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任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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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时节,北京常刮沙尘暴,以往总觉得沙尘暴里含着乌兰布和沙漠的沙尘。当年笔者作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一名知青,和7个农业团的战友一起驻扎在乌兰布和沙漠。近年笔者重返巴彦淖尔盟才发现,如今不必再为风沙而谴责自己!
  乘汽车在柏油公路上奔驰,看到的是携手并肩的钻天杨、旱柳、沙枣林和高大的红柳、芦苇,还有现代化的“蒙牛”奶制品基地、望不到边的青纱帐、大片经济作物油葵和特色产品河套蜜瓜。曾经“沙深三尺,马不能行”的乌兰布和沙漠,大有回到三封、 浑、临戎时代膏腴之地的态势!
  一幕幕往事回到眼前,最难忘的是“末代连长”——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的周生泉。
  
  两年光景,挖了三十多里的黄河灌渠斗胆说真话,就是为了生存
  
  196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成立了,其中一师三团九连设在由周生泉负责的一个作业区内。
  周生泉没上过学,是修筑内蒙古第一条铁路包兰线时的壮工。他来这里时没有井,没有路,没有树,30多里的引黄大渠是他扛上行李带上人,用整整两年光景挖成的。听说要军垦,他握着来踩点儿的军人们的手,眼眶湿润了。这里从来没来过这多人,这里连口做饭的大锅都没有,这里最好的交通工具是马辕子上套三头牛,因为沙子太深马拉不动!
  他们加班加点打炕坯、搭工棚,棚子上泥巴还没干,复员军人就来了。不久,北京、上海、天津、浙江、山东、河北的知青们也来了。年轻人自己动手盖起的营房墙壁上统一刷写着“屯垦戍边,保卫国防”的鲜红大字。
  可是,仗没打起来,连队“春冻圪梁,秋冻洼”的生荒地连种子也没收回来,大面积垦荒和樵采过度引来了更加铺天盖地的风沙,兵团的失败前景被副连长周生泉看得一清二楚。他负责管理职工和连队后勤——面对每年干部战士的工资、津贴、探亲费、劳动工具的消耗等等,国家有多少钱填补这个没有底儿的大窟窿!眼看当政的干部端着拿军饷的架子,醉心于带着年轻人搞政治运动、排练革命样板戏,甚至还发生了对女知青的不检点行为;眼看着一批大龄知青到娶妻生子年龄,可连续4年“5元6元7元8元”的供给制和连个人口粮都弄不回来的“生产劳动”,他免不了提意见,一提,就被人家骂一声“土老帽”给顶回去了。
  有一天他终于坚定地走出了超越人生的一步: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赤诚请人代笔直接上书,秘密地将这封信呈送到团党委。上级委派的工作组很快就下来进行调查了。
  
  十连的土地条件稍好,可是大家并不欢迎他人们私下叫他“周事儿”,可他还是站住脚了
  
  1973年,毛泽东给上书反映问题的知青家长李庆霖复信。同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和农林部向国务院、中央军委上报了不少兵团投资多、产量低、亏损大的严酷现实。
  “老周到十连去吧,那里有不少好地……”解决完九连问题,团首长找他谈话。
  十连营区是一片不长植物的黑碱地,饮水的“甜水井”苦得发涩。老周转遍这里的庄稼地后眼睛亮了:土地确实比九连好一些!
  出工哨子响了,没多少人出工。他问:“人呢?”“病了。”他说:“病了就得交病假条。”人们回卫生室很快交来了病假条。他干脆就拧着大家,要求必须天天按时出工。知青们骂他没文化、“周事儿”、“土老帽”。收获季节他在车斗子里装车,小伙子们就直接恶狠狠地把玉米棒子往他的脑袋上扔!他自知身单力薄,决不说话,就是闷头干活儿……
  险情终于还是出现了。随着大渠决口的惊恐叫声,全连知青都奋不顾身地跳进水渠,手臂挽着手臂组成厚厚人墙,眼看渠水就要淹到人们脖颈,老周在岸上心疼地大叫着:“快上来!都上来!不是这个堵法!”
  “老土,以前我们都是这么堵!”
  “我是领导,得听我指挥!”他怒吼起来。“跑得快的赶紧回连打电话通知团部放闸截水!其他人全都回去休息,下午一起堵口子!”
  顶着中午的热风、毒太阳,饥肠辘辘的年轻人骂骂咧咧地回到了连队。紧急集合哨声响了,老周扛着铁锹给大家训话:“蛮干就是不行!我周生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根本就不怕别人找碴儿挑刺儿!解散!”
  从下午三点一直干到天黑,大家肩挑手提真的把偌大的决口堵住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个施工现场的指挥者也是干得最玩命的!
  转年春天,老周顶着黄毛风指挥播种。那天风特别大,驾驶员没听见口令就启动了机器,机器一下子轧在他的脚上,脚尖顿时就拧到了脚后跟的方向,十几个大小伙子一下子全慌了神。“别慌,谁都不要怨!”只见他用剪刀剪开鞋子,硬是把脚给扳回来了!然后忍着剧痛一直坚持到颠颠簸簸被送到几十里外的团部医院!硬伤刚愈合他就回了连队,整整3年他都是一瘸一拐地指挥、劳作……
  老周来十连那年打粮8万多斤,在他领导下转年打粮19万斤。他被提升为连长。
  
  “知青这么难,还是知道学习、学习”艰难时世,孕育着农场的第一位和若干位大学生
  
  物质不自给,文化生活极端贫乏,婚姻问题难以解决,无节制劳动后的诸多病症,长期慑于权势与各种利益间的忍气吞声等等,令老周夫妇看到了基层连队知青的生存艰难,同时也看到了知青们自发办图书室,每天收工后聚在这里切磋学习的坚韧。他们常向孩子们感叹:“这么难,可人家还是知道学习、学习……”
  十连小学极为简陋,水泥墙涂上墨汁就是黑板,学生每天上学要从家里背上小板凳。爹妈都要劳动,周家两个女儿就跟着哥哥长鸣上学玩儿去。那时周家连张像样桌子都没有,三个孩子挤在一个小桌子上做功课,妈妈便坐在旁边做针线活儿,桌子中间忽闪着煤油灯,天天如此……
  连队没中学,儿子长鸣就骑个加重自行车,从连队到团部每天往返70来里坑坑洼洼的路。天不亮,连队还没出工,孩子就蹬车出发上学;傍着黑天,连队早已收工他才回到家……
  后来孩子听说磴口县一中的教学较为正规,硬是自己找去了。家里没钱没门路,教室没他的座位,旁听生不能住校,他只能借宿在传达室。夏天,看门老汉怕招蚊虫不让开电灯,他就点上蜡烛做作业。他有一个木箱,里面东西是母亲装的:有口粮、菜刀、擀面棍、碗筷。妈告诉他箱子盖就是做饭的案板,他每天都要自己起火做饭。
  周家夫妇75元的月收入可算职工中的小康日子,可为了供三个孩子读书很拮据,常被人们笑话。可职工孩子们都崇拜长鸣、效仿长鸣,他们对于学习的热爱转变了父辈的人生观。如今笔者回到农场,寥寥可数的职工家庭考入大学的子女的数量居然远远高于十连考入大学的知青!长鸣则是哈腾套海农场走出的第一位本土大学生、硕士生。
  
  刻骨铭心那个极端艰苦的排干工程凄苦的施工现场,只有十连的红旗在悲壮地高高飘扬
  
  1975年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就永远地退出了历史舞台,知青成了农工,十连为十分场,可大家还称它十连。就在知青们寻找出路的时候,当地百姓补植林带缺口、更新林带、开挖渠道、挺进沙漠和最壮观的综合治理盐碱滩攻坚战同时展开。
  农场自然也分配到了硬性指标。在旗县干部挂帅、红旗飞舞的施工现场,有唱着“漫瀚调”的宣传队,有不断表扬好人好事的高音喇叭,可农场知青的工地上却很是凄然。
  长年衣食不足的他们已经身心交瘁,这次出壮工,不少人住在当地人从不生火的冰冷偏房,有些女知青甚至睡在空气污浊的菜窖里,因为一两个月没有条件擦洗,所有人身上都长满了虱子!那个冬天特别冷,拖拉机机油都冻住了。大家在朔风中啃着冷窝头,艰难地挖着冻土、担着冻土,眼睛里噙着泪水……看着年轻人们如此悲苦,老周心疼!他下命令借老乡的磨房改为厨房,他对知青的第一个承诺就是要吃好!
  连队能吃的肉类只有羊,他要后勤保证前方肉食不断,不行回连杀羊,而且必须想办法保证一线吃细粮!在当时,农场整个工地只有十连自己起灶香喷喷地做饭,为了鼓劲儿,只有十连指挥部的房顶上悲壮地插上了红旗!
  和知青打地铺睡在一起的老周顶着星星上工下工,跟着武装班放炮眼儿,抽水机随时在抽水,和大家一起捞水方,整天都是一身烂泥糊糊。
  最终,坚韧的十连提前10天完成了任务!哪料,他却因此被公开点名是个“不听指挥,乱放炮,搬不倒的自由兵”,就在连队马上就要撤出工地时,他被上级强行留下帮工。
  
  玉英手中线,全家身上衣,日子真穷 知青走了,农场空了,思念与进取同行
  
  1983年,哈腾套海农场第一次实现了盈利,这时农场的知青几乎全部走光了。知青一走,很多工作停滞了。调任场办公室当副主任、主任的老周曾在机运连兼职,当时走得连会计出纳也没有了,老周的妻子詹玉英很勇敢地说:“我当。”她一边学一边做,没日没夜地对着珠算课本练习打算盘。
  詹玉英脾气好,人缘好,知青称她老詹。她没上过学,捧着识字课本边劳动边学技术,年轻时就当了林业技术员。随老周到十连后,老周给她安排在了非常辛苦的养猪班。老周是穷官,家里人的衣服、鞋都是她做。孩子们总是记得不管在夜里多会儿醒,除了窗外呼呼怪叫的风声,就是妈妈“嘶……嘶……”轻而有力的搓麻绳或纳鞋底的声音。她心灵手巧,儿子上大学穿的中山装、军大衣都是亲自缝制的。
  周家是第一次从知青那里见到吹风机和高跟鞋,第一次听说楼房,第一次品尝了牛奶糖、花生、香蕉和石榴,有的知青还专门用饭盒给他们捎来了“狗不理”包子。20世纪80年代,有知青重返农场时专门给老周捎去了一袋富强粉,哪知道农场人早已不吃粗粮了……
  
  哈腾套海,就是黄河的河湾……
  
  十连知青重返故土,带队的还是连长老周,很难想象他已经年届70了!老连长还特地带来了前来问候的巴彦淖尔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周正祥。如不介绍,大家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位儒雅干练的地级宣传干部就是他的儿子、在知青眼皮下长大的小长鸣啊!
  老连长夫妇现在住在内蒙古巴彦淖尔盟临河市住宅小区里,那是孩子们为他们购置的商品房。老连长依旧是一位感召力极强的实干家,进城后一直就是街心公园最浩大晨练队伍的发起人和组织者。
  聚在老连长家,20多个当年的知青们挤在一起吃一顿老詹做的哨子面,倾听老连长回忆昨天:……那天炒了一大堆葵花籽儿和几个菜,请上领导和同事热闹了一阵子,就算结了婚。为结婚,玉英还专门到供销社买了块蓝花布,买了双系带鞋,还买了锅、5个蓝花碗和1个擀面棍儿……他们曾经在果园住过,房子是自己脱坯盖的。沙漠里有树就有鸟儿,有鸟儿就有生命,所以儿子名叫长鸣。在桃花盛开的春天,生了一个美丽女儿叫桃,后来的小女儿自然叫小桃。再后来,长鸣——周正祥是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的硕士,大桃,小桃都受过高等教育。
  老连长告诉笔者,哈腾套海的来源,蒙古语中“哈腾”就是“黄河”,“套海”即是“河湾”。到此才知道,三团的优越条件,它处于河套黄河灌区之前端,确实是个恬静、安逸的“黄河河湾”!可昨天的它确实很狰狞,除了“极左”就是刮风,从大年初一刮到来年的除夕,多是漫天铺地的黄毛风……
  老连长还特别指出,如今农场基层职工收入还比较低,在十连吃农家饭时曾到那里的小卖部去买芝麻酱,几个职工说道:“芝麻就是芝麻,麻将(牌)就是麻将,哪有什么芝——麻——将?”
  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的诙谐,反正大家听了一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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