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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穆青每个星期都会轮到一次值日。每次值日，他都是最后一个离校的老师。他除了尽好值日老师应有的职责，还会把办公室打扫一遍。这一天，杨穆青前脚刚踏出办公室，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二哥杨丹青打来的。杨穆青接起电话，听见丹青对他说，穆青啊，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杨丹青同住在县城里，平日里见面次数频繁，很少打电话，偶尔通通电话，也是因为母亲的事情。这一次，也不例外。
电话里，丹青对他弟弟杨穆青说，我想这个月妈妈先到你家里住一段时间。我丈母娘还在我家，她历来都和咱妈关系不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两个老人万一吵了起来，我不是左右为难吗？
父亲去世以后，他们兄弟三人轮流照顾母亲。换成过去，杨穆青一定会果断地回答，没问题，到时让大哥把妈妈直接送到我家里。然而，这一次正碰上他和老婆李琳吵架，他如果不和李琳商量一下就把母亲接到家里，李琳更是不给他好脸色看。可是二哥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来了，他能不答应吗？杨穆青有些为难了。最后，他勉强对电话里的二哥说，行吧，就让妈在我家住些日子。
挂完电话，杨穆青的脑海里浮现出李琳那张冷漠的面容，他们已经冷战两天了。这一次两人吵架的原因，无非是他没有去参加教导主任岗位的竞选。在李琳看来，要是杨穆青这次能够当上教导主任，不但脸上有光，还可以改教非主科。 但是杨穆青不想。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喜欢当个普通的数学老师。有时，一觉醒来，他会想，要是哪一天他退休了，不当老师了，他或许还会觉得失落呢！这些，李琳都不会理解，如此看重名利的她，怎么体会得到当老师的乐趣？杨穆青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操场，一阵失落感油然而生。
一口气爬上五楼的杨穆青在家门前止住了脚步。他该怎么道出母亲要来家里的事呢？难道实话实说？如此一来，李琳恐怕会说，你怕你哥哥左右为难，就不怕我生气吗？想到这里，杨穆青叹了口气，磨蹭了一会，才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里。
家里一片静悄悄让杨穆青当场愣住。李琳还没有回来吗？这都几点了？杨穆青摁开了一盏照明灯，换上拖鞋，朝厨房里走去。突然，一个黑影蹿到了他的跟前，这个身影不是李琳，是他的女儿杨依婷。
你妈还没有回来吗？
女儿一脸疑惑地看着杨穆青，对他说，我妈今晚有饭局，你不知道吗？
你妈没有告诉我啊！杨穆青说着，掏出兜里的手机，发现没有李琳打来的未接电话，显然她是有意不告诉他的。这样想的他有点儿不高兴，他问女儿，知道谁请你妈吃饭吗？
我不知道。女儿催促杨穆青说，快去做饭啦，我都饿死了。
吃过饭后，杨穆青开始打扫客房，铺上干净的床罩被单。中途，女儿的头探了进来，问了一句，爸，谁要来呀？杨穆青转身看了女儿一眼，告诉她，你奶奶明天要来咱们家住一段时间。话刚落地，女儿啊了一声，皱起眉头。
怎么，不乐意啊？
女儿连忙摇了摇头，解释说，没有不乐意，只是奶奶有些烦人。烦人是对的，因为杨穆青的母亲自父亲去世以后，就患有老年痴呆。即便如此，杨穆青还是当场批评女儿，怎么能说你奶奶烦人呢？她是你的长辈，你应该尊重孝敬她才是！杨穆青的这番话没有让女儿觉得羞愧，他看到女儿对他吐了吐舌头，辩解道，是妈妈说奶奶一点儿都不可爱的。杨穆青一听，内心扑通一声下沉，莫非李琳把她对母亲的看法说给女儿听了？这样想的杨穆青瞪了女儿一眼，训斥道，不许和你妈一般见识！
女儿大概觉得委屈，一句话也不吭声。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听见杨穆青对她说，先不要告诉你妈奶奶要来咱们家。女儿瞬间露出了笑容，比了一个OK的手势，跑回了房间。
杨穆青收拾好客房以后，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看起了电视。其实，他不喜欢看电视，与其把时间花在看电视上，他宁愿坐下来看一会儿书。只是今日，他感到有些劳累，自然也就散失了看书的闲情。他浏览着各个频道，终于被科教频道里的《动物世界》给吸引，此刻正上演狮子偷袭羚羊的精彩画面。
看着电视里血腥画面，杨穆青生起了一阵感慨，弱肉强食，自古以来都是。如果说狮子是残忍的动物，那么世间比它更为阴险狡诈的应该是人类。只是，人类的无情残忍，都隐藏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中途，杨穆青看了一下时钟，再过五分钟就十点了，李琳还没有回来。要知道，平日里李琳晚上在外边吃饭，一般都不超過九点回来。即便和她那几个好朋友聚餐，也不会超过十点。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杨穆青想着，抓起手机，正想给她拨电话，防盗门响了。
进了卧室的李琳，背对着杨穆青，从衣柜里拿出睡衣。这个时候，按捺不住的杨穆青问了一句，怎么那么迟才回来？李琳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流声，杨穆青回味李琳刚刚看他的眼神，比起前两天，李琳今晚的眼神明显温和多了，待会儿他再说一些好听的话，肯定能与她和好。问题是他还得道出母亲要来的消息，这话一说出口，指不定李琳又会和他生闷气呢。这样想着，杨穆青听见卫生间门打开了，从里面出来的李琳手里提着装有脏衣服的篮子。
这么晚了，明天再洗衣服吧。
沉默不语的李琳看了杨穆青一眼，去了阳台。
好久，杨穆青都没有听到阳台上洗衣机运行的声响，他决定下床去看个究竟。来到阳台的杨穆青没有看到李琳的身影，于是退回到客厅，望着女儿房间那扇紧闭的房门，他才明白过来李琳是跑去女儿房间睡了。
回到房间的杨穆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他用被子蒙住脑袋。那一刻，他觉得心情变得舒畅，所有的烦心事暂时被抛到被子外面去了。过了不久，安静的卧室里响起了杨穆青低沉的呼噜声。
杨穆青习惯了每天七点半到校，到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班级的黑板上书写一道数学提高题，让学生们利用课前十分钟思考，上课后再给他们讲解解题思路。他之所以坚持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在最清醒的阶段，让学生做难题，有利于他们扩展思维。 上课期间，杨穆青的手机响了，是大哥杨承青打来的，想必大哥和母亲已经在来的路上。他挂掉电话以后，看了一下时间，距离下课还不到十五分钟，想来今天的课程讲不完了。杨穆青讲课历来都认真仔细，任何一个知识点都要延伸，所以每一节数学课下来，杨穆青都得拖堂。这一次，杨穆青因为大哥和母亲的到来，下课铃声刚响起，他就宣布了下课。
杨穆青前脚刚踏出教室，一位跋扈飞扬的妇女冲到他面前，气汹汹道，杨老师，你叫陈小彬出来，我有话和他说。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今天旷课的学生何凡的母亲，杨穆青连忙对她说，今天何凡没有上课，我正想给你打电话了解情况呢。
话刚落地，杨穆青听见何凡的母亲高声嚷道，陈小彬都快把我儿子打成脑震荡了，我儿子还怎么来学校？
陈小彬是这个学期的转学生，牛高马大，男生中最调皮捣蛋的一个，喜欢捉弄同学，但是还不至于和同学打架。从何凡母亲嘴里听到陈小彬打何凡，他确实感到震惊。
何凡妈妈，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先到我办公室等一会儿，我去帮你把陈小彬叫来。说着，杨穆青走进了教室。就在这个时候，承青再次打来了电话。杨穆青微蹙着眉头，接起电话说，大哥，学校里临时有点事，你先带妈到附近转转，我处理好事情马上回来！
在领陈小彬去办公室之前，杨穆青了解到情况：原来两人在打闹的时候，陈小彬推了何凡一把，何凡的脑袋不慎撞到栏杆上，并磕出了一个小口子。当何凡的母亲听说这些后，手指戳着陈小彬，声音尖锐地嚷道，你凭什么推我的儿子？你算哪根葱啊，信不信我让校长开除你！
陈小彬听了这话，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他向杨穆青投去求救的目光，委屈道，杨老师，是何凡先骂我，我才推他的。我只是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是他没有站稳，脑袋才撞到栏杆上的！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学会推卸责任了？何凡的母亲直瞪着陈小彬，冲过来想给他一巴掌，被杨穆青拦住。
杨穆青面对眼前的一大一小，感到有些为难。他犹豫了片刻，对何凡的母亲说，这件事呢，陈小彬做得不对。但是，从事情的本身来看，陈小彬确实不是有意要推何凡的。
何凡的母亲哼笑了一声，对杨穆青说，我听我们凡凡说，陈小彬每次考试成绩都不高，算得上差生。杨老师，你就那么相信一个差生说的话吗？你就没想过他在说谎吗？
这话从何凡的母亲嘴里说出，杨穆青比她还要感到难为情。他对何凡母亲解说，这里是学校，请注意一下你的用词。成绩只能说明学生一时掌握的知识水平，并不是衡量学生优秀的唯一标准。说完，杨穆青把目光转向陈小彬说，因为你推了何凡一把，才让他的脑袋磕出了一个小口，你说老师该不该惩罚你？先向何凡的妈妈道歉，然后回去写一份保证书。
杨穆青以为他的处理方式会得到何凡母亲的认可，却听见她说，杨老师，这可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事情。
紧接着，杨穆青听见她声色俱厉地说，杨老师，我不管陈小彬出于什么原因推我儿子，我只知道从这一举止来看，他对我儿子不满。如果不是看到我的儿子脑袋磕出了口子，他甚至可能还要动手打我儿子，就凭这一点，我想要学校给他记过处分。
一时间，杨穆青傻眼了，就因为同学之间闹了一点小矛盾，推了一把，何凡的脑袋磕出了一个小口，就要让学校给陈小彬记过？这也太荒唐了吧！亏她想得出来。杨穆青无语，却不得不沉住气对何凡的母亲说，这件事完完全全不是陈小彬的错，即使是，也不至于记过。要知道，陈小彬还是一个孩子。
正是因为他是个孩子，学校更要给他一个警告。你信不信，如果他这个时候成年了，我还可以上法院去告他呢！
面对何凡母亲的逼人气势，杨穆青哭笑不得，他正准备说话，听见何凡的母亲又说，杨老师，我看我直接把这件事反映到校长那去，看看他怎么解决。
目送何凡母亲离去的背影，杨穆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他看到身旁的陈小彬呜呜地哭了起来，大概是何凡母亲说的那些话把他吓坏了。这样想的杨穆青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对陈小彬说，没事的，老师会给你做主呢。别哭了，你先回教室吧！
看电视的母亲神情有些呆滞，不时会有一滴口水顺着嘴角滑落出来。看到这一幕，杨穆青想起大哥回老家之前说的话，他说妈妈最近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千万不要让她受到刺激，还有上班之前一定要记得把家门反锁，别让她走丢了！想到这些，杨穆青的内心特别不好受，母亲得老年痴呆完全出乎他的预料。要知道，母亲年轻时候，精明能干，就连称老大的父亲也得让母亲三分。如今，却是另一个模样。
杨穆青把切好的水果放在母亲跟前，听见她问，婷婷去哪里了？去上课了。杨穆青回答得很无奈。从母亲进门到现在，关于婷婷去哪里了的问题，母亲至少问了五六遍。杨穆青用纸巾帮母亲擦掉嘴边的口水，对她说，妈，你在这里看电视，我去做午饭。
进了厨房的杨穆青拿出从菜市场买回来的五花肉，准备做红烧肉。面对眼前的猪肉，手握菜刀的他迟迟下不了手。一直以来，他们家都不吃猪肉，因为李琳看到报纸上说，猪肉在所有肉类当中营养价值最低，所以也就改吃其他肉类。今日，考虑到母亲平常只喜欢吃猪肉，也就不得已买了一斤回来。看在母亲是客人的份儿上，李琳应该不会介意吧？这样想的杨穆青听见客厅里传来防盗门的声响。
杨穆青把脑袋探出厨房一看，原来是女儿回来了。杨穆青叫了女儿一声，冲她使了个眼色，带奶奶回房间吧，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给奶奶收拾东西。
当然会了。女儿说着，搀扶起母親，对母亲说了一句，奶奶，我带你回房间。
看着祖孙俩手牵手走进房间的画面，杨穆青欣慰地笑了。然而，想到李琳也快要回来了，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李琳回来了，她手提包还没来得及放下，便冲进厨房，冷冷地问了一句，你妈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杨穆青避开李琳的视线，压低音量说，不是怕你生气嘛，所以也就没和你说。李琳当场哼笑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厨房。 整个中午，李琳都窝在房间里，没有出来吃饭。杨穆青进房间一看，李琳背对着他在看电脑视频。杨穆青把饭菜端到李琳跟前，说了一句，赶紧吃吧！
哪知道，李琳根本不理睬杨穆青，继续看她的电视。杨穆青无奈，央求李琳，你能不能别这样？
李琳抬头看了杨穆青一眼说，我问你，你妈怎么突然来了？
杨穆青犹豫了一会儿，对李琳说，我是我妈的儿子，她来看儿子不行吗？杨穆青对自己的说法非常满意，他觉得这番话说得非常合理，却看到李琳瞪了他一眼，丢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走进了卫生间。当场，杨穆青拍了一下脑门，原本他是想同李琳和好的，结果适得其反，让他原本愉悦的心情一下子掉入冰窟。
一个下午，杨穆青都没有心情办公和批改作业，思来想去的他最后给李琳发了一条短信，希望得到她的原谅。可是直到他回家以后，都没有收到李琳的回复。尽管如此，那个晚上，杨穆青还是看到了李琳的转变，坐上餐桌同他们一起吃饭了。只是，她没有吃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坐在原位盯着杨穆青母亲看。杨穆青知道，李琳是在意母亲吃饭吧唧嘴巴，可是这么老的人了，要改谈何容易？杨穆青用胳膊碰了碰李琳，示意她吃饭，哪知道她却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看着李琳进了房间，杨穆青又把视线转移到母亲身上。从结婚开始，李琳就不喜欢他母亲，尽管她不说，他也知道李琳嫌弃他母亲矮小，长得丑，更多的还是看不惯母亲身上的陋习，背后总说母亲是土包子。这些，杨穆青都可以不计较，但起码的尊重总要有吧，即便是伪装出来的，他也能勉强高兴一些。
我知道我妈有些地方你很看不惯，但是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洗完碗的楊穆青来到房间，呈现出一副要和李琳促膝长谈的样子。
李琳看了杨穆青一眼，列举出她母亲的一系列陋习，首先吃相不好，其次每次夹菜之前都要把筷子含在嘴里舔一下，最后伸进盆里夹菜的时候，筷子还要在菜盘里搅来搅去。这些难道还不恶心吗？李琳反问了一句，告诉杨穆青反正她是没有食欲了。
杨穆青知道李琳对他的母亲有很大的意见，但心知肚明就好了啊，干吗要说得那么直白？想到这些，杨穆青动怒了，他对李琳嚷了一声，她再怎么不好，也还是我妈！
这句话说出后，李琳不吱声了。为此杨穆青心里暗喜，但不到一会儿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冲动。他舔了舔嘴唇，趁李琳不注意，揽住了她的肩膀，连忙哄道，老婆，我知道你是通情达理的人，你就忍耐一段时间好不好？
李琳不回答，只是问了一句，你妈要在我们家住多久？
不会超过半个月。接着，杨穆青又说，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李琳没好气地看了杨穆青一眼，冷冷地问。
杨穆青把嘴巴贴到李琳的耳旁，小声说道，我已经评到小中高了！关于评到小中高这个内幕消息还是刚刚在洗碗时，小张打电话通知他的。这消息让他振奋更是惊讶，这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要知道，已经拥有十五年教龄的他早已达到评选小中高的条件，只是他这么一个没钱没势又没后台的人，纵使学校想给他这个名额，上面的人也不允许啊！事实证明职称的背后也不是那般黑暗的，所谓苍天有眼啊！
真的啊？李琳叫道，脸上瞬间露出了笑容。她双手搂着杨穆青的脖子，高兴得表扬了一句，老公，好样的！说完，亲了杨穆青一口，把头依偎在他的胸膛上。
夜里，杨穆青爬到李琳的身上，一切准备就绪后，听见客房里传来母亲的咳嗽声。想到婆婆那张干瘪的脸，李琳原有的兴致全消散了，她推开杨穆青，懒洋洋地说，睡吧，我今天累了。
杨穆青不出声地骂了一句奶奶的，躺在李琳的身边，听着她那均匀的呼吸声，久久才合上眼。
一大早，杨穆青没有被闹钟闹醒，就被客厅里传来的踱步声惊醒了。他连忙起身打开房间门一看，母亲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扁担，挑着她的行李包从客厅里走回她睡的房间，又从她睡的房间走到客厅。看到这一幕，杨穆青笑了，他听见身后传来李琳的问话，谁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杨穆青重新钻回被窝，告诉李琳他妈在外面挑担子呢。他原本以为李琳会觉得很有趣，哪知道李琳白了他一眼，不耐烦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说着，掀起被子蒙住了脑袋。
躺在床上的杨穆青看了一眼手机，不到六点钟，母亲怎么起得那么早？听着房间外的踱步声，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刚刚母亲挑担子的那幕，心里涌起了一番惆怅，他在想要是父亲还在人世，那该多好！
自从那天何凡的母亲离去以后，杨穆青内心开始变得不安。他不是怕何凡的母亲去找校长，纵使找了，他也不相信校长会如此不明智，真的给陈小彬记过。他怕的是本是一件小事情，被何凡的母亲如此一闹，反而复杂了。眼看两天过去，校长没有找过他，杨穆青这才松了一口气。哪知道这一天，下课以后他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通知，说是校长让他去一趟。
杨穆青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办公室，发现校长在接电话，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伸手抹去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
等待是漫长的，即便是短短的几分钟。在杨穆青看来，就连校长办公室里的空气也变得急促了。
校长的电话终于打完了，放下电话的他坐在了杨穆青对面的沙发上，问了一声，要泡茶吗？
不用不用。杨穆青赔笑，他问校长，校长，您有话就说吧！
校长迟疑了片刻，开门见山道，杨老师，你的学生家长，何凡的母亲，昨天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你包庇学生。
杨穆青一听，愣住了，他那是在包庇学生吗？他原本以为何凡的母亲针对的是陈小彬，到头来却把矛头指向了他！杨穆青红着脸，正想争辩，听见校长继续说，杨老师，你的师德我心里一直有数，今天找你来呢，是想了解一下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杨穆青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校长说了一遍，他原本以为校长也会站在他这一边，哪知校长叹了一口气，告诉他秉持公道是对的，但也要看清人选，你难道不知道何凡的舅舅是教育局局长吗？ 话刚落地，杨穆青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何凡的母亲从头到尾说话那么专横。校长刚才的意思是让他答应对方给陈小彬记过？
杨穆青问出心中的疑问，听见校长批评道，杨老师，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明知道给陈小彬记过是不可能的，你还这样问我？我的意思是让你以后如果再碰到类似的事情，就换个态度，起码不要让对方家长觉得你是在抵触人家。
杨穆青一听，连忙问，校长，那我现在要做些什么？
别急，校长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给陈小彬的父母打电话，让他们跟何凡的母亲道个歉。至于何凡母亲对你的投诉，我来给你解决。
虽说整件事情可以说已经解决了一大半，杨穆青還是觉得心里一片沉重。如果一开始，他知道何凡的舅舅是教育局局长的话，他说什么也要躲得远远的。可是如果那天他真的不在场，陈小彬说什么都会挨何凡母亲的一巴掌。这样想的杨穆青感慨万分，人家仗着有钱有势看低你三分，你依旧还得敬人家三分。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以后，杨穆青直奔教室。他把陈小彬叫了出来，问他父母的电话。
自那天何凡的母亲找了陈小彬以后，他就变沉默了许多，起码不会在课堂上起哄，作业也按时完成了。
面对着杨老师，陈小彬脑袋埋得低低的。当他听到杨穆青问他父母的电话号码时，吓得脸色发白。他小声地问杨穆青，杨老师，你是不是要把我推了何凡的事告诉我爸妈？说着，他的泪水不由自主流了下来，对杨穆青继续说，杨老师，我爸爸妈妈都在外地打工，我不想因这件事情让他们生气，你可不可以不要给他们打电话，我保证一定不再做坏事了。陈小彬说到最后，完全是用恳求口吻，加上他满脸的泪水，在那一刻触动了杨穆青内心那根最敏感的弦，他觉得，通过这一件事，陈小彬应该有所长进。
你爸爸妈妈都在外地，那你平常都和谁生活在一块呢？
我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杨穆青觉得没必要再多说什么，对陈小彬说，我知道了，你回教室吧！
回到办公室的杨穆青找到了陈小彬的家庭登记表，关于他父母的电话可是一目了然。只是现在，他不想给他们打电话了，他倒是想去陈小彬的家里了解一些情况。这样想的杨穆青给李琳打了一个电话，说晚上要到学生家里家访，不回去吃饭了。
当天晚上，杨穆青在快餐店里随便吃点，随后依照陈小彬家庭登记表上的家庭住址找到了一大片老式的小区。杨穆青通过门卫，找到了C栋211。那是一扇开始生锈了的防盗门，上面还布满了不少蜘蛛网。杨穆青盯着这扇门，在心里想了一遍待会儿要说的内容。
开门的是陈小彬的爷爷，得知他是陈小彬的班主任，连忙热情招呼他进屋。
从谈话中得知，陈小彬的爷爷退休前也是一名数学老师。
这样说来，你还是我的老前辈呀！
不敢不敢，杨老师要比当年的我优秀多了。陈小彬的爷爷说着，对杨穆青竖起了大拇指，告诉杨穆青，我们家的小彬虽说是调皮了一点，但对你的话可是言听计从，可以说你是让他最崇拜的一位老师。
崇拜我？
你都不知道，小彬几乎每天放学回到家，都要和我说学校里的事，说他的杨老师上课怎么的有激情，怎么的幽默……总之就是一个劲地说你的好。
杨穆青笑着不说话，犹豫着该不该把陈小彬在学校里的表现告诉老人家。就在这个时候，杨穆青听见防盗门哐当一声响了，紧接着传来陈小彬的叫声，爷爷奶奶，姑姑可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
小彬，快过来，你杨老师来了！
杨老师，欢迎你来我家！说这句话的陈小彬显然没有之前的那份活跃，他两手交叉地放在膝盖上，低着头，不去看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杨穆青似乎注意到了陈小彬的胆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他也对他爷爷说，小彬脑子很聪明的，就是懒惰了一点哦！如果能够再努力一点，我相信成绩准能提高一个层次！说完，杨穆青看了一眼给他倒茶的女士，也就是陈小彬姑姑。这一看，杨穆青的心里咯噔一声，小彬的姑姑并非别人，居然是他大学同学陈美芳。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他们已经有十二年没见面了。杨穆青曾经以为这一辈子恐怕都见不到陈美芳，现实却告诉他，他和她还是有缘的。
杨穆青没有在陈小彬家里久留，当他起身告辞，听见陈美芳说，杨老师，我送您。这是他认出陈美芳到现在，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出了楼道，两人并肩走着。短短几秒内，杨穆青把视线停留在陈美芳的身上。在杨穆青看来，陈美芳虽然算不上是一个美女，举手投足间却散发出一份气质，这气质如同凌寒独自开的梅花，耐人寻味。这样想着，杨穆青对她说了一句，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化。
怎么可能没有变化？陈美芳浅浅一笑，都已经老了，长皱纹了。
杨穆青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哪怕有一天她真的变老了，她在他心目中依旧是年轻的模样，当然这些话他是万万不能告诉陈美芳的。
杨穆青抬头看了陈美芳一眼，两人四目相视，他听见她说，之前，小彬告诉我他班主任叫杨穆青时，我感到特别惊讶，但是我觉得那不会是你，不过是和你同名同姓的人罢了。
事实证明，你侄子的班主任确确实实就是我！杨穆青说完，两个人都笑了。陈美芳这一笑，眼角的鱼尾纹印刻在杨穆青的眼前。是呀，他们都不再年轻了，都在各自运行的轨道里，扮演多个角色。记忆中那段美好的青春，也与他们越来越遥远。这样想的杨穆青想问陈美芳这十几年过得怎么样，话到嘴边又被咽回了肚中。他们俩不单是同学关系，更是曾经的恋人。大学毕业那年，因为陈美芳选择出国，他们不得不分道扬镳。起先几年，他还会通过朋友圈子，打听她的消息。后来，他成了家立了业，也就不得不把她搁浅了。
对了，你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杨穆青没有想到陈美芳会突然问这个，老实回答是女孩，已经十岁了。
女孩。陈美芳喃喃，对杨穆青说，你记不记得你过去告诉我，相比小男孩的调皮捣蛋，你更喜欢小女孩的乖巧。 杨穆青点头，微笑着说，这个心愿我已经实现了。他问陈美芳，你的孩子多大了？却看到陈美芳耸了耸肩，告诉杨穆青她没有生孩子。
我三十岁才结婚，结婚不到两年，就离婚了。陈美芳笑了笑，感叹道，还是你幸福啊！
杨穆青不吭声了。陈美芳的这通话，让他听完心里很不是滋味。与其说杨穆青现在还牵挂着她，不如说她已经潜伏到了他的心里，过去也好，现在也罢，他希望能看到她过得幸福！这些，杨穆青一直没能说出口，他觉得陈美芳应该是懂得他的。
为了不让陈美芳沉湎旧事之中，杨穆青把话题转到了陈小彬的身上。当他把陈小彬在学校推了同学、对方的母亲找上门来的事告诉了陈美芳时，她没有立即批評她侄子，只是说了一句，明天我就给对方家长打电话。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杨穆青因为见识到了何凡母亲的无理取闹，特意叮嘱陈美芳在电话里说话特别要小心。陈美芳点头，她感慨现在孩子少了，也就娇贵了。小彬的爸妈长年累月都在外面，大多时间小彬都是跟我爸妈吃住。他是我们家唯一的孙子，二老自然对他百依百顺。说到这里，陈美芳看了一眼杨穆青，继续对他说，今后，小彬还得要你多费心。他如果哪里做得不好，你尽管惩罚他。
放心吧，我会严格教育他的。杨穆青话刚落地，听见陈美芳问，明晚有空吗？
有空啊。杨穆青笑着问，是要请我吃饭吗？
对啊，庆祝我们老同学重逢，同时也感谢你对我侄子的教导！
行吧，杨穆青回答，那我们到时候再见！
杨穆青还没来得及把钥匙从裤兜里掏出来，就听见家里传来李琳的喊声，快点快点，你怎么那么慢啊，就不能快一点吗？杨穆青当场断定这是李琳在和母亲说话，听她那不耐烦的语气，杨穆青决定在外面多站一会儿，看看李琳接下去还会说些什么。
你就不会刷牙吗？进去进去，你不刷牙就不要进我家！李琳的话刚落地，杨穆青听见母亲叫了一声。听到这里，他立马掏出钥匙开门。防盗门打开的那一刻，杨穆青看到站在卫生间门口的李琳两手叉腰，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发生什么事了？杨穆青话刚问完，听见卫生间里传来呜呜的哭泣声，他冲上前，赶忙打开卫生间，原来母亲正缩在角落里哭泣。
你干吗把我妈关进卫生间？杨穆青瞪了李琳一眼，对她说，刚才我在家门口都听见了，全都是你一个人在说话！
李琳刚要争辩，杨穆青又说了一句，我妈就是不刷牙，那又怎样？难道你真的会赶她走？
杨穆青，你知道个屁！李琳咬牙切齿地说完，转身进了房间。当房间门砰的一声用力关上时，女儿出来了。
女儿来到她奶奶面前，安抚道，奶奶，来，把衣服的扣子扣上，我带你回房间。
经过杨穆青身边时，女儿对他说了一句，爸，是你误会妈妈了。你还没有回来之前，妈妈给奶奶放好洗澡水，让她洗澡，哪知她没有洗就光着身子出来了。我妈只好亲自给奶奶洗澡，洗完之后本来是想让奶奶刷牙的，哪知道奶奶莫名其妙地哭了。
杨穆青顿时为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李琳感到后悔，李琳也真是的，对他妈说话，语气就不能温柔一些吗？他妈之所以会哭，肯定也是她说话大声刺激到的。
李琳根本就不给杨穆青道歉的机会，从她关上房间门的那刻，就把门反锁了。杨穆青无奈，只好在女儿房间睡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没有闹钟的杨穆青睡过头了，走出女儿房间门的他听见了厨房里传来豆浆机运行的声响，上前一看，穿着睡衣的李琳背对着他正在准备早餐。
看到杨穆青的那一刻，李琳没有立即避开和他的对视。她不动声色地对他说了一句，以后我负责早餐，你就负责午餐和晚餐吧！
没问题！看到李琳没有给他脸色看，杨穆青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他真想上前一把搂住李琳，又怕被她推开。
饭桌上，杨穆青告诉李琳今晚有个饭局。
谁请啊？
李琳虽然不认识陈美芳，但是杨穆青为了避嫌，回答说学生家长请吃饭。
那怎么办，今晚我也有应酬。
意思是只有女儿和我妈两个人在家？杨穆青刚问出这话，听见女儿嚷道，我想晚上去吃牛排！
你好意思留奶奶一个人在家吗？杨穆青瞪了女儿一眼，对她说，爸爸傍晚早点回来给你和奶奶做饭。为了让女儿高兴，他又加了一句，到时我会给你买鸡翅！
一个星期下来，杨穆青只要上七节课。因为他是班主任，又是数学教研组组长，繁杂的事情不少。当天下午，他算好四点半就能准时回家，哪知道突然冒出了一个会议要开。
坐立不安的杨穆青不时地看时间，都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领导还在吧啦吧啦地讲个不停。害怕自己会迟到的杨穆青私下给陈美芳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临时出现了一点事情，可能要晚一点才过去。消息发出去不到两分钟，杨穆青就收到了陈美芳的回复：好的，我等你。短短的五个字，却让他看了内心怦怦直跳。
当年，他们分手以后，杨穆青整整难过了两年。陈美芳是他第一个追求的对象，和她在一起，他懂得了什么是爱。杨穆青原本以为这辈子除了她，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事实却告诉他，他没有那番痴情。他和李琳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李琳在卫生局上班，和他认识的那一年，还不满二十五岁。青春、活泼、富有朝气，完全在李琳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杨穆青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认识不到一年，两人便迈进了婚姻的殿堂。
会议结束，杨穆青回到家给母亲和女儿做好饭后，才匆匆忙忙地赶到餐厅，却四处都没有看到陈美芳的身影。难道她还没有到吗？这样想的他掏出手机给陈美芳打电话。拨通陈美芳电话的那一刻，杨穆青看到了她。
杨穆青迎了上去，听见陈美芳解释道，来的路上我正好经过一家卖肠粉的小店，知道你爱吃，就进去给你买了一些，耽误了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都是老同学，就不要和我客气了。
两人挑选了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等服务员送来菜单。在此过程，杨穆青听见陈美芳说，先吃肠粉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陈美芳把装有肠粉的餐盒打开，递到杨穆青跟前。 说实话，杨穆青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吃肠粉了。当肠粉映入他眼帘的那一刻，杨穆青不禁回想起过去。那时候，他和陈美芳都还在念大学，每隔几天他就会拉着陈美芳一起去学校外面的小吃店吃肠粉。陈美芳其实不爱吃肠粉，但是她喜欢看杨穆青吃肠粉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她说，这样也是一种享受。
杨穆青刚吃了几口，听见陈美芳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嗯，比我们那时候在学校外面小吃店里吃到的美味多了。杨穆青说着，递给陈美芳一双筷子，你也尝尝吧！
陈美芳吃了一口，对杨穆青说，我吃到了过去的味道。
不知为何，陈美芳这句话让杨穆青有些感伤，他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要是当年他不让陈美芳去美国，她会答应吗？这个念头让杨穆青愣住了，他听见陈美芳笑着说，你怎么还那么木头呀？过去，和陈美芳在一块的时候，她老喜欢叫他木头，不是因为他笨，恰恰是因为他经常会无缘无故发呆。
那天晚上，他们聊得很尽兴，从而让杨穆青不得不承认，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只要和陈美芳在一块，他全身的毛细血管都会涌动起来，自然他的心情也是愉悦的。
当女儿打电话来的时候，他们正准备离席，想到附近走走。
电话那头，女儿哭得断断续续，直到他问了一声发生什么事了，女儿才道出奶奶不见了的消息。
什么？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过了一小会儿，杨穆青才缓过神来。摁掉电话的他根本来不及和陈美芳解释，就跑出了餐厅。
一路上，杨穆青开始胡思乱想，母亲不会出走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吧？如果真是这样那该如何是好？大哥那天还特意交代他千万要锁好门窗，别让母亲走丢了，现在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该怎么向两个哥哥交代？要不要马上给丹青打个电话？杨穆青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先回家看情况再说！
杨穆青前脚到家，李琳后脚也回来了。面对女儿，铁青着脸的杨穆青大发雷霆，把母亲走丢的责任全都怪罪在了女儿身上。然而事实也是如此，因为依婷有几道作业没有记清楚，就跑到楼上同班同学的小洁家去问作业，一时忘记了反锁防盗门。
我告诉你，杨依婷，如果奶奶找不回来，你也就不要在家里待了！
你这是当爸爸说的话吗？李琳呵斥了一声。她对杨穆青嚷道，学生家长请吃饭，有必要吃那么长时间吗？如果你早点回来，也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
够了。杨穆青吼了一声，像一个泄气的气球，瘫倒在了沙发上。
要不，我们报警吧！
对于李琳的提议，杨穆青不吭声。过了一会儿，想到什么的他突然从沙发上蹦了起来，跑出了家门。
他来到保安室调取录像，他想知道母亲到底有没有离开小区。然而视频里的画面，根本没有母亲踏出小区大门的那一幕，这就说明母亲还在小区里。想到这里，杨穆青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过后他又想到现在是晚上，要在这么大的小区内找母亲，单凭他们一家三口，谈何容易？看来，只能通知二哥，让他过来一起帮忙寻找母亲。想到这里，杨穆青掏出手机正要拨电话给丹青，李琳的电话打来了。
电话里，李琳欢喜道，穆青，妈妈已经找到了，快回来吧！
原来，杨穆青的母亲根本就没有走远。当她来到三楼的时候，碰到了之前有来往的林霞。林霞和杨穆青母亲的年纪相仿，一看到她，杨穆青的母亲就拉住了她，同她畅谈起来，她也就把杨穆青的母亲请到了自己家。
杨穆青把母亲接回家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直到母亲睡着以后，他才走出了客房。
那一个晚上，杨穆青久久无法入睡，听到母亲出走这个消息，他的整个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现在，母亲终于找到了，并安然入睡了，他那根紧绷的弦还是无法松弛。
悄然无声的房间里，杨穆青听见李琳提议，要不我们在客房门上安一把门插吧？
你还没睡呢？杨穆青看了李琳一眼，对她的提议，表示同意。可是问题来了，母亲在客房里怎么上厕所呢？不久后，杨穆青就想到了解决方案，在客房里放一只专门给母亲大小便的尿桶。
李琳不同意，她说这样一来，客房里都是尿味。
杨穆青叹气，抛下一句，你要安门插就只能这样做。
那好吧，李琳迟疑片刻，最终答应。不过，后面补充了一句，等把你妈接走后，你负责把客房打扫干净。
这一天杨穆青值日，七点一刻，他就出门了。出门之前，杨穆青特意亲吻了一下李琳的脸颊。杨穆青的心情特别好，因为这一天学校会公布评选职称的名单，他将迎来他光辉的时刻。
这次评选小中高的名额只有三个，前面两个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学姐和学长，因为他们仨都是师院毕业的。想到这些，杨穆青的心里别提有多自豪。
和杨穆青一起在校门口值岗的是张老师，她比杨穆青晚到一会。一直以来，她和杨穆青的话都不多，无非是简单的问候和工作上的事情。今天，她却和杨穆青站得很近，做出有话对他说的样子。杨穆青以为张老师是要祝贺他评上了小中高，内心一片喜悦，然而却听见她说，杨老师，你们年段的伊老师真有两下子，才来学校不到五年，就輕轻松松地评上了小中高。
张老师说的伊老师是五年前才调来学校的，但是实际她已经有十二年的工龄了。她评到了小中高？不可能啊！明明是他的学姐廖老师评到了小中高，怎么变成她了？这样想的杨穆青疑惑地看了一眼张老师，问道，不是廖莲这次也评到了小中高吗？
是啊，伊老师、廖老师和安老师，一共三个人。
等等，怎么没有他？那天小张不是打电话告诉他，他也是其中的一个吗？现在居然没有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杨穆青脸色暗青，之前的愉悦全都掉入了深渊。
为了知道怎么一回事，当时杨穆青立马躲在一边给小张打电话。小张是他的好哥们，在教育局的宣传部，自然消息比他人灵通。电话里，小张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声喂。
不会还没有起床吧？换成之前，杨穆青一定会因打扰到别人休息感到过意不去。现在，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他直接问了一句，你那天不是告诉我评到了小中高吗？现在名单里怎么没有我？ 沉默了一会儿，杨穆青才听见小张愧疚道，穆青，这件事得怪我，没有等名单真正公布出来，就胡乱猜想。
什么？
小张难为情地解释，当时你们五年级就你一个候选人，哪知道半路冒出来了一个程咬金。据说这个伊春华的后台硬着呢，她老公的表哥是咱们县委书记。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杨穆青说完，立马掐断了电话，他心里那个气啊，一时半会儿无法发泄出来，只能憋着。
上课之前，他到五个班级的卫生区里检查了一遍，才往办公室走。他前脚刚踏进办公室，看到几个女老师围着伊春华谈笑风生，其中一个老师对她说，伊姐，评到了小中高，可得请客哦！
一时间，这些老师说的每一个字像是雨点，从头到尾把他击打得不成人样。要知道，这些荣耀本该都是他的，现在倒好，一切都非伊春华莫属了。这个节骨眼上，杨穆青比任何时候都想得到安静。他来到空荡荡操场上，绕着塑胶跑道走了一圈。他想起当初告诉李琳评到小中高，李琳的那副高兴模样，现在可好，一句其实我没有评到小中高，她会怎么想？会以为他之前是诚心骗她的。想到这些，杨穆青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在众人眼前消失。
那个中午，杨穆青没有回家，更没有参加伊春华的庆功宴，而是选择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中午。有那么几秒钟，他的视线停留在伊春华的办公桌上，想象她满脸的春风得意，沐浴在同事举杯对她的祝贺之中，两眼发红的他满是嫉妒。当场，他把桌上那堆作业本全都推翻到地板上，以此宣泄他内心的不痛快，结果反而增添了他内心的失落。与此同时，那个下午的教学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不单少了之前的激情，课还没有上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一个学生起哄，杨穆青二话不说就罚他站了半个小时，还警告他说要是明天再犯同样的错误，就回家面壁思过一个星期。要知道之前他从来都不在课堂上批评学生的，这次倒好，他把内心的不满与怨气全都发泄在了学生的身上。
傍晚，杨穆青值日完毕就离开了学校。他走在人行道上，打量着车辆拥挤的街道，感到内心一点点下沉。杨穆青不想回家，他害怕看到李琳的那张脸以及李琳的那番尖酸刻薄。
陈美芳打来电话的时候，杨穆青正在给李琳发信息，告诉李琳他不回家吃。接到陈美芳的电话杨穆青有点诧然，自从那天和陈美芳吃过饭以后，他俩就再也没有联系。
电话里，陈美芳告诉杨穆青她现在和阿强在一起。接着又说，我在卧龙酒店订了一个包厢，晚点你过来吧！
杨穆青犹豫了。说实在的，他现在没有心情和大伙说说笑笑。转念一想，如果不答应，他没地方去，难不成在大街上乱逛吧。想到这些，杨穆青对陈美芳说，我待会儿就来。
杨穆青花了十分钟的路程赶到陈美芳所说的酒店。进入包厢一看，除去陈美芳，都是陌生的面孔。要是换成过去，三五杯啤酒下肚，他就和这班人有说有笑了，甚至称兄道弟。如今他实在是没有这番心情。他选择了一个靠角落的位子，沉默寡言地坐在那。直到中途，有人主动来敬他酒，他才端起酒杯勉强笑笑。总之，这餐饭在他看来如此漫长。
散场后，杨穆青和陈美芳并肩走着，他听见陈美芳问了一句，你心情不好吗？
看来一切都逃不出陈美芳的法眼。这样想的杨穆青难为情地对陈美芳说，对不起，晚上让你扫兴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陈美芳反问，她告诉杨穆青，生活中，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自然每天难以保持心情的愉悦。
一时间，沉默横亘在彼此之间。中途，陈美芳停下步伐，望着杨穆青，许久才开口感慨道，我已经多次后悔当年去了美国。
这话杨穆青听不懂了，要知道，美国一直以来都是陈美芳的梦想，并且也实现了，怎么会后悔呢？这样想的杨穆青听见陈美芳说，往往我们追求的，并不是我们真正所要的。说这话的陈美芳始终把目光停留在杨穆青的身上，在她看来，她说的这些，他应该都能明白。
李琳每隔一天，都会到超市给婆婆买她喜欢吃的水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端到婆婆的面前。过去，给母亲清洗尿桶、洗衣服叠衣服都是杨穆青干的活，现在李琳都会抢着干了。有一天，杨穆青刚起床，看见李琳在阳台上晾床单。细细一问，才明白母亲不小心尿床了，李琳重新给母亲换过了新床单。
要是换成过去，看到李琳对母亲的转变，杨穆青一定会喜笑颜开。如今，他压根不敢和李琳相视。杨穆青比谁都清楚，李琳之所以对母亲有这么大的转变，主要是源于她真的相信他评到了小中高。可是实际上呢？想到万一哪天事情败露了，李琳和他革命的那一幕，他内心开始发抖。
日子平静地过着，杨穆青的内心一天比一天更加不安。多少次，他真的想鼓起勇气把真相告诉李琳，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和往常一样，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晚饭。杨穆青听见李琳说，妈，多吃一点大白菜，对肠胃好。他抬头去看李琳，只见她又说，明天晚上我和林丹他们聚餐，你也一起来吧！
林丹是李琳的同学，他们这一届同学友谊情深，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次聚会。平常聚会，李琳从来都不带上他的，今天怎么突然叫上他了？楊穆青想，李琳应该是随口问问，如果真的答应了，她还不高兴呢。
你们同学聚会，我就不去了。
不行，李琳斩钉截铁地说，这次你一定要去！我都把你评到小中高的消息告诉他们了，他们说要给你庆祝呢！
杨穆青瞬间崩溃。李琳怎么能这样，不经过他的允许就把他评到小中高的事情告诉人家？如此一来，他的脸面不是全都丢尽了吗？杨穆青按捺住内心的不满，回答道，明天晚上你自己去吧，我真的不想去。
干吗不想去？李琳说着，放下了碗筷，她提高音量喊道，我同学好不容易请你吃饭，你怎么不给面子啊？还是说评到了一个小中高，就摆起架子来了？
杨穆青不想和李琳解释，越是解释，越容易出现破绽。于是他丢下一句我吃完了，就进了房间。
他前脚刚进房间，李琳后脚也跟了进来，她直截了当地说，我不管你这么多，明天晚上你不去也得去！
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
能不能别管那么多，不去肯定有原因的嘛！杨穆青无奈地回答，同时低着头不敢去看李琳。
不行，你今天不说出不去的原因，就别想踏出这一扇门。
你能不能别那么无理取闹？
杨穆青的这番话让李琳不高兴了，她咆哮道，我怎么无理取闹了？见杨穆青不再吭声，她又喊了一句，你说啊，说啊，我怎么无理取闹了？我同学请你和我一块去聚会，难道有错？
我没有评到小中高！
喊出这句话的杨穆青，顿时感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倒是李琳，愣在了原地。
过了一会儿，李琳才缓过神，她盯着杨穆青，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你那天不是告诉我，你评到小中高了吗？
选择逃避的杨穆青背对李琳说，名单里面没有我。
这么说来，你之前是骗我的？
杨穆青再次选择保持沉默。满肚子怒气的李琳，当场抓起床上的靠枕，用力砸向杨穆青，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骗子！
那刻，杨穆青的身子哆嗦了一下。紧接着，他看到气势汹汹的李琳来到他的面前，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为什么骗我？还不容杨穆青回答，她又问了一句，是不是因为你妈来了，才这样骗我的？
该怎么和李琳解释呢？张着嘴巴的杨穆青想说话，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夜间，双方再次打起冷战。显然，这次的冷战比上一次严重了许多。中午和晚上，李琳和女儿都在外面吃饭，回来后李琳就和女儿各回一个屋。李琳不理他也就罢了，关键是女儿也不和他说话。
还不到四天，杨穆青就觉得这日子真他妈的没意思。李琳现在彻底不管母亲了。不单不给她洗衣服，就连尿桶也不帮忙倒了。有一天中午，杨穆青留下来改单元试卷，过了一点才想起母亲。就在他准备回去的时候，坐在他隔壁的同事问他，你老婆不是在家吗，她难道还会让你妈饿着？杨穆青一听，说的是，李琳就算再生他的气，也不至于不给婆婆做一顿饭。
然而事实告诉杨穆青，母亲确实饿了一个中午。因为客房的门插插上了，母亲根本出不来。当杨穆青为了这件事找李琳评理，她还振振有词地说，连她的亲儿子都不管她，还轮得到我插手吗？
那一刻，他因看到李琳那张丑陋的嘴脸失望透顶。
和李琳冷战后，杨穆青就开始睡沙发。母亲房间里有任何一点动静，他都听得一清二楚。这天晚上，杨穆青隐隐约约听到母亲的哎哟声，起来一看，母亲的被子全掉到地板上了。杨穆青重新把被子盖到母亲身上，听见她喃喃，我难受，我难受。杨穆青一听，震惊了，原来母亲发起了高烧。
庆幸第二天是星期六，杨穆青寸步不离地陪着母亲。而李琳，一大早就拎着行李包带女儿回娘家了。
当天下午，趁着母亲熟睡，杨穆青也回到卧室睡了一会儿。他是被信息铃声给惊醒的，打开手机一看，原来是陈美芳发来的短信，问杨穆青这个周末，她能过来看看伯母吗？
陈美芳的这条短信，让杨穆青不由自主想起那个晚上她对他说的那番话。说实话，那一刻，他的内心怦然直跳，兴奋、怀念和感伤，复杂地交织在了一起。杨穆青虽然不知道自己对陈美芳还抱有什么样的情感，但有一点，他非常明白，这一辈子陈美芳都会住在他的心间 。
十二年前，陈美芳见过一次杨穆青的母亲。那一年暑假，她和杨穆青一起回他老家。陈美芳喜欢杨穆青的母亲朴实、善良，不到一天，她们俩就手搭在了一起。
现在，当陈美芳再次见到杨穆青母亲时，两人的手又搭在一起，亲密地说起了话。让杨穆青觉得神奇的是，十二年过去了，他母亲居然还记得陈美芳的名字。
和你妈说话，感觉她神智很清醒啊，一点都不像老年痴呆。
正在做饭的杨穆青听了陈美芳的这句话，内心涌起了愧疚感。母亲住进他家已经快半个月了，他和母亲说话不会超过二十句。一时间，他很好奇母亲到底和陈美芳说了什么。
我妈都和你说什么了？
讲你和你哥哥小时候的事情。
真的还是假的？楊穆青觉得陈美芳是在骗他，母亲怎么可能会和她讲起他们三兄弟小时候的事呢？在他看来，母亲和她唠家常才对。
我还会骗你吗？你妈告诉我你小的时候是三兄弟当中最调皮捣蛋的一个。
杨穆青点头。听见陈美芳羡慕道，其实你妈是很爱你们三兄弟的，不然也不会一直记着你们的小时候。
这句话如光明的蜡烛突然点醒了杨穆青，他再次觉得他对母亲有愧。自从结婚以后，就开始忽略母亲，有时一个月都不给她打一次电话。父亲离开后，虽然母亲由他们三兄弟抚养，表面看似都做到问寒问暖，可真正静下心和她说话的时间少得可怜。
晚饭过后，陈美芳就离开了。尽管杨穆青和母亲解释了好几遍，母亲还是穷追不舍地问杨穆青，美芳呢，美芳呢？那一刻，杨穆青感觉到母亲其实很喜欢陈美芳。
当天晚上，杨穆青安顿好母亲上床休息，听见母亲自言自语道，多好的一个姑娘。
杨穆青听得一头雾水，他问母亲，妈，你刚刚说谁是多好的一个姑娘。
美芳啊！哪像李琳，小肚鸡肠，脾气又暴躁。主要是对你，对我都不好！
母亲的这番话，让杨穆青当场愣住了。他开始觉得母亲的老年痴呆是装出来的。可是现实中，母亲真的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孩，需要他来照顾。有一刻，杨穆青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想法，要是当年他和陈美芳结婚，现在她们婆媳两人的关系是不是很好？这个想法把杨穆青当场吓了一跳，难道至今为止，他内心里那个结婚对象仍旧是陈美芳？
美芳，美芳。
母亲的叫声让杨穆青缓过神来。他看着眼前羸弱的母亲，伸出手抚摸起母亲的脸颊，一滴晶莹的泪水溢出他的眼眶。
杨穆青和陈美芳见面的次数变频繁了。每一次见面，杨穆青都会和她说起母亲对她的唠叨，这让陈美芳听了欢喜。她告诉杨穆青，从我和你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的直觉就告诉我，我和你妈有缘。可现实告诉我，我和她又没有缘。 陈美芳的话，杨穆青听不懂了，他问她，什么叫作现实告诉她和他的母亲没有缘？陈美芳笑了笑，没有说话。直到有一次，陈美芳喝酒喝了有一点多，她才告訴杨穆青，所谓她和他母亲没有缘分，是因为她没有做成他母亲的儿媳妇。
说完这些，陈美芳开始大笑起来，接着讲她出国那几年的生活，怎么结的婚，又因为什么而离的婚。
我觉得我活得非常失败，看似我在自己指定的轨道中运行，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有得到。都说酒后吐真言，在杨穆青看来，喝了酒的陈美芳更是把之前的伪装面具摘下来了。
一时间，杨穆青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陈美芳。过去，他以为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了，今日才明白他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她。
我从小就没有妈，直到我十岁那年，我爸才娶了我后妈，也就是陈小彬的奶奶。老实说，我和我后妈的关系并不是很好，所以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很缺母爱的人。而这些竟然都在你妈身上找到了。那一年，我回你家见到你妈那刻，她脸上灿烂的笑容仿佛一下子融化了我内心的冰冷，我当时就在想要是我做她的女儿该有多好。
要是你不嫌弃，明天就到我家，认我妈为干妈吧！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
其实，杨穆青也就随口一说，在他看来，如果真的让陈美芳认母亲为干妈，人家未必同意。哪知道第二天下午，杨穆青真的接到了陈美芳想要去认他母亲为干妈的电话。
当陈美芳来到杨穆青家里的时候，杨穆青的母亲还在床上休息。杨穆青本来想当场叫醒母亲，被陈美芳制止。
为了等杨穆青母亲醒来，陈美芳在他家里一待就待到了傍晚。中途，陈美芳几次提议离开，杨穆青的母亲说什么也不让她走。杨穆青的母亲似乎揣摩到陈美芳心里的不安，当着杨穆青的面对陈美芳说，没事，有我在，别怕李琳。
这句话真让杨穆青哭笑不得，他对陈美芳说，看在你干妈那么留恋你的份儿上，就留下来吃晚饭吧！
在杨穆青的设想里，李琳和女儿应该和往常一样，在外面吃完晚饭才回来。哪里知道六点一过，她们俩就回来了。自然李琳也就和陈美芳碰了个正着。
陈美芳大概看出李琳不欢迎她，没吃晚饭就走了。陈美芳前脚一走，李琳也就从房间里出来了，她铁青着脸，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你和那女的到底什么关系？
杨穆青听出了李琳话里的醋味，说实话，那一刻他是欣喜的，起码他知道李琳是在意他的。
为了不想让李琳误会，杨穆青向她解释陈美芳和他只是大学同学，今天提议来看望一下咱妈。
不至于那么简单吧？李琳说，你周围不是也有不少大学同学吗，怎么不见他们来看你母亲啊？再说了，你母亲又没生什么大病！
杨穆青当然听出李琳话中有话，他故意皱着眉头说，你乱猜什么呢？都和你说了是大学同学，爱信不信。
就在这个时候，杨穆青听见客房里的母亲叫了一句陈美芳的名字。话刚落地，他赶快去看李琳的表情。杨穆青看到李琳笑了笑，对他说，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呢？哦，记起来了，原来是老恋人呢！
顿时，杨穆青真想挖个地缝钻进去。在这个节骨眼上，越是解释，陈美芳越是容易被揪着不放，所以他决定保持沉默。哪知听见李琳调侃道，你们俩是不是旧情复燃啦？
杨穆青觉得李琳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他当场骂了一句神经病，就向客房走去。没走几步，李琳挡住了他前进的道路。他听见李琳嚷了一句，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别想走！
杨穆青抬头迎接李琳的瞪眼，无奈地问了一句，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话刚落地，杨穆青听见李琳果断道，把你妈送到你二哥家，我家不欢迎她！
杨穆青定睛看了李琳几眼，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原来绕来绕去，就是为了让他把母亲送走。杨穆青当场冲动起来，他问李琳，这是你家，难道就不是我家吗？问完以后，又补充了一句，既然是我家，也是我妈家！
行。李琳冷笑，对杨穆青嚷道，是谁说他妈妈只要住半个月的，半个月后，就把他妈妈接走？
是我说的，杨穆青在心里回答。可问题是，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接到二哥的电话。如果他主动给二哥电话，让二哥把母亲接走，指不定二哥还会在心里骂他没有良心呢！
见杨穆青不说话，李琳故意威胁道，你如果不把你妈送走，我们俩就离婚！
之前和杨穆青吵架，她也说过离婚。每次听到离婚二字，杨穆青说什么都会做出让步。这一次，她再次用离婚吓唬他，她觉得他必然会答应把他母亲送走。
事实上，杨穆青却面无表情地说，那就离婚吧！
这一刻，李琳觉得天崩地裂，脚下一阵酥软，紧接着泪水溢出了眼眶。她狠狠地瞪了杨穆青一眼，跑回卧室。
当天晚上，躺在沙发上的杨穆青失眠了，他在想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睡这张沙发了。天一亮，他和李琳恐怕就各奔东西了。想起和李琳一路走来的时光，所有喜怒哀乐在这一刻都如幻灯片般在他的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个时候，他感觉眼前一片模糊，伸手一摸，全都是泪水。说实话，他舍不得李琳和女儿。他曾经告诉过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和她离婚的。如今，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寂静的四周，杨穆青点燃了一根香烟，烟雾弥漫他的四周，把他淹没。
黎明时分，终于熟睡的杨穆青做了一个梦：背朝着波澜壮阔的大海，他和李琳分别站在母亲的两侧，挽着母亲的胳膊，女儿则站在母亲的前面，微风吹拂他们的脸颊。当摄影师喊一二三的时候，他们四人的脸上洋溢起灿烂的笑容。
责任编辑 苗秀侠
电话里，丹青对他弟弟杨穆青说，我想这个月妈妈先到你家里住一段时间。我丈母娘还在我家，她历来都和咱妈关系不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两个老人万一吵了起来，我不是左右为难吗？
父亲去世以后，他们兄弟三人轮流照顾母亲。换成过去，杨穆青一定会果断地回答，没问题，到时让大哥把妈妈直接送到我家里。然而，这一次正碰上他和老婆李琳吵架，他如果不和李琳商量一下就把母亲接到家里，李琳更是不给他好脸色看。可是二哥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来了，他能不答应吗？杨穆青有些为难了。最后，他勉强对电话里的二哥说，行吧，就让妈在我家住些日子。
挂完电话，杨穆青的脑海里浮现出李琳那张冷漠的面容，他们已经冷战两天了。这一次两人吵架的原因，无非是他没有去参加教导主任岗位的竞选。在李琳看来，要是杨穆青这次能够当上教导主任，不但脸上有光，还可以改教非主科。 但是杨穆青不想。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喜欢当个普通的数学老师。有时，一觉醒来，他会想，要是哪一天他退休了，不当老师了，他或许还会觉得失落呢！这些，李琳都不会理解，如此看重名利的她，怎么体会得到当老师的乐趣？杨穆青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操场，一阵失落感油然而生。
一口气爬上五楼的杨穆青在家门前止住了脚步。他该怎么道出母亲要来家里的事呢？难道实话实说？如此一来，李琳恐怕会说，你怕你哥哥左右为难，就不怕我生气吗？想到这里，杨穆青叹了口气，磨蹭了一会，才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里。
家里一片静悄悄让杨穆青当场愣住。李琳还没有回来吗？这都几点了？杨穆青摁开了一盏照明灯，换上拖鞋，朝厨房里走去。突然，一个黑影蹿到了他的跟前，这个身影不是李琳，是他的女儿杨依婷。
你妈还没有回来吗？
女儿一脸疑惑地看着杨穆青，对他说，我妈今晚有饭局，你不知道吗？
你妈没有告诉我啊！杨穆青说着，掏出兜里的手机，发现没有李琳打来的未接电话，显然她是有意不告诉他的。这样想的他有点儿不高兴，他问女儿，知道谁请你妈吃饭吗？
我不知道。女儿催促杨穆青说，快去做饭啦，我都饿死了。
吃过饭后，杨穆青开始打扫客房，铺上干净的床罩被单。中途，女儿的头探了进来，问了一句，爸，谁要来呀？杨穆青转身看了女儿一眼，告诉她，你奶奶明天要来咱们家住一段时间。话刚落地，女儿啊了一声，皱起眉头。
怎么，不乐意啊？
女儿连忙摇了摇头，解释说，没有不乐意，只是奶奶有些烦人。烦人是对的，因为杨穆青的母亲自父亲去世以后，就患有老年痴呆。即便如此，杨穆青还是当场批评女儿，怎么能说你奶奶烦人呢？她是你的长辈，你应该尊重孝敬她才是！杨穆青的这番话没有让女儿觉得羞愧，他看到女儿对他吐了吐舌头，辩解道，是妈妈说奶奶一点儿都不可爱的。杨穆青一听，内心扑通一声下沉，莫非李琳把她对母亲的看法说给女儿听了？这样想的杨穆青瞪了女儿一眼，训斥道，不许和你妈一般见识！
女儿大概觉得委屈，一句话也不吭声。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听见杨穆青对她说，先不要告诉你妈奶奶要来咱们家。女儿瞬间露出了笑容，比了一个OK的手势，跑回了房间。
杨穆青收拾好客房以后，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看起了电视。其实，他不喜欢看电视，与其把时间花在看电视上，他宁愿坐下来看一会儿书。只是今日，他感到有些劳累，自然也就散失了看书的闲情。他浏览着各个频道，终于被科教频道里的《动物世界》给吸引，此刻正上演狮子偷袭羚羊的精彩画面。
看着电视里血腥画面，杨穆青生起了一阵感慨，弱肉强食，自古以来都是。如果说狮子是残忍的动物，那么世间比它更为阴险狡诈的应该是人类。只是，人类的无情残忍，都隐藏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中途，杨穆青看了一下时钟，再过五分钟就十点了，李琳还没有回来。要知道，平日里李琳晚上在外边吃饭，一般都不超過九点回来。即便和她那几个好朋友聚餐，也不会超过十点。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杨穆青想着，抓起手机，正想给她拨电话，防盗门响了。
进了卧室的李琳，背对着杨穆青，从衣柜里拿出睡衣。这个时候，按捺不住的杨穆青问了一句，怎么那么迟才回来？李琳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流声，杨穆青回味李琳刚刚看他的眼神，比起前两天，李琳今晚的眼神明显温和多了，待会儿他再说一些好听的话，肯定能与她和好。问题是他还得道出母亲要来的消息，这话一说出口，指不定李琳又会和他生闷气呢。这样想着，杨穆青听见卫生间门打开了，从里面出来的李琳手里提着装有脏衣服的篮子。
这么晚了，明天再洗衣服吧。
沉默不语的李琳看了杨穆青一眼，去了阳台。
好久，杨穆青都没有听到阳台上洗衣机运行的声响，他决定下床去看个究竟。来到阳台的杨穆青没有看到李琳的身影，于是退回到客厅，望着女儿房间那扇紧闭的房门，他才明白过来李琳是跑去女儿房间睡了。
回到房间的杨穆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他用被子蒙住脑袋。那一刻，他觉得心情变得舒畅，所有的烦心事暂时被抛到被子外面去了。过了不久，安静的卧室里响起了杨穆青低沉的呼噜声。
杨穆青习惯了每天七点半到校，到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班级的黑板上书写一道数学提高题，让学生们利用课前十分钟思考，上课后再给他们讲解解题思路。他之所以坚持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在最清醒的阶段，让学生做难题，有利于他们扩展思维。 上课期间，杨穆青的手机响了，是大哥杨承青打来的，想必大哥和母亲已经在来的路上。他挂掉电话以后，看了一下时间，距离下课还不到十五分钟，想来今天的课程讲不完了。杨穆青讲课历来都认真仔细，任何一个知识点都要延伸，所以每一节数学课下来，杨穆青都得拖堂。这一次，杨穆青因为大哥和母亲的到来，下课铃声刚响起，他就宣布了下课。
杨穆青前脚刚踏出教室，一位跋扈飞扬的妇女冲到他面前，气汹汹道，杨老师，你叫陈小彬出来，我有话和他说。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今天旷课的学生何凡的母亲，杨穆青连忙对她说，今天何凡没有上课，我正想给你打电话了解情况呢。
话刚落地，杨穆青听见何凡的母亲高声嚷道，陈小彬都快把我儿子打成脑震荡了，我儿子还怎么来学校？
陈小彬是这个学期的转学生，牛高马大，男生中最调皮捣蛋的一个，喜欢捉弄同学，但是还不至于和同学打架。从何凡母亲嘴里听到陈小彬打何凡，他确实感到震惊。
何凡妈妈，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先到我办公室等一会儿，我去帮你把陈小彬叫来。说着，杨穆青走进了教室。就在这个时候，承青再次打来了电话。杨穆青微蹙着眉头，接起电话说，大哥，学校里临时有点事，你先带妈到附近转转，我处理好事情马上回来！
在领陈小彬去办公室之前，杨穆青了解到情况：原来两人在打闹的时候，陈小彬推了何凡一把，何凡的脑袋不慎撞到栏杆上，并磕出了一个小口子。当何凡的母亲听说这些后，手指戳着陈小彬，声音尖锐地嚷道，你凭什么推我的儿子？你算哪根葱啊，信不信我让校长开除你！
陈小彬听了这话，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他向杨穆青投去求救的目光，委屈道，杨老师，是何凡先骂我，我才推他的。我只是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是他没有站稳，脑袋才撞到栏杆上的！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学会推卸责任了？何凡的母亲直瞪着陈小彬，冲过来想给他一巴掌，被杨穆青拦住。
杨穆青面对眼前的一大一小，感到有些为难。他犹豫了片刻，对何凡的母亲说，这件事呢，陈小彬做得不对。但是，从事情的本身来看，陈小彬确实不是有意要推何凡的。
何凡的母亲哼笑了一声，对杨穆青说，我听我们凡凡说，陈小彬每次考试成绩都不高，算得上差生。杨老师，你就那么相信一个差生说的话吗？你就没想过他在说谎吗？
这话从何凡的母亲嘴里说出，杨穆青比她还要感到难为情。他对何凡母亲解说，这里是学校，请注意一下你的用词。成绩只能说明学生一时掌握的知识水平，并不是衡量学生优秀的唯一标准。说完，杨穆青把目光转向陈小彬说，因为你推了何凡一把，才让他的脑袋磕出了一个小口，你说老师该不该惩罚你？先向何凡的妈妈道歉，然后回去写一份保证书。
杨穆青以为他的处理方式会得到何凡母亲的认可，却听见她说，杨老师，这可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事情。
紧接着，杨穆青听见她声色俱厉地说，杨老师，我不管陈小彬出于什么原因推我儿子，我只知道从这一举止来看，他对我儿子不满。如果不是看到我的儿子脑袋磕出了口子，他甚至可能还要动手打我儿子，就凭这一点，我想要学校给他记过处分。
一时间，杨穆青傻眼了，就因为同学之间闹了一点小矛盾，推了一把，何凡的脑袋磕出了一个小口，就要让学校给陈小彬记过？这也太荒唐了吧！亏她想得出来。杨穆青无语，却不得不沉住气对何凡的母亲说，这件事完完全全不是陈小彬的错，即使是，也不至于记过。要知道，陈小彬还是一个孩子。
正是因为他是个孩子，学校更要给他一个警告。你信不信，如果他这个时候成年了，我还可以上法院去告他呢！
面对何凡母亲的逼人气势，杨穆青哭笑不得，他正准备说话，听见何凡的母亲又说，杨老师，我看我直接把这件事反映到校长那去，看看他怎么解决。
目送何凡母亲离去的背影，杨穆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他看到身旁的陈小彬呜呜地哭了起来，大概是何凡母亲说的那些话把他吓坏了。这样想的杨穆青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对陈小彬说，没事的，老师会给你做主呢。别哭了，你先回教室吧！
看电视的母亲神情有些呆滞，不时会有一滴口水顺着嘴角滑落出来。看到这一幕，杨穆青想起大哥回老家之前说的话，他说妈妈最近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千万不要让她受到刺激，还有上班之前一定要记得把家门反锁，别让她走丢了！想到这些，杨穆青的内心特别不好受，母亲得老年痴呆完全出乎他的预料。要知道，母亲年轻时候，精明能干，就连称老大的父亲也得让母亲三分。如今，却是另一个模样。
杨穆青把切好的水果放在母亲跟前，听见她问，婷婷去哪里了？去上课了。杨穆青回答得很无奈。从母亲进门到现在，关于婷婷去哪里了的问题，母亲至少问了五六遍。杨穆青用纸巾帮母亲擦掉嘴边的口水，对她说，妈，你在这里看电视，我去做午饭。
进了厨房的杨穆青拿出从菜市场买回来的五花肉，准备做红烧肉。面对眼前的猪肉，手握菜刀的他迟迟下不了手。一直以来，他们家都不吃猪肉，因为李琳看到报纸上说，猪肉在所有肉类当中营养价值最低，所以也就改吃其他肉类。今日，考虑到母亲平常只喜欢吃猪肉，也就不得已买了一斤回来。看在母亲是客人的份儿上，李琳应该不会介意吧？这样想的杨穆青听见客厅里传来防盗门的声响。
杨穆青把脑袋探出厨房一看，原来是女儿回来了。杨穆青叫了女儿一声，冲她使了个眼色，带奶奶回房间吧，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给奶奶收拾东西。
当然会了。女儿说着，搀扶起母親，对母亲说了一句，奶奶，我带你回房间。
看着祖孙俩手牵手走进房间的画面，杨穆青欣慰地笑了。然而，想到李琳也快要回来了，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李琳回来了，她手提包还没来得及放下，便冲进厨房，冷冷地问了一句，你妈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杨穆青避开李琳的视线，压低音量说，不是怕你生气嘛，所以也就没和你说。李琳当场哼笑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厨房。 整个中午，李琳都窝在房间里，没有出来吃饭。杨穆青进房间一看，李琳背对着他在看电脑视频。杨穆青把饭菜端到李琳跟前，说了一句，赶紧吃吧！
哪知道，李琳根本不理睬杨穆青，继续看她的电视。杨穆青无奈，央求李琳，你能不能别这样？
李琳抬头看了杨穆青一眼说，我问你，你妈怎么突然来了？
杨穆青犹豫了一会儿，对李琳说，我是我妈的儿子，她来看儿子不行吗？杨穆青对自己的说法非常满意，他觉得这番话说得非常合理，却看到李琳瞪了他一眼，丢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走进了卫生间。当场，杨穆青拍了一下脑门，原本他是想同李琳和好的，结果适得其反，让他原本愉悦的心情一下子掉入冰窟。
一个下午，杨穆青都没有心情办公和批改作业，思来想去的他最后给李琳发了一条短信，希望得到她的原谅。可是直到他回家以后，都没有收到李琳的回复。尽管如此，那个晚上，杨穆青还是看到了李琳的转变，坐上餐桌同他们一起吃饭了。只是，她没有吃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坐在原位盯着杨穆青母亲看。杨穆青知道，李琳是在意母亲吃饭吧唧嘴巴，可是这么老的人了，要改谈何容易？杨穆青用胳膊碰了碰李琳，示意她吃饭，哪知道她却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看着李琳进了房间，杨穆青又把视线转移到母亲身上。从结婚开始，李琳就不喜欢他母亲，尽管她不说，他也知道李琳嫌弃他母亲矮小，长得丑，更多的还是看不惯母亲身上的陋习，背后总说母亲是土包子。这些，杨穆青都可以不计较，但起码的尊重总要有吧，即便是伪装出来的，他也能勉强高兴一些。
我知道我妈有些地方你很看不惯，但是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洗完碗的楊穆青来到房间，呈现出一副要和李琳促膝长谈的样子。
李琳看了杨穆青一眼，列举出她母亲的一系列陋习，首先吃相不好，其次每次夹菜之前都要把筷子含在嘴里舔一下，最后伸进盆里夹菜的时候，筷子还要在菜盘里搅来搅去。这些难道还不恶心吗？李琳反问了一句，告诉杨穆青反正她是没有食欲了。
杨穆青知道李琳对他的母亲有很大的意见，但心知肚明就好了啊，干吗要说得那么直白？想到这些，杨穆青动怒了，他对李琳嚷了一声，她再怎么不好，也还是我妈！
这句话说出后，李琳不吱声了。为此杨穆青心里暗喜，但不到一会儿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冲动。他舔了舔嘴唇，趁李琳不注意，揽住了她的肩膀，连忙哄道，老婆，我知道你是通情达理的人，你就忍耐一段时间好不好？
李琳不回答，只是问了一句，你妈要在我们家住多久？
不会超过半个月。接着，杨穆青又说，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李琳没好气地看了杨穆青一眼，冷冷地问。
杨穆青把嘴巴贴到李琳的耳旁，小声说道，我已经评到小中高了！关于评到小中高这个内幕消息还是刚刚在洗碗时，小张打电话通知他的。这消息让他振奋更是惊讶，这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要知道，已经拥有十五年教龄的他早已达到评选小中高的条件，只是他这么一个没钱没势又没后台的人，纵使学校想给他这个名额，上面的人也不允许啊！事实证明职称的背后也不是那般黑暗的，所谓苍天有眼啊！
真的啊？李琳叫道，脸上瞬间露出了笑容。她双手搂着杨穆青的脖子，高兴得表扬了一句，老公，好样的！说完，亲了杨穆青一口，把头依偎在他的胸膛上。
夜里，杨穆青爬到李琳的身上，一切准备就绪后，听见客房里传来母亲的咳嗽声。想到婆婆那张干瘪的脸，李琳原有的兴致全消散了，她推开杨穆青，懒洋洋地说，睡吧，我今天累了。
杨穆青不出声地骂了一句奶奶的，躺在李琳的身边，听着她那均匀的呼吸声，久久才合上眼。
一大早，杨穆青没有被闹钟闹醒，就被客厅里传来的踱步声惊醒了。他连忙起身打开房间门一看，母亲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扁担，挑着她的行李包从客厅里走回她睡的房间，又从她睡的房间走到客厅。看到这一幕，杨穆青笑了，他听见身后传来李琳的问话，谁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杨穆青重新钻回被窝，告诉李琳他妈在外面挑担子呢。他原本以为李琳会觉得很有趣，哪知道李琳白了他一眼，不耐烦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说着，掀起被子蒙住了脑袋。
躺在床上的杨穆青看了一眼手机，不到六点钟，母亲怎么起得那么早？听着房间外的踱步声，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刚刚母亲挑担子的那幕，心里涌起了一番惆怅，他在想要是父亲还在人世，那该多好！
自从那天何凡的母亲离去以后，杨穆青内心开始变得不安。他不是怕何凡的母亲去找校长，纵使找了，他也不相信校长会如此不明智，真的给陈小彬记过。他怕的是本是一件小事情，被何凡的母亲如此一闹，反而复杂了。眼看两天过去，校长没有找过他，杨穆青这才松了一口气。哪知道这一天，下课以后他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通知，说是校长让他去一趟。
杨穆青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办公室，发现校长在接电话，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伸手抹去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
等待是漫长的，即便是短短的几分钟。在杨穆青看来，就连校长办公室里的空气也变得急促了。
校长的电话终于打完了，放下电话的他坐在了杨穆青对面的沙发上，问了一声，要泡茶吗？
不用不用。杨穆青赔笑，他问校长，校长，您有话就说吧！
校长迟疑了片刻，开门见山道，杨老师，你的学生家长，何凡的母亲，昨天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你包庇学生。
杨穆青一听，愣住了，他那是在包庇学生吗？他原本以为何凡的母亲针对的是陈小彬，到头来却把矛头指向了他！杨穆青红着脸，正想争辩，听见校长继续说，杨老师，你的师德我心里一直有数，今天找你来呢，是想了解一下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杨穆青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校长说了一遍，他原本以为校长也会站在他这一边，哪知校长叹了一口气，告诉他秉持公道是对的，但也要看清人选，你难道不知道何凡的舅舅是教育局局长吗？ 话刚落地，杨穆青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何凡的母亲从头到尾说话那么专横。校长刚才的意思是让他答应对方给陈小彬记过？
杨穆青问出心中的疑问，听见校长批评道，杨老师，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明知道给陈小彬记过是不可能的，你还这样问我？我的意思是让你以后如果再碰到类似的事情，就换个态度，起码不要让对方家长觉得你是在抵触人家。
杨穆青一听，连忙问，校长，那我现在要做些什么？
别急，校长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给陈小彬的父母打电话，让他们跟何凡的母亲道个歉。至于何凡母亲对你的投诉，我来给你解决。
虽说整件事情可以说已经解决了一大半，杨穆青還是觉得心里一片沉重。如果一开始，他知道何凡的舅舅是教育局局长的话，他说什么也要躲得远远的。可是如果那天他真的不在场，陈小彬说什么都会挨何凡母亲的一巴掌。这样想的杨穆青感慨万分，人家仗着有钱有势看低你三分，你依旧还得敬人家三分。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以后，杨穆青直奔教室。他把陈小彬叫了出来，问他父母的电话。
自那天何凡的母亲找了陈小彬以后，他就变沉默了许多，起码不会在课堂上起哄，作业也按时完成了。
面对着杨老师，陈小彬脑袋埋得低低的。当他听到杨穆青问他父母的电话号码时，吓得脸色发白。他小声地问杨穆青，杨老师，你是不是要把我推了何凡的事告诉我爸妈？说着，他的泪水不由自主流了下来，对杨穆青继续说，杨老师，我爸爸妈妈都在外地打工，我不想因这件事情让他们生气，你可不可以不要给他们打电话，我保证一定不再做坏事了。陈小彬说到最后，完全是用恳求口吻，加上他满脸的泪水，在那一刻触动了杨穆青内心那根最敏感的弦，他觉得，通过这一件事，陈小彬应该有所长进。
你爸爸妈妈都在外地，那你平常都和谁生活在一块呢？
我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杨穆青觉得没必要再多说什么，对陈小彬说，我知道了，你回教室吧！
回到办公室的杨穆青找到了陈小彬的家庭登记表，关于他父母的电话可是一目了然。只是现在，他不想给他们打电话了，他倒是想去陈小彬的家里了解一些情况。这样想的杨穆青给李琳打了一个电话，说晚上要到学生家里家访，不回去吃饭了。
当天晚上，杨穆青在快餐店里随便吃点，随后依照陈小彬家庭登记表上的家庭住址找到了一大片老式的小区。杨穆青通过门卫，找到了C栋211。那是一扇开始生锈了的防盗门，上面还布满了不少蜘蛛网。杨穆青盯着这扇门，在心里想了一遍待会儿要说的内容。
开门的是陈小彬的爷爷，得知他是陈小彬的班主任，连忙热情招呼他进屋。
从谈话中得知，陈小彬的爷爷退休前也是一名数学老师。
这样说来，你还是我的老前辈呀！
不敢不敢，杨老师要比当年的我优秀多了。陈小彬的爷爷说着，对杨穆青竖起了大拇指，告诉杨穆青，我们家的小彬虽说是调皮了一点，但对你的话可是言听计从，可以说你是让他最崇拜的一位老师。
崇拜我？
你都不知道，小彬几乎每天放学回到家，都要和我说学校里的事，说他的杨老师上课怎么的有激情，怎么的幽默……总之就是一个劲地说你的好。
杨穆青笑着不说话，犹豫着该不该把陈小彬在学校里的表现告诉老人家。就在这个时候，杨穆青听见防盗门哐当一声响了，紧接着传来陈小彬的叫声，爷爷奶奶，姑姑可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
小彬，快过来，你杨老师来了！
杨老师，欢迎你来我家！说这句话的陈小彬显然没有之前的那份活跃，他两手交叉地放在膝盖上，低着头，不去看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杨穆青似乎注意到了陈小彬的胆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他也对他爷爷说，小彬脑子很聪明的，就是懒惰了一点哦！如果能够再努力一点，我相信成绩准能提高一个层次！说完，杨穆青看了一眼给他倒茶的女士，也就是陈小彬姑姑。这一看，杨穆青的心里咯噔一声，小彬的姑姑并非别人，居然是他大学同学陈美芳。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他们已经有十二年没见面了。杨穆青曾经以为这一辈子恐怕都见不到陈美芳，现实却告诉他，他和她还是有缘的。
杨穆青没有在陈小彬家里久留，当他起身告辞，听见陈美芳说，杨老师，我送您。这是他认出陈美芳到现在，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出了楼道，两人并肩走着。短短几秒内，杨穆青把视线停留在陈美芳的身上。在杨穆青看来，陈美芳虽然算不上是一个美女，举手投足间却散发出一份气质，这气质如同凌寒独自开的梅花，耐人寻味。这样想着，杨穆青对她说了一句，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化。
怎么可能没有变化？陈美芳浅浅一笑，都已经老了，长皱纹了。
杨穆青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哪怕有一天她真的变老了，她在他心目中依旧是年轻的模样，当然这些话他是万万不能告诉陈美芳的。
杨穆青抬头看了陈美芳一眼，两人四目相视，他听见她说，之前，小彬告诉我他班主任叫杨穆青时，我感到特别惊讶，但是我觉得那不会是你，不过是和你同名同姓的人罢了。
事实证明，你侄子的班主任确确实实就是我！杨穆青说完，两个人都笑了。陈美芳这一笑，眼角的鱼尾纹印刻在杨穆青的眼前。是呀，他们都不再年轻了，都在各自运行的轨道里，扮演多个角色。记忆中那段美好的青春，也与他们越来越遥远。这样想的杨穆青想问陈美芳这十几年过得怎么样，话到嘴边又被咽回了肚中。他们俩不单是同学关系，更是曾经的恋人。大学毕业那年，因为陈美芳选择出国，他们不得不分道扬镳。起先几年，他还会通过朋友圈子，打听她的消息。后来，他成了家立了业，也就不得不把她搁浅了。
对了，你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杨穆青没有想到陈美芳会突然问这个，老实回答是女孩，已经十岁了。
女孩。陈美芳喃喃，对杨穆青说，你记不记得你过去告诉我，相比小男孩的调皮捣蛋，你更喜欢小女孩的乖巧。 杨穆青点头，微笑着说，这个心愿我已经实现了。他问陈美芳，你的孩子多大了？却看到陈美芳耸了耸肩，告诉杨穆青她没有生孩子。
我三十岁才结婚，结婚不到两年，就离婚了。陈美芳笑了笑，感叹道，还是你幸福啊！
杨穆青不吭声了。陈美芳的这通话，让他听完心里很不是滋味。与其说杨穆青现在还牵挂着她，不如说她已经潜伏到了他的心里，过去也好，现在也罢，他希望能看到她过得幸福！这些，杨穆青一直没能说出口，他觉得陈美芳应该是懂得他的。
为了不让陈美芳沉湎旧事之中，杨穆青把话题转到了陈小彬的身上。当他把陈小彬在学校推了同学、对方的母亲找上门来的事告诉了陈美芳时，她没有立即批評她侄子，只是说了一句，明天我就给对方家长打电话。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杨穆青因为见识到了何凡母亲的无理取闹，特意叮嘱陈美芳在电话里说话特别要小心。陈美芳点头，她感慨现在孩子少了，也就娇贵了。小彬的爸妈长年累月都在外面，大多时间小彬都是跟我爸妈吃住。他是我们家唯一的孙子，二老自然对他百依百顺。说到这里，陈美芳看了一眼杨穆青，继续对他说，今后，小彬还得要你多费心。他如果哪里做得不好，你尽管惩罚他。
放心吧，我会严格教育他的。杨穆青话刚落地，听见陈美芳问，明晚有空吗？
有空啊。杨穆青笑着问，是要请我吃饭吗？
对啊，庆祝我们老同学重逢，同时也感谢你对我侄子的教导！
行吧，杨穆青回答，那我们到时候再见！
杨穆青还没来得及把钥匙从裤兜里掏出来，就听见家里传来李琳的喊声，快点快点，你怎么那么慢啊，就不能快一点吗？杨穆青当场断定这是李琳在和母亲说话，听她那不耐烦的语气，杨穆青决定在外面多站一会儿，看看李琳接下去还会说些什么。
你就不会刷牙吗？进去进去，你不刷牙就不要进我家！李琳的话刚落地，杨穆青听见母亲叫了一声。听到这里，他立马掏出钥匙开门。防盗门打开的那一刻，杨穆青看到站在卫生间门口的李琳两手叉腰，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发生什么事了？杨穆青话刚问完，听见卫生间里传来呜呜的哭泣声，他冲上前，赶忙打开卫生间，原来母亲正缩在角落里哭泣。
你干吗把我妈关进卫生间？杨穆青瞪了李琳一眼，对她说，刚才我在家门口都听见了，全都是你一个人在说话！
李琳刚要争辩，杨穆青又说了一句，我妈就是不刷牙，那又怎样？难道你真的会赶她走？
杨穆青，你知道个屁！李琳咬牙切齿地说完，转身进了房间。当房间门砰的一声用力关上时，女儿出来了。
女儿来到她奶奶面前，安抚道，奶奶，来，把衣服的扣子扣上，我带你回房间。
经过杨穆青身边时，女儿对他说了一句，爸，是你误会妈妈了。你还没有回来之前，妈妈给奶奶放好洗澡水，让她洗澡，哪知她没有洗就光着身子出来了。我妈只好亲自给奶奶洗澡，洗完之后本来是想让奶奶刷牙的，哪知道奶奶莫名其妙地哭了。
杨穆青顿时为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李琳感到后悔，李琳也真是的，对他妈说话，语气就不能温柔一些吗？他妈之所以会哭，肯定也是她说话大声刺激到的。
李琳根本就不给杨穆青道歉的机会，从她关上房间门的那刻，就把门反锁了。杨穆青无奈，只好在女儿房间睡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没有闹钟的杨穆青睡过头了，走出女儿房间门的他听见了厨房里传来豆浆机运行的声响，上前一看，穿着睡衣的李琳背对着他正在准备早餐。
看到杨穆青的那一刻，李琳没有立即避开和他的对视。她不动声色地对他说了一句，以后我负责早餐，你就负责午餐和晚餐吧！
没问题！看到李琳没有给他脸色看，杨穆青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他真想上前一把搂住李琳，又怕被她推开。
饭桌上，杨穆青告诉李琳今晚有个饭局。
谁请啊？
李琳虽然不认识陈美芳，但是杨穆青为了避嫌，回答说学生家长请吃饭。
那怎么办，今晚我也有应酬。
意思是只有女儿和我妈两个人在家？杨穆青刚问出这话，听见女儿嚷道，我想晚上去吃牛排！
你好意思留奶奶一个人在家吗？杨穆青瞪了女儿一眼，对她说，爸爸傍晚早点回来给你和奶奶做饭。为了让女儿高兴，他又加了一句，到时我会给你买鸡翅！
一个星期下来，杨穆青只要上七节课。因为他是班主任，又是数学教研组组长，繁杂的事情不少。当天下午，他算好四点半就能准时回家，哪知道突然冒出了一个会议要开。
坐立不安的杨穆青不时地看时间，都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领导还在吧啦吧啦地讲个不停。害怕自己会迟到的杨穆青私下给陈美芳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临时出现了一点事情，可能要晚一点才过去。消息发出去不到两分钟，杨穆青就收到了陈美芳的回复：好的，我等你。短短的五个字，却让他看了内心怦怦直跳。
当年，他们分手以后，杨穆青整整难过了两年。陈美芳是他第一个追求的对象，和她在一起，他懂得了什么是爱。杨穆青原本以为这辈子除了她，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事实却告诉他，他没有那番痴情。他和李琳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李琳在卫生局上班，和他认识的那一年，还不满二十五岁。青春、活泼、富有朝气，完全在李琳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杨穆青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认识不到一年，两人便迈进了婚姻的殿堂。
会议结束，杨穆青回到家给母亲和女儿做好饭后，才匆匆忙忙地赶到餐厅，却四处都没有看到陈美芳的身影。难道她还没有到吗？这样想的他掏出手机给陈美芳打电话。拨通陈美芳电话的那一刻，杨穆青看到了她。
杨穆青迎了上去，听见陈美芳解释道，来的路上我正好经过一家卖肠粉的小店，知道你爱吃，就进去给你买了一些，耽误了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都是老同学，就不要和我客气了。
两人挑选了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等服务员送来菜单。在此过程，杨穆青听见陈美芳说，先吃肠粉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陈美芳把装有肠粉的餐盒打开，递到杨穆青跟前。 说实话，杨穆青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吃肠粉了。当肠粉映入他眼帘的那一刻，杨穆青不禁回想起过去。那时候，他和陈美芳都还在念大学，每隔几天他就会拉着陈美芳一起去学校外面的小吃店吃肠粉。陈美芳其实不爱吃肠粉，但是她喜欢看杨穆青吃肠粉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她说，这样也是一种享受。
杨穆青刚吃了几口，听见陈美芳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嗯，比我们那时候在学校外面小吃店里吃到的美味多了。杨穆青说着，递给陈美芳一双筷子，你也尝尝吧！
陈美芳吃了一口，对杨穆青说，我吃到了过去的味道。
不知为何，陈美芳这句话让杨穆青有些感伤，他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要是当年他不让陈美芳去美国，她会答应吗？这个念头让杨穆青愣住了，他听见陈美芳笑着说，你怎么还那么木头呀？过去，和陈美芳在一块的时候，她老喜欢叫他木头，不是因为他笨，恰恰是因为他经常会无缘无故发呆。
那天晚上，他们聊得很尽兴，从而让杨穆青不得不承认，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只要和陈美芳在一块，他全身的毛细血管都会涌动起来，自然他的心情也是愉悦的。
当女儿打电话来的时候，他们正准备离席，想到附近走走。
电话那头，女儿哭得断断续续，直到他问了一声发生什么事了，女儿才道出奶奶不见了的消息。
什么？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过了一小会儿，杨穆青才缓过神来。摁掉电话的他根本来不及和陈美芳解释，就跑出了餐厅。
一路上，杨穆青开始胡思乱想，母亲不会出走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吧？如果真是这样那该如何是好？大哥那天还特意交代他千万要锁好门窗，别让母亲走丢了，现在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该怎么向两个哥哥交代？要不要马上给丹青打个电话？杨穆青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先回家看情况再说！
杨穆青前脚到家，李琳后脚也回来了。面对女儿，铁青着脸的杨穆青大发雷霆，把母亲走丢的责任全都怪罪在了女儿身上。然而事实也是如此，因为依婷有几道作业没有记清楚，就跑到楼上同班同学的小洁家去问作业，一时忘记了反锁防盗门。
我告诉你，杨依婷，如果奶奶找不回来，你也就不要在家里待了！
你这是当爸爸说的话吗？李琳呵斥了一声。她对杨穆青嚷道，学生家长请吃饭，有必要吃那么长时间吗？如果你早点回来，也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
够了。杨穆青吼了一声，像一个泄气的气球，瘫倒在了沙发上。
要不，我们报警吧！
对于李琳的提议，杨穆青不吭声。过了一会儿，想到什么的他突然从沙发上蹦了起来，跑出了家门。
他来到保安室调取录像，他想知道母亲到底有没有离开小区。然而视频里的画面，根本没有母亲踏出小区大门的那一幕，这就说明母亲还在小区里。想到这里，杨穆青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过后他又想到现在是晚上，要在这么大的小区内找母亲，单凭他们一家三口，谈何容易？看来，只能通知二哥，让他过来一起帮忙寻找母亲。想到这里，杨穆青掏出手机正要拨电话给丹青，李琳的电话打来了。
电话里，李琳欢喜道，穆青，妈妈已经找到了，快回来吧！
原来，杨穆青的母亲根本就没有走远。当她来到三楼的时候，碰到了之前有来往的林霞。林霞和杨穆青母亲的年纪相仿，一看到她，杨穆青的母亲就拉住了她，同她畅谈起来，她也就把杨穆青的母亲请到了自己家。
杨穆青把母亲接回家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直到母亲睡着以后，他才走出了客房。
那一个晚上，杨穆青久久无法入睡，听到母亲出走这个消息，他的整个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现在，母亲终于找到了，并安然入睡了，他那根紧绷的弦还是无法松弛。
悄然无声的房间里，杨穆青听见李琳提议，要不我们在客房门上安一把门插吧？
你还没睡呢？杨穆青看了李琳一眼，对她的提议，表示同意。可是问题来了，母亲在客房里怎么上厕所呢？不久后，杨穆青就想到了解决方案，在客房里放一只专门给母亲大小便的尿桶。
李琳不同意，她说这样一来，客房里都是尿味。
杨穆青叹气，抛下一句，你要安门插就只能这样做。
那好吧，李琳迟疑片刻，最终答应。不过，后面补充了一句，等把你妈接走后，你负责把客房打扫干净。
这一天杨穆青值日，七点一刻，他就出门了。出门之前，杨穆青特意亲吻了一下李琳的脸颊。杨穆青的心情特别好，因为这一天学校会公布评选职称的名单，他将迎来他光辉的时刻。
这次评选小中高的名额只有三个，前面两个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学姐和学长，因为他们仨都是师院毕业的。想到这些，杨穆青的心里别提有多自豪。
和杨穆青一起在校门口值岗的是张老师，她比杨穆青晚到一会。一直以来，她和杨穆青的话都不多，无非是简单的问候和工作上的事情。今天，她却和杨穆青站得很近，做出有话对他说的样子。杨穆青以为张老师是要祝贺他评上了小中高，内心一片喜悦，然而却听见她说，杨老师，你们年段的伊老师真有两下子，才来学校不到五年，就輕轻松松地评上了小中高。
张老师说的伊老师是五年前才调来学校的，但是实际她已经有十二年的工龄了。她评到了小中高？不可能啊！明明是他的学姐廖老师评到了小中高，怎么变成她了？这样想的杨穆青疑惑地看了一眼张老师，问道，不是廖莲这次也评到了小中高吗？
是啊，伊老师、廖老师和安老师，一共三个人。
等等，怎么没有他？那天小张不是打电话告诉他，他也是其中的一个吗？现在居然没有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杨穆青脸色暗青，之前的愉悦全都掉入了深渊。
为了知道怎么一回事，当时杨穆青立马躲在一边给小张打电话。小张是他的好哥们，在教育局的宣传部，自然消息比他人灵通。电话里，小张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声喂。
不会还没有起床吧？换成之前，杨穆青一定会因打扰到别人休息感到过意不去。现在，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他直接问了一句，你那天不是告诉我评到了小中高吗？现在名单里怎么没有我？ 沉默了一会儿，杨穆青才听见小张愧疚道，穆青，这件事得怪我，没有等名单真正公布出来，就胡乱猜想。
什么？
小张难为情地解释，当时你们五年级就你一个候选人，哪知道半路冒出来了一个程咬金。据说这个伊春华的后台硬着呢，她老公的表哥是咱们县委书记。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杨穆青说完，立马掐断了电话，他心里那个气啊，一时半会儿无法发泄出来，只能憋着。
上课之前，他到五个班级的卫生区里检查了一遍，才往办公室走。他前脚刚踏进办公室，看到几个女老师围着伊春华谈笑风生，其中一个老师对她说，伊姐，评到了小中高，可得请客哦！
一时间，这些老师说的每一个字像是雨点，从头到尾把他击打得不成人样。要知道，这些荣耀本该都是他的，现在倒好，一切都非伊春华莫属了。这个节骨眼上，杨穆青比任何时候都想得到安静。他来到空荡荡操场上，绕着塑胶跑道走了一圈。他想起当初告诉李琳评到小中高，李琳的那副高兴模样，现在可好，一句其实我没有评到小中高，她会怎么想？会以为他之前是诚心骗她的。想到这些，杨穆青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在众人眼前消失。
那个中午，杨穆青没有回家，更没有参加伊春华的庆功宴，而是选择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中午。有那么几秒钟，他的视线停留在伊春华的办公桌上，想象她满脸的春风得意，沐浴在同事举杯对她的祝贺之中，两眼发红的他满是嫉妒。当场，他把桌上那堆作业本全都推翻到地板上，以此宣泄他内心的不痛快，结果反而增添了他内心的失落。与此同时，那个下午的教学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不单少了之前的激情，课还没有上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一个学生起哄，杨穆青二话不说就罚他站了半个小时，还警告他说要是明天再犯同样的错误，就回家面壁思过一个星期。要知道之前他从来都不在课堂上批评学生的，这次倒好，他把内心的不满与怨气全都发泄在了学生的身上。
傍晚，杨穆青值日完毕就离开了学校。他走在人行道上，打量着车辆拥挤的街道，感到内心一点点下沉。杨穆青不想回家，他害怕看到李琳的那张脸以及李琳的那番尖酸刻薄。
陈美芳打来电话的时候，杨穆青正在给李琳发信息，告诉李琳他不回家吃。接到陈美芳的电话杨穆青有点诧然，自从那天和陈美芳吃过饭以后，他俩就再也没有联系。
电话里，陈美芳告诉杨穆青她现在和阿强在一起。接着又说，我在卧龙酒店订了一个包厢，晚点你过来吧！
杨穆青犹豫了。说实在的，他现在没有心情和大伙说说笑笑。转念一想，如果不答应，他没地方去，难不成在大街上乱逛吧。想到这些，杨穆青对陈美芳说，我待会儿就来。
杨穆青花了十分钟的路程赶到陈美芳所说的酒店。进入包厢一看，除去陈美芳，都是陌生的面孔。要是换成过去，三五杯啤酒下肚，他就和这班人有说有笑了，甚至称兄道弟。如今他实在是没有这番心情。他选择了一个靠角落的位子，沉默寡言地坐在那。直到中途，有人主动来敬他酒，他才端起酒杯勉强笑笑。总之，这餐饭在他看来如此漫长。
散场后，杨穆青和陈美芳并肩走着，他听见陈美芳问了一句，你心情不好吗？
看来一切都逃不出陈美芳的法眼。这样想的杨穆青难为情地对陈美芳说，对不起，晚上让你扫兴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陈美芳反问，她告诉杨穆青，生活中，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自然每天难以保持心情的愉悦。
一时间，沉默横亘在彼此之间。中途，陈美芳停下步伐，望着杨穆青，许久才开口感慨道，我已经多次后悔当年去了美国。
这话杨穆青听不懂了，要知道，美国一直以来都是陈美芳的梦想，并且也实现了，怎么会后悔呢？这样想的杨穆青听见陈美芳说，往往我们追求的，并不是我们真正所要的。说这话的陈美芳始终把目光停留在杨穆青的身上，在她看来，她说的这些，他应该都能明白。
李琳每隔一天，都会到超市给婆婆买她喜欢吃的水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端到婆婆的面前。过去，给母亲清洗尿桶、洗衣服叠衣服都是杨穆青干的活，现在李琳都会抢着干了。有一天，杨穆青刚起床，看见李琳在阳台上晾床单。细细一问，才明白母亲不小心尿床了，李琳重新给母亲换过了新床单。
要是换成过去，看到李琳对母亲的转变，杨穆青一定会喜笑颜开。如今，他压根不敢和李琳相视。杨穆青比谁都清楚，李琳之所以对母亲有这么大的转变，主要是源于她真的相信他评到了小中高。可是实际上呢？想到万一哪天事情败露了，李琳和他革命的那一幕，他内心开始发抖。
日子平静地过着，杨穆青的内心一天比一天更加不安。多少次，他真的想鼓起勇气把真相告诉李琳，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和往常一样，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晚饭。杨穆青听见李琳说，妈，多吃一点大白菜，对肠胃好。他抬头去看李琳，只见她又说，明天晚上我和林丹他们聚餐，你也一起来吧！
林丹是李琳的同学，他们这一届同学友谊情深，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次聚会。平常聚会，李琳从来都不带上他的，今天怎么突然叫上他了？楊穆青想，李琳应该是随口问问，如果真的答应了，她还不高兴呢。
你们同学聚会，我就不去了。
不行，李琳斩钉截铁地说，这次你一定要去！我都把你评到小中高的消息告诉他们了，他们说要给你庆祝呢！
杨穆青瞬间崩溃。李琳怎么能这样，不经过他的允许就把他评到小中高的事情告诉人家？如此一来，他的脸面不是全都丢尽了吗？杨穆青按捺住内心的不满，回答道，明天晚上你自己去吧，我真的不想去。
干吗不想去？李琳说着，放下了碗筷，她提高音量喊道，我同学好不容易请你吃饭，你怎么不给面子啊？还是说评到了一个小中高，就摆起架子来了？
杨穆青不想和李琳解释，越是解释，越容易出现破绽。于是他丢下一句我吃完了，就进了房间。
他前脚刚进房间，李琳后脚也跟了进来，她直截了当地说，我不管你这么多，明天晚上你不去也得去！
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
能不能别管那么多，不去肯定有原因的嘛！杨穆青无奈地回答，同时低着头不敢去看李琳。
不行，你今天不说出不去的原因，就别想踏出这一扇门。
你能不能别那么无理取闹？
杨穆青的这番话让李琳不高兴了，她咆哮道，我怎么无理取闹了？见杨穆青不再吭声，她又喊了一句，你说啊，说啊，我怎么无理取闹了？我同学请你和我一块去聚会，难道有错？
我没有评到小中高！
喊出这句话的杨穆青，顿时感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倒是李琳，愣在了原地。
过了一会儿，李琳才缓过神，她盯着杨穆青，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你那天不是告诉我，你评到小中高了吗？
选择逃避的杨穆青背对李琳说，名单里面没有我。
这么说来，你之前是骗我的？
杨穆青再次选择保持沉默。满肚子怒气的李琳，当场抓起床上的靠枕，用力砸向杨穆青，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骗子！
那刻，杨穆青的身子哆嗦了一下。紧接着，他看到气势汹汹的李琳来到他的面前，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为什么骗我？还不容杨穆青回答，她又问了一句，是不是因为你妈来了，才这样骗我的？
该怎么和李琳解释呢？张着嘴巴的杨穆青想说话，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夜间，双方再次打起冷战。显然，这次的冷战比上一次严重了许多。中午和晚上，李琳和女儿都在外面吃饭，回来后李琳就和女儿各回一个屋。李琳不理他也就罢了，关键是女儿也不和他说话。
还不到四天，杨穆青就觉得这日子真他妈的没意思。李琳现在彻底不管母亲了。不单不给她洗衣服，就连尿桶也不帮忙倒了。有一天中午，杨穆青留下来改单元试卷，过了一点才想起母亲。就在他准备回去的时候，坐在他隔壁的同事问他，你老婆不是在家吗，她难道还会让你妈饿着？杨穆青一听，说的是，李琳就算再生他的气，也不至于不给婆婆做一顿饭。
然而事实告诉杨穆青，母亲确实饿了一个中午。因为客房的门插插上了，母亲根本出不来。当杨穆青为了这件事找李琳评理，她还振振有词地说，连她的亲儿子都不管她，还轮得到我插手吗？
那一刻，他因看到李琳那张丑陋的嘴脸失望透顶。
和李琳冷战后，杨穆青就开始睡沙发。母亲房间里有任何一点动静，他都听得一清二楚。这天晚上，杨穆青隐隐约约听到母亲的哎哟声，起来一看，母亲的被子全掉到地板上了。杨穆青重新把被子盖到母亲身上，听见她喃喃，我难受，我难受。杨穆青一听，震惊了，原来母亲发起了高烧。
庆幸第二天是星期六，杨穆青寸步不离地陪着母亲。而李琳，一大早就拎着行李包带女儿回娘家了。
当天下午，趁着母亲熟睡，杨穆青也回到卧室睡了一会儿。他是被信息铃声给惊醒的，打开手机一看，原来是陈美芳发来的短信，问杨穆青这个周末，她能过来看看伯母吗？
陈美芳的这条短信，让杨穆青不由自主想起那个晚上她对他说的那番话。说实话，那一刻，他的内心怦然直跳，兴奋、怀念和感伤，复杂地交织在了一起。杨穆青虽然不知道自己对陈美芳还抱有什么样的情感，但有一点，他非常明白，这一辈子陈美芳都会住在他的心间 。
十二年前，陈美芳见过一次杨穆青的母亲。那一年暑假，她和杨穆青一起回他老家。陈美芳喜欢杨穆青的母亲朴实、善良，不到一天，她们俩就手搭在了一起。
现在，当陈美芳再次见到杨穆青母亲时，两人的手又搭在一起，亲密地说起了话。让杨穆青觉得神奇的是，十二年过去了，他母亲居然还记得陈美芳的名字。
和你妈说话，感觉她神智很清醒啊，一点都不像老年痴呆。
正在做饭的杨穆青听了陈美芳的这句话，内心涌起了愧疚感。母亲住进他家已经快半个月了，他和母亲说话不会超过二十句。一时间，他很好奇母亲到底和陈美芳说了什么。
我妈都和你说什么了？
讲你和你哥哥小时候的事情。
真的还是假的？楊穆青觉得陈美芳是在骗他，母亲怎么可能会和她讲起他们三兄弟小时候的事呢？在他看来，母亲和她唠家常才对。
我还会骗你吗？你妈告诉我你小的时候是三兄弟当中最调皮捣蛋的一个。
杨穆青点头。听见陈美芳羡慕道，其实你妈是很爱你们三兄弟的，不然也不会一直记着你们的小时候。
这句话如光明的蜡烛突然点醒了杨穆青，他再次觉得他对母亲有愧。自从结婚以后，就开始忽略母亲，有时一个月都不给她打一次电话。父亲离开后，虽然母亲由他们三兄弟抚养，表面看似都做到问寒问暖，可真正静下心和她说话的时间少得可怜。
晚饭过后，陈美芳就离开了。尽管杨穆青和母亲解释了好几遍，母亲还是穷追不舍地问杨穆青，美芳呢，美芳呢？那一刻，杨穆青感觉到母亲其实很喜欢陈美芳。
当天晚上，杨穆青安顿好母亲上床休息，听见母亲自言自语道，多好的一个姑娘。
杨穆青听得一头雾水，他问母亲，妈，你刚刚说谁是多好的一个姑娘。
美芳啊！哪像李琳，小肚鸡肠，脾气又暴躁。主要是对你，对我都不好！
母亲的这番话，让杨穆青当场愣住了。他开始觉得母亲的老年痴呆是装出来的。可是现实中，母亲真的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孩，需要他来照顾。有一刻，杨穆青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想法，要是当年他和陈美芳结婚，现在她们婆媳两人的关系是不是很好？这个想法把杨穆青当场吓了一跳，难道至今为止，他内心里那个结婚对象仍旧是陈美芳？
美芳，美芳。
母亲的叫声让杨穆青缓过神来。他看着眼前羸弱的母亲，伸出手抚摸起母亲的脸颊，一滴晶莹的泪水溢出他的眼眶。
杨穆青和陈美芳见面的次数变频繁了。每一次见面，杨穆青都会和她说起母亲对她的唠叨，这让陈美芳听了欢喜。她告诉杨穆青，从我和你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的直觉就告诉我，我和你妈有缘。可现实告诉我，我和她又没有缘。 陈美芳的话，杨穆青听不懂了，他问她，什么叫作现实告诉她和他的母亲没有缘？陈美芳笑了笑，没有说话。直到有一次，陈美芳喝酒喝了有一点多，她才告訴杨穆青，所谓她和他母亲没有缘分，是因为她没有做成他母亲的儿媳妇。
说完这些，陈美芳开始大笑起来，接着讲她出国那几年的生活，怎么结的婚，又因为什么而离的婚。
我觉得我活得非常失败，看似我在自己指定的轨道中运行，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有得到。都说酒后吐真言，在杨穆青看来，喝了酒的陈美芳更是把之前的伪装面具摘下来了。
一时间，杨穆青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陈美芳。过去，他以为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了，今日才明白他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她。
我从小就没有妈，直到我十岁那年，我爸才娶了我后妈，也就是陈小彬的奶奶。老实说，我和我后妈的关系并不是很好，所以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很缺母爱的人。而这些竟然都在你妈身上找到了。那一年，我回你家见到你妈那刻，她脸上灿烂的笑容仿佛一下子融化了我内心的冰冷，我当时就在想要是我做她的女儿该有多好。
要是你不嫌弃，明天就到我家，认我妈为干妈吧！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
其实，杨穆青也就随口一说，在他看来，如果真的让陈美芳认母亲为干妈，人家未必同意。哪知道第二天下午，杨穆青真的接到了陈美芳想要去认他母亲为干妈的电话。
当陈美芳来到杨穆青家里的时候，杨穆青的母亲还在床上休息。杨穆青本来想当场叫醒母亲，被陈美芳制止。
为了等杨穆青母亲醒来，陈美芳在他家里一待就待到了傍晚。中途，陈美芳几次提议离开，杨穆青的母亲说什么也不让她走。杨穆青的母亲似乎揣摩到陈美芳心里的不安，当着杨穆青的面对陈美芳说，没事，有我在，别怕李琳。
这句话真让杨穆青哭笑不得，他对陈美芳说，看在你干妈那么留恋你的份儿上，就留下来吃晚饭吧！
在杨穆青的设想里，李琳和女儿应该和往常一样，在外面吃完晚饭才回来。哪里知道六点一过，她们俩就回来了。自然李琳也就和陈美芳碰了个正着。
陈美芳大概看出李琳不欢迎她，没吃晚饭就走了。陈美芳前脚一走，李琳也就从房间里出来了，她铁青着脸，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你和那女的到底什么关系？
杨穆青听出了李琳话里的醋味，说实话，那一刻他是欣喜的，起码他知道李琳是在意他的。
为了不想让李琳误会，杨穆青向她解释陈美芳和他只是大学同学，今天提议来看望一下咱妈。
不至于那么简单吧？李琳说，你周围不是也有不少大学同学吗，怎么不见他们来看你母亲啊？再说了，你母亲又没生什么大病！
杨穆青当然听出李琳话中有话，他故意皱着眉头说，你乱猜什么呢？都和你说了是大学同学，爱信不信。
就在这个时候，杨穆青听见客房里的母亲叫了一句陈美芳的名字。话刚落地，他赶快去看李琳的表情。杨穆青看到李琳笑了笑，对他说，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呢？哦，记起来了，原来是老恋人呢！
顿时，杨穆青真想挖个地缝钻进去。在这个节骨眼上，越是解释，陈美芳越是容易被揪着不放，所以他决定保持沉默。哪知听见李琳调侃道，你们俩是不是旧情复燃啦？
杨穆青觉得李琳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他当场骂了一句神经病，就向客房走去。没走几步，李琳挡住了他前进的道路。他听见李琳嚷了一句，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别想走！
杨穆青抬头迎接李琳的瞪眼，无奈地问了一句，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话刚落地，杨穆青听见李琳果断道，把你妈送到你二哥家，我家不欢迎她！
杨穆青定睛看了李琳几眼，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原来绕来绕去，就是为了让他把母亲送走。杨穆青当场冲动起来，他问李琳，这是你家，难道就不是我家吗？问完以后，又补充了一句，既然是我家，也是我妈家！
行。李琳冷笑，对杨穆青嚷道，是谁说他妈妈只要住半个月的，半个月后，就把他妈妈接走？
是我说的，杨穆青在心里回答。可问题是，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接到二哥的电话。如果他主动给二哥电话，让二哥把母亲接走，指不定二哥还会在心里骂他没有良心呢！
见杨穆青不说话，李琳故意威胁道，你如果不把你妈送走，我们俩就离婚！
之前和杨穆青吵架，她也说过离婚。每次听到离婚二字，杨穆青说什么都会做出让步。这一次，她再次用离婚吓唬他，她觉得他必然会答应把他母亲送走。
事实上，杨穆青却面无表情地说，那就离婚吧！
这一刻，李琳觉得天崩地裂，脚下一阵酥软，紧接着泪水溢出了眼眶。她狠狠地瞪了杨穆青一眼，跑回卧室。
当天晚上，躺在沙发上的杨穆青失眠了，他在想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睡这张沙发了。天一亮，他和李琳恐怕就各奔东西了。想起和李琳一路走来的时光，所有喜怒哀乐在这一刻都如幻灯片般在他的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个时候，他感觉眼前一片模糊，伸手一摸，全都是泪水。说实话，他舍不得李琳和女儿。他曾经告诉过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和她离婚的。如今，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寂静的四周，杨穆青点燃了一根香烟，烟雾弥漫他的四周，把他淹没。
黎明时分，终于熟睡的杨穆青做了一个梦：背朝着波澜壮阔的大海，他和李琳分别站在母亲的两侧，挽着母亲的胳膊，女儿则站在母亲的前面，微风吹拂他们的脸颊。当摄影师喊一二三的时候，他们四人的脸上洋溢起灿烂的笑容。
责任编辑 苗秀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