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打来电话，邀我去他家里做客。这让我颇为意外，因为日本人鲜有将朋友邀至家中的习惯，何况我只是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外国人。大概感到我口吻犹豫，老五在电话中说：“家中唯我一人，你不会有任何拘束。你在住处稍等，我这就开车来接你。”
　　老五是我对一个日本老人的简称。老五真正的姓氏是五十岚，年过六旬，体态瘦高，目光沉郁，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辫，看上去很酷、很有个性。
　　老五的家位于一幢高层公寓的顶层，是套很小的一居室。屋内陈设简单而凌乱，给人以单身男人宿舍的强烈印象。我和老五一边喝威士忌，一边开始了礼貌而谨慎的交谈。酒至微醺，我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以你这样的年龄，该是儿孙绕膝、安享晚景的时候了，怎么会一个人住在这样狭窄的地方？你难道终身未娶，没有别的亲人吗？”
　　不料老五笑道：“我有老婆和一双儿女，本市也有一幢面积不小的一户建住宅。我的儿女都已经成家另过，我们只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回到我妻子所住的家里团聚。”见我一脸疑惑，老五说，他因为长年在美国单身赴任，只有年尾才回国与家人短暂相聚。这样的生活模式，在几十年的岁月中已经成为自己和家人的习惯。退休回到日本后，他们夫妻也曾在一起生活过半年之久，但彼此都感到难以适应。于是他租下了这套小小的公寓独自生活，只在节假日才回去和妻子小住。
　　我觉得老五属于“晚景凄凉”的老人，却遭到了他的极力否认。老五一脸快乐和轻松地说：“我觉得自己完全延续了过去的生活方式，丝毫没有那些退休者的失落感。我会不定期开车外出旅游，每当风尘仆仆地回到那个家里时，妻子都会一脸喜色地迎出门来，就如同我当年从美国回国探亲时一样。”
　　我有些醉意蒙眬地说：“理论上我理解你所选择的生活方式，但在现实生活中，我是第一次遇到，还是难以理解，更难以接受。”老五又给我斟了一杯酒，笑道：“第一次喝酒的时候，大部分人都难以接受，但看看现在，我们都如此深爱着它。来，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