一双脚穿着软缎的碧绿绣鞋，鞋尖缀着拇指大的明珠，金银丝线缠绕围着明珠绣成浓密的花纹。花序序再抬头，就看到那双脚的主人穿的衣裙也是碧绿色，从裙角开始细密地绣满了绿牡丹，那布料不是寻常的锦缎，看上去水意丛生，穿着的人微微一动，便能使人生出一种衣裙上绿牡丹正在开的幻觉。花序序听人说过，这种缎子叫水锦，常常是有价无市，寻常小姐能得一块用来做帕子已是难得。想来这应该就是嘉仁公主了，花序序想着微微抬高了眼睑。 撞入花序序眼帘的是一个长眉细眼鹅蛋脸的美人，那美人眉心画一朵绿牡丹，唇角挂笑姿态慵懒。左手腕上戴一个碧绿的玉镯，她弯着眸子扫一眼四周的人，最后落在游阮身上笑容更盛。
“莺娘？”花序序诧异道。
“即墨小姐真好看。”浓厌低声叹道。
“即墨？”花序序吃了一惊。
昔日花家在时，明面上是个傀儡世家，背地里却一直在替昭仁帝圈揽财物，用以填充时有不足的国库。后花家以叛国罪一夕之间烟消云散，先是世代出皇妃的钟离家补上来，后钟离家主大病一场，于是擅长经商的即墨家便见缝插针地代替了钟离家。即墨家只有两个小姐，大小姐叫即墨鸳鸯，一直闭门不出；二小姐叫即墨长莺，即墨家大小事宜都由她打理。虽然这些都是从一些闲谈中捎带听来的，但看即墨长莺的出行排场和附近人对她奴颜婢膝的样子，就可以知道从不涉及官场朝堂的即墨家，如今在轩国的地位，实在是非同一般。
“嗯。”浓厌点点头，“京都只有一个美人穿一身绿，就是……”
“即墨长莺。”声音轻柔，花序序猛地回头，便见即墨长莺已立在她面前，即墨长莺笑起来轻声道：“我的名讳，你的呢？”
说完她径直坐在花序序旁边的案几边，几个衣着华丽的小婢垂着头侍候在她的身侧。
“我姓花，叫序序。”花序序笑着回道。
即墨长莺眸色一闪“哦”了一声点点头，神情没怎么变。右手撑着脑袋靠在案几上，左手对着花序序微微摇了摇，“你稍微让开些。”
花序序有些不明就里地让开，顺着即墨长莺的视线看过去就见游阮正黑着一张脸，即墨长莺猛地笑起来，游阮眯起眼睛，手里的酒杯瞬间变了形。花序序夹在两人中间有些尴尬，她正要和浓厌先出园子遛个弯再回来，却猛地一声金锣响，方才即墨长莺走出来的石道上又走出来一群人。
花序序抬眼看去，便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女子走出来。花序序虚晃一扫，看到了白三惜，他穿一身宽袖的白锦袍，头束玉冠立在那女子身侧，含着笑拨开面前的花枝。
周遭的人齐刷刷跪下去喊道：“嘉仁公主千岁。”
花序序一时没反应过来，浓厌赶紧扯扯她的袖子，花序序下意识地垂下头，金锣又是一声响，花序序只觉脑海里一片空白，也听不见什么声音，良久后浓厌搀着她起身坐好。
刚坐好花序序一抬头下意识就朝着上位看去，嘉仁公主已坐在了位子上，她穿一身玄色宫袍，袖子上红白两色滚边，额间垂一串拇指大的黑珍珠。她冷着一张脸神色倨傲，斜斜倚在椅子上，举手投足皆是贵气，身后一株大辛夷花开得正茂盛。她垂着头，唇红齿白长眉微蹙，一双眼似是两颗没有波澜的黑珍珠，看上去内敛果决的一个人，同寻常的女子完全不同。花序序正看着，肩膀猝不及防地被人拍了一下，“看什么呢？”
花序序收回视线，就见白三惜已撩起袍子在她身边坐下，面上依旧带着笑。他今日穿的不过稍比平日隆重一点，但看上去却像是突然就换了个人，花序序看着他有些神思恍惚。白三惜也察觉到了，收起笑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没事。”花序序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一阵铜锣响，吵得人耳膜都疼。那边已经开始了，白三惜便专心看着台子，释英方丈立在台子上说话，大抵就是感谢来的人，说一些客套话，他说完后又换了人上去说了些别的话，兴许是在说比试规则，兴许是在说今年的奖品。花序序坐在那里从释英方丈上去的时候就开始走神，期间有一个红裙的小婢捧着浮尘珠从台子四周绕了一圈又退下去了。正是夜里，那浮尘珠放在大红的软缎盒子里，盒子半开，浮尘珠幽幽的蓝光便散开来，照得四周一片亮堂。花序序看着那浮尘珠，幽蓝色的光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是嗜血的利刃，不祥之感隐隐在四肢百骸之间散开。
白三惜坐在花序序身边，离她很近，近得花序序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白三惜轻声笑了笑道：“这就是你想要的浮尘珠。”
花序序收回视线看着白三惜，他唇角含笑正看着自己。花序序看着他恍然觉得陌生，来之前等他的焦急和欢喜突然一瞬间不复存在。
替自己解围的他？眉目温润的他？立于嘉仁公主身边风采绝代的他？还是传闻里心狠手辣的他？好像哪一个他自己都熟悉又陌生。自从离开京都，一个一个传闻里的人都往自己身边聚集起来。跟着甄黎离开“桃花源”时，自己曾信誓旦旦一定要去暮国，但现在每日里犹疑猜测，隐隐约约生出的嫉妒和欢喜，都无一不在提醒自己，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情绪已悉数连接在了白三惜身上。连去暮国的欲望也好像在慢慢消弭，而她同白三惜待在一起的时间，才五日。
花序序突然好像醒悟过来一样，她闭起眼睛而后猛地睁开，她已经有了主意。拿到浮尘珠，然后离开轩国！越快越好！
这样想的时候，她却看着白三惜，连眼睛都没有移开。
台子下喝彩的人喊得起劲，而后台子上一个接一个女子上前表演，有的弹琴有的吹笛。有人看得意兴阑珊，有人看得兴高采烈。即墨长莺坐在那里一直很安分，游阮也没说话。
花序序看了一会儿，到一个空当的时候。她猛地站起身，白三惜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笑了笑轻声道：“尽力就好。”和他往常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不相信我能赢？”花序序听到他的話，眉却微微蹙起来，似是眉毛里突然生了一颗美人痣。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生起气来，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白三惜有些惊讶，那边的嘉仁公主恰好看过来，一双凤眼上下打量着她。花序序一抬头正好看到，她挑唇一笑，扬起下巴对白三惜道：“我会赢给你看。”说完她便径直走上台，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台上的灯笼并非很亮，影影绰绰的光中，瞧着她的模样，似是要踏风而去的花仙，满头堆满芙蓉花，一身衣裙热闹中又透出清冷来。台中不知何故突然起了雾气，那雾气将她包裹起来，隐隐只露出一个纤弱的身影。众人正诧异，却忽闻琳琅琴声，似是暖风破冰带雪而来。
在琴音里一只红艳的袖子伸出来直扑向花梢，花梢微微一晃，便见雾气慢慢淡去，台上落下些雪沫。只见花序序独身立着，唇角猛地上扬绽开一抹笑，那抹笑尚未褪去，她方才伸出去的袖子已卷了回来，袖子末端燃起大火，明亮耀眼的火中显得她那双眼睛越发的亮。 那袖子收得迅速，一团火光直直扑着花序序的脸过去。白三惜一怔，四周看的人也有些不由自主起身。却见花序序一个旋身，身影一晃堪堪躲过，那火越烧越旺，照得四周花树一片明亮。她修长的双手伸过头顶踮起脚尖旋转起来，满头芙蓉花落下来，缠在金墨樣的黑发旁，迟迟没有落下去。
待她立定，冷清的眸子里似是藏着霜雪，红唇含着笑，指尖随意接到一朵芙蓉花，余下的芙蓉花全落在地上，在她裙摆拂动时，地上的花瓣便绕着她打转。花序序将指尖捻着的那朵芙蓉花猛地抛起，整个人随着芙蓉花的方向跳起来，地上的芙蓉花打着旋，像是在奋力拉着她的裙摆往下沉。十丈软红里的美人，想乘风而去却被困住。
众人正看得移不开眼睛，在那一片朦胧的光中，她所追逐的那朵芙蓉花慢慢褪色合拢又绽开，明亮耀眼的一朵白芙蓉，似是中间包裹着火光所以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红。那红越来越亮，到最后猛地烧成一簇火苗。
众人只是仔细看着芙蓉花，待芙蓉花没了，他们再去寻花序序的踪影时，却发现台子上不知何时又起了雾气。雾气里白茫茫一片，琴音似有若无。衬着她那抹寡淡的影子，似是这一去再不回来一样。
白三惜坐在台下，手中酒杯一晃微微洒出些酒渍。身边似是掠过一阵风，他再回头，却发现花序序已坐在他身旁。发髻上芙蓉花尽落，一顶银冠闪着微光。她笑起来，神情间是说不出的得意。
花序序看着他笑起来：“怎么样？”
“很好。”白三惜淡淡道，他伸手端着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像是有心事。花序序便没有凑过去，兀自靠着浓厌说话。
花序序下了台子后，便一直没有人再上去。照这个样子，今夜花序序必中头筹了。释英方丈上去说了几句总结的话，让台下的人各自投票。
浮尘珠在比试开始的时候就挪到了后堂，这会儿释英方丈身边的几个弟子一边算着票数，一边就有人去后面取浮尘珠了。过了一会儿，票数已统计完了，那取浮尘珠的小沙弥才过来，惊慌失措地跟释英方丈说了一句话。释英方丈看了眼白三惜，去嘉仁公主面前说了几句话，又匆匆走过来和白三惜说话，台子下的位子都离得很近，因此释英方丈在那里和白三惜说话，附近的几个人都能听得到。
原来是浮尘珠被盗了。
下面坐的人等得着急，便开始催促。释英方丈皱起眉不知该如何才好，他面色也有些焦急，看着不只是丢了浮尘珠那么简单。眼看那边名单已经择定，即墨长莺手里的银筷敲着面前的酒杯，笑着漫不经心道：“既然弄丢了，那不如以白大人手上的白玉珏作为这次比试的奖品。”
她的声音不大，但四周一片静悄悄的，就显得很清晰了。众人都很讶异，这才知道是浮尘珠丢了，一阵议论纷纷。
白三惜眉头一皱，“不行。”
正好适时地刮起风，月亮不见了，隐隐有要下雨的意思。四周坐着的人都有些想退场，白三惜朝嘉仁公主走去，他和嘉仁公主说了一会儿话，才对着花序序摆摆手，意思是让花序序先回厢房，花序序隐隐有些不安。四周的人已经有一大半都离席了，即墨长莺还凑在游阮身边和他说话，游阮僵着一张面皮，说了一会儿即墨长莺走了，游阮一个人坐在那里闷闷地饮酒。浓厌轻轻摇了摇花序序的袖子，花序序这才跟浓厌出了园子。
回到厢房，已经是很晚了，花序序卸了妆换了衣裳却没一点睡意，浓厌一边帮她铺床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说的都是今夜比试的事情。花序序侧着耳朵听着廊子上的脚步声，一个又一个过去了，却始终没有白三惜的脚步声。花序序隐隐有些不安，正想着就有人轻轻叩了三下门，花序序心里一喜，却因穿的是亵衣不便去看。浓厌过去开门看了下，花序序听到和浓厌说话的是个女子的声音，心里又是一阵惆怅。
门一关，浓厌还没走进内堂，花序序便急道：“怎么回事？”
“是公子来让人传话，说让小姐今晚小心些，寺里来了一群暮国的人。现在还不知道是流寇还是死士。”
花序序急道：“那公子呢？”
浓厌咬着嘴唇，神色不定轻声说道：“公子应该是去一起找了，寺里都是贵人，伤了哪个都不得了。”
“哦。”花序序点点头，她坐着突然觉得冷，拢了拢衣裳，抬头见浓厌还立在那里，便勉强笑了笑，“你先去睡吧，我等下就睡。”浓厌虽然一脸担忧，但还是点点头朝花序序睡的隔间外走去。
花序序没一点儿睡意，她一直点着蜡烛坐着。门外再也没响起脚步声，不一会儿突然开始下起了小雨，恰好窗外是竹林。雨落在竹叶上吧嗒吧嗒作响，雨声听起来更清晰。花序序坐在那里心里一团乱，到子时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阵吵闹声，花序序蹑手蹑脚打开窗子，就见一堆人打着火把和灯笼手忙脚乱地抬着一个人回来了，那些人的衣着看上去都是寺里的僧人。
应该是有人受伤了，花序序心里更慌。想了又想，她才换了一身衣裳，拿着伞提了一盏灯笼出去了。浓厌睡得沉，花序序并没有惊醒她。
送回来的受伤的人有七八个，都放在大堂里，有护卫打扮模样的人，也有寺里的僧人。花序序去看了下，确定里面没有白三惜才松了口气。看完后花序序提着灯笼正匆匆要回厢房，绕到后廊的时候却和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撞在一起，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花序序挑高了灯笼，看清那人的眉眼，讶异道：“即墨小姐？”
即墨长莺也有些惊讶，她满不在乎地笑笑，“我去找游阮。”
“去哪儿找？”
“喏。”即墨长莺努努嘴，花序序转头就看到山上隐隐有火光。下雨天本就山路滑，而且暮国来的人还没全抓到，即墨长莺撑着伞就要走，花序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就要一个人才有意思。”即墨长莺说完，却突然转头挑眉一笑：“不过你说的也对，一个人太危险了。”她说着话眼神却在花序序身上打着转，“要不你陪我去？”
花序序有些犹豫，即墨长莺猛地抽出袖子要走，花序序想起白三惜，狠下心道：“我跟你一起去。”
即墨长莺笑起来，杏子一样的眼睛笑起来十分好看。花序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即墨长莺总是在不经意地打量着她。
两人一块儿朝着后山走去，一路遇到不少人，但四周乱得不像样子，便也没人拦她们两个。荣昌寺算得上三面环山，找起来实在是不容易。花序序同即墨长莺上了山，走了一会儿仍无所获，即墨长莺便提议不如分开找。
花序序还没反应过来，即墨长莺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竹林里了。她喊了几声，即墨长莺也没有回应，便只能一个人朝前走，越走四周人越少，到最后只剩她一个人。她心里不安正想往回走，四下里突然狂风大作，掀得竹林似乎能首尾翻一圈儿。泼天的绿竹被夜染得浓黑，天边轰隆隆一阵响，花序序拎着伞，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雨越下越大，花序序一路走一路喊着白三惜的名字。一把灯笼提在手里边往前走边四处张望。又走了一会儿，花序序恍然觉得身后不对劲，刚一转身立刻有一道闪电劈下来，花序序迎着苍白的闪电看到自己眼前立着一个提刀的男子，那男子似是突然出现的一样，颀长的身形看上去阴森可怕，他的刀尖还滴着血，一双眼赤红，像是修罗场里爬出来的死人。
花序序一惊喊出声，那男子身材高大，花序序看到他扬起手。花序序转身想跑，脚下却一打滑直直跌在地上，那男子拎着刀走过来，花序序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浑身发抖，猛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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