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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多岁的蒙太太是曾在中国工作过的德国汽车质量专家蒙彼德先生的夫人。她曾陪同丈夫在中国生活了几年,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她喜欢上了中国和中国文化,学习并研究了中国汉字,成了半个“中国通”。我同他们夫妇是好朋友,蒙太太还是我的“学生”,我教她汉字和诗词等。蒙太太回国之前托我办一件事,把她家的地址翻译成汉语并做一个“大一些漂亮些地地道道中国式”的门牌子。我去德国前,把一件重要事情记在笔记本上:“去看看蒙太太”。
蒙太太一家住在德国沃尔夫斯堡市斯登达勒大街57号,这是一座漂亮精巧的乳白色大屋顶三层小楼。宽敞幽雅的院落里一株株翻瓣吐蕾的桑树和缀满各色蓓蕾的果树及一池池色彩斑斓的鲜花点缀着翠绿如毯的小草坪,宛如一座绿郁葱茏、馥郁芬芳的小花圃。当我把一块刻着中文精致镀金的门牌送给蒙太太时,她高兴得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连声用中文说:“太好了!太好了!”并当即和丈夫一起将门牌钉在房子临街大门旁的墙上。
蒙太太告诉我,挂上一块中文门牌就是为了给中国朋友提供方便,扩大交往面,同时自己看到这么漂亮地道的中文门牌也倍感亲切。可不是,蒙家还真有中国味儿呢。我跟随着蒙彼德夫妇穿过一条走廊进入客厅,看到室内的装饰我不禁笑出声了,这里很像中国江南旧时殷实富足的大户人家。客厅里一块绣着万里长城图案的地毯上摆放着华贵的红木茶几、沙发、玻璃柜,迎门立着一排红木雕花屏风,屏风上绘着清宫仕女图。东墙正中悬挂着一幅装裱精美的楷书条幅:“雅家翰墨溢香气”“长廊修竹听雨声”。西墙挂着大幅迎客松国画。我们坐在红木沙发上,一边聊天一边品尝中国绿茶。蒙太太从书橱里搬出一大摞影集让我欣赏,她操着显然已经生疏的中文向我讲解着这些她在中国拍摄的照片。我发现这些并不是原始照片,原来这是蒙太太自己编辑印制的图文并茂的大型彩印画册。她告诉我,这四百多张照片是从她在中国拍摄的几千张照片中精选出来的,整理这些照片花费了很长时间。这是回到德国后的一项大工程。她利用电脑将大量的照片分类、整理、剪裁、接拼并附上文字说明和小图案。我饶有兴致地翻看了画册,照片中既有高楼大厦、茅檐泥舍的街景市貌,又有丛林原野、沙石山水的自然风光。其中最有意思的是那些穿着各式各样服装、从事五花八门职业、男女老少中国人:有街头修鞋匠、剃头匠、烤羊肉串儿的、迸苞米花的、小商贩、马路边做手拉面的厨师、戴着花镜的算命先生、夹皮包打手机的小老板、排大队入厂的打工仔、花枝招展的酒店小姐、身背大书包在家长庇护下匆匆上学的小学生、拼命拉客的小公共车司机、邮局门前倒卖手机和邮票的贩子。这些照片构图精巧,剪裁到位,人物形象生动表情逼真动感十足。从这些照片可以看出,蒙太太不仅具有高超的摄影技巧,还有着对中国社会和国情独特而高深的领悟能力。
也就是若干年前,中国在蒙太太头脑中还几乎是一片空白或有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她随同丈夫到中国,原计划半年就返回国内,没想到她一住就是四年。蒙太太为什么改变了初衷?原来她被中国这个古老深沉的国度和热情好客、善良质朴的中国人深深地吸引住了。
记得蒙太太刚到中国不久就拜我为师并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不论何时何地都只用汉语同我谈话”。在中国期间她学汉语、练书法、读历史、画国画、逛古董店、交中国朋友,忙得不亦乐乎。她曾对我说:“我需要补课,过去对中国了解太少了,要向中国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她学习汉语的毅力和劲头令人咋舌,让人佩服。平时她的那个淡绿色的小皮包里总是装着一本《德汉袖珍词典》、一个精致的小皮本子和一支漂亮的三色圆珠笔,遇到新单词或新句子就顺手记下来。经常见她拿着本子背诵汉语单词。有一次她打开小本子让我看她写的汉字,我忍不住噗嗤一笑,看了这个本子你会认为是个小女孩儿写的而决不会想到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本子上有花花绿绿、活泼可爱的小图画,有用红蓝两色笔写的德文、英文和像小学生写的一笔一划的汉字,可见她童心未泯。
给她当老师并非易事,我常常被难倒。有时她会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令人莫名其妙的话,这句话可能是她刚刚学到的一个成语、一段诗词甚至一句文言文,很重的口音加上分不请四声的语调,往往令人费解。我尊重她学汉语的积极性,恪守“师徒约法”,坚持用汉语同她对话,一遍听不懂我让她讲两遍、三遍,实在听不懂我让她写下来,弄懂后我再为她纠正发音。有时她讲一句话我马上就明白了,她会情不自禁地露出孩子般的天真满足的笑容,甚至会哼起小曲儿陶醉在一种成功的喜悦之中。有一次她打开小本子,指着上面画的勾勾岔岔向我请教,“天啊!这是什么呀?是天书还是一幅简笔画?”我不由得失声叫起来,“是汉字,中国汉字!”她以肯定的口吻说道,看着她那认真和企盼的神情,我真不知如何做答。原来她在一家友谊商店字画廊里见到一幅写着狂草的书法作品,她实在研究不透其中之奥妙,无奈之中就照葫芦画瓢地抄了回来。她有一台笔记本电脑,里面装了汉字输入程序,开始她试着用五笔字型打字,汉字的偏旁部首和那首口诀简直把她搞的眼花缭乱、焦头烂额。后来我建议她改用汉语拼音输入汉字,可是问题又来了,当一个字音打出来后,冒出一大串汉字,到底选哪个又成了难题,她就抱着一本大字典一个字一个字查,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工夫不负有心人,她到底冲过了这一关,现在很快就能打出一封汉语信,还能从事简单的汉语写作。
游览和与老百姓交朋友是她在中国期间最大乐趣,中国的什么地方她都愿意去看看,三教九流各阶层的中国人她都愿意交朋友。她常常穿着中国妇女服饰,独自一人外出“微服私访”。菜市场、食杂店、小饭馆、发屋、修鞋店、成衣铺、石雕厂、医院、学校、幼儿园等地方都是她常去之处,在这些地方她广交朋友,亲身体验当地民风民情。她最得意一些古老旧式街市,愿意沿着窄小迷宫般弯弯曲曲的青条石街道行走,爱逛街道两侧一间间七扭八歪低矮昏暗的小店铺,喜欢看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乐意听小商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和人力车夫吆喝声……
现在蒙太太痴心不改,继续以火一样的热情迷恋中国。她把家庭布置成古典中式家庭,创造出一种令她神魂颠倒的中国文化氛围。再把那些从中国购买的“好东西”摆在柜橱明显的地方,每隔一段时间她都像老财主欣赏家藏金银财宝一样,郑重其事地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细心品味欣赏一番,每一件东西都能触动她的灵魂,都能带来一段美好的回忆,让她重新加深对中国的认识。当她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时,往往会感到一种特殊的冲动、兴奋和愉快。每天早晨她要利用半小时学习中文,有时看书,有时收听一段中文录音。在她购买的大量中文磁带中,她最喜欢听那盘充满感情色彩的男声古诗朗诵。这不她又拉着架子,模仿着磁带里的语音语调,为我背诵了一首宋代辛弃疾的《西江月 夜行黄沙道中》,“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她那戏剧般的表情和无论如何也咬不准的语音,笑得我直不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