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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88届奥斯卡奖颁奖典礼上获得大奖的电影《荒野猎人》目前全球票房已超过4亿美元,并于3月18日正式登陆中国内地影院,李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也将来到中国。
被称作小李子历险记的《荒野猎人》讲述的其实是第一代北美移民的荒野故事。如果说荒野精神塑造了美国人的性格,那么塑造了中国人气质的就是江湖文化。不同的是,今天的美国渴望重拾荒野精神,而中国则试图摧毁江湖传统。
第一代北美移民的荒野故事
由去年奥斯卡最佳导演伊纳里多执镜的《荒野猎人》,配上小李子和汤姆·哈迪的大卡司,还有绝美风光和惊险复仇的噱头,甫一上市就吸引无数粉丝捧场。
但是我们除了赞美落基山脉瑰丽动人的壮美景色,感慨老姜、劳模、小鲜肉齐上阵的大卡司,围观小李和大熊的捡肥皂游戏,调侃他与奥斯卡的八字不合,似乎再无其他。
事实上,把《荒野猎人》看成风光片或者复仇片都低估了这部真实人物传记改编的电影。对于不了解荒野文化的东方人来说,看这部电影就像一个不了解江湖文化的西方人看香港武侠片,只看到动作和异国风情。
那么,在片中的猎人眼中,荒野是什么?
如果今天的观众穿越回到19世纪,当我们赞美落基山脉的壮丽景色,小李子和他的同伴会以为我们疯了。电影中小李子一角的真实原型格拉斯,于1832年被阿里卡拉人杀死,就在他死前一年,法国人阿列克西·德·托克维尔要去美国原始森林中旅行,当时所有人都说他疯了。
荒无人烟、渺无边际的落基山脉对于19世纪的新移民来说是阴森、邪恶和危险之地,小李子和他的小伙伴们不是旅游者、也不是探险家,只有一个目的:掠夺。《荒野猎人》并不像《与狼共舞》一样,讲述一个文明人被原始荒野同化的故事。也不是诸多西部片里讲述的那种“文明”驯服了荒野的故事。小李子和队友并不试图改造荒野。猎人只是无情的猎取。
荒野抹杀了文明世界的秩序,置身荒野的人只有变得野蛮残忍才能在丛林法则中存活,所谓的道德文明、法律秩序在荒野里荡然无存。所以小李子失去行动力时,汤姆·哈迪企图活活掐死他,以免拖累队伍。所以片中的汤老湿毫不犹豫地对同伴小李和小小李下毒手,只是为了早几天拿到300美元酬金。在荒野之中也无所谓正义,当闯入荒野的猎人小李子与那只护犊子的母熊扭打在一起的时候,只不过是弱肉强食的动物之争,哪一个才是代表正义呢?
“文明人”试图征服荒野,荒野也会侵蚀着“文明人”。尽管他最后还是回到了白人掠夺者的队伍中,回归到文明世界。但是荒野已经成为了他身体与精神的一部分,因此他可以杀大熊、吃生肉、卧马腹、飞悬崖,拖着残躯在冰雪世界里活下来,并最终报仇雪恨。
小李子远比他的队友更彪悍、更狡黠,因为他就是荒野与文明的结合体。小李子的传奇就是新大陆的入侵者在荒野中肆意掠夺,同时也接受了荒野的惩罚与同化的故事。
荒野征服史也是美国人的精神独立史
今天的美国观众在看《荒野猎人》的时候,当然不会像早期新移民一样对荒野充满恐惧与敌对态度。19世纪后期,就在小李子饰演的真实原型死了半个世纪之后,美国人不再恐惧与憎恨荒野。这个年轻的国家昨天还是一片荒野,今天已是炊烟处处、屋舍俨然的富庶之地,美国人在挑战和征服荒野的过程中建立了秩序与文明,也建立了美国人的身份认同和民族的自豪感。
荒野的征服史也是美国人的精神独立史。如果说第一代移民的自豪是建立在对荒野的摧毁和改造之上,那么后来的美国人则深切地表现出对荒野的渴望与热爱。
有“荒野情怀”的新移民,反感凡尔赛宫那种精致整齐的皇家园林,他们认为粗犷神秘的荒野丛林更能体现人性的自由,以及造物者的完美,从荒野中得到灵感的美国艺术与文学也将获得比欧洲更高的成就。这种自豪感让新大陆的殖民者从“脱欧者”的身份焦虑中摆脱出来,荒野精神成为美国人对抗欧洲古典传统的爱国主义王牌。
20世纪,进入后工业文明的美国人面对着腐败的华尔街、贪婪的托拉斯、权力膨胀的政府、工业文明的污染、战争对人的毁灭,重新思考“现代文明”的意义。卢梭曾经开过药方:“荒野不仅仅壮美,它还是人类恢复活力的补品和草药。”面对恐怖主义、中东危机、经济低迷、种族冲突而步履艰难的美国,需要重新唤起生于荒野的美国精神。
至此,小李子眼中邪恶而混乱的荒野,披上了美学与道德价值的外衣。
20世纪下半叶,美国由开发荒野转为保护荒野,美国人征服荒野的欲望与能量无处可泄,转向海外扩张,甚至转向探索与征服外太空,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像美国那样投入巨大的热情去探索外太空。这一切都是小李子等第一代美国荒野拓荒者的精神遗产。
北美的荒野与中国的江湖
我们之所以把《荒野猎人》看成风光片或者复仇片,是因为中国人难以理解与欣赏荒野精神。美国人热爱荒野的原始和广袤,传统中国人则喜欢园林和盆景,那是一种被矮化的自然,被秩序化的森林,被驯服的荒野。因为儒家文化不喜欢野性和自由,诞生于荒野的自由主义、个人主义也从来都不是中国文化赞美的对象。
如果说荒野精神塑造了美国人的性格,那么塑造了中国人气质的就是江湖文化。当欧洲的贫瘠土地无法承受人口膨胀之时,欧洲人开始漂洋过海去开拓新大陆的荒野。而古代中国在面临人口膨胀的压力的时候,同样向外扩张,却不是探寻新大陆或开拓荒野,而是农村人口向城市流动。
北美新大陆的移民最终走向了欧洲旧传统的反面,离开了土地的中国游民最终也走向了儒家文化的反面。离开乡村的宗族、血缘关系之后,安居乐业的儒家理想被打破,流落他乡游民和闯天下的商人,需要在庙堂体制与儒家秩序之外,建立一种新的精神理想,由人情、关系与面子构成的江湖秩序由此诞生。
江湖是庙堂的对立面。由明一代,江湖文化由下而上,由民间影响庙堂,官场也开始流行帮派结盟、人情交易,朋党成风之下,政见之争让位给派系利益。江湖的价值观逐渐侵蚀传统儒家的价值观,明代之后的中国被关系、面子、人情所卷裹。
如果说荒野塑造了美国人的性格和精神世界,江湖则塑造了近代中国人的国民性。
近年来重提传统文化的复兴,意在复兴儒家文化的家国同构和等级秩序,同时剥离盘踞官场与民间的江湖文化。成功与否,重点在于体制内的交易成本是否低于江湖人情关系的交易成本,否则也是一纸空文和一厢情愿。因为我们中国人从不在乎什么“现代精神”“体制秩序”或“江湖规则”,实用主义的我们只会选择最便利、成本最低的那一种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