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家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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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缸里还剩不到两瓢水的时候。头朝下的向明在缸里喊救命。
  向善知道向明在冤她。可还是抱住向明那已经离了板凳翘起的两只脚,用上全身力气使劲往下压。往下压。向明就“嗷”地一嗓子像跷跷板一样将上半身从缸里撅起来,一个打挺蹦到地上,然后一脸痛苦地朝着向善抢白道:“真黑呀你。害你哥啊。”
  向明和向善是两兄妹,哥哥念小学,妹妹还没有到念书的年纪,爸妈不在家的时候他们互相照顾着。
  向善呆呆地站着,就像原本抱着一条大鱼,现在大鱼突然从她怀里挣脱了。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很不安地瞅着向明。
  向明背转身去,偷偷揉了揉刚才被缸沿儿磕疼的地方,蹲下身子把踏翻的方凳扶好,背对着向善说:“算了,算了,不淘了,剩点儿就剩点儿吧,走,压水去。”可向明刚刚抓起水桶,却又放下了,自言自语道:“不行,还是得淘,不然妈回来也得淘,缸底最脏了,来,接着淘吧。”见向善还在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向明就接着说:“还傻站着干啥?拿垫子来。”
  向明把小垫子搭在水缸沿儿上,重新踏上方凳,把缸里残余的水淘净,又从水桶里舀上两瓢干净水倒进缸里,然后把缸里上上下下刷了两遍。那口缸是向明家的老古董,据说比爷爷的年纪都大。缸口浑圆,通体乌亮。缸齐向明胸高,能盛十二担水。从压水井打来的水存储在缸里,赶上闹天旱,十天半月不愁水吃。
  水缸里原本是有鱼的,那鱼是去年暑假的时候向明带着向善在潮白河里抓的。去年旱得邪乎,从没断过流的潮白河,只剩下些泥汤水。都说旱瓜涝枣儿,这一年里,秋庄稼几乎绝收,在向家唯一可人意的是西瓜,用向明作文里的话说:五亩西瓜喜获丰收。因为沙瓤、甘甜卖了个好价钱。就连西瓜拉秧后种的青皮萝卜都格外甜,为向家平白增加了近千元收入,这让向家接下来的清水日子也有了挨靠。
  缸里有了鱼以后,一向爱跟家里的驴羊鸡狗还有猫说话的向善,又壮大了她的统领队伍。抽出空来,向善会踏上小方凳趴在缸沿上,和那些鱼们说说话。
  向明上学去了,爸妈出去干农活或者进城卖西瓜,这些小动物就是她的伙伴。
  就在那个傍晚,吃过饭的两人一个在写作业,一个在炕上和猫逗着玩儿,天色突然暗下来,激动不安的风一下一下痉挛着,黑压压的云从西北方向凶狠地压过来。只一会儿工夫,院子里的铁盆、铝盆、塑料盆开始在风的作用下狂飞乱舞。那棵枣树跟受了惊吓似的哗哗摇着,如同噩梦中的人,嘴里喊着,快跑啊,快跑啊,却无论如何拔不出腿来。狗在吠,羊在叫,驴紧紧地贴着西山墙,那些鸡们早已躲进窝架,蜷缩起来。猫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向明插好后门,又顶着狂风和大片大片砸下来的雨点,关好院里的大门,等他把屋里屋外的门全关上,这世界已彻底黑下来。立在屋地上,惊魂未定的向明听到了向善钻进被窝垛里嘤嘤的哭声,他爬上炕。摸索着抓住向善的两只脚,拿开压在向善头上的一只枕头,向善就“哇”的一声,扎进了向明的怀里。向明用抖抖的声音安慰着向善:“别怕,啊,别怕。”这话既是说给妹妹的,也是说给他自己的。这时,一个厉闪当空劈下,闪亮中映出屋里两个抱在一起的孩子。单薄得只有小小的一团儿。
  等大雨夹着冰雹劈里啪啦打在窗户上时,天竟有了一丝亮光。向善停止了哭泣,仰起小脑袋问向明:玻璃会砸坏吗?向明没有回答。他也在担心。一旦窗玻璃被砸坏怎么办?窗下就是炕,炕上有一家人的被褥……
  向善突然说:“向明,咱家的西瓜还好多没卖哪。”向明说:“嗯。不过别担心,雹走一趟线,咱这儿下冰雹,咱家瓜地不一定也下。下在这儿比下在咱家瓜地可强多了,你说是不?”
  向善“哦”了一声,然后轻轻推开向明,说:“哥,你松松手,我不那么怕了。”
  向善不自觉地叫了声哥,向善从来都是直呼他名字的,那么唐突倒让不好意思的向明也放松下来。他放开搂在怀里的向善,很兴奋地说:“咱给自己用被子搭个小窝吧,才不管它外面是风是雨还是冰雹,玻璃坏还是不坏呢,来。”
  向善也兴奋地站起来,和向明一起动手把被子卷起来,垛成墙,最后连四个圆滚滚大小不等的枕头也搭成了一面墙。外面一个接一个的霹雳炸开来,向善就不时地在霹雳声中惊叫着,团一下身子,捂捂耳朵。那惊叫声竟是欢畅和无所畏惧的了。
  等爸妈慌慌张张赶回来,看到他们的一双儿女,卧在一个小窝里睡着了。妈忍不住流下泪来。爸悄悄拽她到外屋。妈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越发地抽泣起来。爸爸站在堂屋,什么也没说,屋顶挂着一只昏暗的灯泡,一闪一闪的,雨后的空气微凉而清新。
  一条鱼死了,是向善发现的。
  向善踏上方凳,左手掀起水缸盖,右手握着水瓢,想舀口水喝,也就在这时,向善发现有一条“麦穗”鱼肚皮朝上漂在水面上,向善定定地看它,小鱼似动不动,向善哀哀地自言自语道:“别吓我啊,家里可就我一个人。”那小鱼还是似动不动的。向善撮起小嘴儿去吹那鱼,小鱼就像一片枯萎的柳树叶,随着微微漾动的水波也一荡一荡的。
  向明回来,向善告诉他小鱼已经死了。她掀开水缸盖再看,还有两条“川丁”鱼也漂在了上面。向明说,缸里养鱼本来就养不好,它们能活这么久已经不容易了。于是两个人开始淘水缸。把缸刷干净。这也就出现了开篇那一幕。那些小鱼,向明在烧火做饭时搁灶坑边燎了燎,成了猫的一顿美食。’这个傍晚,从向家烟囱飘出的炊烟里。有股淡淡的鱼腥味儿。
  向善吸吸鼻子说:我有点儿馋了哪。
  向明朝向善一攲鼻子,说:真没羞,昨儿个刚吃过豆腐。话虽这么说,向明还是把晚饭的咸菜由丝剁成了末儿,又剁了两瓣蒜,完了再淋上几滴香油。咸菜疙瘩切成不同的形状。竟也能吃出不同的滋味儿,这还是向明发现的。平平常常的,切丝,吃腻了就改切丁,就这样剁碎,再和五毛钱豆腐拌一块儿,就能让妹妹解回馋哩。
  这世上可能再没有比向明更疼爱妹妹的人了。比如水缸边的那个小方凳,就是向明花了一天的时间特意给向善做的。家里本来有个小凳,用三块木板钉成,只有一块砖那么高,那还是爸爸多少年前做的,长期放在灶门口,偶尔妈烧火时坐坐。向善刚刚能蹬着小凳扒着水缸沿儿自己舀水喝时,曾把这个小凳蹬翻,磕破了下巴颏儿。向明找来棋盘大的一块木板,又找出四条结结实实的木腿儿,自己画线挖榫儿,反正家里锛凿斧锯什么都有。最后,小方凳做得如小炕桌般稳当,别说站上个向善,就是站上个日本相扑也没问题。
  向善爱极了她的小方凳,夏天的夜晚,小方凳还能充当向善的半张小床。
  清朗的星空幽远而宁静。一颗颗亮闪闪的星星像镶嵌在黑色丝绒幕布上的宝石,月亮也沉静地笑着,笑得很甜美。
  向善缠着向明讲故事。
  向明不言声,仰脸看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两只耳朵却在捕捉着远处农用三轮车由远而近的嘣嘣声。
  向善仰了一会儿小脸儿,突然问向明:“你老说前辈子后辈子的,那你知道我前辈子是什么吗?”
  “你吗?”向明歪过身来,朦胧月光中望着向善,笑了一下说,“你前辈子是月亮。圆脸盘儿白白的。”   向善笑了,夜色挡住了她的小豁牙,也遮掩了她脸上的一点点羞涩和欣喜。她又问向明:“那你哪?你前辈子是什么?”
  向明答道:“是星星,小石子儿似的星星,爸妈也是,我们都围着你转。”向明边说边坐了起来。因为特别让他不放心的父母已到了家门前。
  今年因为倒春寒,加上雨水又太勤了,等西瓜上市的时候,不仅长得抽抽巴巴个头儿不大,还基本一般水味儿,价钱可想而知。
  丰沛的雨水虽说损失了西瓜,倒也救了向家的十亩庄稼。
  暑假以后,向明就该升入五年级了。村上的孩子在学校念书的是越往上念人越少,散落在各个村里的小学校,暑假后就要并到乡里。向明很高兴,因为向明喜欢念书。乡上小学离家十几里地。向明把大姨家淘汰的一辆26寸自行车搬到院里,转转龙头,补补胎,打开中轴上点儿油,挡泥板蹭圈又掰了掰,车也就算能骑了。向善也该报名上学前班了。向善不怕远,也不怕生,因为有向明在。坐在向明重整一新的自行车后架上,在街巷里东一趟西一趟,向善美得小豁牙一直露着,就像个来自天外不谙世事的小天使。
  城里的大姨来了,还有表哥。城里来的表哥两只耳朵上像大夫似的挂着“听诊器”,所不同的是大夫的听诊器上是铁管儿。而表哥的是细细的黑色电线。表哥戴着那玩意儿,无论走到哪儿都摇头晃脑。向善就偷偷问大姨,表哥在干什么,磕头虫儿似的?大姨说,他在听MP3。
  表哥不理会向善,跟向明挺要好,他看什么都新鲜,拉着向明满世界溜达。拽拽山羊的胡子,拍拍驴的屁股,站得远远地和狗对叫几声,还把鸡们全轰上了窝顶,大闹天宫似的。看到院里条凳上绑着摇棒子的镩子,也让向明示范着拿来几个干棒子,结果摇了一地,向明只得把棒粒子扫起来。表哥过意不去,就把自己耳朵上的东西抠出来,塞到向明的耳朵上,向明脸一红,可过了一会儿,向明也成了磕头虫儿,摇头晃脑起来。向善像被忘了似的,她只好远远地看着他们。
  爸妈可巧,这天没出去,西瓜卖完了,歇两天后准备收秋。大姨带来了鱼和肉,炖在两个大锅里,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可惜的是,这顿饭向善却没吃好。吃饭的时候,表哥到底把挂在耳朵上的东西摘了放在墙柜上,那小东西就像个吸铁石似的吸引着向善的目光。匆匆拨拉了几口饭,向善就出溜下地,趁表哥不备,拿起墙柜上的一个黑色按钮贴近自己的耳朵,咳,原来那东西不过像个死臭虫,什么动静也没有。向善气哼哼地把那东西又扔回墙柜上。
  等吃过了饭,孩子们都出去玩了,大姨才跟向家夫妇说,她来是想把向善带走,南南(就是向善的表哥)就要到省里重点中学上高中去了,离家很远。大姨说,她一直喜欢向善,向善也该上学了,这村里的教育质量又不行,如果向善愿意跟她去,她想供向善直到念完大学。
  向家夫妇很愕然地彼此对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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