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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前一周,希望学校来了一位贵客,省城“森林公司”的刘助理,他奉总经理曾总之命,前来商谈资助贫困学生的事。郝校长忙把刘助理请进校长室。刘助理刚落座,便说出了要资助的对象———王家庄八个名叫“旋旋”的适龄少年。
目标既定,郝校长匆匆委托学籍管理员查学籍。然而,查了一个钟头,却只查到一个旋旋,还是别村的。郝校长纳闷了,难道是刘助理记错了人数和村名?王家庄是全县最小的村子,据他所知,该村义务教育阶段的孩子总数不会超过十个,怎么会有八个叫旋旋的?
正在手足无措之际,郝校长瞥见了老教师王老师,他就是王家庄人。郝校长就问他村里是否有好多叫旋旋的孩子。王老师点头道,旋旋是他们村所有孩子的小名,上至三十出头的,下到刚会说话的,小名都叫旋旋。见郝校长不相信,王老师特意到教学楼跑了一遭,回来时,屁股后边跟了大小、男女六个旋旋。
郝校长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他正待开口询问这么多孩子起同一个小名的原因时,刘助理摇起头来:“不对呀,我们曾总说一共八个旋旋,怎么少了两个?”
王老师带着几分无奈解释道,原本是八个,另外两个刚刚辍学,这会儿,不是在山脚下捉蝎子,就是在山坡上放羊呢。
王老师解释完,郝校长捂着脑袋陷入了沉思:他们学校起名希望学校,实则是“绝望”学校,学校的“防辍保学”工作一直非常棘手,因为学校的学生们大多来自山区的特困家庭,虽说学校包吃包住,上学不掏一分钱,国家还有贫困助学金,但还是有很多学生会中途退学、提早帮家里挣钱……
上课铃响了,王老师不愿耽搁孩子们学习,就问郝校长找旋旋们干啥。郝校长回过神来,挥手让孩子们散了,接着,他把捐助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捐资助学是个大好事,郝校长以为,王老师身为王家庄的一员,一定会感恩戴德。谁料,王老师却当头浇来一盆冷水,说:“捐不捐无所谓,一年给孩子们一两千块钱,末了还是辍学,穷人有穷人的理论,读大学花钱,不上学挣钱,远水不解近渴。要知道,娃们在山上捉蝎子,一年也能挣个三五千……”
王老师说完,刘助理当即哈哈大笑。因为他們曾总早想到了这个,曾总列出的捐助金额绝对比捉蝎子多得多———小学、初中每个旋旋一年五千,高中一年一万,大学一年两万。
听完刘助理的话,郝校长惊得目瞪口呆,最小的旋旋才上小学一年级,照这个标准算下来,供一个孩子上大学就得十五万!虽说“森林公司”是省城知名企业,用俗一点儿的说法就是不差钱,但这么大方也是很出人意料的。况且,刘助理早就声明了,这次捐助不搞仪式,不做宣传。捐这么多钱,不图名、不图利,那图什么?
“啥?”王老师猛然间惊叫起来,“捐这么多?这么多穷孩子不捐,只捐叫旋旋的,还必须是王家庄的旋旋,真是奇了怪了,这到底为啥?”
起初,无论郝校长和王老师如何追问,刘助理总是躲躲闪闪不肯回答。直到王老师说出“弄不清原因,概不接受捐助”的狠话时,刘助理才缓缓开了口,曾总捐款是为了报恩。
刘助理讲了这么一件事:去年初,森林公司门口出现了一个精神不太好的老大爷,那老大爷天天蹲在公司门口,谁赶也不走,曾总一来他就特别高兴,眉开眼笑的。曾总看老大爷可怜,就安排他做了清洁工,给他吃的喝的。可能是出于感激,曾总上下班,他常常鞍前马后献殷勤……有一天,从外边闯进来一个亡命之徒,据说是曾总的生意对手派来的杀手,那人手握匕首冲曾总而来,眼看曾总要出危险,老大爷不顾一切冲了上去,护住曾总,自己挨了刀……
刘助理顿了顿,继续说:“事后,我看了老人的身份证,是王家庄人。出事那会儿,老人一直喊:孩子,旋旋……明摆着旋旋是他的亲人……”
“后来呢?”郝校长问。
刘助理支支吾吾说不明白了,显然,老人挨刀后的事情他不清楚了。
“唉!可怜的老憨哥啊!”王老师红着眼圈叹息。
“是了,是了,去世的老人家叫王老憨。”刘助理急切地说,“事情就是这样的,老人救了曾总一命,曾总捐助老人的亲人,合情合理嘛!您看咱是不是把几个旋旋的家长叫来谈谈?”王老师抹了一把泪,告诉刘助理,要谈可以,不过,曾总必须亲自出马,否则,一切免谈。说罢,王老师抬脚出了校长室。
这下,郝校长彻底迷糊了,先前八个孩子同名的原因没弄明白,现在又扯出一个舍己救人的王老憨。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人家捐助方没提什么要求,王老师却一而再再而三提条件。王家庄到底有多少故事啊?
另外,森林公司的做法也令人费解,郝校长当了这么多年校长,不知道王家庄有几个学生,远在省城的曾总居然能准确地说出八个孩子叫旋旋;还有,曾总不缺钱,也不小气,既然报恩,为什么不一次性拿出来,干嘛要分年捐给学生?
这些问题在郝校长心里乱挠,他本来想询问王老师,但王老师年岁大了,心脏不好,眼下,王老师情绪已经不稳,他不敢再问。送走刘助理后,郝校长索性开车去了王家庄。
郝校长是第一次去王家庄,以前听人说过王家庄的道路难走,去了才知道不是一般的难走,通往村子里的山路就像腾空的巨龙,极其崎岖陡峭,害得他这个十几年驾龄的老司机心惊肉跳,不得不半路弃车步行。郝校长边走边感慨,进村跟进鬼门关差不多,不穷才怪!
好在村民们很热情,尤其是辍学不久、在山上放羊的两个“旋旋”,看到他后,大老远跑来当向导。村里的人得知他的来意后,都特别配合,没多大工夫,他就理清了老憨与旋旋的关系。
原来,旋旋是王老憨儿子的名字。三十年前,老憨一家三口自给自足,日子虽很紧巴,但不乏天伦之乐。可是,那年深秋的一天,老憨从山沟里摘核桃回来,家里出了大事,妻子和刚上学的儿子旋旋不见了!报警后,乡亲们就和他一起找,找了两天两夜也没找到……之后,念子心切的老憨疯了。王老憨是个热心肠,他有一手剃头的绝活,全村的男人从小到老,都是他给剃头,从来不收一分钱,乡亲们没一个不念他好的。老憨疯了之后,善良的乡亲们怕他出事,想到了一个法子———为老憨留念想,给全村孩子全部起小名叫旋旋。这样一来,王老憨果真好了不少。三十年来,每天都有最少一个旋旋陪他,他渐渐忘掉了失子之痛……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突然离家出走,去了省城?”郝校长不解。被访的村民倒了一杯水,递给郝校长:“看电视看的。去年,他在我们家看电视,播的是省城‘森林公司’的专访片,看着看着,老憨叔蹦了起来,边蹦边嚷着要去找旋旋。都怪我们大意!这之后,老憨叔就失踪了。”
回去的路上,郝校长把村民的讲述、刘助理的讲述、王老师的激动情形等联系在一起,想到了这么一个近乎天方夜谭的推论———森林公司的曾总就是王老憨三十年前走丢的儿子。曾总要捐助八个旋旋,是报恩之举,但与刘助理说的不同,曾总要报的是乡亲们对老爹的照顾之恩。
第二天,曾总如期而至,郝校长的推论随之得到了证实。
却说,王老师与曾总见了面,还不曾寒暄,就不错眼珠地盯着曾总看。看了一会儿,王老师激动地晃起了曾总的肩膀,嘴里吐出一个词———旋旋。
郝校长虽然已经猜到这个结局,但他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旋旋走失时不过六七岁,如今曾总已近不惑,时隔这么久,模样早变了,过世的王老憨和眼前的王老师是怎么认出的?
王老师看出了郝校长的心思,指着曾总的脑门讲道,错不了,模样再变,发旋也没法变,他活了大半辈子,只见过一个脑门上并列两个发旋的人。说罢,王老师补充了“旋旋”一名的来历,正因为这两个发旋,才起名叫了“旋旋”。
郝校长仔细一看,果然看到了曾总前额上方有两个对称的发旋。
“嗯!我是旋旋。”曾总沉默了好久,才吁出一口气。天底下的事就是如此稀奇,王老憨临死前居然清醒了,清醒过来的老憨把三十多年来发生的事情讲了个一清二楚,父子俩流泪相认。为了进一步核实真假,安葬王老憨后,曾总还隐瞒身份专门去王家庄进行了调查。
“你娘呢?”王老师问。
“早死了。”随后,曾总讲起了他童年的唯一记忆:“离开村子那天,娘把我背在背上,翻了好几座山,趟了好几条河,娘也不肯停下来。我问娘干啥去,娘说,镇上的医生诊断我们娘儿俩都得了严重的传染病,娘说,要离爹、离乡亲们远一点儿。我问娘,要不咱不走了,赶紧看病吧。娘说,没钱。娘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多久,摔了多少跟头……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房里。我问身边的人,也就是我的养父母,我娘呢,他们告诉我,我娘已经死了……”
曾总说到这里开始抽泣,郝校长明白谈话的内容触及到了曾总的伤心处,于是,连忙转移话题:“这么说,你给孩子们捐款,除报恩外,是不是还有帮助全村人脱贫的想法?”
曾总点点头,说,这个世界上,他最恨的就是贫穷,要不是贫穷,就不会连治病的钱都拿不出,他娘就不会早早死去,他们一家人就不会骨肉分离,他就不会多年来连亲人都找不到。他还说,他要供孩子们上学,他希望孩子們将来能谋个好出路……
“你的想法不错,”王老师摇头道,“不过,你可知道,国家发展快,很多农村过上了富裕生活,可是,像咱们王家庄一样的穷村子也不少,像旋旋们一样的孩子也很多,你捐得过来?孩子们上不了学,主要原因是啥?不是家贫,而是心贫!”
至此,郝校长终于明白王老师不太支持捐助的真实想法,他正思考时,听到了喊“报告”,循声望去,是两个放羊的旋旋和他们的家长。郝校长让他们进屋后,两个家长竟说了一句谁也想不到的话———愿意让两个孩子继续上学。事实上,这两家人来学校是打算办理正式退学手续的,正好碰到校长室有客人,只能在门口候着,这期间,郝校长、王老师与曾总的对话,他们听了个一清二楚,开头只是听故事一样感到好奇,没想到,听着听着就落了泪,后来,竟然不知不觉中意识到了上学的重要性。
看到这一幕,郝校长提出了一个要求,让曾总捐钱的同时,另加一项捐助———“捐经历”,让曾总现身说法,在放假前举行一次演讲,把他的经历,包括家庭不幸的经历、求学改变命运的经历,讲给每一个学生和家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