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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战:大岩壁未登峰
这次的目标是奥克嘎日峰,等高线地图显示海拔大概5500米左右。它是深藏邛崃山脉里的一座高海拔大岩壁类型山峰,看起来像一把尖刀刺破苍穹,很有视觉冲击力。
连续两年,在四五月去山峰附近侦查,肉眼评估难度在5.8~5.10之间,应该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
2019年我和搭档就达成了口头上的攀登意向,但直到2020年春季,朗诗集团和户外探险的自由攀登计划推出,才确定成行。当时正处于疫情管控时期,我和搭档正憋疯了无处发泄。
出发前一个多月我特意去西安,爬了茄子山,检测自己在六七小时内完成520米长线路的耐力状况,一切顺利。
搭档一文献:人称文教、文老师、青岛一哥等,攀登技术是韩国正统流派。连续十几年与韩国攀登界的交流,让他具备了稳重的攀爬风格,我们也一起教学、攀登好多年了。
搭档二海晴:我攀登扎拉雀尼、多浦额扎峰的老搭档,体能好、背负强、性格沉稳、遇事冷静,最大优点是两个字“靠谱”,四个字“信任无间”。
搭档三杨英:我和她在奥克嘎日峰的攀登之前没有任何交集,所以并不了解。但她是文献的优秀学生,只要是文献信任并邀请入队攀登的,我就信得过。
团队还有一位成员是攀登年轻一代的翘楚——阿左,大家可能更多知道他登顶幺眉幺妹峰的辉煌成绩,其实他高山摄制技术更是专业,这次负责摄影师一职,不参与攀登。我们对他的印象,第一是帅哥,第二性格随和开朗,第三具备攀登者必要的特质——沉稳、理性、体力好,总结一句话就是年轻有为。
进山
8月30日,团队成员从阳朔、青岛、上海等地汇集成都。文献最惨,航班晚点一直到凌晨4点才落地,几乎折腾了一夜没有休息,于是开车任务交给我和海晴。
8月31日,驱车500公里从成都到甘孜州的炉霍县。晚上九点,我去拜会从悉瓦拉腾寺赶过来的扎西多吉上师,他委托我平价卖出信徒捐赠的虫草,籌集善款,为遭到疫情折磨的世界祈福。
9月1~2日,我们继续开车,这两天也是适应高原的关键时期。我和海晴经常上高原,所以状态好,轮流承包了司机位。从甘孜行驶97公里到马尼干戈乡,从这里离开317国道进入奥克沟(谐音),这里正在修路,泥泞破烂都是坑。我们的SUV托底了好几次,差点抛锚被困。
凭借老司机们的通力合作,终于把车开到山脚一户牧民营地。这座山属于错阿乡,他们每年到7月,家家户户赶牛羊来自己地盘,放牧到9月中旬。达吉是我5月来侦察山峰时认识的,早就约好了用两台摩托车运输装备,带我们上大本营。
这个所谓的“摩托车走的路”,是我们一路上经过最危险的路段,没有之一。大家都心有余悸,感觉甚至比攀登还要危险。
大本营海拔4350米,位于溪流边的一块草坪上,景色漂亮,地形平整,方便取水,是绝对的五星级营地。并且纯天然、无污染,甚至这里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我们搭建起一个8人帐、两个小帐篷,当晚做了一顿香喷喷的晚餐,面对丰盛营养的菜品,大家都戏称是来养膘的吧?
顺利考察
9月3日,天气很好,晴空万里。由于高海拔空气纯净,奥克嘎日仿佛就在眼前不远。看着准备已久的目标,大家除了激动还有一些困惑。
原来侦察是在5月份,山峰被白雪覆盖一层。现在是夏天,所有积雪消融,露出来陡峭的山体,看起来风化比想象的大,山脊明显有大片的碎石区。左起:海晴、晕晕狼、杨英。
我和文献用望远镜一寸一寸寻找可行的线路,最后感觉山峰北壁正面比较安全可靠,看到的都是厚重、完整一体的花岗岩。于是我们带上部分攀登装备,先靠近进行攀登侦察,再落实具体线路。
大本营到起攀点海拔相差700米,虽然距离较远,但坡度还是挺缓的,我们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到了。
攀登物资按照两个绳队准备,运上来两根长60米、直径8.2毫米的半绳,若干6毫米辅绳,两组机械塞(每组15个),两套岩塞,一个微型电钻(下降备份),几个挂片和10个AS铝合金锚点,每个人自己的全套个人装备等等。
侦察也分成了两组进行,对于两个起攀点,目测都挺不错。文献选的北壁正中间上,攀爬了两段80米,起步只有5.7,最难大概5.8,并且上方直上路线比较清晰,从可行性而言更加靠谱,估计400米就能到缓坡。我选北壁偏右100米线路起步,爬了60米感觉很完整,难度大概5.8-5.9左右,但上方有简单的屋檐和仰角地形,需要向左横切较远的一段距离,最后目测会和文献线路汇合。
最终两组攀登侦察结果经过热烈讨论、看图分析,我们商定选择文献的北壁直上线路。
9月4日,攀登线路确定了,昨天最后一组下撤回到营地都9点多了,并经历了半个小时的冰雹,累并快乐着,今天任务就是休整一下,吃吃喝喝养足精神为主。我做了火锅还炖了鸡汤,自带的菌汤底料加上各种肉食,让人食指大动。
查天气,5日和6日都是阵雨多云,后面就是连续一周小雨到中雨。所以冲顶的窗口期只能选择5日,我们计划5日爬到山脊左右找安全地方窝一晚,6日冲顶下撤回大本营。
一夜圆月高照,感觉天气不错。因为我和文献都分析线路简单,大家士气如虹,像打了鸡血一样自信,想最好一天就冲顶。如果可行,连夜下降,不在岩壁上过夜,这样可以减少风险。
攀登:流水、大雾、落石
9月5日,我们凌晨4点半起床,5点出发,轻装前往预定线路起点。经过山附近的高山湖是6点半,大家速度还是很快的。
用带上来的反应堆烧水吃早餐后,天空露出朝霞,远处还有日照金山的奇景。我独自先出发,比他们早20分钟到昨天我爬的线路,沿着挂好的绳子,快速爬上去,分两段下降取回这根半绳。
当我和文献会合在北壁正中间起攀点时,山顶肉眼可见浓雾笼罩并蔓延下来,感觉要下雨了。 我们讨论一下还是决定赌一把,赶紧上,也许在高原这样的浓雾,过一会儿到中午会散开。
我保护文献先锋,然后文献上方保护我跟攀,并拖上去第二条绳子。
没想到大概在开始不到2分钟的时候,就开始滴雨,文献到第一段60米高的保护站时,雨量开始增大。等到我开始攀爬时,雨已经在稀里哗啦地下,岩壁完全湿透,手指抓着点,一会儿就冻僵了。
第一段本来是5.6~5.7的难度,这下直接翻信了,很难抓和踩。
我爬到保护站,冻得哆哆嗦嗦,眼看着岩壁都形成了水流,手抓岩点,一不小心就顺着袖口流进去,让人绝望。
用第二根绳子保护海晴和杨英上来,大家商量计划怎么进行,今天铁定爬不了,在这样的大雨下,衣服和背包都有些水渗进去。
我和文献建议干脆冒雨再往上爬60米,把绳子架设威路绳,等明天天气好转,再冲一次,也省120米的攀登距离,提高效率。
于是分工海晴和杨英先下降撤退,我和文献再爬一段60米。
第二段起步是一个5米高倾斜的夹角,顶部小仰角利用左边侧拉点,把身体拉起来翻过去就是小平台,难度本来也就5.8左右,奈何水流如注造成湿滑,至少有5.10b的感觉。
文献正在攀登。
小平台往上一路几十米斜坡或者小台阶,难度5.6~5.7,再接着一段难度5.9的10多米直壁就到第二个仰角,翻上去就是第二段保护站小平台。这个仰角有点困难,虽然也就是5.9左右,但文献评估说,有水的情况下难度达到5 lOd以上。
我们每爬10米都要停下来让冻僵的手恢复知觉,真是一次刻骨铭心的攀岩体验。
运气好找到一个安全的自然点设置绳套,我们快速下降回到第一保护站,把所有装备衣服食品物资都——塞在岩缝里,并用机械塞分别拉住,然后继续下降。
等我们和海晴、阿左会合已经是下午1点了,天突然放晴雾气散开,天气不会是往好的方向变吧?撤退是不是错误了?
不到十分钟,又下起雨打消我们的纠结,伴随着落石稀稀拉拉往下掉,有一个大的音速爆破声吓得我们赶紧撤退。
回到大本营已经下午4点了,开会讨论明天再上,因为难度不大,大家还是信心满满。
惊魂撤退
9月6日,到了晚上天气逐渐转好并满天繁星,但奥克嘎日不断传来落石声,海晴第一个提出放弃,我和文献也犹豫了。
从凌晨2点到4点多,一直听着可怕的落石声。虽然大部分不在我们线路上,但这些声音是前几天都没有的,说明下雨和气温变化让山体更不稳定了,我们错过了最佳时间。
我和文献都决定结束攀登,大家继续回帐篷睡了。
7点,我们重新开会商议,我和文献两个人快速上去收装备,这样被击中概率小一些。海晴在远处等着帮忙运输装备,大部分东西都放在第二段了,鞋子、安全带都藏在起攀点。杨英负责守家处理营地垃圾。
当我和文献再次靠近起攀点,直线距离还有200米时,发现线路正上方几百米处发生几次中小规模落石,大概每次七八颗,大小不等,带着破空声砸下来。
我和文献互相提醒找安全地带躲避,每次落石我们足足观察十几分钟才敢继续靠近,阿左和海晴在远处也负责提醒。
本来十几分钟的路程,我们花了几倍时间才到达。我站到贴近岩壁屋檐下的安全区域等待,这里狭窄得只能站下一双脚,我在这里等了近两小时,腿麻得不行。
再说文献沿绳攀登上去,我让他自己决定是否放弃绳子、收回机械塞等装备,直接下来绳子不要了,减少停留时间避免落石击中概率。
文献上去后觉得贴紧岩壁线路还是相对安全的,于是爬上120米高,收下全部物资。回到第一段保护站重新设置自然下降点时,意外发生了。
这个保护点是文献第一次侦察攀登时用过的下降点,是用绳套套在自然石头上的,经过测试和杨英都用过。这是第三次使用这个下降点,大石头竟然失效,并擦着文献大腿掉在裂缝平台里。
文献失去平衡,向下滑坠,凭着本能反应,一把抓住下方机械塞锚点,运气好抓个正着,但也用力过度,把指甲都抓伤了。
向下看,仅仅半米宽的裂缝平台肯定没法卡住自己,要不是抓住了锚点,就会直接掉下60米高空。
毫无悬念,那将不可能幸存。
20多年攀登经验,使得文献的心理素质相当过硬。稳定心神后他就另做了一个自然锚点。这次不敢受力下降了,慢慢倒攀下来,看到我才舒出一口气,简述了刚才差点酿成的严重事故。
我们快速把五六十斤装备分摊后下撤和海睛会合,到了安全地带大家听着细节都手心发凉头皮发麻,福大命大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又想起,也许正是出发前答应帮扎西多吉上师筹集善款,因此种下了善因,帮我们躲开了这场事故。
我们4个人在大本营第一天自发写了免责声明,一份任何意外不让队友和家属负责的责任声明。这些年见的户外事故多了,我们深知探险的风险性,而这种阿式攀登,更应该自己对自己负责。
最早类似攀登声明严冬冬也写过。在户外圈,有些人出了事总想别人对自己负责。把风险转嫁他人就是一种病态,所以才导致更多的碰瓷、敲诈勒索案例。
这次攀登结束了,貌似我们的决策改变得很快,白天还计划着再挑战一次,晚上就统一了停止的意见。实际上正是因为我和文献一起攀登20多年,积累了很多一致的经验、观点,才能迅速统一意见。
阿左按拍摄惯例采访我们内心想法,我们均表示不会再来奥克嘎日了。因为落石的严重威胁、不可控的安全问题,奥克嘎日成了我第一座因为非技术原因,不愿意再来的山峰,撤退的决定遵守安全原则。
我们也不舍轻易放弃。但明知落石的概率很大,看到明摆着的风险,我们不能因为这次活动有赞助就顶着危险去强行攀登,那样并不符合自由攀登的精神。
探险不是冒险,至少这几天攀登我们爬得很愉快,相处得很融洽,这是一次属于攀登的旅行。来年我们还会去攀登大岩壁类型的山峰,只要生命不息,攀登不止。
自由攀登计划鼓励更多中国攀登者去探索更多鲜为人知的雪山,发现未登峰和新路线。最近多年来我们国内攀登水平整体发展较快,我期待着有朝一日,更多的中国攀登者能取得突破,獲得金犀牛、甚至金冰镐奖。这不单单是一项荣誉,更是一种勇于探索的进取精神,是人类发展进步的原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