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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幅画像骚扰你
我爹告诉过我,上大学头一件事就是交女朋友。
上大学好几个月,我都很自闭,不和同学来往。很多女生对我感兴趣,我是她们餐后寝前的话题人物:这个男生很怪,不说话,走哪儿都背个画夹。
我只对其中一个女生感兴趣,就是哈文。在阶梯教室上课,哈文恰好坐在我右侧,我们俩中间隔着楼梯。我用右眼瞄她,侧脸轮廓很美。就这么一眼,我对她一见钟情。
上课时,我从本子上撕纸,用铅笔给她画像,画完以后,用圆珠笔细细涂,慢慢抹,弄出立体感来。涂抹好了,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我就伸过胳膊去捅她。
“讨厌!”她白我一眼,“嚓”地把画抽走,一脸不屑。我不知趣地一笑,再撕张纸,接着画,画完又递给她。
“你上不上课?”她又白我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挑一下。我知道,有戏了!
快到圣诞节了,我们班同学聚在一起包饺子,吃完饺子,大家一块儿跳“黑灯舞”。我搂着哈文三步两步乱转,正值青春期,血脉贲张,心想此时不表白,何时表白?
“哈文,你心目中的男朋友是什么样的?”我心怀叵测地问。
“至少一米八吧!”
一句话把我噎住了,上来就说身高,这不明显冲我来吗?但人家话已经说到这儿了,绕也绕不开。我只好多问了一句:“底线呢?”
她迟疑了一下,认真想了想,说:“怎么也得一米七五吧。”
这么说我就有自信了。我底气十足地告诉她:“上个礼拜体检,我一米七五五!”
表白之后,她不理我了。
过了些日子,看我像没头苍蝇似的,她估计也过意不去,约我到了个地方,很委婉地说:“那事儿,我爸不同意。”
“为啥不同意啊?”我猴急猴急的。
“我爸说,现在还年轻,以学习为重。”
“咱俩除了一块儿吃饭就是一块儿学习,没干别的啊!两人学不比一人学好吗?”我摆事实讲道理,挑战她爸的权威。谈恋爱就耽误学习?偏见!那时,她没我心眼儿活,我说两句她就无言以对了。
“我再想想吧。”她犹犹豫豫来了一句。
路边野花做了媒
和哈文约会后,我开始装颓废,整天闭门不出,不见人,不刮胡子。我鼓捣班里男生把这阵风吹到哈文那儿去:瞧瞧李咏,为了你,都成什么样了?
遇到哈文时,我故意表现得十分清高,不带侧目的,让她也尝尝啥叫失落。
一次,我帮同学排话剧,当导演。哈文也和同寝室的女生一起来看。我远远看见她来了,心里“嗵嗵嗵”猛跳。但我不理她,假装特酷特投入。
“那谁,你这个地方动作可以再大点儿!”
“你,语气再强烈点儿!”
我知道她在看我,所以表演得格外卖力。过了一会儿,哈文走了,估摸着已经走了挺远,我特想回头看一眼,最终还是忍住了。我告诉自己:“别回头,万一被她发现呢?”但我知道,她对我的好感肯定多了一层。
1988年元旦晚上,我买了两张票,请哈文看演出。票是托一位女同学带给她的,我们的座位不挨着,省得招她烦。还是这位女同学,演出结束后又帮我捎了句话:“李咏在西配楼后面的小花园等你。”
哈文来了。站在一片核桃林旁,我开门见山地说:“哈文,咱俩别彼此折磨了。”
“什么叫彼此折磨啊?”哈文把重音放在“彼此”二字上。
“我知道,你也挺挂念我的。”
“我挂念你?哼!”在她眼里,我分明就是个剃头挑子。
殊不知,我可是有备而来,今天要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绝不罢休。
“哈文,我是个很认真的人,你别老羁押着我。我爸说,让我上大学找个女朋友。我看你挺好的,就愿意你当我女朋友。凭我这条件,你吃亏吗?要么你现在就宣判我死刑,我再没这念想了,天涯何处无芳草,要么你就……”
本来我是打好腹稿的,说着说着就即兴发挥了,最后一弯腰,从地上拔起一朵野花,说:“你要是同意,就把这花接过去,不同意就别动。就这么点事儿,简单!”
闷了好一阵儿,她都没说话。最后,她一伸手,把花拿走了。
99朵玫瑰真多余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到中央电视台,还没摸清楚央视大楼里面什么样,就被发派到西藏电视台,一去就是一年。这对于一个沉浸在热恋中,同时满怀抱负的年轻人,着实是个巨大考验。
那年,我23岁,一个人在西藏,想哈文想得发狂。我开始每天一封信,倾诉思念,倾诉孤独。写信是一天中最让我期盼的事情,只有写信,我才感到幸福。
终于等到快要回来的日子了。一年没见,这姑娘不会早被别人骗走了吧?
我订好回程的机票,特意没有告诉她时间。我在西单华威商场买了一枚蓝宝石戒指,花了九个月的工资,又在一家花店买了99朵玫瑰。
车到天津,已是暮色四合,我打的到天津电视台。在哈文宿舍门前,我沉住气听了听,屋里没有声音,便举手敲门。
“谁呀?”哈文的声音,她有点儿不耐烦。
我不吭声,继续敲门。
“谁呀?”除了不耐烦,她多了几分警惕。
那一刻,我心中十分忐忑,生怕她对着门外,喊出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吱扭”一声,门开了。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愣愣的。
她还是短发,比过去胖了点儿,脸上起了几个青春痘。我皮肤黝黑,两腮凹陷,衬得一双小眼儿炯炯有神。
“我回来了。”相视半晌,我说。流泪的不是我,而是她。她的泪水把我的心都融化了。这99朵玫瑰,此时可真多余啊,想拥抱她,都腾不出手来。
进了屋,我俩不太适应,一时无话,于是没话找话。“今天忙吗?”我问。
“还行,采访王朝酒厂去了。”说话间,我们都有点儿不好意思看对方的眼睛。
“哎,他们还送我瓶白葡萄酒,要不,开了吧?”她提议。
“行,开吧。”我们面对面坐下来,举杯庆祝我们的重逢。
正是意醉情迷,可惜肾不争气,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我突然一阵内急。我拔腿冲向楼道里的公共卫生间,飞流直下三尺,把这一年的孤独、委屈、牵挂、不安都彻底放走了。
这时,我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才“轰”地一下涌上脑门。热恋中的情人,阔别一年,难道只是不痛不痒地聊聊天、喝杯酒?我想象过千百次的拥抱呢?亲吻呢?
两分钟后,我走回房间门口,往屋里一看,傻了。哈文居然和衣倒在床上,睡着了,睡得还挺香。
我这才想起她不胜酒力,平时滴酒不沾。
我走到床边,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她的脸,然后独坐在桌旁,自斟自饮,饮尽了瓶中的酒。
(摘自《咏远有李》 长江文艺出版社)
我爹告诉过我,上大学头一件事就是交女朋友。
上大学好几个月,我都很自闭,不和同学来往。很多女生对我感兴趣,我是她们餐后寝前的话题人物:这个男生很怪,不说话,走哪儿都背个画夹。
我只对其中一个女生感兴趣,就是哈文。在阶梯教室上课,哈文恰好坐在我右侧,我们俩中间隔着楼梯。我用右眼瞄她,侧脸轮廓很美。就这么一眼,我对她一见钟情。
上课时,我从本子上撕纸,用铅笔给她画像,画完以后,用圆珠笔细细涂,慢慢抹,弄出立体感来。涂抹好了,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我就伸过胳膊去捅她。
“讨厌!”她白我一眼,“嚓”地把画抽走,一脸不屑。我不知趣地一笑,再撕张纸,接着画,画完又递给她。
“你上不上课?”她又白我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挑一下。我知道,有戏了!
快到圣诞节了,我们班同学聚在一起包饺子,吃完饺子,大家一块儿跳“黑灯舞”。我搂着哈文三步两步乱转,正值青春期,血脉贲张,心想此时不表白,何时表白?
“哈文,你心目中的男朋友是什么样的?”我心怀叵测地问。
“至少一米八吧!”
一句话把我噎住了,上来就说身高,这不明显冲我来吗?但人家话已经说到这儿了,绕也绕不开。我只好多问了一句:“底线呢?”
她迟疑了一下,认真想了想,说:“怎么也得一米七五吧。”
这么说我就有自信了。我底气十足地告诉她:“上个礼拜体检,我一米七五五!”
表白之后,她不理我了。
过了些日子,看我像没头苍蝇似的,她估计也过意不去,约我到了个地方,很委婉地说:“那事儿,我爸不同意。”
“为啥不同意啊?”我猴急猴急的。
“我爸说,现在还年轻,以学习为重。”
“咱俩除了一块儿吃饭就是一块儿学习,没干别的啊!两人学不比一人学好吗?”我摆事实讲道理,挑战她爸的权威。谈恋爱就耽误学习?偏见!那时,她没我心眼儿活,我说两句她就无言以对了。
“我再想想吧。”她犹犹豫豫来了一句。
路边野花做了媒
和哈文约会后,我开始装颓废,整天闭门不出,不见人,不刮胡子。我鼓捣班里男生把这阵风吹到哈文那儿去:瞧瞧李咏,为了你,都成什么样了?
遇到哈文时,我故意表现得十分清高,不带侧目的,让她也尝尝啥叫失落。
一次,我帮同学排话剧,当导演。哈文也和同寝室的女生一起来看。我远远看见她来了,心里“嗵嗵嗵”猛跳。但我不理她,假装特酷特投入。
“那谁,你这个地方动作可以再大点儿!”
“你,语气再强烈点儿!”
我知道她在看我,所以表演得格外卖力。过了一会儿,哈文走了,估摸着已经走了挺远,我特想回头看一眼,最终还是忍住了。我告诉自己:“别回头,万一被她发现呢?”但我知道,她对我的好感肯定多了一层。
1988年元旦晚上,我买了两张票,请哈文看演出。票是托一位女同学带给她的,我们的座位不挨着,省得招她烦。还是这位女同学,演出结束后又帮我捎了句话:“李咏在西配楼后面的小花园等你。”
哈文来了。站在一片核桃林旁,我开门见山地说:“哈文,咱俩别彼此折磨了。”
“什么叫彼此折磨啊?”哈文把重音放在“彼此”二字上。
“我知道,你也挺挂念我的。”
“我挂念你?哼!”在她眼里,我分明就是个剃头挑子。
殊不知,我可是有备而来,今天要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绝不罢休。
“哈文,我是个很认真的人,你别老羁押着我。我爸说,让我上大学找个女朋友。我看你挺好的,就愿意你当我女朋友。凭我这条件,你吃亏吗?要么你现在就宣判我死刑,我再没这念想了,天涯何处无芳草,要么你就……”
本来我是打好腹稿的,说着说着就即兴发挥了,最后一弯腰,从地上拔起一朵野花,说:“你要是同意,就把这花接过去,不同意就别动。就这么点事儿,简单!”
闷了好一阵儿,她都没说话。最后,她一伸手,把花拿走了。
99朵玫瑰真多余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到中央电视台,还没摸清楚央视大楼里面什么样,就被发派到西藏电视台,一去就是一年。这对于一个沉浸在热恋中,同时满怀抱负的年轻人,着实是个巨大考验。
那年,我23岁,一个人在西藏,想哈文想得发狂。我开始每天一封信,倾诉思念,倾诉孤独。写信是一天中最让我期盼的事情,只有写信,我才感到幸福。
终于等到快要回来的日子了。一年没见,这姑娘不会早被别人骗走了吧?
我订好回程的机票,特意没有告诉她时间。我在西单华威商场买了一枚蓝宝石戒指,花了九个月的工资,又在一家花店买了99朵玫瑰。
车到天津,已是暮色四合,我打的到天津电视台。在哈文宿舍门前,我沉住气听了听,屋里没有声音,便举手敲门。
“谁呀?”哈文的声音,她有点儿不耐烦。
我不吭声,继续敲门。
“谁呀?”除了不耐烦,她多了几分警惕。
那一刻,我心中十分忐忑,生怕她对着门外,喊出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吱扭”一声,门开了。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愣愣的。
她还是短发,比过去胖了点儿,脸上起了几个青春痘。我皮肤黝黑,两腮凹陷,衬得一双小眼儿炯炯有神。
“我回来了。”相视半晌,我说。流泪的不是我,而是她。她的泪水把我的心都融化了。这99朵玫瑰,此时可真多余啊,想拥抱她,都腾不出手来。
进了屋,我俩不太适应,一时无话,于是没话找话。“今天忙吗?”我问。
“还行,采访王朝酒厂去了。”说话间,我们都有点儿不好意思看对方的眼睛。
“哎,他们还送我瓶白葡萄酒,要不,开了吧?”她提议。
“行,开吧。”我们面对面坐下来,举杯庆祝我们的重逢。
正是意醉情迷,可惜肾不争气,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我突然一阵内急。我拔腿冲向楼道里的公共卫生间,飞流直下三尺,把这一年的孤独、委屈、牵挂、不安都彻底放走了。
这时,我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才“轰”地一下涌上脑门。热恋中的情人,阔别一年,难道只是不痛不痒地聊聊天、喝杯酒?我想象过千百次的拥抱呢?亲吻呢?
两分钟后,我走回房间门口,往屋里一看,傻了。哈文居然和衣倒在床上,睡着了,睡得还挺香。
我这才想起她不胜酒力,平时滴酒不沾。
我走到床边,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她的脸,然后独坐在桌旁,自斟自饮,饮尽了瓶中的酒。
(摘自《咏远有李》 长江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