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和丈夫陈有才是山东大学的校友。陈有才和《新结婚时代》里的男主人公何建国一样,是靠十年寒窗苦读从山窝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如今被人们时尚地称为“凤凰男”。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正在自学法律,准备一毕业就考律师证。他人缘好、办事踏实,我被他身上那种农村孩子所特有的韧性、坚强和诚恳朴实的精神所打动,认识半年多我们便恋爱了。
　　我是“80后”独生女,深受父母溺爱,家里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父母都是公务员。我从小没受过什么苦,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我的父母是非常开明的人,他们对陈有才没有任何歧视和瞧不起。所以,我们的恋爱和婚姻基本上是一路绿灯。毕业后,陈有才靠自己的能力,留在了济南一家律师事务所。我也顺利进入济南一家设计院,搞城市景观规划。不久,父母就开始为我们操办结婚的事。
　　结婚前一天,婆婆背了一袋花生和小米,带了一大卷红布,从临沂南部的一个小山沟里赶来。而公公因为眼睛有毛病,几年前就看不见了,从此再没出过村子。老公其他的兄弟姐妹也因为农忙,没一个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我跟婆婆仿佛是两个先天不投缘的女人,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起,我就知道她不喜欢我,我对她也亲热不起来。婆婆长得瘦瘦小小的,却是个精明、刻薄的老太太。说实话,我有点儿怵她。
　　结婚那天,办完酒席回到新房一看,才发现婆婆把红布撕成一条一条的或者是三角形的,绑在了家里所有能绑的地方,把漂亮的新房搞得凌乱不堪、俗不可耐。我有些不悦,压低了声音问老公:“这有什么讲究?”他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农村人喜欢,红色喜庆嘛。”婆婆看都不看我一眼,冲着那些红布条说:“妇道人家,绑紧了才能守规矩。”我忍了忍什么也没说,毕竟是新婚当天,我不想坏了气氛。
　　晚上,婆婆递给我一碗鸡蛋面,面无表情地说:“吃吧。”我心里一热,我这一天光顾着敬酒,基本上没吃东西,看来婆婆还是挺心疼我的。我夹起面吃了一口,黏黏糊糊的,根本没有煮熟。婆婆盯着我手里的碗问:“面生不生?”我说:“生。”她又问:“蛋生不生?”我说:“生。”婆婆满意地转身走了,我正纳闷,就看见老公咧嘴在那里偷笑,他说:“生生生,我妈是想早点儿让你给我们陈家生个大胖小子。”
　　我又羞又恼,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些陈规陋习来捉弄人。关上门,老公好话说了半箩筐,才算平息了我的郁闷和不满。
　　
　　二
　　
　　新婚的甜蜜过去之后,那些鸡毛蒜皮的摩擦也接二连三地跳了出来。我这时才发现,我和陈有才有那么多观念上的差异,他身上根深蒂固地保留着农村生活打下的烙印,以及那些“凤凰男”们所共有的家族观念、大孝子观念和大男子主义作风等等。
　　尤其让我不能忍受的是陈有才的大男子主义。有一个星期日,我刚把衣服泡在盆里,就接到单位让我出差的电话,一个星期回家后,我看见那盆衣服竟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因为天热,已经开始散发出难闻的臭味。我气愤地说:“你的手怎么就那么金贵,怎么就不能洗几件衣服?”他却理直气壮地回敬我:“那些婆婆妈妈的事,哪里是大男人做的?”一句话气得我倒仰。
　　结婚半年后的一天,婆婆因为小叔子办养鸡场要借钱的事,又来找陈有才商量。婆婆来家的那天晚上,正赶上我和陈有才都感冒了。她盘腿坐在沙发上,郑重其事地批评我们住的地方风水不好,要把一个巫婆带到我们家驱神避鬼。
　　我不满地说这是封建迷信。婆婆却突然发威:“你闭嘴,我没有同你说话。”老公不但不替我解围,还息事宁人地劝婆婆别和我计较。我知道陈有才是个大孝子,但没想到他会孝到没有原则、不辨是非,连老婆都可以不管不顾的程度。
　　我原本想,老公会私下里给我说好话陪笑脸,没想到他向我宣布:“如果你对我妈不好,就别想让我对你好,也别想让我对你父母好。”天哪,这还有地方说理吗?我哭着说:“你都看见了,我也想对她好,可我得修炼到何种境界,才能爱上那个固执己见的婆婆大人啊。”
　　就是典型的“凤凰男”特性:无论什么人,一旦要和他的家族利益、血缘关系PK,他心里的亲疏远近就表现出来了,自己的老婆也要靠后。
　　我气狠狠地搬到了客房去睡。从此双人房单人床,经济上AA化,感情上冷淡化,精神上敌对化。结婚不到一年,我们从一对“鸳鸯”变成了一对“冤家”。
　　
　　三
　　
　　我回到娘家,忍不住倒苦水:“我嫁的哪里是一个陈有才,简直是嫁给了他们那个大家族。”妈妈开导我:“你嫁给了他,就要把自己融进他那个大家庭,设身处地为他家里人着想,两个人才能贴心贴肺地过日子。他孝敬父母、关心兄弟姐妹,你就应该帮着他,把这些他惦念的事情安排好。这样你们才能舒心地过自己的日子。你有意避开他家里的事,硬是不往一个锅里搅,两个人不是只能越走越远?你要是还想要这个婚姻,就该好好想想了。”
　　我这才反省过来,虽然我嘴上说没瞧不起他家,但从来没有实实在在帮他做过什么事情。他家里条件差、生活困难,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如果我隔岸观火,始终把自己当局外人,这日子肯定过不到一起去。长此以往,势必要影响我们的夫妻感情。
　　那天,我把老公约到大学时常去的一个茶馆。老公一看我放下姿态主动求和,特意去花店买了一把香水百合送我,搞得像情人幽会一样。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老公,并跟他商量解决办法。老公不好意思地说:“嫁给我,让你受委屈了。我虽然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但并不是那种愚昧保守的男人,对于父母和家人的有些做法,其实我心里也反感,只是……”
　　我诚恳地说:“你的父母咱们一定要赡养,这是做子女的义务,我会全力支持。但是你兄弟的情况就不同了,他们是成年人,不能把他们的生活压力都转嫁到咱们身上。我觉得咱们得确定两个原则,一是救急不救贫;二是量力而行。我们在帮助家人的情况下,还要有自己的生活。”老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趁着快过元旦了,我主动提出回一趟老家,老公真有点儿受宠若惊。我很神秘地说:“我此次去要办3件大事,你可一定要配合我。”
　　回家那天,没想到公公婆婆一大家子人,都到村口迎接我们。婆婆这一次见到我,脸上的表情和蔼多了,在路上逢人便说:“我儿媳妇来了,我儿媳妇来了。”
　　晚上,一家人坐在炕上拉家常。老公公看不见我,左一句闺女右一句媳妇,叫得我眼睛发红鼻子发酸,我说:“爹,这一次回来,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把您带到济南去看眼睛。我打听了,您这种眼病是可以治好的,钱我都准备好了,医院也联系好了,您可一定要去啊。”公公混浊的眼泪流出来的时候,我看见老公的眼睛也红了。
　　婆婆听我这么一说,也放下架子拉着我的手:“以前我对你有成见,我怕你们城里人欺负我们家有才,所以总是跟你找茬,不给你好脸色,就是想压压你的风头。孩子,妈让你受委屈了……”
　　我的眼泪也出来了,赶紧说:“妈,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带了一万块钱来,想把家里的房子翻新一下,再给你们添些家电用品,你们的日子过好了,我和有才也就放心了。”老公站在一旁吃惊地张大了嘴,手机响了都不知道接电话。
　　晚上睡在四壁漏风的厢房里,老公紧紧地抱着我说:“老婆,不瞒你说,你做的这两件大事,去除了我多年的心头病啊。”我说:“等着瞧吧,明天还有一件大事呢。”
　　第二天,我和老公带着礼物去了小叔子家。一进门我就问小叔子:“我电话里跟你说的事,都调查落实了吗?”小叔子说:“嫂子,我都落实好了。土鸡圈在山上养,不需要另盖鸡场。鸡的销路、鸡饲料的供应也都联系好了。我算了一下,总共要投入5000元。”他把几张写有数据的材料交给我。
　　我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5000元钱我出,但不是借给你们,而是入股,咱们一起来养鸡,赚的钱对半分,亏的钱对半摊,你们觉得怎么样?”小叔子和弟媳妇连忙点头说:“同意,同意,我们一定会尽心尽力把养鸡场办好。今年年底就见效益。”
　　我拽着目瞪口呆的老公往回走,颇为得意地说:“授人以鱼,仅供一时之需;授人以渔,终生受益。”老公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老婆,你真是了不起,我该怎么感谢你呢?”我说:“其实,我这样做也是有私心的,我是为了咱们的小日子过得更舒心。至于感谢嘛,以后家里洗衣、洗碗的活儿就全归你了,你看怎么样?”老公“啪”的一个敬礼:“好的,太太!”(责编/诗坤[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