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8日下午1时50分许，湖南省郴州市白露塘镇高新区第一完全小学外660米的地下通道中，一名中年男子持一把黑色刀具袭击了上学路上的数名小学生。
　　5月29日晚，南风窗记者从伤者亲属处得知，受伤小学生中有4人来自同一个大家庭，其中一名男孩当晚抢救无效已经去世。去世男孩的唯一亲姐妹经7小时抢救后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另外2个堂兄弟姊妹暂无生命危险。其他受伤者暂无生命危险。
　　小镇的安宁被打破，对于一个小地方而言，这样的事件过分地超越了日常，人们的心绪在随后几天里漩涡急速。
　　或许正因为成为新闻主角的机会极少，事发之时，人们的状态是松弛的，呼救声并未在第一时间引起警觉。因此，这次事件的一个警示意义在于，给处于中国社会“边缘地带”的地方，提出一个如何防范和救助的新题目。

未察觉的伤害

　　案发的地下通道，连接着白露塘镇上南边的商贸区和北边的小学、幼儿园、教辅机构及镇政府所在地。
　　凶杀案第一现场就在靠近白露塘综合大市场一侧的地下通道西南方向出入口，路面监控拍下了案发时的情景。
　　4名穿着黄色上衣的小学生走到了通道入口，2个女孩子并排着蹦蹦跳跳下台阶，另外2个男孩在最高一级台阶上逗留了4～5秒。
　　监控画面显示，他们身后，一名黑衣男子加快了脚步，先后向2名男孩的后颈挥刀，该名男子挥刀后没有看2个男孩一眼便加速钻进了地下通道。
　　地下通道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对当事者以外的人成了黑箱—这条约60米的地下通道里没有监控。
　　但结果是，通道内又有至少2名小学生遭到袭击。
　　入口处，第1个男孩中刀后立即倒在了石墩边上，期间举手挣扎。第2个男孩受伤较轻没有倒下，他摸了摸后颈的血迹，惊慌地逃离通道，和刚从地下通道口出来的一位中年妇女打了照面，一道走向路边商店。救护车随后赶到。
　　“救命！”地下通道的西北出口中传来孩子的求救声。离出口不过七八十步路的一家摩托店的老板阿宁和老板娘阿兰听到了呼救声，但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在意。
　　“小孩子追追打打的也有（喊救命）这样子的现象。”阿兰说。
　　一个类似“狼来了”的误解错过了众人捕捉风险的第一时机。
　　同时，孩子们成群结队地奔向学校方向，也模糊了危险和寻常的边界。因为这在阿兰看来，孩子们跟往常一样，三五成群打闹着上学。
　　“如果他们（四）散开，应该会（更早）引起我们的注意。”她说。
　　一位刚刚载完客、逆着学生奔涌方向的摩的司机察觉到了异样，他看见有一个女孩子的衣服被染红，还注意到孩子们在躲同一个男人。
　　这名摩的司机来到路口告诉了阿兰和阿宁等人，并向他们指出了那名身穿黑衣的可疑男子。
　　“但也不确定，因为当时没看到他行凶，也没有看到凶器，只是说怀疑。”阿兰对南风窗记者复述摩的司机当时的说法。
　　那个男人跟着孩子们逃跑的方向走，阿兰说，“不像有的人犯了事会慌张，会逃跑，他没有，他很镇静”。
　　他们所怀疑的这名男子，全程没有挥着凶器追趕，他身着外套，比肩膀稍窄的疑似刀具藏在腋窝下，被东西包裹着。
　　丈夫阿宁看到了刀刃。但阿兰对南风窗记者表示，附近有村庄田地，有人因为干农活儿或者修理行道树带着刀具也有可能。
　　而且，这个身高不足1.6米的男人就住在白露塘镇打零工，对当地人来说是个“熟面孔”。

摩托店的老板阿宁和老板娘阿兰听到了呼救声，但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在意。

　　尽管“有人持刀伤人”的说法在学生中间继续扩散，阿宁也听见了，但他们仍不确定那个男人就是行凶者。

迅速的抓捕

　　男人原本沿着孩子们通往学校的路往前走，但阿兰看见他走了一段犹豫了，往前走几步，又往后退了回去，换了一个方向朝着200米开外的公交车站走去。
　　在这之前，一个伤势较重的女孩跑到阿宁店铺后面2楼的一家教育辅导班求救。新来的保安告诉南风窗记者，是这里的老师把女孩和另一个孩子送去了医院。
　　“我看着她被抱着的时候，整个人就是瘫软的。”阿兰这才报了警，民警告诉她，已接到多个警报，也已派出救护车和民警。
　　看到女孩失血画面的阿宁，从店里拿了一根3指粗、约半米长的木棍防身，跟在那个男人的身后，保持十米左右的距离。阿宁一路跟他到了公交车站：“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跑过。”
　　不巧的是一辆公交车驶来，阿宁见他掏出钱，猜想他可能要搭公交车，喊住他 ：“不能上车！”话一出口，男子回头把藏着的凶器掏了出来。
　　不清楚状况的公交司机很快关上了门、开走了。男子没有搭上公交。
　　很快，穿着制服的协警站到了公交车站前，阿宁见他用手势示意后面的公交司机不要停车。据记者事后统计，该站台共有8条线路停靠。
　　随后4位民警合作展开抓捕，成功控制住该持刀男子，没有再添伤亡。
　　危机暂时解除，但悲恸在继续。
　　5月28日下午2点左右，受伤的孩子先后被送进了医院，最先受到袭击的男孩经抢救无效死亡。向培训班求救的女孩子，一直抢救到了当天晚上9点左右才最终脱险。同一大家庭里的另外2个孩子暂无生命危险。
　　这一起暴力突发事件搅破了原本平静的小镇氛围。
　　第一完全小学的学生家长在5月28日晚接到通知，要求他们放学后到班级接回各自的孩子。学校周边的教辅机构也在当晚停课。
　　第二天的上学路上，有成年人聚在一起讲述着前一天的惊魂，倒是孩子们没有太多意识，地下通道口附近仍有学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玩耍。 　　人们被这不寻常的伤害惊扰，也被这不寻常的事件逼迫着去思考。

熟悉的陌生人

　　5月29日至6月2日期间，南风窗记者先后两次造访了视频中挥刀男子所住的村庄。
　　在当地村民眼里，这个制造了5名学生不幸悲剧的“熟面孔”是一个游走在熟人和陌生人之间的“异乡人”。
　　多位村民告知，他住在镇上，靠打零工和卖体力活儿维生，但老家在距离白露塘镇50公里的另一个县。他并非单身汉，有妻子，还有一双儿女，事发前妻子在附近一家电子厂上班，女儿下周就要高考。
　　5月29日，记者初次抵达他距离白露塘综合大市场1.5公里的住处，但已经人去屋空。
　　村民李汉告诉南风窗记者，担心伤害事件引发的怨恨迁移到家属身上，当地村干部协调，让妻子紧急搬家，当天上午这一家刚刚离开村子。从屋内塌倒的圆桌和散乱的物品来看，离开时，屋主人有些匆忙。
　　这是一座简陋的二层三进屋，屋内采光不足，上厕所要到200米開外的木桶蹲坑去。窗玻璃缝上贴着透明胶，挂在窗边的几条毛巾发粗发暗。几位邻居的记忆中，他们一家在这座房子里生活了六七年。
　　得知伤人事件的那一刻，村里人很难把行凶者和他们印象中的这一邻居对应起来。李汉称自己曾邀请这位邻居做过工，“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一村民对记者表示该名男子曾在今年初住过精神病院，李汉也听说过这件事。但李汉记得的是该男子只住了一个多月就回来了，“似乎是因为没钱了”。
　　伤人事件发生当天的傍晚，曾有村民在路上拦下该名男子的妻子，举起手机对她拍摄视频。视频中，她有些不知所措，张着嘴，舌尖顶着上颚，有声音问她的丈夫“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她回答：“是有一点。”
　　6月2日下午，记者去往该男子所在村村委会、村小组求证相关信息（包括该名男子精神状况、家庭是否曾享受低保或安置政策以及家属转移经过），均未得到正面回应。
　　当日，南风窗记者再向白露塘派出所询问案件调查侦办进展，接线员回应该案件已交由专案组负责。

被遮蔽的“街道眼”

　　5月29日，南风窗记者重走了案发现场的地下通道，以及该男子伤人之后的行进路线。
　　拍下第一案发现场画面的监控摄像头正对着地下通道西南出入口。
　　事发画面显示，镜头不能拍到通道底部的地面，且整个画幅自身也存在盲区，左侧被树枝遮挡。
　　同时，监控摄像头止于路面，约60米长的横向地下通道内没有安装任何摄像头。

“小孩子追追打打的也有（喊救命）这样子的现象。”阿兰说。

　　整个地下通道内安装了44条日光灯管，白天时，四个出入口的16条灯管处于熄灭状态，剩下的通道深处还有2条没有点亮，存在灯管老化现象。
　　地下通道的墙面和路面由暗色大理石铺就，墙面除了3块政府宣告牌、20余盏应急照明灯外，再无装饰，也没有扩音喇叭提示。5月30日的郴州，一场大雨过后，通道路面湿滑。
　　沿着台阶向上走出通道的西北出口，正前方是一道树木绿化带，出口距离街边店铺有一条较宽的人行过道。
　　周边店家很难一眼望到通道出口，因为视线被至少2道树叶茂密的绿化带大面积遮挡。
　　阿兰记得，2009年她的孩子出生，一两年之后，白露塘镇就有了这个地下通道，取代了传统的路面人行横道。地下通道横穿的大马路叫“郴州大道”。公开资料显示，2011年6月，郴州大道完成改扩建，正式通车。
　　改扩建之后的郴州大道是个双向8车道、规划路幅达60米的交通大动脉，多大型运输车辆。双向车道中间，又设置了2排树木绿化带，也对道路两边互通消息造成了视觉障碍，遮蔽了更多捕捉危机的视线。
　　交通路面绿化带密集的白露塘镇，它所在的郴州市，是湖南省植被覆盖率最高的城市。
　　与地下通道和主干道相比，反倒是通往学校的路，得到了更多“街道眼”的注视—街道上的店家、玩耍的孩子、乡邻的目光监督构成街道上的“眼”，将抑制犯罪活动，增强街道安全感。
　　阿兰告诉南风窗记者，那名可疑男子曾在通往学校的必经之路上停留，后折返，沿着树荫覆盖、光线较暗、易于隐蔽的人行道走向公交车站。
　　南风窗记者走访现场发现，男子短暂停留又撤出的这条路是一条直行下坡路，起点处窄，而后开阔敞亮，该名男子正是在通道变宽的位置附近犹豫，后折返前往公交站。
　　街道的布局与设计，在城市规划和建设领域一向是一个需要系统性考量的议题，考虑便利性，顾及商业效应，同时也要着眼安全防护。随着现代化深度扩展，中国有越来越多原来的“边缘地带”，必须面对这一问题。
　　而目前，它还受到财力、意识与能力的制约。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阿宁、阿兰、李汉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