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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之前,一场防不胜防且来势汹汹的急性肠胃炎令记者卧床难起,被动辟谷半月有余,瑟瑟生出几分“吸风饮露”快升天的感觉,悲哉。这便也罢了,最难将息处,当数收到了来自爷娘的严酷无情禁食令:今年春节,旁友侬太平点,忌大荤。尤其肉圆蛋饺,不准瞎喫哦,覅刚刚恢复就作死。
总之,屈指细细盘算,系我一生心的本帮老八样里,居然就没几件是能敞开肚皮放诞吃的。对一个资深的肉食主义动物来说,悲伤瞬间岂止逆流成河,简直逆流成一片无边无涯的茫茫沧海。好,美食不容人,自有容人景。奈何,“冬季到魔都来看雨”的铁律,2020照例未破,滴滴答答时断时续夹缠不清,间杂抽筋拔骨的寒,直钻到你每个毛孔里边去。阿凤兄,说好的“太阳一上屋檐,鸟雀便又在吱叫”呢?
在《江南的冬景》里,郁达夫写,“凡在北国过过冬天的人,总都道围炉煮茗,或吃煊羊肉、剥花生米、饮白干的滋味”;“但在江南,可又不同……到得灰云扫尽,落叶满街,晨霜白得像黑女脸上的脂粉似的”;“对于江南的冬景,总觉得是可以抵得过北方夏夜的一种特殊情调,说得摩登些,便是一种明朗的情调”。
果然,情人眼里,出“明朗”江南冬景。伊接著发散思维,神驰意荡:“我们总该还记得唐朝那位诗人做的‘暮雨潇潇江上村’的一首绝句罢?诗人到此,连对绿林豪客都客气起来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自然是江南日暮的雪景。……‘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又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和狗一样喜欢弄雪的村童来报告村景了。”
古风悠悠,趣尚雅致,亦勾起了读者的好奇。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今人与昔人候一方初雪、迎一国新岁,不知千百年前,我们的祖先,究竟是如何共度春节、相与庆贺的?
先秦两汉:固定年节日期
上古干支历法的制订,为节日产生提供了前决条件。立春为“岁始”,也即“岁节”,而由岁首祈年祭祀演变而来的春节,蕴轮回再启、万象更新之义,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愿,其发展过程是潜移默化地完善与普及的,它的文化内涵、民俗功能存续至今,既记录着古代的社会,也影响着现代的中华。
《诗经》的《国风·豳风·七月》云:“……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其所载下田收稻酿春酒、韭菜羊羔为献祭、主人庙堂敬宾客、大家高呼寿无疆的场景,若严格计较,并非周代岁首节俗活动(彼时十一月为岁首),然气质已然接近。姚际恒赞该诗:“鸟语虫鸣,草荣木实,似《月令》;妇子入室,茅綯升屋,似《风俗书》;流火寒风,似《五行志》;养老慈幼,跻堂称觥,似庠序礼;田官染职,狩猎藏冰,祭献执宫,似国家典制书。”
到了汉武帝时的《太初历》,改夏历正月为岁首(夏历即今之阴历),使年节近于立春时节,方便各种庆典举行,年节的日期,因而也就固定下来了。
先秦时期,南北风俗迥异,“春节大一统”之态势不可得见。待六王毕、四海一、书同文、车同轨,大秦帝国推《颛顼历》,及至西汉初年依旧施行。此历法以建亥孟冬之月(今农历十月)为岁首,以今农历九月为一岁之终,却因与实际农事不完全相符,故导致民间仍难广泛开展成系统、有规模的过年活动。到了汉武帝时的《太初历》,改夏历正月为岁首(夏历即今之阴历),使年节近于立春时节,方便各种庆典举行,年节的日期,因而也就固定下来了。
值得一提的是,经先秦至汉代,腊祭的传统,通常被认为是极重要的迎新之举。百姓会在十二月捕猎野兽,用于祭祀先祖与家神(门神、户神、井神、灶神、中霤神),祈求来年丰收、阖家安祥。汉时,门神更被赋予了具体的形象和姓氏,最著名的是神荼和郁垒。传《山海经》佚文谓“门户画神荼、郁垒与虎,悬苇索以御凶魅”,足见度朔山大桃木上的二位神人,手执苇索捆缚恶鬼,并以之喂虎,实乃不可或缺的居家好保镖。当然,除想象中的神祇能压伏邪气外,英气勃勃的将军勇士亦备受欢迎,得以享受门神待遇。如《汉书·景十三王传》记载:“去即缪王齐太子也,……其殿门有成庆画,短衣大绔长剑,去好之,作七尺五寸剑,被服皆效焉。”汉景帝的曾孙广川王刘去,殿门即贴有成庆的画像,短衣大绔长剑,似驱逐邪祟。颜师古注:“成庆,古之勇士也,事见《淮南子》。”
腊祭另一项重大内容,是为驱傩,意思大约与“送瘟神”雷同。其本系古老的巫术活动,殷周时期就在中原一带流行,到了汉朝,则再出“创新”。《后汉书·礼仪志》对宫廷里的驱傩仪式观察得颇详细:“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其仪:选中黄门子弟十岁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为侲子,皆赤帻皁制,执大鼗。方相氏黄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十二兽有衣毛角。中黄门行之,冗从仆射将之,以逐恶鬼于禁中。”
在新年第一天的元旦,古人的心情,一般总是欢悦愉快的。东汉崔寔《四民月令》告诉我们:“正月之朔,是谓正旦,躬率妻孥,洁祀祖迩。及祀日,进酒降神毕,乃室家尊卑,无大无小,以次列于先祖之前。子妇曾孙,各上椒柏酒于家长,称觞举寿,欣欣如也。”《汉官仪》也佐证,“正旦饮柏叶酒上寿”。此外,《太平御览》引《三齐略记》《列子》《孔丛子》 《万岁历》内杂谈若干,神神叨叨表达“鸠雀背后竟藏故事”,汉成帝诏正旦不得杀之,不啻此类小动物的年度最强福音了。
而追溯上元节的风俗,根据资料、野史、传说,也跟老刘家密不可分——汉文帝深感太平盛世来之不易,遂将平息“诸吕之乱”的正月十五,定为与民同乐日,闹元宵,就这么开始“京城家家张灯结彩,天下处处长治久安”起来了。汉武帝迷信神仙方术(司马迁为此没少黑他),把隆重的“太一神”的祭祀活动定在正月十五,《史记》的《礼记·乐记》言之凿凿:“汉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以昏时夜祠,到明而终。”汉明帝对佛教的态度甚积极,闻正月十五僧人观佛舍利点灯敬佛,令当日晚间宫城寺庙、士族庶民皆挂灯,未知算不算为后世正月望夜“鸣鼓聒天,燎炬照地,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倡优杂技,诡状异形”埋下伏笔。
魏晋唐宋:民俗充分发展
《艺文类聚》尝引三国东吴裴玄《新语》曰:“正朝,县官杀羊,悬其头于门,又磔鸡以副之,俗说以厌疠气。”说的还是元朔的那些事儿,若论除夕守岁语之屡见旧章,还看魏晋风流。
西晋周处《风土记》曰:“蜀之风俗,晚岁相与馈问,谓之馈岁;酒食相邀,为别岁;至除夕达旦不眠,谓之守岁。”又曰:“元日造五辛盘,正元日五荤炼形。”
周子隐是阳羡(今江苏宜兴)人,他编撰的《风土记》记录了不少吴郡的早期风俗。而和《风土记》同样出名的《荆楚岁时记》,为梁人宗懔所作,在腥风血雨与杏花春雨纠结得难分难解的南北朝,这部回忆楚地岁时节令风物故事的笔记体文集,亦堪称南方民俗之光,闪烁亲切动人的华彩。试看——
“正月一日,是三元之日也。……于是长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贺。进椒柏酒,饮桃汤。进屠苏酒、胶牙饧。下五辛盘。进敷于散,服却鬼丸。各进一鸡子。造桃板着户,谓之仙木。凡饮酒次第,从小起。
“元日镂悬苇炭桃棒门户上,却疠疫也。”
“元日庭前爆竹,以辟山魈恶鬼也。山魈,按《神异经》在西方深山中,长尺余,犯人则病,畏爆竹声。又俗爆竹燃草,起于庭燎。”
“元日至于月晦,民并为醵酺饮食,名又似之矣。出钱为醵,出食为酺竟分明。掷樗名为博射,《艺经》为掷博。”
“正月七日为人日。(董勋《问礼俗》曰: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以七种菜为羹,剪彩为人,或镂金薄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董勋《问礼俗》云,人入新年形容改从新。)又造华胜相遗。(起于晋代,见贾充李夫人《典戒》云,像瑞图金胜之形。又取像西王母戴胜也。旧以正月七日为人,故名为人日。今北人此日亦有讳食菜者,与楚俗正反,剪彩镂金薄为人,皆符人日之意,与正旦镂鸡于户同。北人亦有至人日讳食,故岁菜唯惟新菜者。又余日不刻牛羊狗猪马之像。而二日独施人鸡,此则未喻。郭缘生《述征记》云:寿张县安民山魏东平王凿山顶为会望处,刻文于壁,文字犹在,所载铭辞即此处。《老子》云:众人熙熙,如登春台,如享太牢。《楚词》云:目极千里伤春心。则春日登临自古为通,但不知七日竟起何代。晋代桓温参军张望亦有正月七日登高诗。近代以来南北同耳,北人此日食煎饼,于庭中作之,云薰大,未知所出也。)”
上文出现的“人日节”,是魏晋后逐渐受到重视的。薛道衡“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三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是记者个人最喜欢的一首人日思归诗。而宋武帝女寿阳公主的梅花妆,亦典出人日:“……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欢度人日后,正月半还有“迎紫姑”一节,《齐谐记》《异苑》《洞览》等皆有八卦,不过说法不一,这里不再赘述。
《红楼梦》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的开头,“当下已是腊月,离年日近,王夫人和凤姐儿治办年事”一句,拉开过年之序幕。
现在进入梦回大唐时间。那是流淌着华丽血的天可汗时代,元日大朝会四方恭贺,凸显中央权力的至高无上。传言太宗曾用赤金箔做成贺卡,御书“普天同庆”颁赐群臣,此风吹到民间,迅速普及,改梅花笺为拜年帖,称“飞帖”。玄宗时,《假宁令》规定“元正、冬至,各给假七日”——给假七日哎,货真料足黄金周,白乐天怎不乐上天:“共知欲老流年急,且喜新正假日频。”
守岁团圆,家族齐聚,“弟妹妻孥小侄甥,娇痴弄我助欢情”。子时一到,街上便钟鼓齐鸣,辞旧迎新。人们纷纷起身,晚辈给长辈行礼,奴仆给主人叩头,道些“福延新日,庆寿无疆”的吉祥话。初一早,唐人喜欢在院里竖起竹木竿,竿顶飘悬着纸或布做的长条形旗子,风来抖动,唤作“幡子”,祈求长命百岁。这两天,出于家产流失的担心,特别忌讳倒垃圾;倘有用坏的扫帚,子夜时分付诸庭燎,大火烧毁,即可仓廪不虚;穿破的鞋子,要在院内挖坑埋掉,则家里会出所谓“印绶之子”。日本圆仁和尚大唐之行的年节见闻,更多佛教留痕——公元842年正月一日,他在长安见“诸寺开俗讲”;俗讲,是以通俗讲唱形式传播佛经奥义。民众争相入寺听讲,感受九天佛国的圣洁美好,惊叹行善积德的种种神迹。
唐代的长安城有宵禁制度(中晚唐后宵禁废弛,夜市日盛),日落以后城市居民必须返回里坊,犯夜者往往要受极严厉的处分,只有上元节是个例外。逢正月十四、十五、十六,长安开坊市门,点灯庆贺,所有市民都可出门看灯,踏歌行乐,坠入帝国的梦幻仙境。在2019年爆款电视剧《长安十二时辰》里,恐怖分子“狼卫”恰是准备挑上元节下手,“make a big news”。20年前的《大明宫词》,也选择了在上元节的长安夜,让懵懵懂懂的太平公主邂逅了一张昆仑奴的面具,从此甘愿套上一辈子无力挣脱不想挣脱的“长相守”枷锁。谁让微云遮月,薛公子眼底盛满笑意的星光,却连最明媚瑰异的灯会都盖不住呢。
一念长安,再念开封。宋《东京梦华录》是这么讲过年的:除夕,禁中呈大傩仪,是夜禁中爆竹山呼,士庶不寐守岁。“正月一日年节,开封府放关扑三日。……坊巷以食物、动使、菓实、柴炭之类,歌叫关扑。如马行、潘楼街、州东宋门外、州西梁门外踊路,州北封丘门外,及州南一带,皆结彩棚,铺陈冠梳、珠翠、头面、衣着、花朵、领抹、靴鞋、玩好之類,间列舞场歌馆,车马交驰。……小民虽贫者,亦须新洁衣服,把酒相酬尔。”“大内前自岁前冬至后,开封府绞缚山棚,立木正对宣德楼。游人已集御街,两廊下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什么张九哥的口吞铁剑、李外宁的药法傀儡,什么党千的箫管、杨文秀的鼓笛,什么猴呈百戏、鱼跳刀门、使唤蜂蝶、追呼蝼蚁,什么卖药、卖卦、沙书、地谜,统统小case。正月七日,“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宣德楼上正中之位为御座,天子驾临,赏国都盛景;至于广大“市民朋友们”,则于楼下露台下观看演出,并乖觉地在乐人引导下时不时高呼“万岁”。自元宵至十九日收灯,五夜城门不禁;收灯毕,都人争先出城探春;不久,清明节也快到了,适宜踏青……大宋的东京人,城会玩,太让如今过劳的我们嫉妒了!
明清时期:已与今人近似
明清时期的春节习俗,观二奇书《红楼梦》与《金瓶梅》可领略大概。
《红楼梦》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的开头,“当下已是腊月,离年日近,王夫人和凤姐儿治办年事”一句,拉开过年之序幕。
“贾珍那边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屋以备悬供遗真影像。此时荣宁二府内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
“一时,拿了请人吃年酒的日期单子来了,贾珍看了,命:‘交给赖升去看了,请人别重了这上头的日子。’……只见小厮手里拿着一个禀帖,并一篇账目,回说:‘黑山村乌庄头来了。’”
“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齐备,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宁国府……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烛,点的两条金龙一般。次日由贾母有封诰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先坐八人大轿,带领众人进宫朝贺行礼。领宴毕回来,便到宁府暖阁下轿。诸子弟有未随入朝者,皆在宁府门前排班伺候,然后引入宗祠。……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垫、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兴、拜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众人围随贾母至正堂上。……一时来至荣府,也是大门正门一直开到里头。……然后散了押岁钱并荷包金银锞等物。”
“至次日五鼓,贾母等人按品上妆,摆全副执事进宫朝贺,兼祝元春千秋。领宴回来,又至宁府祭过列祖,方回来。……王夫人和凤姐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那边厅上和院内皆是戏酒,亲友络绎不绝。”
“至十五这一晚上,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酒,定一班小戏,满挂各色花灯,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
贾府公卿之家,要办年货、祭祖、走亲戚、请吃年酒、行礼拜寿领压岁钱、热热闹闹过元宵。而土豪西门庆的家庭成员结构、人际关系网络,虽相对不比那般高大上,过节该走的套路,却差不离。《金瓶梅》里,“(除夜)置酒于后堂,合家大小——月娘等,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西门大姐,并女婿陈经济——都递了酒,两旁列坐”。“先是春梅……五个磕头,然后小玉……磕头;其次者,来昭妻一丈青惠庆……一般儿四个家人媳妇磕头,然后才是王经……来保儿子僧宝儿、来兴女孩儿年儿来磕头。西门庆与吴月娘俱有手帕汗巾银钱赏赐。”“到次日,重和元年新正月元旦,西门庆早起,冠冕穿大红,天地上炷了香,烧了纸,吃了点心,备马,就出去拜巡按贺节去了。”“那平安儿与该日节级在门首接拜帖,上门簿,答应往来官长士夫……后边大厅,摆设锦筵桌席,单管待亲朋;花园卷棚,放下毡围暖帘,铺陈锦裀绣毯,兽炭火盆,放着十桌,都是销金帏,妆花椅甸,宝装果品,瓶插金花,筵开玳瑁,专一留待士大夫官长。”
初一到初三,西门庆每日出门拜年,初四日到衙门中开印,表示年假放完了。但实际上,年节余兴悠长——清顾禄《清嘉录》便指“(元日)薄暮至人家者,谓之拜夜节;初十日外,谓之拜灯节;故俗有‘有心拜节,寒食未迟’之谑”——遑论吃节酒、接路头、破五、咬春、祭星、点灶灯等接踵而至的节令活动了。
元宵节,《金瓶梅》一大段对花灯诸品的描绘使得看客眼花缭乱:“山石穿双龙戏水,云霞映独鹤朝天。金莲灯、玉楼灯,见一片珠玑;荷花灯、芙蓉灯,散千围锦绣。……七手八脚螃蟹灯,倒戏清波;巨口大髯鲇鱼灯,平吞绿藻……转灯儿一来一往,吊灯儿或仰或垂。琉璃瓶映美女奇花,云母障并瀛洲阆苑。”潘金莲“探着半截身子,口中嗑瓜子儿,把嗑了的瓜子皮儿都吐下来,落在人身上……引惹的那楼下看灯的人,挨肩擦背,仰望上瞧,通挤匝不开”,佻达任情的她自是故意的,名曰看灯而实欲人看。当天燃烟火、放炮仗、妇女走百病,一派绮丽秾艳风光,引人入胜、乐不思返。
上元的灯彩,具有穿越时空的魅力。在作家孟晖眼里,此最为春节营造气氛。大年三十起,家家高挂花灯,儿童们提着各种灯笼到处奔跑玩耍。高潮在元宵节——并非只有正月十五日当晚赏花灯,十四日到十五日接连三晚,民众倾巢出动游街看灯,伴有各种队伍表演传统歌舞,如花篮舞、耍龙灯等。最夸张的是南宋,在腊月下旬就开始“试灯”,从官署到商铺,一起把自家花灯挂出来检验效果,以便改进,同时也为节日铺垫氛围,逗大家开心。另外,自冬至日的晚上起,舞队开始上街表演歌舞,是彩排和训练,也是满足表演热情,更是万民同喜。
她不乏遗憾地对《新民周刊》表示,当代春节缺“狂欢”之感,所以普遍觉得“没劲”。“传统文化专家扬眉剑舞对我谈到,在他的家乡,元宵节本来一直有花灯游行,这是每一年最盛大的活动,每个单位都要自己精心制作载着花灯的彩车。节日当晚,各单位派出一辆彩车,一辆又一辆花灯彩车列队游行,绕城几圈,居民扶老携幼举家上街观赏。我想,这是新中国对上千年传统风俗进行良好发扬的最好例子吧!既延续了往昔的花灯盛况,又赋予其新社会的组织形式,并且采用电力等现代技术,让花灯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灿烂。可惜,据他讲,上世纪九十年代有一年,该活动突然停止,此后没有恢复。人们不适应这种缺失,于是,到了元宵节的夜晚,大家仍然要上街,在暗沉沉、空荡荡的街道上随意走。”孟晖感慨,为什么有些地方“女人不上桌”之类的穷贱规矩倒留下来了,而不少传统中美好的成分偏被放弃?
时代向前,中国发展,春节的形式必然会发生很多变化。孟暉指出,对于国际社会来说非常好的事情,是春节与其它文化的重要节日错开,因此,在原本的旅游淡季,让世界各地区的旅游业增多了一个营业热点。但,这也意味着更多的中国人也许放弃老辈的过节方式,把春节视作度假,去登山、去潜水、去四处旅行……另一方面,外国的旅游胜地为了照顾中国游客过节的心情,可能也会适当安排一些中国春节的内容。这样,渐渐地,传统的过年风俗可能会四外扩散,在其它文化中激发起奇妙的回响。
春风送暖,自尔为佳节;古今中外,共此欣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