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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子夜时分，整个无忧城都被笼罩在暮春的绵绵细雨之中。
城北外的坟场里，陡然响起一阵指甲刮擦棺木的哧啦声，急切而疯狂。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心。
远处传来幽长的歌声，有皮影艺人背着行囊路过。“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
皮影戏人的歌声迂回绵长，盖过了夜色里的一切。
一声声，断人肠……
【九宫】
这一场雨整整下了七日，无忧城的四周氤氲着一层水雾。我小跑几步，冒雨躲进了城南外路边一个凉亭。定下身形才发觉身后站着两个人，衣着华贵，像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和小婢。
我朝着那年轻夫人作了个揖，指了指亭外蜿蜒而上的小路，“请问这位夫人，静云寺可是要沿着这条山路上去？”年轻的夫人冲我福了福身，那小婢却已伶俐地答道，“公子穿过那片树林，沿着小路上去，左转就到了。”
我笑了笑，道了声谢便匆匆离开了凉亭，回头忍不住又看了那位夫人一眼。她似乎微微一怔，腼腆地别过了头。我再次朝着那夫人作了个揖后，便绕进了绵密的树林里。
树林尽头站着一个人，侧身而立。墨黑的发丝，彩绘的面具，一袭大红的袍，远远看去，身影孤清，仿佛不容于这天地之间。
“九宫。”我忍不住出声唤他，加快几步走到他面前。虽然隔着面具，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我知道，刚才的一切，已尽数落入他的眼中。
“走吧。”九宫语声淡淡，随手递了把玉骨伞给我。
“你怎么知道今日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凉亭里？”我接过伞撑开。
九宫没有说话，步履却愈发轻快。我也不再说话，沉默地紧跟在他身边。他虽然不说，但他知道一切。
九宫之于我，宛若神一般的存在，我还记得初次见他，是在七日前。
【皮影戏】
那日，我食了沈画墨递来的毒羹，一时气绝，竟被他以固疾发作暴毙为由，连夜下葬。我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具狭窄棺木中。幸得细雨淋湿了坟茔周围的土地，我才能用尽力气，推开了头顶上让我几乎窒息的棺盖。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之后，我忍不住嚎啕大哭。
九宫就是在这个时候，唱着哀婉的小调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背着行囊，戴着一张面具。面具上是五颜六色绘成的夸张笑脸，而藏在绚丽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却深静无波，仿似一口古井。
等我哭够了，他才缓缓朝我伸出一只手。我犹疑地拉起他的手，颤抖地问，“你是谁？”
他说他叫九宫，他还说要为我唱一出戏。
在簇动的篝火前，九宫“哗啦”一声，抖开了一块布，借着摇曳的火光，幕布上的彩绘精致偶人鲜活起来，在九宫魅惑多变的歌喉里似乎有了自己的生命……
仿佛，这不是一出皮影戏，而是她们原本的故事。
其实只是一出很简单的戏，一个官家女子觅得郎君，却不幸遭奸人所害。家道中落之际，那男子却背信弃义，攀上了权贵人家的高枝。借假死之由抛弃结发妻，另觅新欢，平步青云。女子临死时，才知晓痴心错付。
戏落，屏收，我泪流满面。看着那出戏，我忽然觉得自己就是戏中女子，她的遭遇，与我并无二致。只是，我比她更为凄惨，被自己心爱的人生生活埋。
火光跳跃，衬得九宫的笑脸面具鬼魅异常。他的声音漫过回忆，带着无尽的蛊惑，他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若你有机会扭转乾坤，你可还会要这样的结局？”
盯着幽暗的火光，我咬牙低吟：“若我有机会，我定叫那人万劫不复。”
九宫说：“只要你想，我可以帮你。只是你需要付出一个代价。”
“那么……我可以成为一个男子吗？”
醒来时，九宫背对着我。
我摸了摸自己脸，棱角分明，书眉莲冠，心内激动万分。我跪在九宫身后，给他磕头，一下下，用尽力气。
九宫他，无所不能。
【昨日种种，已如昨日死】
沈家夫人，当今苏丞相的千金苏玥伶，也是抢我夫君，害我家破人亡的元凶。那场凉亭里的相遇，便是我在九宫的指点下，蓄意谋划的。
在小婢的“指点”下，来到静云寺。寺内阔大清静，我闲步观览，等待那场命中注定的偶遇。忽然一个殿阁内传来若有若无的木鱼声，迟疑了一下，我缓缓推开那扇朱红的木门。在纤细的门缝里，苏玥伶跪拜的身影异常虔诚。随着她，我抬起目光，看到了供桌上的灵位牌。最新的一个灵牌上写着“笙歌之莲位”。
心中突然一动，难道这里供奉的除了沈苏两家历代的祖先，竟然还有我？呵！竟然有我！我眯起眼，冷眼瞧着眼前这个女人的惺惺作态，苏玥伶你也会良心不安么？心思沉了沉，暗暗含下一口气，我跪在了苏玥伶身旁的蒲团上。手执三根香，拜过三拜后，便稳稳插入了沈家祖先的牌位前。
昨日种种，已如昨日死。那个叫笙歌的女子，早在饮下沈画墨递来的毒羹时，就已经暴毙身亡了。
“公……子？”耳边，苏玥伶的声音娇脆如莺，“倒不知公子与我家有何渊源？”
我侧头，冲着苏玥伶微微一笑，“在下泉州洛子笙，先前家父因受过沈家大恩，临终前嘱托我，一定要来这里祭拜。”
“原来如此。”苏玥伶脸色微红，“那妾身就不打扰公子了，天色已晚，妾身也该回去了。”
我回过身，望着即将消失在门边的身影，朗声道：“今日有缘二见夫人，是小生之幸，他日定当登门拜访……”
【献艺】
无忧城里四处张贴着告示，是皇帝御命为丞相贺寿广招杂耍艺人。九宫抬手揭了一张告示塞进我怀里，然后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一并塞给我。我还来不及惊讶，官差就已经走到我身边，说要将我引荐进宫。
我回头去看九宫，他明明没有张嘴，我却听到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布包里是彩绘的剪纸小人。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往后种种，要看你如何抉择。若是想找我，便来城北外的破庙吧。” 进宫并不难，拔得头筹也不难。在众多杂耍艺人面前，我凭着九宫教给我的皮影皮毛，很快便脱颖而出。苏丞相生辰的那一天，高朋满座。月色静好，我戴着一面彩绘的面具，缓缓步上舞台。身侧盈盈燃起一点烛光，我闭上眼，模仿着记忆里的九宫抖开幕布。我站在影窗之后，卖力地操纵着手里的纸人。唱的，正是当初九宫教予我的那一出戏。
一曲终了，掌声鸣动。我忍不住透过面具，搜寻着那个熟悉的人影。
他还是一袭青衣，面容沉静，只是眼中多了些疲倦。他伴着身边的苏玥伶，温言软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恰逢有人上前敬酒，他微微一笑，便替苏玥伶挡了回去。抬眸扫向我时，目光竟带了丝不解，带了丝困惑。
我惊惶地回过身，唯恐被发现。闭上眼，躲在面具后，任由泪水划过面颊，心痛莫名。
【勾引】
因了这一出戏，我成了丞相府中炙手可热的伶人。我常常带着我的布包出入丞相府，久而久之，我便也摸着了一些琐事的规律。好比说，苏玥伶每月初五便会回丞相府，一待就是几日。好比说，沈画墨总是借口忙于政事，鲜少回府慰藉佳人。这对于我来说，无疑是极好的机会。
五月初五，斗指东南，维为立夏，无忧城又开始下起雨来。
我撑着一把玉骨伞，站在丞相府偌大的花园里，欣赏着雨打荷塘的美景。苏玥伶神思恍惚地从另一边的小道走来。见到我在这里，似乎惊了一惊，转身便想离开。“夫人当真厌恶小生如此，唯恐避之不及？”望着荷塘我幽幽地叹息。
苏玥伶闻言，脚步一滞，最终还是犹疑地来到了我身侧，带着些许愧疚，“妾身……妾身并不是厌恶公子，而是拘于礼法……”
我垂下眼，便看到她低着头，脸颊微红的娇羞模样。在细雨初霏中，竟像是荷塘里新绽的粉荷。这样的女子，难怪……难怪他会移情。想到这，心中一阵痛。
苏玥伶毫无所觉地伸出手，轻轻扯了扯我的袖摆，委屈地说：“公子是不是生气了？妾身……妾身真的没有那么想过，要不明日，明日待妾身挑些合心的礼物，再亲自去给公子赔不是……”
我一敛心神，俯身靠近她，“既然夫人想要赔罪……何必等明日？”眼角余光扫向不远处的一众奴仆，目测了下路线后，接着说道：“不如今日夫人满足我一个愿望，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说完不等苏玥伶回答，一把牵起她的手，便朝着花园里曲径通幽的假山石道跑去。直到摆脱身后的那群碍事的仆婢们，跑出无忧城，才放缓脚步。苏玥伶一把甩开了我的手，涨红的脸上满是愤怒。我却在看到雨中她狼狈的模样后，大笑出声。
她望着我渐渐地红了眼圈，低下头去，声如蚊蚋，“原来取笑妾身，便是洛公子的愿望？”
我闻言一愣，看着她低头不语的委屈模样，恍惚想起了当初的自己，也是这样满目委屈的站在沈画墨面前。心中一软，放柔了语调：“我并不是要戏弄夫人，我只是，想带夫人去见一个人。”
苏玥伶闻言，半信半疑地抬起头：“公子要带我去见谁？”
我望着不远处的破败山庙，心情复杂，“那个人，叫九宫。”
【回头】
我带着苏玥伶来到破庙的时候，九宫正在摆弄箱子里那些皮偶。见我们来了，也只是淡声说了句，“坐吧。”
山庙中心燃着一簇篝火，我拉着苏玥伶坐在了一边。不多时，九宫便挑选了几个皮偶，抖开了幕布。山庙外的雨瓢泼如柱，山庙内却只有九宫魅惑多变的嗓音迂回绵长。
这一次，九宫仍然唱了一出戏。讲的是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在一次庙会中，对一个陌生男子一见倾心。回去后央了父亲许久，终于如愿以偿。不曾想，婚后，那男子总借口不归。后来少女才明白原委，那男子心中，另有佳人，她竟无意中作了那棒打鸳鸯之人。愁怨百结之时，她遇到了另外一个可心男子，两人天定良缘，一扫障碍，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曲戏罢，苏玥伶已泣不成声。我知道，她也如我当初那般入了戏。我亦知道，这是九宫特意为了我排的一出戏，那戏中女子第二次遇到的男人，便是我。
我伸出手，轻拍着苏玥伶的背，低声说道：“不过是一出戏，夫人不必如此伤怀。”
苏玥伶闻言抬起头，眼里闪着让人心惊的光芒。她猛地抓住我的手，喃喃自语：“画墨他真的爱着别人，他真的爱着别人。当初他与我成婚时，我并不知道他已有妻室。是后来，后来我在他的书房里看见他偷偷供奉的灵位时才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要害那位笙歌姑娘的。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只能在静云寺给那位姑娘烧炷香……画墨他不爱我，他不爱我……戏里的女子还能遇到真的对她好的人，我还能么？”
我惊讶地望着已有些神智不清的苏玥伶，又看了看对面小心收拾着皮偶，并不打算理会的九宫。思索了片刻后，伸出手，轻轻拥住躁乱不安的苏玥伶，低声安抚道：“会的，会的，夫人，哦不，苏姑娘是这样好的女子，自然值得更好的人来珍惜……”
苏玥伶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也不知是困是累，她就这样睡倒在我怀中。她的脸上现出奇异的潮红，我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过是淋了一场雨，竟然滚烫得惊人。
抱起苏玥伶，我准备带她回丞相府，临出门前想到刚才苏玥伶的一番话，又忍不住转回身望向九宫：“刚才她说的那些，到底是真是假？”
九宫闻言，抬头看我，面具后的眼睛锐利得几乎要将人割伤，“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你还有回头的余地么？”
我看了怀中熟睡的女子一眼，是啊，事情走到这一步，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休书】
苏玥伶那一场风寒，整整持续了十日。每日我都会带着我的布包去给她唱皮影戏，陪她说话，与她解闷。她对我的态度，日益和善起来。
那日在沈府朱红的大门前，我终于，终于遇见了他。只是沈画墨冷冷站在门前，一袭青衣飘扬，“洛公子出入沈府已如履平地一般了？”
还未等我开口，面前的朱门便吱呀一声拉开，苏玥伶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画墨，“是我请洛公子前来做客的。” 沈画墨闻言，良久不语，尔后淡淡地说，“夫人喜欢就好。”说罢举步欲走。
“沈画墨，你总是这样对我不闻不问，我到底是你的夫人，你却连我是否是私会男子也不在意，你到底有没有心？”沈画墨脚步顿了顿，我以为他会解释什么，他却终究什么都没说，身影转瞬便消失在门后。
往后几日，我和苏玥伶的来往越加密切频繁起来。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苏玥伶对沈画墨越来越深的怨怼，以及对我越来越深的依赖。
我坐在山庙里对九宫说起这些的时候，九宫一直望着外面。山庙外的天色越显阴沉，九宫又打开宝箱，摸着里面排列齐整的皮偶，低声念叨，时间差不多了……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开口要问时，他又恢复了那副不容于天地的模样。耳边，他的声音淡漠无波，“你该回去了。”
等我回到丞相府时，我才知道，为什么九宫会说，时间差不多了。
沈府沈夫人，终于在沈画墨将书房改建为灵堂后，忍无可忍，一纸休书，休了夫。
【真相】
丞相怒极，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让人搜集了无数关于沈画墨的“罪证”，连夜进宫面圣，请求裁决。我似乎能想象到沈画墨日后的境况，不是被斩首示众，便是被发配边疆。
我听到这个消息，以为自己会开心。可是当苏玥伶哭着扑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只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我不顾一切地拔足狂奔，忽然想要站在沈画墨面前，将一切问清楚。
推开沈府的大门，整个府邸只有书房燃着一豆灯光。我沿着熟悉的回廊朝着书房走去，却在推开门的瞬间愣在原地。眼前飘着白幡，桌上燃着白烛，四处都是散落的冥钱。木质莲座的灵牌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烛火幽暗，我看不清。
“如今，你既如愿以偿，便好好待苏姑娘把。”原本跪在灵牌前的人，说话间站了起来，“我已经负了一个人，绝不能再负另外一个人。”
我听到这句话，忽然想笑，于是我便真的笑了，“你也知道你负了一个人？既然你不想负苏玥伶，当初又为何要娶她，又为何要下毒害笙歌？”
“你到底是谁？你又怎么会知道是我下毒害她？”沈画墨回转身，眼神雪亮，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稍一用力，便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冷冷望着他，漠然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望了我许久，终是放开了手，狂乱地大笑道：“我果然是疯了，你明明只是个男子，为什么我总会把你当做她呢？哈哈哈……她现在一定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好好地活着。”
我走到桌前，一把拂落桌上供奉的灵牌，嘲讽道：“说不定她已经死了呢？”
没想到，这一句话似乎激怒了沈画墨，他上前一把推开我，小心地捧起在地上已摔落成两半的牌位，怒喝道：“你懂什么，当初我给笙歌喝的根本不是毒药，只是一碗迷药。当初下葬她时，我也并没有将棺盖钉死。为的就是让她能在醒来时，可以顺利逃走。我后来去看过她的墓，那具棺材是空的，她明白我的心意，她逃走了。”
我闻言如遭雷击，浑身颤抖，竟呐呐不知言语。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灵牌上，那个名字，竟然是——沈画墨。
耳边，沈画墨的声音还在继续。
“当日一场庙会，若我知道会是如今的结局，我定然不会出手救下苏玥伶……丞相权势大于天，他说我若是不能娶他的女儿，便要叫笙歌惨死，叫她的父亲永远流放塞外。我连我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又怎敢不从？若不是我想出这样法子骗过丞相，笙歌怎么会有活路……”
身后的大火蔓延而起的时候，我已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长久以来的怨恨就在沈画墨将我推出书房，转手燃起一片火焰时，尽数化作齑粉消散。
他早就计划好今日的结局，所以才给自己准备了这个灵堂。
我还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我要先行一步，去奈何桥等笙歌了。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表情是那样温柔。我站在门外，看着吞噬一切的火焰，欲哭无泪。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再见】
九宫的声音恍惚响在耳畔，他说：“你还欠我一个代价。”
夜色凄冷，破庙中的一簇火焰泛着暖意。九宫坐在火旁，他脸上的笑脸面具在跳跃的火光中，竟像是在哭一样。
我抱臂蹲坐在火堆旁，冷意自心底蔓延开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你早知道，画墨他无心害我？”我死死地望着九宫，却忽然害怕听到答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只是给你一个机会，所有的事，都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九宫看了我一眼，直到此时，我才发觉面具后他的眼睛，是如此黑暗，仿佛所有的阴霾都汇聚其中，叫人透不过气来。
“你到底是谁？”我有些害怕的想要后退，然而，身体像是被什么诡异的力量束缚住，竟然一动也不能动。
“我是九宫，一个皮影戏人。”九宫说着，打开了那个从不离身的宝箱。一个个彩绘的皮偶就从他修长的指尖跃出，绕着火堆跑跳，笑闹，像一壶油墨呼啦一声泼洒开来。一个浅绛色的小人儿跑到我面前，仰起头，憨憨地笑起来。所有的一切，在这山雨飘摇的夜色中，诡异莫名。
“啊——这些皮偶都是活的，活的……”我惊叫着，陡然间明白了一切。我面前这个人，根本不是无所不知的神仙，他是妖魔！专引人向恶的妖魔！那些皮偶也不是皮偶，而是像我这样一个个被欲念蒙蔽心智的人。我听见自己因恐惧而瑟瑟颤抖的声音：“你要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九宫笑着站起身，滚着玄色祥云的红袍宛如一张巨大的网，慢慢朝我覆过来，“不过是想要你成为我的皮偶，为我演一出新戏而已……”
随着九宫的靠近，我全身像是被人剥皮抽骨般剧烈地疼痛起来，我惊恐地发现身体正在一点点，慢慢缩小，变薄。
我不想成为九宫手中的傀儡，绝不想。我已因为自己的执念，害了画墨，他还在奈何桥上等着我……
挣扎间，我恍惚看见了身旁跳跃的火焰，那是整个山庙里唯一泛着暖意的光芒。
我用尽力气朝后倒去，慢慢变得轻薄的身体一触即燃。我似乎看到九宫的笑脸面具上扭曲的表情……以及，火光尽头，沈画墨翩然的白衣。
他缓缓朝我伸出手，眉眼温润，微笑的模样一如我们初遇时的光景。
闭上眼，有泪，从我的眼角缓缓滑过。 [小说绘]
作者大吐槽
皮影，那还真是乱
幽然：小九九是皮影乱中相当有魅力的一个男猪脚，问一个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你为什么总是戴着面具？
九宫：戴面具的人……比较有魅力。（冷淡的声音回响在大厅，幽然扶额……这臭屁的货绝不是她心爱的小九九，绝不是，泪目）
幽然：阿笙童鞋，你为什么想要变成男人呢？
笙歌愤愤握拳状：不是你让我变成男人的么？（圆瞪怒目）难道你不知道，我一点都不想做男银，做男银咩？
幽然掩面心虚状，红着脸干咳几声：咳咳，剧情需要，剧情需要。好了，大家散会吧。
三人鞠躬，感谢大家对此文的关注，关于九宫为什么会戴面具这个问题，幽然的下一个故事会慢慢解读。敬请期待！
子夜时分，整个无忧城都被笼罩在暮春的绵绵细雨之中。
城北外的坟场里，陡然响起一阵指甲刮擦棺木的哧啦声，急切而疯狂。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心。
远处传来幽长的歌声，有皮影艺人背着行囊路过。“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
皮影戏人的歌声迂回绵长，盖过了夜色里的一切。
一声声，断人肠……
【九宫】
这一场雨整整下了七日，无忧城的四周氤氲着一层水雾。我小跑几步，冒雨躲进了城南外路边一个凉亭。定下身形才发觉身后站着两个人，衣着华贵，像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和小婢。
我朝着那年轻夫人作了个揖，指了指亭外蜿蜒而上的小路，“请问这位夫人，静云寺可是要沿着这条山路上去？”年轻的夫人冲我福了福身，那小婢却已伶俐地答道，“公子穿过那片树林，沿着小路上去，左转就到了。”
我笑了笑，道了声谢便匆匆离开了凉亭，回头忍不住又看了那位夫人一眼。她似乎微微一怔，腼腆地别过了头。我再次朝着那夫人作了个揖后，便绕进了绵密的树林里。
树林尽头站着一个人，侧身而立。墨黑的发丝，彩绘的面具，一袭大红的袍，远远看去，身影孤清，仿佛不容于这天地之间。
“九宫。”我忍不住出声唤他，加快几步走到他面前。虽然隔着面具，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我知道，刚才的一切，已尽数落入他的眼中。
“走吧。”九宫语声淡淡，随手递了把玉骨伞给我。
“你怎么知道今日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凉亭里？”我接过伞撑开。
九宫没有说话，步履却愈发轻快。我也不再说话，沉默地紧跟在他身边。他虽然不说，但他知道一切。
九宫之于我，宛若神一般的存在，我还记得初次见他，是在七日前。
【皮影戏】
那日，我食了沈画墨递来的毒羹，一时气绝，竟被他以固疾发作暴毙为由，连夜下葬。我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具狭窄棺木中。幸得细雨淋湿了坟茔周围的土地，我才能用尽力气，推开了头顶上让我几乎窒息的棺盖。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之后，我忍不住嚎啕大哭。
九宫就是在这个时候，唱着哀婉的小调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背着行囊，戴着一张面具。面具上是五颜六色绘成的夸张笑脸，而藏在绚丽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却深静无波，仿似一口古井。
等我哭够了，他才缓缓朝我伸出一只手。我犹疑地拉起他的手，颤抖地问，“你是谁？”
他说他叫九宫，他还说要为我唱一出戏。
在簇动的篝火前，九宫“哗啦”一声，抖开了一块布，借着摇曳的火光，幕布上的彩绘精致偶人鲜活起来，在九宫魅惑多变的歌喉里似乎有了自己的生命……
仿佛，这不是一出皮影戏，而是她们原本的故事。
其实只是一出很简单的戏，一个官家女子觅得郎君，却不幸遭奸人所害。家道中落之际，那男子却背信弃义，攀上了权贵人家的高枝。借假死之由抛弃结发妻，另觅新欢，平步青云。女子临死时，才知晓痴心错付。
戏落，屏收，我泪流满面。看着那出戏，我忽然觉得自己就是戏中女子，她的遭遇，与我并无二致。只是，我比她更为凄惨，被自己心爱的人生生活埋。
火光跳跃，衬得九宫的笑脸面具鬼魅异常。他的声音漫过回忆，带着无尽的蛊惑，他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若你有机会扭转乾坤，你可还会要这样的结局？”
盯着幽暗的火光，我咬牙低吟：“若我有机会，我定叫那人万劫不复。”
九宫说：“只要你想，我可以帮你。只是你需要付出一个代价。”
“那么……我可以成为一个男子吗？”
醒来时，九宫背对着我。
我摸了摸自己脸，棱角分明，书眉莲冠，心内激动万分。我跪在九宫身后，给他磕头，一下下，用尽力气。
九宫他，无所不能。
【昨日种种，已如昨日死】
沈家夫人，当今苏丞相的千金苏玥伶，也是抢我夫君，害我家破人亡的元凶。那场凉亭里的相遇，便是我在九宫的指点下，蓄意谋划的。
在小婢的“指点”下，来到静云寺。寺内阔大清静，我闲步观览，等待那场命中注定的偶遇。忽然一个殿阁内传来若有若无的木鱼声，迟疑了一下，我缓缓推开那扇朱红的木门。在纤细的门缝里，苏玥伶跪拜的身影异常虔诚。随着她，我抬起目光，看到了供桌上的灵位牌。最新的一个灵牌上写着“笙歌之莲位”。
心中突然一动，难道这里供奉的除了沈苏两家历代的祖先，竟然还有我？呵！竟然有我！我眯起眼，冷眼瞧着眼前这个女人的惺惺作态，苏玥伶你也会良心不安么？心思沉了沉，暗暗含下一口气，我跪在了苏玥伶身旁的蒲团上。手执三根香，拜过三拜后，便稳稳插入了沈家祖先的牌位前。
昨日种种，已如昨日死。那个叫笙歌的女子，早在饮下沈画墨递来的毒羹时，就已经暴毙身亡了。
“公……子？”耳边，苏玥伶的声音娇脆如莺，“倒不知公子与我家有何渊源？”
我侧头，冲着苏玥伶微微一笑，“在下泉州洛子笙，先前家父因受过沈家大恩，临终前嘱托我，一定要来这里祭拜。”
“原来如此。”苏玥伶脸色微红，“那妾身就不打扰公子了，天色已晚，妾身也该回去了。”
我回过身，望着即将消失在门边的身影，朗声道：“今日有缘二见夫人，是小生之幸，他日定当登门拜访……”
【献艺】
无忧城里四处张贴着告示，是皇帝御命为丞相贺寿广招杂耍艺人。九宫抬手揭了一张告示塞进我怀里，然后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一并塞给我。我还来不及惊讶，官差就已经走到我身边，说要将我引荐进宫。
我回头去看九宫，他明明没有张嘴，我却听到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布包里是彩绘的剪纸小人。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往后种种，要看你如何抉择。若是想找我，便来城北外的破庙吧。” 进宫并不难，拔得头筹也不难。在众多杂耍艺人面前，我凭着九宫教给我的皮影皮毛，很快便脱颖而出。苏丞相生辰的那一天，高朋满座。月色静好，我戴着一面彩绘的面具，缓缓步上舞台。身侧盈盈燃起一点烛光，我闭上眼，模仿着记忆里的九宫抖开幕布。我站在影窗之后，卖力地操纵着手里的纸人。唱的，正是当初九宫教予我的那一出戏。
一曲终了，掌声鸣动。我忍不住透过面具，搜寻着那个熟悉的人影。
他还是一袭青衣，面容沉静，只是眼中多了些疲倦。他伴着身边的苏玥伶，温言软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恰逢有人上前敬酒，他微微一笑，便替苏玥伶挡了回去。抬眸扫向我时，目光竟带了丝不解，带了丝困惑。
我惊惶地回过身，唯恐被发现。闭上眼，躲在面具后，任由泪水划过面颊，心痛莫名。
【勾引】
因了这一出戏，我成了丞相府中炙手可热的伶人。我常常带着我的布包出入丞相府，久而久之，我便也摸着了一些琐事的规律。好比说，苏玥伶每月初五便会回丞相府，一待就是几日。好比说，沈画墨总是借口忙于政事，鲜少回府慰藉佳人。这对于我来说，无疑是极好的机会。
五月初五，斗指东南，维为立夏，无忧城又开始下起雨来。
我撑着一把玉骨伞，站在丞相府偌大的花园里，欣赏着雨打荷塘的美景。苏玥伶神思恍惚地从另一边的小道走来。见到我在这里，似乎惊了一惊，转身便想离开。“夫人当真厌恶小生如此，唯恐避之不及？”望着荷塘我幽幽地叹息。
苏玥伶闻言，脚步一滞，最终还是犹疑地来到了我身侧，带着些许愧疚，“妾身……妾身并不是厌恶公子，而是拘于礼法……”
我垂下眼，便看到她低着头，脸颊微红的娇羞模样。在细雨初霏中，竟像是荷塘里新绽的粉荷。这样的女子，难怪……难怪他会移情。想到这，心中一阵痛。
苏玥伶毫无所觉地伸出手，轻轻扯了扯我的袖摆，委屈地说：“公子是不是生气了？妾身……妾身真的没有那么想过，要不明日，明日待妾身挑些合心的礼物，再亲自去给公子赔不是……”
我一敛心神，俯身靠近她，“既然夫人想要赔罪……何必等明日？”眼角余光扫向不远处的一众奴仆，目测了下路线后，接着说道：“不如今日夫人满足我一个愿望，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说完不等苏玥伶回答，一把牵起她的手，便朝着花园里曲径通幽的假山石道跑去。直到摆脱身后的那群碍事的仆婢们，跑出无忧城，才放缓脚步。苏玥伶一把甩开了我的手，涨红的脸上满是愤怒。我却在看到雨中她狼狈的模样后，大笑出声。
她望着我渐渐地红了眼圈，低下头去，声如蚊蚋，“原来取笑妾身，便是洛公子的愿望？”
我闻言一愣，看着她低头不语的委屈模样，恍惚想起了当初的自己，也是这样满目委屈的站在沈画墨面前。心中一软，放柔了语调：“我并不是要戏弄夫人，我只是，想带夫人去见一个人。”
苏玥伶闻言，半信半疑地抬起头：“公子要带我去见谁？”
我望着不远处的破败山庙，心情复杂，“那个人，叫九宫。”
【回头】
我带着苏玥伶来到破庙的时候，九宫正在摆弄箱子里那些皮偶。见我们来了，也只是淡声说了句，“坐吧。”
山庙中心燃着一簇篝火，我拉着苏玥伶坐在了一边。不多时，九宫便挑选了几个皮偶，抖开了幕布。山庙外的雨瓢泼如柱，山庙内却只有九宫魅惑多变的嗓音迂回绵长。
这一次，九宫仍然唱了一出戏。讲的是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在一次庙会中，对一个陌生男子一见倾心。回去后央了父亲许久，终于如愿以偿。不曾想，婚后，那男子总借口不归。后来少女才明白原委，那男子心中，另有佳人，她竟无意中作了那棒打鸳鸯之人。愁怨百结之时，她遇到了另外一个可心男子，两人天定良缘，一扫障碍，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曲戏罢，苏玥伶已泣不成声。我知道，她也如我当初那般入了戏。我亦知道，这是九宫特意为了我排的一出戏，那戏中女子第二次遇到的男人，便是我。
我伸出手，轻拍着苏玥伶的背，低声说道：“不过是一出戏，夫人不必如此伤怀。”
苏玥伶闻言抬起头，眼里闪着让人心惊的光芒。她猛地抓住我的手，喃喃自语：“画墨他真的爱着别人，他真的爱着别人。当初他与我成婚时，我并不知道他已有妻室。是后来，后来我在他的书房里看见他偷偷供奉的灵位时才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要害那位笙歌姑娘的。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只能在静云寺给那位姑娘烧炷香……画墨他不爱我，他不爱我……戏里的女子还能遇到真的对她好的人，我还能么？”
我惊讶地望着已有些神智不清的苏玥伶，又看了看对面小心收拾着皮偶，并不打算理会的九宫。思索了片刻后，伸出手，轻轻拥住躁乱不安的苏玥伶，低声安抚道：“会的，会的，夫人，哦不，苏姑娘是这样好的女子，自然值得更好的人来珍惜……”
苏玥伶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也不知是困是累，她就这样睡倒在我怀中。她的脸上现出奇异的潮红，我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过是淋了一场雨，竟然滚烫得惊人。
抱起苏玥伶，我准备带她回丞相府，临出门前想到刚才苏玥伶的一番话，又忍不住转回身望向九宫：“刚才她说的那些，到底是真是假？”
九宫闻言，抬头看我，面具后的眼睛锐利得几乎要将人割伤，“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你还有回头的余地么？”
我看了怀中熟睡的女子一眼，是啊，事情走到这一步，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休书】
苏玥伶那一场风寒，整整持续了十日。每日我都会带着我的布包去给她唱皮影戏，陪她说话，与她解闷。她对我的态度，日益和善起来。
那日在沈府朱红的大门前，我终于，终于遇见了他。只是沈画墨冷冷站在门前，一袭青衣飘扬，“洛公子出入沈府已如履平地一般了？”
还未等我开口，面前的朱门便吱呀一声拉开，苏玥伶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画墨，“是我请洛公子前来做客的。” 沈画墨闻言，良久不语，尔后淡淡地说，“夫人喜欢就好。”说罢举步欲走。
“沈画墨，你总是这样对我不闻不问，我到底是你的夫人，你却连我是否是私会男子也不在意，你到底有没有心？”沈画墨脚步顿了顿，我以为他会解释什么，他却终究什么都没说，身影转瞬便消失在门后。
往后几日，我和苏玥伶的来往越加密切频繁起来。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苏玥伶对沈画墨越来越深的怨怼，以及对我越来越深的依赖。
我坐在山庙里对九宫说起这些的时候，九宫一直望着外面。山庙外的天色越显阴沉，九宫又打开宝箱，摸着里面排列齐整的皮偶，低声念叨，时间差不多了……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开口要问时，他又恢复了那副不容于天地的模样。耳边，他的声音淡漠无波，“你该回去了。”
等我回到丞相府时，我才知道，为什么九宫会说，时间差不多了。
沈府沈夫人，终于在沈画墨将书房改建为灵堂后，忍无可忍，一纸休书，休了夫。
【真相】
丞相怒极，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让人搜集了无数关于沈画墨的“罪证”，连夜进宫面圣，请求裁决。我似乎能想象到沈画墨日后的境况，不是被斩首示众，便是被发配边疆。
我听到这个消息，以为自己会开心。可是当苏玥伶哭着扑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只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我不顾一切地拔足狂奔，忽然想要站在沈画墨面前，将一切问清楚。
推开沈府的大门，整个府邸只有书房燃着一豆灯光。我沿着熟悉的回廊朝着书房走去，却在推开门的瞬间愣在原地。眼前飘着白幡，桌上燃着白烛，四处都是散落的冥钱。木质莲座的灵牌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烛火幽暗，我看不清。
“如今，你既如愿以偿，便好好待苏姑娘把。”原本跪在灵牌前的人，说话间站了起来，“我已经负了一个人，绝不能再负另外一个人。”
我听到这句话，忽然想笑，于是我便真的笑了，“你也知道你负了一个人？既然你不想负苏玥伶，当初又为何要娶她，又为何要下毒害笙歌？”
“你到底是谁？你又怎么会知道是我下毒害她？”沈画墨回转身，眼神雪亮，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稍一用力，便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冷冷望着他，漠然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望了我许久，终是放开了手，狂乱地大笑道：“我果然是疯了，你明明只是个男子，为什么我总会把你当做她呢？哈哈哈……她现在一定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好好地活着。”
我走到桌前，一把拂落桌上供奉的灵牌，嘲讽道：“说不定她已经死了呢？”
没想到，这一句话似乎激怒了沈画墨，他上前一把推开我，小心地捧起在地上已摔落成两半的牌位，怒喝道：“你懂什么，当初我给笙歌喝的根本不是毒药，只是一碗迷药。当初下葬她时，我也并没有将棺盖钉死。为的就是让她能在醒来时，可以顺利逃走。我后来去看过她的墓，那具棺材是空的，她明白我的心意，她逃走了。”
我闻言如遭雷击，浑身颤抖，竟呐呐不知言语。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灵牌上，那个名字，竟然是——沈画墨。
耳边，沈画墨的声音还在继续。
“当日一场庙会，若我知道会是如今的结局，我定然不会出手救下苏玥伶……丞相权势大于天，他说我若是不能娶他的女儿，便要叫笙歌惨死，叫她的父亲永远流放塞外。我连我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又怎敢不从？若不是我想出这样法子骗过丞相，笙歌怎么会有活路……”
身后的大火蔓延而起的时候，我已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长久以来的怨恨就在沈画墨将我推出书房，转手燃起一片火焰时，尽数化作齑粉消散。
他早就计划好今日的结局，所以才给自己准备了这个灵堂。
我还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我要先行一步，去奈何桥等笙歌了。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表情是那样温柔。我站在门外，看着吞噬一切的火焰，欲哭无泪。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再见】
九宫的声音恍惚响在耳畔，他说：“你还欠我一个代价。”
夜色凄冷，破庙中的一簇火焰泛着暖意。九宫坐在火旁，他脸上的笑脸面具在跳跃的火光中，竟像是在哭一样。
我抱臂蹲坐在火堆旁，冷意自心底蔓延开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你早知道，画墨他无心害我？”我死死地望着九宫，却忽然害怕听到答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只是给你一个机会，所有的事，都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九宫看了我一眼，直到此时，我才发觉面具后他的眼睛，是如此黑暗，仿佛所有的阴霾都汇聚其中，叫人透不过气来。
“你到底是谁？”我有些害怕的想要后退，然而，身体像是被什么诡异的力量束缚住，竟然一动也不能动。
“我是九宫，一个皮影戏人。”九宫说着，打开了那个从不离身的宝箱。一个个彩绘的皮偶就从他修长的指尖跃出，绕着火堆跑跳，笑闹，像一壶油墨呼啦一声泼洒开来。一个浅绛色的小人儿跑到我面前，仰起头，憨憨地笑起来。所有的一切，在这山雨飘摇的夜色中，诡异莫名。
“啊——这些皮偶都是活的，活的……”我惊叫着，陡然间明白了一切。我面前这个人，根本不是无所不知的神仙，他是妖魔！专引人向恶的妖魔！那些皮偶也不是皮偶，而是像我这样一个个被欲念蒙蔽心智的人。我听见自己因恐惧而瑟瑟颤抖的声音：“你要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九宫笑着站起身，滚着玄色祥云的红袍宛如一张巨大的网，慢慢朝我覆过来，“不过是想要你成为我的皮偶，为我演一出新戏而已……”
随着九宫的靠近，我全身像是被人剥皮抽骨般剧烈地疼痛起来，我惊恐地发现身体正在一点点，慢慢缩小，变薄。
我不想成为九宫手中的傀儡，绝不想。我已因为自己的执念，害了画墨，他还在奈何桥上等着我……
挣扎间，我恍惚看见了身旁跳跃的火焰，那是整个山庙里唯一泛着暖意的光芒。
我用尽力气朝后倒去，慢慢变得轻薄的身体一触即燃。我似乎看到九宫的笑脸面具上扭曲的表情……以及，火光尽头，沈画墨翩然的白衣。
他缓缓朝我伸出手，眉眼温润，微笑的模样一如我们初遇时的光景。
闭上眼，有泪，从我的眼角缓缓滑过。 [小说绘]
作者大吐槽
皮影，那还真是乱
幽然：小九九是皮影乱中相当有魅力的一个男猪脚，问一个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你为什么总是戴着面具？
九宫：戴面具的人……比较有魅力。（冷淡的声音回响在大厅，幽然扶额……这臭屁的货绝不是她心爱的小九九，绝不是，泪目）
幽然：阿笙童鞋，你为什么想要变成男人呢？
笙歌愤愤握拳状：不是你让我变成男人的么？（圆瞪怒目）难道你不知道，我一点都不想做男银，做男银咩？
幽然掩面心虚状，红着脸干咳几声：咳咳，剧情需要，剧情需要。好了，大家散会吧。
三人鞠躬，感谢大家对此文的关注，关于九宫为什么会戴面具这个问题，幽然的下一个故事会慢慢解读。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