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人间

　　神几叔用白内障的眼神，
　　往河那边瞄了瞄，然后划定了中线，
　　人们便开始挖墓坑。
　　巨大的动静！天牛、玉米螟们却充耳不闻，
　　它们正在越冬。
　　听说你要来这里越过人间，
　　躲在一米深处的蝼蛄，往里挪了挪。

三潭印月

　　三个葫芦，踩水千年，
　　深一脚浅一脚，一个说深，
　　一个说浅，另外一个
　　噙一口西湖的水，说这人间的水
　　——有点咸。
　　今夜，有十个月亮邀我，
　　每个葫芦亮出三盏明月，第十盏
　　在苏东坡的酒杯里。

瓷器

　　我看见火，看见泥土，
　　我看见一个舞动的女子，浴火重生。
　　旗袍之美，在于曲线玲珑。
　　那盘扣，是牡丹花苞上似留非停的蝴蝶吧？
　　夜半，它翩飞于橱窗外，锁上了
　　你借居的闺阁，而我，梦醒时分竞恍然于，
　　暂住在自己的老房子里。
　　孤独百年，百年孤独！
　　你的未来感一直苏醒着，
　　我却攥着怎么粘接也无法复原的碎片，
　　不想醒来。
　　碎了，都碎了！我看见那些碎了的
　　在大地上葳蕤、盛开，连同我
　　瓷器的心。

那些被念旧的

　　那些被念旧的，在梦里却总是新的，比如
　　我的老家：旧县。
　　旧县古为昆阳，叶邑镇前称旧县。
　　文叔从南阳郡打牛而过，
　　却在澧水北岸马到成功。
　　一条河无法回望，就如人的一生不堪回首。
　　五里长街，自刘秀大军踏过，
　　已陈旧了近两千年，而打从一个新城市把我领
　　了去，
　　一晃30年，我已然成了叶邑镇的旧人。
　　这几年我总要回到老宅院坐坐，
　　多看几眼房脊上的瓦松，绿松上有日月
　　青瓦下有春秋，而白果叶，
　　一年四季总金光闪闪，“老家旧县”——
　　倒是越念叨越旧了。

腊月

　　她想伸到窗外去。
　　“你是要迎接那朵滑翔的雪飞机吗？”
　　饺子醒着，丫丫和小树
　　却在闹腾中熟睡了。老贵叔坐在腊月深处，
　　和一株腊梅对饮。生前，梅婶常常这样
　　陪他喝几杯。
　　腊梅每年的腊月开一次花，那毛绒绒的
　　小黄鹅，像他们志在远方的儿，也像
　　丫丫和小树。她还说：
　　那是他们结的儿孙。
　　雪越下越大，像是要努力飘进来，
　　而那枝梅，伸着的手又往窗根儿前够了够。
　　“这样的雪，不会误点的
　　你说是吗？”像是问他，也仿佛他在问她，
　　更像问自己。

白萝卜

　　一世清白！
　　却仅占一个坑
　　而已。
　　簡单得一只手就能够打断
　　你与泥土的冬季谈话，不简单的
　　是那深眼窝，不望之望，不言之言。
　　几颗土粒累下来，
　　仿佛深厚的土地抖了抖痛伤风的肩，
　　更像神谕。
　　我确信你有表里如一的忠厚，和中医
　　背景。人们吃下了你的清白，
　　便是服用了一剂底气，
　　荡气回肠。
　　你不惧死亡。就是死，也死得其所，
　　死得干脆！
　　（选自《中国诗影响》2019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