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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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种了三亩西瓜,夏天瓜快熟时,我和我爸待在瓜棚里。
  瓜棚用石棉瓦、树枝、铁丝搭建而成,里面有蚊帐、凉席、西瓜、甜瓜、凉开水、《三国演义》和《唐诗三百首》,到了饭点,我妈还会送饭来。
  我爸常赤着黑黝黝的脊梁,盘腿坐在凉席上,看着眼前绿油油的瓜地发呆。
  我爸说:这地下一定埋着宝贝的。
  从我刚记事起,我爸就坚信这块地下埋有宝贝,因为靠着南陵。
  我爸说:当年“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挖南陵,我是记得的,弄出来两拖拉机的金银珠宝,但其实他们不知道,一百年前的南陵大得多了去了。
  然后我爸就指着这块地,说:这才是南陵的中心!
  大老鸹热烈支持,他甚至回忆起来几句据说流传已久最近几十年才被湮灭的童谣:金头银胳膊,玉腚玛瑙脖。要想发大财,就在南大坡。
  当时我就怀疑这是大老鸹瞎编的,太不像诗了嘛。
  但我爸听进去了,他和人见人烦的大老鸹结成了战时同盟,三十岁前我爸就把主要心思花在掘坟上了,这在农村是个很难搞的事,我爸选择在夜里干活。
  大老鸹拿着本风水书在旁边指点。
  无数个夜晚,我都记得我爸一身泥泞地回来,两眼放光给我妈说他们的进展。
  像往常一样,我妈真信了,她和我爸一起两眼放光地筹划未来,盘算着等挖到宝贝去哪儿卖,赚到钱后干啥。
  我爸说:必须把镇上的供销社承包下来!
  我妈说:不要那破楼!
  我爸说:这能花多少钱?金头上的一个金耳朵就够了。
  我妈说:不是钱的事,是王小花在那卖衣服。
  王小花是我爸的初恋。
  我爸装着恼羞成怒:你神经病啊,这都多少年的事啦?
  我妈说:不管多少年,反正我就不同意你承包供销社。
  我爸和我妈打了一架。
  地继续挖着。
  白天的时候,洞口一般会被破席子、藤蔓、瓜秧类的遮住,泥土一桶一桶提上来,又用推车倒掉。
  我下去过一次,洞口极狭,但下去后就宽敞了,凉飕飕的,像个地窖。
  里面燃着几盏汽灯,大老鸹把他的好多家具都搬进去了,有桌子、椅子、床、衣柜等,他拿着个破罗盘,指挥着我爸,往这挖往那挖。
  尽管眼神越来越不好,但大老鸹年轻时当过工程兵,懂建筑。
  现在回想起来,在大老鸹的指挥下,我爸挖了個差不多二百平的三室两厅。
  这地下建筑的结构也极坚实牢靠,为防塌陷,上面用建房子的枣木梁架了起来,顶用泥灰涂了,插了很多塑料管子做通气孔。
  但让人沮丧的是没有挖到什么宝,别说宝了,墓都没有。
  大老鸹说:肯定是挖太浅了,我们这儿是黄河冲击带,土能积一百米厚。
  我爸不懂什么叫冲击带,但对这类名词极其着迷,他继续下坑挖宝。
  如果没有接下来的那场五十年难遇的特大暴雨,我爸肯定能挖个往下几层的地下堡垒。那雨下了三天三夜,等雨停了,洞口都填满了,水汩汩往外冒。
  我爸站在洞边发愣。
  大老鸹说:这是要挖到宝贝的征兆,鬼神眼红了,才搞来大雨!
  我爸一听,深以为然,他决定抽干水,一切重新开始,但还没等开工,一大片地就陷下去了,田里出现一个大坑。
  村长二民过来看,说:日他妈!这挖矿的都挖到这儿了?我得去镇上告他们!
  我爸说:算了,毁小家,保大家,支援国家建设,人人有责。
  二民认为我爸觉悟高,把河堤上的二亩树林交给我爸,其实等于白送了。
  大老鸹辛辛苦苦搬进去的家具全部埋在土里,他要我爸赔钱,否则就去告他盗挖国家文物。
  我爸终于醒悟过来,说:狗肏的大老鸹太坏了,肯定早就盘算好了,等我都挖好了,他好住进去!否则他往里面运家具干啥?
  我妈添油加醋:不光住进去,还把宝贝都占了!
  我爸就是这么一个爱幻想的人,我妈就是这么一个支持他幻想的人。
  挖墓寻宝不成后,我爸消停了段日子。
  有一天,我爸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报道,说山东泰安某个村里有一农民靠搜集陨石发了大财,我爸的心思又活络了。
  我爸说:西沙河那边的野地里好多石头,里面肯定有陨石的。
  我妈不知道什么叫陨石,我爸耐心给她解释。我妈懂了,热烈支持。
  我妈说:何止西沙河?大水鸭以前挖东湖,也挖出来好多石头,都堆起来了,里面肯定也有陨石的。
  我爸走上了找陨石之路。
  有时我会跟他一起到野外去,我挎着背篓,他推着板车,上面放着铺盖、干粮、饮用水。有时走得远了,我们会睡在板车上。
  好多次半夜我醒来,看到繁星满天,如青黑色大布上扎了无数图钉。
  我爸还专门跑到济宁市里的大书店,买了好几本介绍陨石和天体的书,且认真精读了,讲起纹理、质地、星云、宇宙大爆炸等专业名词来头头是道。
  我妈说:当年嫁他,就是看上他这爱钻研的劲儿。
  我家房子里开始堆积各种各样的石头,屋里放不下了就开始放院子里,后来院子里也放不下了,我爸开始放屋顶上。
  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些石头,大小不一,奇形怪状,五颜六色,我爸常拿着放大镜漫步于其中,像是将军在巡视他的士兵。
  我爸说:就算一百块里面有一块是真陨石,我们也发了。
  我妈说:至少五十块里有一块!
  他俩又开始探讨卖掉陨石以后的幸福生活了。
  我爷爷说:你们两口子不是过日子的东西!
  我妈说:怎么不是了?耽误种地了,还是亏待孩子了?
  这倒是真的,我爸挖宝也好,出外寻找陨石也好,以至后面干其他莫名其妙的事,我妈一人顶两人用,农活倒从没耽误过,我和弟弟也养得白白胖胖。   我爷爷说:我这是为你好!
  我妈说:您老人家就歇歇吧,为我好?当年你可没同意我跟你儿子的婚事!
  我爷爷气得几年都没理她。
  我妈说:他们都不信你爸是干大事的人!
  又过了段日子,我爸把我二姑夫也拉了进来,二姑夫放弃武侠小说后,读了好多卫斯理科幻,深信以宇宙之辽阔,地球上怎么可能没陨石?
  我二姑夫说:搞不好地球就是块大陨石!
  我爸觉得这话特别有见地。
  有了二姑夫的热情加入,我爸理论修养又深了几层,寻找陨石已经上升为哲学境界了,他俩常坐在地头,喝着啤酒,吃着花生米和酱鸡头,大声谈论。
  我爸说:古往今来,念天地之悠悠,人类之五千年,这地球上还埋着的没被发现的财富,肯定是人手里有的万万倍。
  我二姑夫说:岂止万万倍?再说现在人认为不是财富的,可能是最大的财富。
  我爸说:你指哪些?
  我二姑夫说:你看这坑里的清水,在闹旱灾时是不是大财富?
  我爸:有道理。
  我二姑夫用力呼吸了几口,说:还有围绕我们的空气,看似一钱不值,可对于一个即将憋死的人,是不是万金可换?
  我爸说:可现在咱们不缺水,也不缺空气,缺钱啊,所以才找陨石卖。
  我二姑夫说:哦。
  不久后,我爸花钱托关系从省城大学请来了位老专家,人家带着明晃晃的仪器,经过一番鉴定,认为这都是些毫无价值的烂石头。
  我爸不死心,带着专家去了二姑家,同样一无所获。
  我二姑拎起把斧头,追着我二姑夫满院子跑,强逼着他把石头都扔到东湖里。
  我爸说:这些鸡毛专家都是骗钱的,他们懂个屁?!
  我二姑夫说:我也瞧不起这些专家,可哥,我怕老婆,我不能跟你一起干了。
  我爸仰天长叹:二妹如果能看五米远,你嫂子就能看一百米,二妹如果有你嫂子一半的眼界,你家也早发财了。
  我爸精心收拾了一箱子石头,准备去北京找人看。
  我妈卖了两头猪,支持他去。
  我妈数着分钟过日子,那时没有手机什么的,我爸一走,杳无音信。
  一天我半夜醒来尿尿,发现我妈在床上直愣愣坐着。
  我问:你咋还不睡?
  我妈回过神来,说:大牙,你说你爸会不会拿陨石换了钱,不要我们了?
  我想了想:说不好。
  我妈的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我妈就去了镇供销社,看到王小花来上班了,才匆匆回来。
  差不多过了半个月吧,我爸才从北京回来,又黑又瘦,灰头土脸,那箱子石头也没了,据他说,是被人抢劫了!
  我妈又惊又喜,说:人回来就好。
  又过了段日子,我妈才想起陨石的事来,我爸漏洞百出地说了遍被抢劫的经历,我妈遗憾万分,以至于多年后,她回忆起来这事,还痛惜不已。
  我妈说:你爸带去的那箱子陨石要放到现在,能换俩大别墅!
  后来几年里,我爸又做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事。
  有两年他挨家挨户收毛主席像章,又有两年开始收集旧茶壶、水缸、老式椅子,还有几年他捣鼓硬币,然而无一发财。在我读初中时,他终于恍然大悟。
  我爸说:人不能一直跟这些老东西打交道,它们都是死了的,生财生财,有生才有财,死了的怎么能生财呢?
  我妈深以为然。
  于是我爸开始想别的门路了。
  我们地处鲁西南,特产大蒜,有几年市场“蒜你狠”,很多人投机倒把,靠这发了财。这像赌博,也没多少技术含量。
  但轮到我爸,这事就邪门了,他孜孜不倦执着收大蒜几十年,一直干到六十岁,却鬼使神差地一次都没赌赢过。
  而且越干我爸变得越迷信,大民家的七朵成了七仙女后,我爸每年在收大蒜之前,都会过去孝敬二百块钱。
  七仙女教给我爸许多古怪的求财仪式。
  我印象深刻的是以下几种:
  在大厅门口摆一供桌,上面放只红羽毛的大公鸡,早晨在公鸡叫到第六声时,就把公鸡杀掉,象征旗开得胜、六六大顺。其实这非常难操作,因为有时公鸡心情不好不叫,有时会叫多了,有时对于究竟叫了几声我们意见不一致。
  做火供,半夜两点在火盆里烧纸,施食,念一种奇怪的咒语,说是五鬼运财。
  去庙里给某罗汉塑金身。
  把这辈子能想起来的做过的坏事都写在七姑娘画的符上,烧灰和水吞服。
  給吵过架的人道歉。
  一年四季只穿红内裤。
  九十九天夫妻分床,不能有性生活。
  放生。
  给父母洗脚。
  无一有用,但如果说好处的话,就是在外人眼里,我爸变得谦虚好学了,由一个性情暴戾、喜怒无常的瘦子,变成一个温润孝顺的胖子。
  对于这些仪式没起作用的原因,我爸思来想去,归结于心不诚,如红公鸡身上有黑颜色、火供时烧的是报纸而不是黄纸、有几天嫌热没穿红内裤,等等。
  我妈依然支持我爸的事业。
  每次做生意失败了,我妈闹归闹,但情绪平息了,总会找到让自己信服的理由,比如我爸太善良了、一起干的哥们不可靠、求财仪式没做好等。
  为了找理由,我妈费尽心思。
  后来七仙女又认真给我爸排了八字,说没有财运,自从我妈知道了“财运”这个词,就一劳永逸了。以后每次我爸生意失败,我妈就会长叹一口气,说:有什么办法呢?没财运啊。
  长大后,我一直在找我妈这么痴迷我爸的理由。
  我妈并不笨,什么事一学就会,六十岁那年,她竟然对着本书用我的破电脑学会了五笔打字;她情商也不低,她是十里八乡最会调解矛盾的,谁家媳妇跟婆家吵架了、妯娌间闹矛盾了,人家都会找她。   但唯独在我爸身上,这些情商智商都无用。
  比如我爸经常哀叹当年他考大学被人顶替的事。
  我爸说:否则我怎么能混到这种地步?最起码也得去塔镇当个副县长吧?
  我问:怎么会被顶替呢?
  我爸说:王祥他爸是大队书记,我考上了,录取通知书都发到村里了,王祥他爸收到后没吭声,把通知书上的字涂掉,换成他儿子的名字。
  我问:那怎么不找他闹?
  我爸说:我知道这事都是一年后了,生米煮成熟饭,闹也没用了。
  我奶奶也这么说,对王祥他爸恨得咬牙切齿。开始我还信,我奶奶在村里一向以明智和公正著称,但后来长大了,我就不信了。
  这事漏洞百出。
  要考大学得先读高中吧,但每次我问读的哪儿的高中,我爸总支支吾吾的;其次以我爸的性格,不占便宜就觉得吃亏了,他根本不可能不去闹;还有就是后来我亲自问了王祥。
  王祥在省城贸易局上班,每次回乡都西装革履,头发锃亮。他哈哈大笑了一阵,用普通话夹杂着外语说:What?这也太荒诞了吧。Dear大牙,你好好think think,就算录取通知书改了,还有学籍啊,身份证啊,这怎么改?!
  我惭愧而去。
  但我妈坚信不疑,每当王祥开着小轿车西装革履回老家,我妈就朝他吐唾沫。
  我妈说:这些本来该是你爸的!
  另外还有我爸那些花花草草的事,让我妈很紧张。
  第一个当然是王小花,尽管人家从来没公开承认过,但我爸一直说他们是初恋。王小花在供销社做售货员卖衣服,圆圆的脸庞,胸部丰满,性格和善。
  我喜欢王小花,因为每次街上碰到,她都会笑眯眯地掏出点零食给我吃,在我印象里,她跟谁都没吵过架。
  而我妈跟王小花却像是有深仇大恨,她从来不去供销社买东西,只要经过就朝大门吐唾沫,偶尔撞到说话也夹枪带棒,眼神凶狠,时时准备撞头。
  我妈说:为啥王小花不跟我吵?说明她心里有鬼!
  我说:妈,花姨不是那样的人。
  我妈嗓子都直了:花姨?!她什么时候把你收买了?
  我说:你跟我认识的每个人都吵过架,王小花跟谁吵过?
  我妈更加愤怒了,她操起一把扫帚,大骂:我打死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
  我爸很无奈:女人就喜欢吃醋!
  我妈扫帚转向我爸:你不向着我?!
  我爸耸了下肩膀,我妈把扫帚一扔,哇哇大哭。
  类似的事经常会发生,两人像是在玩什么游戏。
  四十五岁那年,王小花得了乳腺癌,把两个乳房都切掉了,从医院出来后,我妈在街上撞到她,回来就有点儿精神恍惚。
  我妈说:王小花像往常一样冲我笑了笑,她胸口变得跟男人一样平了。
  从那后,我妈再没说过王小花坏话。
  我爸的初恋不再是我妈的担忧,她开始转向一个虚无缥缈的船娘。
  据我爸说,当年西沙河有许多运沙子的船,这船娘是船老大的女儿,皮肤白皙,身材姣好,扎着两条黑油油垂到腰际的辫子。两人是一见钟情。
  我妈半信半疑。
  我爸说:那你还记得结婚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吧?为啥?就因为头天晚上她来找我告别,眼睛都哭肿了。
  我妈信了。
  我爸总是能准确把住我妈的脉。
  岁月流逝,在我爸的表述中,他和船娘的故事变得越来越浪漫了,他甚至提到他和我妈结婚那天,船娘把她的两条留了二十年的长辫子剪下来,托人送给他。
  我妈问他藏在哪了,我爸不说,我妈差点把家给拆了。
  我大了,找我爸谈,说:都这么大岁数了,别再搞这一套好不好?
  我爸说:是真的。
  我说:那你告诉我船娘现在在哪?我去找她谈谈。
  我爸说:不好再打扰人家生活了吧?太不道德。
  我说:你爱过我妈吗?
  我爸愣了下,说:爱?还不是父母之命?我也就跟你说,我和你妈结婚头三年,一個月都说不了三句话。
  我问:那我和我弟在你们结婚头两年都出生了呢?
  我爸恼羞成怒:滚!
  有时你不努力一下,就不知道什么叫绝望。
  我爸一直孜孜不倦地努力到六十岁,才终于安天知命了。当然在这之前,他破釜沉舟干了把大的。
  我爸在塔镇干活,被一起喝酒的人忽悠,在冷库里存了十吨土豆,后来土豆的价格直线下降,我爸想撤资撤不出来,回来给我妈说是被黑社会威胁存的。
  我妈吓坏了,赶紧给我打电话商量。
  当时我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连夜赶回来,直接揭破了我爸的谎言,黑社会都是直接要钱,哪有强迫人往冷库存土豆的?
  我爸说:不用你们管!
  我爸把存了两年的棉花、一块宅基地、河堤上的树都卖掉了,这树还是当年村长二民给他的,我妈一直指望这些树养老。
  这些钱勉强还上了债。
  我爸说:大牙,现在我老了,算不动账了,以后你们要养我了。
  我说:行,只要你不瞎折腾。
  我妈说:也不是折腾,谁想折腾啊,他是没财运!
  我妈也跟着成了老财迷,每次来我家,她的两眼就如手电筒一般,环视一周,看看哪些是她能带走的。她带的东西也越来越大。
  开始时只是些衣服零碎,后来电脑、电视机她都要,随着年龄增长,她的力似乎越来越大了,甚至有一天她问我家里的那台小冰箱还要不要?
  这些都堆在家里。
  我知道肯定是我爸的土豆生意留下了亏空,但这亏空多大,他们谁也不说。
  在六十二岁那年,我爸想盖栋小楼。
  我妈找我商量,说:老头子瞎搞,根本没必要盖楼,村子五年内都要拆了。
  我说:是啊,现在又不是没房子住。
  我妈说:我让了他半辈子,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了。
  我妈信誓旦旦,第二天就回去了,准备跟我爸大闹一架,但我爸又开始威胁她,说他在塔镇有个三十岁的相好,如果我妈不同意盖楼,他要跟相好一起过去。
  我妈害怕了,她忧心忡忡地给我聊起这事。
  我说:真的假的?领回来一起看看呗。
  我妈说:我打死你个不孝子!
  我说:我爸都六十多了,又老又丑又没钱,哪个县城三十岁女人会看上他?
  我妈想了想,说:我知道,其实这辈子他坑我的事多了,真的假的我也不在乎,他都这么大岁数了,身体也不好,我就退一步,哄哄他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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