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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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池淼
  “下面播放一则好人好事,高二九班的陈舟同学……”听到熟悉的名字,江池淼的笔尖在试卷上顿了顿,广播里段长继续说道——“拾到了一个钱包并上交年段室。是一个黑灰格子的男式钱包,内有金额若干,丢失的同学请速到年段室认领,在此对陈舟同学拾金不昧的行为进行表扬!通知再播报一遍……”
  黑灰格子的男式钱包?江池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瘪的。挂在桌旁的书包湿了半边,他翻找了一遍,没有钱包。如果是自己的钱包,陈舟一定认得的,江池淼想不通,为什么要上交到年段室?
  他走出教室,走到隔壁班门前,刚想让同学帮忙叫一下陈舟,不经意间抬眼却瞥见了走廊尽头走到一半又绕回厕所的身影。陈舟是在躲他?江池淼想了想,直接走向年段室。
  果然是他的钱包。傍晚时下了一场雨,路面是湿的,大概是吃晚饭的时候掉在了途中,钱包上有几道明显的污痕。
  “钱包你掉的啊?你那小女友怎么不直接给你,吵架了?”江池淼回教室时,他同桌瞥见他手里捏着的钱包,挑着眉问道。
  “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们只是好朋友,小女友你个大头鬼。”江池淼给了同桌后背一拳,将钱包塞回口袋,想着等晚自习放学一起回家的时候再问问陈舟。
  他没等到陈舟。往常晚自习放学后,都是陈舟先收拾好书包在他们班门口等他的,今天他在教室等了十分钟,再去隔壁班的时候,陈舟的座位已经空了。她放了他的鸽子。
  一整晚的莫名其妙,江池淼快要抓狂了。
  他一个人骑车回家,从早上和在走廊上读课文的陈舟照常打招呼开始回想这一整天可能出错的细节,发现自己今天真正和陈舟打照面也就早上那次。他俩家离得近,原先是一起上学一起回家的,不过因为高二以来陈舟每天提前了半小时到教室早读,江池淼起不来床,便就只剩下一起回家这个惯例。
  陈舟脾气不差,就是偶尔会生点闷气。不过,每当江池淼猜不出来她生闷气的原因时,她会更生气。
  江池淼这次什么也猜不到,他低咒了一声,将自行车骑得飞快。
  而他口袋里的钱包和背上湿了一半的书包,一齐沉默着。
  陈舟
  江池淼这个蠢货。
  ——“陈舟。”江池淼进教室前喊了她一声。陈舟从语文课本上抬眼,眼尖地看见江池淼书包旁塞着把雨伞。她没见过像江池淼这样怕雨的人,每每有下雨的天气预报,哪怕出门时晴空万里毫无征兆,他也一定会带伞出门,今天也是。
  她问过他这件事。
  他给的回答是“你看我的名字就知道了啊,我命里缺水。”
  “命里缺水就该雨露均沾啊,没事大晴天的老带什么伞。”
  江池淼沉默了一会儿,“不过我缺的水名字里都补上了,所以平常怕水。”
  陈舟只好翻个白眼。次数多了,虽然有天气预报出错的时候,但是也有那么几次突然变天,是靠着江池淼的伞才能顺利回家的。
  窗外一声闷雷,是下午最后一节课,老师望了一眼窗外,话题又回到刚刚讲评的题目上。陈舟撑着手肘,窗户外边,乌云从另一栋教学楼上方翻滚而来,层层叠叠的,像一股横行的浓烟。看起来,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
  果不其然,几乎和下课铃同时地,哗啦啦的雨声透过早就关紧的窗户依旧清晰。陈舟深深吸了两口气,潮气不知何时已经涌进了教室,是初夏雨季常有的味道。
  “看来没法出门吃饭啦,幸好我中午带了面包,就啃这个啦,”原先一起吃晚饭的同桌庄枝叹口气,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面包后冲着陈舟摇了摇,有些抱歉地问,“你呢?”
  “我吗?”陈舟戴上校卡,“去隔壁蹭某人的伞咯,反正他平常也是一个人吃饭。”
  庄枝闻言笑得意味深长,急急忙忙将陈舟往座位外推,“那你赶紧的吧。”
  陈舟和庄枝笑闹了一会,才走出教室,她在隔壁班窗前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江池淼。不会吧?他什么时候动作这么快了。陈舟转身,看向走廊。
  ——“池淼。”
  陈舟寻向声源,几步开外,一个女孩子叫住了正撑开伞的江池淼。女孩子的声音细细柔柔的,夹杂着雨声,听在陈舟耳里已隔了一层雾,不很清晰。陈舟快走几步,刚要赶上他俩的时候,江池淼已经撑着伞,和那个女孩子一起走进了雨幕。陈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出声喊他,只是觉得雨水打在江池淼的大伞上发出沉沉的声音,也像什么东西砸在她心里发出的声响。
  那个女孩子稍稍偏了一下头,陈舟努力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的名字,是他们班的班长,齐雨儿。陈舟之前对她的印象不错,知道她是一个学习成绩很好,从声音到长相都很温柔的女生,但是从现在起陈舟有点讨厌她了。
  起的什么怪名字?齐雨儿?祈雨吗?那干吗不自己带伞要蹭我的伞?陈舟和江池淼的教室都在一楼,江池淼的教室旁就是楼梯口,这会儿已经很多楼上的同学下楼,聚在一起等着雨势变小。陈舟后面的人越来越多,雨是斜着下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到了陈舟的身上,她一阵气短,咬牙走进了雨中。
  那两个人的身影已经汇入伞的海洋中,但陈舟仍旧可以辨认出江池淼的黑色大伞。
  她双手盖在头顶,低头快跑,脚步起落的同时带了自己一身水。这时,她突然看见了地面上一个熟悉的,黑灰格子的钱包。
  和漂亮女生在一起连钱包掉了都不知道吗?陈舟捡起钱包,再抬头,黑色大伞已经没了踪影。陈舟暗骂,江池淼你个蠢货。
  江池淼
  陈舟已经接近一天没和自己说话了,发去的询问短信也没有回音。江池淼可以确定陈舟是在生自己的气,但到底生哪门子的气呢?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他已经连续解了三道数学大题,对于这个问题却仍旧毫无头绪。
  “你说,女生为什么不能像数学题一样好懂呢?”江池淼撞撞同桌的手,同桌夸张地表达自己被吓了一跳,低声骂道:“谁跟你说数学题好懂了?”顺手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叉。   江池淼叹口气,继续解自己的数学题。下课铃打响了好一会儿,他还没把压轴题做出来,同桌突然格外大力地撞了一下自己的手肘。
  “干吗?”他头也没抬。
  “看窗户,”同桌抬手遮住他的试卷,陈舟这时刚好从他们班经过,“喏,现在你有机会了解一下,哪一个比较难了。”
  “什么?”
  “女生和数学题啊,你是不是傻?”同桌大力拍了一下江池淼的后背,“你没看见她没带伞啊。”
  初夏常有阵雨,今天也是,都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个下午了。江池淼赶紧带了伞追出去,小心翼翼地撑在他和陈舟的头顶。伞下一阵被笼住的沉默,比下雨前的天还闷。
  “陈舟……”江池淼喊了声,对方没应。他顿了一顿,问:“你那边会不会被雨淋到?”
  “会。”
  江池淼没好气地说,“那你还不靠过来点。”他的手在空中绕过陈舟的肩,从外围护着她,但一直没搭上去。陈舟突然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一半身子都站到了伞外。她的声音冷冷的,“你昨天和齐雨儿撑伞是不是也这样?”
  江池淼当下吼道:“陈舟你犯什么毛病呢?!”
  “你不知道吗?我命里犯水!”陈舟吼回去,跑进了雨里,江池淼赶紧追上。伞沿落下的雨滴,一点一点,打湿他的衣服。在这个雨天升腾而起的,除了湿气,好像还有别的什么。
  陈舟没再躲开江池淼的伞,两个人各湿了半边的衣裳,都没再说话,默契地走进了两人最常去的校门外的小饭馆。
  他们各要了份面粉粿,陈舟不吃蛤蜊,爱吃生菜,江池淼下意识地要把自己碗里的生菜夹给陈舟,硬生生忍住了。他好像有点明白陈舟生的哪门子闷气了,却又说不清楚。刚端上来的面粉粿热气腾腾,水汽糊了眼镜,而江池淼心里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也像被这两天的水汽盖住了。
  陈舟冷着脸,在碗旁铺了张面巾纸,将面里的蛤蜊都挑出来,整整齐齐地排开。
  江池淼叹了口气,将自己碗里的生菜往陈舟碗里放,顺便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姑奶奶,虽然不知道我错在哪儿,但我还是认个错,都是小的不是。”
  陈舟冷哼了一声,把生菜一根根地全都解决了之后才问:“认错的诚意呢?是不是得有个道歉礼什么的?”
  “你吃进去的那些生菜就是啊,满满的诚意。”江池淼故作正经。而对面的陈舟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关于钱包,关于齐雨儿,他们什么都没说,但是他们两个人都知道,在刚刚那一段沉默的路程和一来一去简短的对话中,陈舟的怨气已经消弭。
  他们什么都没说,但是什么都不必说。
  或者是,还不到说的时候。
  陈舟
  教学楼前的凤凰花开得绚烂,过了六月的前几天,就轮到他们高三了。江池淼的数学和理科一如既往地好,陈舟好几次亲眼看见他们班主任把他叫到走廊上谈话。她竖长了耳朵,好像听见了“自主招生”之类的字眼。
  江池淼这个蠢货,看来还是班里的重点培养对象呢。陈舟把头埋进书本里,闭着眼睛想起了很多东西。
  邻居家大一届的姐姐就要高考了,但是她的高三看起来似乎并不那么难熬,经常碰见她和一个男生一起吃晚饭。陈舟和她说加油的时候,她会笑眯眯地应好,然后说,你和池淼也加油啊。
  “你和池淼”。
  自初中江池淼搬到自己家楼下以来,因为年级相同,从初中到高中又都是同一所学校,少不了成为大人们相互比较的对象。陈舟已经习惯,自己和他的名字一起在别人口中出现。
  只是,高中以来,一起选了理科后,江池淼的优势愈显,陈舟在学习上却渐渐有些吃力起来。
  隔壁班的这个傻小子,毫不自知地优秀着,陈舟只能收起自己吊儿郎当的心,十分十分地努力着。她仍旧时常嫌弃他,每天冲他翻无数次白眼。他绝对不知道的吧,她在很努力地想要追上他的脚步。
  不过,哪怕明说了他应该也听不懂。陈舟现在想起上周自己气头上冲他喊的那句“我命里犯水”仍旧会面红耳赤,那样的少女情怀却像是打在路面上的雨水,晴天之后便了无痕迹,只有她自己记得,哪里曾经是一片湿漉漉。
  江池淼,你的智商全拿去做数学题了是不是?名字里那么多水,都进了脑子吗?
  陈舟觉得很是挫败。她睁开眼,眼前刹那一亮,是闪电。
  “又要下雨了啊。”庄枝嘟囔了一句。陈舟闻言扭头望向窗外,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乌云严严实实地挡起来了,傍晚的天色阴暗得吓人,是雷阵雨的征兆。
  没几个人带伞呢。他们这周的座位换到了第一组,陈舟的座位靠向走廊这一边的窗户,她看见挂在窗沿的只有寥寥几把伞。
  语文老师上下课一向准时,“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未讲解完的诗经《氓》随着下课铃打响戛然而止,陈舟心里竟生出与文中那位女子相同的怅惘——“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身旁的窗户这时却“笃笃笃”地被敲响。陈舟诧异地扬眉,窗外的江池淼摇了摇自己手里的黑伞——“喂,下雨了”。
  一起去吃饭吧。他用口型说。
  陈舟合上语文课本,在庄枝促狭的笑意中仓皇跑出教室。
  《氓》讲的是两千多年前的事了,两千多年后,哪能说得准呢。陈舟不知道,自己的眉眼,在昏暗的天色里,闪闪发亮着。
  编辑/张春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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