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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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世事无常,如烟如雾,似真似假,总是在虚虚实实中变幻着。就如天边那一道美丽的彩虹,你看见了它,会为它的壮观而惊叹,但当它消失了,你又会觉得它原来是虚幻的梦。
  漂泊半生,碌碌无为,惟一令我可以感到骄傲和欣慰的,就只有身边美丽而贤惠的妻子了。然而,红颜总是薄命,多情总会空恨。随着妻子的离世,我们那份如诗如画老老实实的情爱,又跌入了虚虚幻幻飘飘渺渺的梦幻之中。真的是缘尽情未了,十八年来与妻子的点点滴滴似乎都只是发生在昨天,一幕一幕无休止地在我的眼前变幻着。
  
  二
  我和别人一样,有过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所谓理想。作为男人,尤其是年轻的男人,也许都曾经梦想过可以遇见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孩,发生一个既温馨浪漫而又富有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
  和妻成为笔友的那一年,她只有十五岁,还在上初二,但从她为自己起“寒雾”这个笔名,便知道少女时代的妻子是忧郁的。也许是因为年纪有一定的距离,所以我们通信不多,但她却因为久久收不到我的信而变得更加忧郁。经常忧伤地望着巷子口,盼望着那个穿绿衣的邮递员出现,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对远方那个还未见过面的人思恋起来。试问自己写给她的信真的从来没有涉及到感情这方面,当我在她那封用铅笔写得凌凌乱乱的信里看出了她的忧伤,追问她,她坦诚地告诉我,已经暗恋我一年时,我真的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坦白说,那时自己也正在为读了十几年书而未能爬进大学校门感到迷茫,处于人生失意阶段的时候,真的也好渴望在自己暗淡的生活里渗入一些激情。
  1988年11月5日,我第一次去江门见她,那天下午,约定在礼乐侨联那个大门口等她。那里离礼乐一中不远,看着一群群穿着校服的学生已经走了很久,还未见到她出现。正在我心里开始着急的时候,才看见一个穿着灰蓝色学生运动服的女生,低着头向我这边走来,情形有点慌张,长长的秀发几乎把她整个脸遮住。她来到我身边,侧着身子对着我,我还未看清她的模样,只听见她说:“今晚七点半在里面的那个凉亭等我。”便转身闪入一条小巷匆匆走了。
  到了晚上,当她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真的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楚楚动人,貌若天仙的美少女就是说暗恋我一年的那个女孩。我感觉自己一下子就来到了童话世界里。她羞答答,始终带着紧张,在暗淡的街灯下也可以看到她脸上泛起的红晕,使她更显得像一朵含苞欲放、纯洁无瑕的莲花。此刻,再加上她身上那一阵阵沐浴后的清香,更使我无法安分。我把她拥入怀里,情难自禁地狂吻她的秀发,她的唇和颈。彼此都感觉到肌肤之间的炽热和强烈的心跳。也许是第一次见面,也许她真的是紧张了,整个相拥的晚上,她也只说了几句话,但我完全可以感受到她的真诚。
  从那以后,我们约定每个星期寄一封信。但随着感情的发展,那份思念越来越浓,对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感也越来越强。所以在1990年春节过后,我就跟着老乡去了江门新会,入了位于圭峰东北麓的一间小厂(那个地方叫龙潭,如今早就变成龙湾度假村了)。离礼乐不远。那时妻子初中毕业之后再读了一期夜校也没有再读书了,进了一间制衣厂。她那间厂在玉湖公园附近,这样一来,玉湖公园就成为我们经常约会的地方。我们同样约定两个星期见一次面。直到1991年8月,我那间厂不景气,二十几个老乡都陆续走了。我也不打算再在那里滞留下去,我希望妻子跟我走,但妻子说她要用十年的时间来报答父母养育之恩才谈婚论嫁。亲情和爱情使她左右为难,也许是因为前生那五百次的回眸,妻子最后还是向爱情的天平倾斜,我如愿以偿地带着她来到了增城新塘。
  然而,现实和梦想的距离确确实实相差太远太远了。在新塘这个繁华富足的地方,我们却过着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日子,直到儿子出世了,我们还是租住在那阴暗潮湿、狭小的旧青砖屋里。那段日子,妻子跟着我真的受了很多的苦,遭了好多的罪。日子虽然过得清贫艰苦,但凭着我们心中的那份爱,凭着我们年轻,有用不完的力和使不完的劲。我们深信将来一定会过上幸福的日子。
  孩子都七个月大了,妻子终于同意我写信把一切实情禀明她的家人。那时,我真的怕她母亲给我一顿臭骂,再加上她父亲的一顿拳脚。我知道无论拐带还是私奔,挨一顿教训在所难免。当我见面和岳父谈起这些时,他只是平静地说:“如今仔大仔世界,女大女世界哪!只要你们好好过日子,我们就安心了。”真的看不出他有责怪的意思。
  看岳母的样子,她应该是想骂几句的,但当我看到她抱起那个精灵可爱的小外孙时,绽放出的那一种笑容,我压在心头的大石也放下了。我正想舒口气,却很快又看到她脸上泛起了一种酸楚的表情。看着那间狭小、低矮破旧的石棉瓦屋,看着那张躺下几乎脚也不能伸直的,像白鸽笼一样的床,她似乎想哭。她在为自己的宝贝女儿过着这样的生活而难过呀!母爱的天性在她脸上表露无遗。那时我才明白,当初妻子为何不让我见她父母的原因了,就算你是苏秦再生、诸葛亮转世,也无法说服他们让自己宝贝女儿远嫁一个又穷又丑的小子的。
  “先斩后奏”都能得到岳父岳母的宽容,似乎连大哥都有点妒忌,经常说我这个小子好命,因为我们都还清楚地记得,他同大嫂恋爱时,大嫂已经怀孕四五个月了,大嫂的父母知道后,还是把她锁在家里。扬言如果没有1500元的礼金,就算打死她也不让女儿嫁给大哥。那时的1500元相当于现在多少钱,我可计不出来,但那笔借债直到他们大女儿上小学才还清,那是千真万确的。像我这样从天上掉下一个林妹妹来,那真的是好命了。妻子的深情厚意使我觉得要加倍努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想,我们可以不要,但柴米油盐却不能够少。就这样,妻子、儿子、房子就成了我生活中的全部。
  经过一大家人几年的共同努力,我们终于可以买地建房了,生活也开始越来越红火,女儿也来到世上了。在这个寸金尺土的地方,买块地真的不容易,我们只能父母兄弟一人一层同住在一起。这样一来,逢年过节大家坐在一起吃饭,那可热闹了,真的好似摆酒席一样,那种喜庆的气氛,虽然比不上大观园那样莺歌燕舞,金碧辉煌,但也不失为人世间的天伦之乐。
  
  三
  故乡并不遥远,但岁月蹉跎,随着童年的脚步早已远去,少年的梦想早已灰飞烟灭,故乡的记忆渐渐地变得朦胧、依稀了,何况在那里又没有留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像童话般令人特别难忘的故事,所以,真的没有必要再去撩那一缕乡愁。
  人生于世就如一片浮萍,哪里有爱有梦想,哪里就是你的故乡。每次说要去探外家的时候,孩子们总是兴奋不已,这个说要去东湖荡小舟,那个说在课本上读到小鸟天堂,一定要去那里看小鸟,他们那种旅游的成分,已经远远超过了省亲的实意。的确,妻子的故乡——江门,真的很美。
  礼乐离江门市区不远,穿过那条田螺桥(旧时那条桥形状像田螺,所以我们都叫它田螺桥)。似乎已经可以闻到外婆的饭香了。还没下车就已见到外公外婆早已笑呵呵地迎在路边。调皮的孩子们总是喜欢学着不咸不淡的礼乐话跟外公外婆嘘寒问暖,更是把俩老逗得乐坏了。
  行囊刚刚放下,嘴里还啃着美味的鸡腿,孩子们已叽叽喳喳议论着要去哪里哪里玩了。要去的地方我也记不起去过多少次,但每次还是令人流连忘返。望着成双成对的白鹭,时而在天空中盘旋,时而又掠过幽静的湖面,时而又在树梢上追逐嬉戏着。明净的湖水倒映着蓝天白云,繁花翠竹,那真是水天一色,令人分不清天上人间。望着身边一往情深的妻子,听着远处花丛中时不时传来一阵阵老少爷们的欢声笑语,让我感觉自己和小鸟一样置身在天堂之中,幻想着所有的幸福都化成了小鸟,飞过一片片葵林蔗帐,云集在我们头顶这片天空,快乐的感觉跟着小鸟在广阔的天空中翱翔。
  我爱东湖公园的优美,我迷恋小鸟天堂的幽静,更陶醉曾经在玉湖公园留下的那份如诗如画的初恋情怀。其实一家人能够轻轻松松地出去玩,本身早已装载着一份快乐了,所以无论去哪里玩都会同样感到快乐,因为身边的家人才是我生命中最亮丽的那道风景线。孤单的小鸟即使在天堂,也只会躲在密林里哀号,快乐同样也只属于那些成群结队翩翩起舞的小鸟。
  苦,我可以也愿意独自去承受,但乐,却一定要和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分享,只有那样才会真正快乐。记得有一次老乡嫁女,在新塘一家酒楼设宴,能收到请柬任何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点欣喜,最起码别人还记得你是老乡嘛,但我很快又为传帖人最后那一句犯起愁来。“一家一个”,分明就是三等宾客,可是多年来,我已养成了一种习惯,无论是哪一个亲戚朋友请客,除非不去,去必带上妻儿,所以知道的人总会叫多几个菜,留多几个位。今次只是一般的老乡,我还不至于厚着脸皮带着全家去,鲍参鱼翅我们可以不吃,但不能让别人说闲话。后来听说那老乡还为这件事感到不好意思。
  妻子有点怪,对什么土特产都不大感兴趣,也不大喜欢买零食,却惟独对那层甜筒皮情有独钟。那层又香又脆又甜的甜筒皮确实也令人嘴馋,一人一个,但妻子吃完之后总是嘴舔舔笑微微地望着我。每次我都会把那层皮留给她,看着妻子像个小孩子那样吃得津津有味,我心中的那种感觉真的比吃了十个甜筒还甜。女儿有时会妒忌,她认为他们是小辈,好吃的东西应该让给她吃才对。看到女儿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我连忙再说:“还未过够瘾,一人再买一个吧!”
  妻子说:“我不要啦,我就是喜欢吃从你嘴角里让给我吃的那一块。”
  孩子们渐渐长大了,家里那个小浴缸已无法满足他们戏水的欲望,每到夏天都嚷着要带他们去泳池游水。其实在水中像鱼一样自由自在地游,确实也很惬意,可惜妻子只会坐在池边看守衣物,从不和我们一起游泳。我听妻子说过,她会游水,但游得很难看,怕别人笑话,所以无论我们怎样邀她,她始终不下水。
  直至2005年的那个夏天,妻子不知是盛情难却不想扫我们的兴,还是真的动了童心,她终于买来了泳衣答应和我们一起去游水。原来她那游水的姿势真的很幼稚,就好像小狗狗掉入水中,在水中胡乱地抓着爬着。两个孩子看到笑得前仰后合,差点笑爆肚皮。妻子自从童年在故乡那条小河学会游水之后,就再也没有游过水,所以她始终保持着童年时的那个姿势。我似乎看到妻子童年的身影,又激发起我对妻子的那份特有的情愫。无可否认,我对身边这个恋爱时拥抱了两三年,爱抚了两三年都不舍得占有的妻子,始终保留着一份处女情结。能够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游水,共同去感受那份快乐已经足矣,哪管她姿势不好看。
  这是我第一次和妻子一起游水,也是最后一次,今生今世惟一的一次。那年冬天,噩梦就开始了。
  
  四
  天意弄人,命运总是跟人对着干。正当妻子扯着儿子比试着身高,带点欣慰地说:“儿子差不多和我一样高了,再过十年八年我就要做奶奶啦!”正当我满面春风,甜滋滋地做着开厂开自己小车的美梦时,生命中那场十二级大地震早就酝酿着了。
  妻子因月经不调,在新塘医院检查出子宫肌瘤和卵巢囊肿。我立即带着妻子去广州中山大学肿瘤医院求医,经过十几天的检查化验,12月20日,妻子终于被推入了手术室。之前,我总是认为,大不了最多把子宫和卵巢割掉,很多女人切了子宫照样生活。但当医生告知我妻子患的并非一般的子宫肌瘤和卵巢囊肿,可能是另一种更加可怕的疾病转移症时,我晴天霹雳天旋地转,“癌”、“转移”、“扩散”,任何一个字眼都像刀剑一样,猛砍猛刺我的心肺。年轻漂亮、能干贤惠的妻子,和自己同甘共苦朝夕相处的至爱将不久人世,你叫我怎样接受这个事实?
  我拼命哀求医生,一定要救我妻子。这时,候诊室的人都散了。显示屏上还显示着妻子的名字,我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和额头上的冷汗,独自望着西坠的夕阳为妻子祈祷,心中感到无比的绝望和孤沉。
  男儿有泪不轻弹,如果用“泪”来衡量,那我不算是个男人,最起码不算是个男子汉。因为天生父母就给了我一双穿孔的眼球,从小就爱哭,长大了不哭了,但泪却没有少流。为一篇文章,一份报道,一场电视经常都会泪流满面。总是非常同情别人的苦难和不幸,谁想到最惨烈的悲剧却发生在自己身上。
  从手术室出来的妻子,一天一夜不能动弹,当可以转身的时候,她全身的肌肉和关节已疼痛难忍。翻来覆去总是叫痛,睡不着。我束手无策,最后想到用双掌托着她的坐骨,果然有效,妻子睡着了。心想,要让妻子好好休息,早日恢复身体打化疗,希望会有奇迹出现,所以我的手麻木了还是不愿惊醒妻子。我蹲在她的病床边,蹲累了就跪,跪累了又蹲,腰酸背痛,小腿抽筋,我还是坚持着。当我把手抽出来的时候,双掌已经变成了赤色,全无知觉。幸好放在热水里烫烫,很快又恢复过来。
  这时我又想到,用热毛巾敷敷妻子那些疼痛的地方,或许她会舒服些。但天气寒冷,妻子总是说要再热一点,这样一来,我又得在滚烫的热水中扭毛巾,双手又烫成了红色。
  肉体的伤痛我捱得住,但内心的那份痛我真的难以忍受。我怕妻子知道真相后真的会放弃治疗,更怕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妻子脸上那种天真灿烂的笑容。所以当妻子问起的时候,我总是轻描淡写地安慰她:“不要紧,最多做几个化疗就没事的啦!”
  强装的笑容总是无法掩饰内心的悲哀。每当接到孩子们打来的电话,问爸爸妈妈几时回家,快冬至啦,快到元旦了。我的心完全碎了,悲哀抽空了我身上的血。我可怜的孩子,你们可知道病魔时时在威胁着你们妈妈的生命,我已无法带回一个健康的妈妈给你们。
  我呆呆地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繁华世界,似乎一闭上眼,这一切都不再属于我们。
  医院不愧是华南地区最高级的肿瘤医院,不但设备一流,环境也非常幽雅,和星级宾馆不相上下。但却使人总是觉得到处都笼罩着死亡的阴森和恐惧。妻子胆子小,平时连个蟑螂小老鼠都会吓得她惊叫。此刻,她更加希望我24小时陪在她身边,但看到别的病人总是丈夫、大姐、亲友三班轮流陪护着,她心痛起我来。我只是笑笑,对她说:“放心吧!我是铁人王进喜的徒弟,一个可以顶三个。”
  其实此刻,即使有人顶替我,自己也无法安睡,即使有时真的困了,睡着了,但很快又会惊醒,生怕一张开眼睛已经看不到妻子的身影。
  妻子的刀口很大,从胸前到下腹足有一尺长,是用金属钉封口的。拆钉那天,妻子痛得大哭起来。我紧紧握着她的手,每挑一支钉,我都会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栗。想到自己胆小怕痛的妻子,却偏偏多灾多难,将来不知还要面对怎样的苦难,我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妻子是身痛,而我却是心痛。等到挑完钉,泪水已经把脚那片地砖染湿了。
  拆完钉,妻子便转到化疗科做化疗。元旦过后,病房新进了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脸上已经紫一块青一块了,但是无法遮盖她骄横拔扈的本质,似乎大城市的人病也比别人病得高贵。后来得知外家都在江门,才跟我们闲聊起来。原来她丈夫也是某医院的大医生,和这里的领导是老朋友,难怪她不把这里的医生护士放在眼里。
  闲谈之中我了解到她的病症和我妻子的一模一样,一年前做手术时还没有妻子现在严重。在别的医院做了十个化疗,转来这里也做了七个化疗,用的全部都是最好的进口药。但现在检查结果,还是让癌细胞进入了肝肺。最后她还说:“这种病非常阴险,发现的时候大部分人已是晚期,现在只是用钱来买多两年命而已。”
  这样一来,我对化疗寄予的希望就像那刚刚钻出土面的小蘑菇,让人一脚就踩得完全粉碎了。
  可以出院的那一天,还未知道病情严重的妻子,同样高兴得像个小孩子那样跳了起来。在那里整整度过了一个月,能够离开那个连阳光也无法驱散心灵阴霾的地方,也真的是值得高兴的,但离开了医院,谁又还可以救救我可怜的妻子?我变得更加迷惘。
  
  五
  住院期间,妻子最要好的同学彩英来探望过她。彩英走后,我真的无法忍受内心的那份抑郁,用手机短信的形式把真相告诉了她。她真的怕我承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不顾一切就跑到妻子外家去告诉了他们。后来妻子的弟弟说他十几年前,就在新会崖南认识一个会治这种病的老人,他开出租小四轮时,也曾带过好几个病人给他治,听说直到现在都还健在。
  到了这个地步,我已无路可走,何况他又是妻子惟一的亲弟弟,不信他还可以信谁?于是,出院回家只过了一晚,第二天我又匆匆忙忙扶着妻子去了江门。
  我没有照顾好妻子,让她患上这么可怕的病,我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见到岳父岳母那一刻,真的希望得到他们的一顿臭骂和一顿拳脚,好让我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如果妻子患的是那种换个心脏就会好的病,我会毫不犹豫就把心脏给她。凭着妻子对我的爱,凭着她是孩子最亲爱的母亲,任意一点,我都愿意替她。
  吃了古兜山脚下那个老伯的山草药之后,妻子的气色真的好了很多,是药的功效还是手术后暂时的恢复我却不知,总之见到妻子脸上又泛起红润的光泽,我有点相信那几个树仔头是可以治好妻子的病的。为了得到更多的山草药,准备同病魔打一场持久战,我求老人带我上山学采药。为了得到他的同意,我住进了他山脚下的茅庐,天天为他烧水做饭洗衣服,好不容易才可以跟他上山采药。但面对巍峨的古兜山,我还没攀到山腰就已经气穷力竭了。望着还藏在云雾之中的顶峰,我双脚不停地颤抖。为了妻子我的生命都可以不要,还有什么可以难得倒我?就算一寸一寸地爬,我也要爬上去。就这样,我顾不了手损还是脚伤,天天早出晚归,不停地挖,不停地锄,把一筐筐的山草药背回来。
  一场无情的暴风雨,把我的爱飘零在千里之外,我一定要把她重拾回来,无论道路是通向天堂还是地狱,我却要把它锄断,要妻子陪我到白头。
  采回来的山草药足足装满了五六个蛇皮袋,以致要包一部小面包车才能把它运回新塘来。
  回到家之后,我还得去远处的山上砍柴,直到木柴把整个阁楼填满为止,我的心才有了着落。但谁曾想到柴还没烧完,药还没煎完,伊人已经香消玉殒。
  第二次手术对妻子已经恶化的病情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妻子每天靠输液来维持她最后的生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在痛苦绝望中挣扎,自己却爱莫能助,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使我变得疯狂。我像中了枪的匪徒,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发出一阵阵“啊……啊……啊……”的嚎叫。
  我一向坚信好人会有好报,会得到上苍眷顾。自从知道妻子患病以来,我这个不大信邪的家伙也开始天天吃斋念佛。经常半夜醒来,跪在神台前忏悔自己的过失。平日,妻子的摩托车没汽油,我从来也不敢让她自己出去加油。每次我都要为她加好油才把车给她,生怕妻子去到那些车多人多的地方会出意外。但我真的没想到,“癌”这种人人都认为倒霉的东西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我拼命地哀求着慈悲的佛和菩萨保佑我妻子度过这一劫。然而,无论我怎样求,怎样拜,他们还是不愿意睁开他们慈悲的双眼。
  面对死亡,谁都会有恐惧,就别说是一个年轻的弱女子了。我曾经看过一本关于生命陈述的书,一个老将军,在年轻的时候无数次在枪林弹雨刀光剑影中出生入死。真可谓是视死如归。但到了古稀之年,面对凶恶的病魔,他同样感到死亡的恐惧。因为任何人对人世间都有留恋,有难以割舍的亲人,有难以割舍的爱。要生死离别,自然就会感到无限悲哀,太多的悲哀就会积压成恐惧。何况死亡根本又不像我们在电影电视上看到的那样,高僧正襟危坐就已经完宿西去那样的安祥。
  生命中的最后,妻子是坚强的。她没有哭,也没有流泪,反而时时安慰伏在她怀里悲泣的我,为我轻轻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也许她不想生离死别的人都陷入悲哀之中吧!她总是叫我们和她一起玩扑克。真的没力气了,不能玩了,她还要我们在她身边继续玩,她想永远听着丈夫和孩子的声音。
  每天早上,妻子的精神是比较好的,她总是叫我扶她上医院的楼顶散步。那天,她东望望,西望望,寻找着家的方向。她说好久没回过家了,好想回去看看。那晚输完液,我就扶着她回家,实在走不动了,我就抱着她回来。这个凝聚了我们许许多多汗水和欢乐的地方,她看完最后一眼之后,就永远永远地离别了,只有天上那微微闪烁的星星见证了这千古的悲哀。
  医院始终都是恐怖的地方,不远处时不时会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鸣。妻子对我说,她走时叫我不要哭,让她可以安安静静地走。但当她在极度痛苦绝望时,又会哀伤地望着我说:“老公,我们一起走吧!”她说她梦见了白衣人向她招手,她看清那人不是我,就拼命地说:“你不是丈夫,我不过去。”
  我悲痛地握着妻子的手,叫她不要怕,我会永远陪着她。妻子说:“有你在身边,我不会害怕。”丈夫在她的生命中始终都是第一位的,最难舍的也是她的丈夫。失去妻子,我肯定是痛不欲生的,但一想到两个还未成年的孩子,我就心如刀割。两个孩子一向都生长在父母的溺爱之中,一转眼就成为孤儿,无依无靠,你叫他们怎样活?我每每想要陪妻子时,又会想到可怜的孩子,如果不是,我可能在广州肿瘤医院时就抱着妻子从17楼跳下去了。
  当我真正想和妻子诉说十几年的衷肠时,已经没有意义了。妻子已经眼不能动,口不能言。她还在顽强地呼吸着人世间最后的几口空气。她在滴水不入的情况下生存了五十多天,身上流的早已不是鲜血,而是那凉冰冰的水。
  生离与死别已经无法避免。我紧紧地抱着妻子,一边用体温最后一次温暖着妻子冰冻的躯体,一边在为她描绘天堂的圣景,希望把这个痛苦的灵魂引向那片光明清净的乐土。
  “在那里,霞光万道熠熠生辉,到处都有鸟语花香亭台楼阁。龙在飞,凤在舞,梵音缭绕群仙都。去到那里,还可以见到童年时整天背着你,为你唱着歌谣的慈祥祖母。还有那条每天放学都会在巷子口迎着你,向你摇头摆尾的可爱的小狗狗。在那里,永远永远都没有苦难和忧伤。”
  就这样,妻子还没有走完她的35个春秋,就离开了人世。当我看着那双和自己相牵了18年的手,在自己手掌中慢慢滑落时,我真的没有哭。收拾好一切之后,想亲自抱妻子去太平间时,才发觉自己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六
  万念俱灰的我去了光孝寺,找到了一个僧人,要求出家为僧。相比之下,我总是认为贾宝玉比曹雪芹先生幸运得多。曹先生家道中落之后,全家靠喝稀粥过日子,儿子有病也没钱治,过早地夭折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曹先生可能连纸笔墨都买不起,所以修改好前半部《红楼梦》之后,就再也没有能力写下去了。一代文学宗师就这样在贫病交迫之中忧郁而终,成了历史上结局最悲惨的一位文人。而他的宝哥哥最后还可以出家为僧,有高僧老道相伴,最起码他还可以过一些清静的日子。
  我第二次去到光孝寺,那个僧人还是叫我打消出家的念头。他说我有两个孩子要抚养,任何寺院都不会收留我。无奈,我连出家的权利都没有,还得留在红尘中接受煎熬。
  不惑之年,我迷惑了。不能好好地陪妻子死,更不能好好地陪着孩子们活。整天深深地陷入对妻子的追忆和愧疚之中,像行尸走肉那样常常徘徊在曾经和妻子一起住过、走过、坐过的地方。最后一次和妻子在新塘公园坐过的那一片草地,少不了每天都会去那里坐坐。
  有一天黄昏,我无意中看到了一个孱弱的小蝴蝶侧躺在那片草地上。我动了恻隐之心,用一片树叶捧起它,放在一棵草墩上。天渐渐黑了,我得回家了。第二天中午,我再次去到那个地方,发现那个孱弱的小蝴蝶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我想小蝴蝶可能不行了,但当我再次捧起它时,它却慢慢地爬到了我的手背上。我感到有点怪,突然发觉小蝴蝶的颜色和花纹同妻子离世时,我为她换上的那一套衣裳的颜色一模一样,我马上意识到它是妻子的化身。我含着眼泪,温情脉脉地看着小蝴蝶,叫着妻子的名字。当我找来一个小袋子,想把它带回去,把它放在窗前的那棵杨桃树上,它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劲,一下子就飞了起来。我想追上去,但它却一直向上飞,慢慢就消失在天空中。我痴痴地望着天空,此刻,我完全相信梁山伯与祝英台真的是化蝶双飞了。等不到化蝶双飞的妻子,和我最后一次吻别,只好孤单地飞向天堂。
  其实有没有天堂并不重要,如果说是一种神话,又或者说是一种迷信,倒不如说是一种心愿。如果没有一个可以让逝者灵魂得到安息的地方,像我们这些突然间就失去至亲至爱的人,怎样去接受永生永世都不能再相见这个事实?我们都相信他们还在另一个没有痛苦没有烦恼的地方活着。当我们走完人世间这条路,把这身臭皮囊烧掉,把那副贱骨头丢进坟墓,我们又可以和他们在天堂之上相见。你问天堂在哪里?其实天堂就在每一个善良人的心中。
  看着妻子那张脸上带着蒙娜丽莎式的微笑,静静靠坐在房门边的相片,我对孩子们说:“妈妈是天上的仙女,她不可能陪我们到老的,她完成她的使命之后,又回到天上去了,你们要为自己是仙女的儿女而感到骄傲。”
  缘起缘灭就如花开花落,不会为任何一个人而改变。苍天不会因你声嘶力竭而恸容,大地不会为你呼天抢地而变得慈悲。千古的绝唱虽美,却常常让人断肠。我们爱听那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但谁又愿做绝唱中的主角?也许,每一个凄厉的爱情故事里,在冥冥中注定有一份缘。所以当你在为自己那份情爱感到乏味时,你要感谢月老,因为他已为你配了好姻缘。也许你身边那个人并不是最好最喜欢的,但她确确实实是和你最有缘的。幸福不是必然的,生命没有固定的格式,灾难随时都会在我们身边发生,当你身边的亲人真的失去时,谁又可以做到无怨无悔?
  
  七
  2007年春节,我又回到了妻子的故乡,重游了我们初恋的地方——玉湖公园。那些陈旧的记忆却无法让它远去,那个采花扑蝶的仙子似乎还在我的眼前。回首往事,我满脸泪垂。回来之后,在妻子那张脸上带着蒙娜丽莎式微笑的相片后面,写下了这首不伦不类的词:
  
  鸳鸯泪
  萍浮于世,瞬逝已难寻。玉湖柳树影成双,春日桃花现笑容。相慕相亲相眷恋,多甜蜜。薄命鸳鸯,阴阳相隔,生死难决。惟盼梦里相思聚,撕心将欲裂。
  自叹悲郁,容颜如枯枝。西窗残月影孤枕,昨夜秋风已白头。同歌共舞共相依,成往事。好梦难成,好诗难读,卿影不灭。千年情缘已化蝶,鸳鸯独啼血。
  
  相思同样是一种绝症。其实人世间同样需要一碗孟婆汤。只有忘记了过去的爱恨情仇,那游荡的三魂七魄才会归位,才可以重新去面对生活。
  责 编:鄢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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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点击”栏目的开设是希望加强杂志和读者的互动,为读者搭建一个对社会焦点和身边热议的话题及时发表自己见解的平台。我们将每月提前公布一个话题(也欢迎大家给我们提供话题),读者可围绕话题各抒己见,发表见解,表达观点,并形成文字给我们投稿,具体要求如下:  1、观点需紧密围绕话题展开,论点突出,论证有力,结合自己的经验表述,应有自己独到而不偏激,全面但不中庸的见解;  2、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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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华  广西男,28岁,1.65米,未婚,身体健康,诚实重情,责任心强,不抽烟喝酒,诚交22-28岁之间,身体健康,同样重感情,具有爱心的女性为友,地区婚史不限。(526105广东高要市金利镇金盛工业园东海玻璃胶厂 13202625670)    王小姐  女,38岁,离婚,诚实孤单的我愿结识有家庭观念,吃苦耐劳,有事业心的男士,不论打工一族,不分地区。拒短信、传销,没诚意者勿扰!(13138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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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你说,今夜安阳有雨  洹河的水一定上涨,未曾领略的  河岸,或许有杨柳,木叶飘落  秋已深。兄弟,今夜洛阳有雨  洛水两岸,路灯辉映柳堤  水泥砌成的台阶,留下我轻轻的  脚步,从洛阳到安阳,从安阳  到南国,这个小城,天气闷热  台风吹过,风雨交加,没有北国  秋天的气息,将时间和季节  以及记忆,风干,成一味中药  泡成名贵的酒,治疗思乡的疾病  兄弟,你说安阳有雨,洹河的水  从殷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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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铝罐捡起来  凡是进凡响汽车公司打工的人,入职的第一件事就是领工衣。工衣是青绿色的,很显眼,厚厚的涤卡布料,穿在身上又闷又热。上班时所有员工都要穿工衣,不穿工衣要被罚款。全公司上下一片绿,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曾姨扑哧一笑,这不像是到了军营,倒像是到了蛤蟆养殖场。  起初曾姨很穿不惯工衣。且不说工衣的款式不分男女,单这颜色曾姨就无法接受,太艳了,不适合她这个年纪。但工衣不是谁想不穿就不穿的,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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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无论活在什么样的时代,这个时代都会给你烙上只属于你的无奈。  此时在我眼前展现的,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威严的君王正举办着盛大的宫廷宴会。他端坐自己的位置上,高高在上,俯视着觥筹交错的大臣们以及轻歌曼舞的宫女,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大臣们有的似乎被美酒的香醇吸引住了,不停的将杯中的液体倒入口中。有的则沉溺于烹饪细致的美味佳肴,在咀嚼中任其在舌头上翻滚。还有的早已吃饱喝足,瞪大了一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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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蒲圻避“难”    列车到达蒲圻车站已是晚上8时。在车站出口,不见朋友来接,打他的电话,不通。等到9时30分,还不见朋友露面,从未出过远门的我真的慌张起来,急得泪水噙满了眼眶。面对一张张陌生的脸,我用衣袖擦干眼泪,稳定一下情绪,爬上一辆去小河街的公共汽车。朋友不来定有原因,我只好按地址去找他。在关键时刻,重要的是镇定从容和有主见。  在小河街转来转去,我问了许多热心人,就是找不到朋友租住的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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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周末,原本在家看书的雨燕,拗不过堂姐的甜言蜜语,一起去了工业城里的舞厅跳舞。来跳舞的大多是附近工厂打工的人,在摇滚乐震耳欲聋的声响中,尽情释放着一周的劳累。从舞厅出来,雨燕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很不适应,一边晃着脑袋一边对身旁的兰燕说:“兰姐姐,下次可别叫我再来了!我耳朵都快听不到了。”就在这时,一个男子忽然对她俩说:“小妹你们去哪儿啊?”“回家啊!”兰燕答道,雨燕仔细一看,这个人就是刚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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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欠赌债签订的合同是否有效?  广东省英德市读者谭文新陈述:  2008年4月,我爸因欠赌债,在我们全家不知道的情况下,将家里的一片山树林承包给债主,作为归还的赌债,并签订合同进行砍伐。请问:这种情况下订立的合同是否属于违法?如果是违法,我全家人是否可以向债主提出经济赔偿的同时要求撤销合同?我该怎样维护自己的权利?  答:1.《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零三条规定,以营利为目的,聚众赌博、开设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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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才算健康  近日,世界卫生组织全球调查显示,真正达到健康标准的人群只占5%,约20%的人是需要诊治的病人,其余75%的人处于亚健康状态。那么,究竟怎样才算健康?世卫给出了健康十条标准:  1.有足够充沛的精力,能从容不迫地应付日常生活和工作压力。  2.处事乐观,态度积极,乐于承担责任,不挑剔事务的巨细。  3.善于休息,睡眠良好。睡眠良好的标准是半小时内能自然入眠,成人维持7~8小时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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