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山庄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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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皆杀篇
  
  SIX
  天呈现着饱和墨汁水的颜色,雨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一粒粒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似乎要把雨刷冲坏,吸满水的泥土堕落为沼泽,死死地抱住轮胎不肯松手。
  车里的我心烦意乱,死死地咬着嘴唇。领到驾照不到两个月,我驶着老爸那老旧的越野吉普,以“爬”的速度行驶在山路上,绕过一串一片一堆一群山,费力地寻找着最终目的地——推理聚会的别墅。
  
  以我多年的推理小说经验来说,在暴风雨天气到达别墅聚会,无论客人是魔术迷、商业伙伴还是同学,都会遇到杀人案。连环手法也好,不可能犯罪也好,凶手都酷爱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犯罪,还不觉得腻。
  首先来一起密室杀人案,然后大家在一起讨论凶手的时候落单的同伴也死了,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接着最有动机的家伙被杀害并伪装成自杀,让大家都以为凶手自杀了,最后由侦探召集剩余的人开始分析案情,摆出“凶手就是你”的POSE指出凶手,凶手泪流满面地哭诉杀人动机,侦探再出言安慰凶手让他深刻的悔改并燃起新的希望。这差不多就是标准的暴风雨山庄模式。
  看了这么多这模式的小说,我的口味随着经验的增长越发刁钻起来,诡计、文笔、氛围都到了一定的高度,才算得上合格的暴风雨山庄。
  正这样想着,拐过一道弯路,远远前方就出现了灯火温馨的光,在沉重的雨里如此闪耀,好不醒目。我心里一阵豁然开朗,用力踩了一脚油门,驾车冲了过去。
  终于到了!敲门之后,里面的人笑着和我打招呼:“SIX,怎么来得这么晚?”
  虽然暴雨使好几个网友改变主意不来了,使人少得可怜,可来了的这些人很快就熟络起来:聚会的主办人变格是个心宽体胖的中年人,此时正在厨房为我们准备着晚餐;笑起来很羞涩的年轻男子网名是神佑,有点呆头呆脑的样子,多半是对老板言听计从的上班族;有着青春气息的美女名为笑然,纤细的身材配上超短裙,让可爱中带上了一点性感,漂亮脸上的笑容浑然天成,真不辜负“笑然”之名;她的表妹雏菊因为晕车正在楼上睡觉,既然和笑然是表姐妹,估计也是一小美女;至于我,大学生推理爱好者SIX,擅长读推理小说更擅长解答推理小说,拥有不逊于福尔摩斯的头脑;此外,还有一位是在此避雨的年轻人莫利,一袭黑衣的他低着头坐在角落一刻不停地抽着一支支烟。
  “抱歉抱歉,今天天气让路况变得太恶劣了。不过既然来迟了,要罚就罚吧。”我做出豁达的模样,尽力给美女笑然留下一个好印象。
  笑然冲我甜甜一笑,一下子电着了我:“这可是你说的,那今天晚上得先罚一瓶啤酒哦!”
  “好好!不过你得陪我喝。”我连忙答应着。
  一个念头忽然在我的心中浮现:6人已经聚齐,故事已经上演。在场的我们,谁将是第一个死者?谁将会杀了他?
  哈哈,还真是入迷了。我笑着摇摇头,否定了这无聊的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到了开饭的时间。
  
  变格
  将烧热的油淋在黄瓜上,最后一道凉拌黄瓜也做好了。看着满桌的菜品,我不由得开心地笑了。
  色香味俱全的麻辣鱼头、泡椒兔丁、土豆烧牛肉全都出自我手。SIX开心地表扬着我真会做饭、我妻子真幸福之类的,让我浮现出灿烂的笑容。当然,我开心的原因,自然不止是这桌饭菜的味道。
  藏匿于厚重的美味之下的微苦,是通过特殊途径得到的强效安眠药的味道。
  当然,这些安眠药并非用于谋杀。当初以极其低廉的价格租下这件别墅,再假借聚会的名义请了些所谓的朋友,安眠药就是为他们准备的。等他们从睡梦中醒来就会发现财物早已被人洗劫一空。这种高技术的犯罪,比起入室行窃和抢劫,在安全性和技术性上都有所提高,前几座城市已经让我收获颇丰。
  这次,大概也不例外。
  喊了一声“开饭了!”,其他人都渐渐聚向了餐厅,神佑拍拍我的肩膀:“变格老大辛苦了,这桌菜做得真好。”
  我报以一个微笑,环顾了一下在场的人,发现似乎缺了两个:“等等,笑然和雏菊怎么还没来?”
  筷子已经夹住了一块兔肉的SIX不情愿地放下筷子,回答道:“笑然去叫雏菊起床吃饭了。快点啊……我都饿成一张纸了……”
  “至少你面积还蛮大的,等你饿成面条再许你吃东西。”我笑嘻嘻和他开着玩笑的。
  “那我就把自己吃了吧……” SIX也附和着笑了起来,几个人又闹成一团。作为意外来客的莫利则安静的坐在角落,目无表情的看着满桌精致的饭菜,身上黑色的衣服似乎要和已经完全日落的天空融为一体。
  一声尖叫就在此刻响起,如此突兀的介入了这欢乐的氛围,却在一瞬间如同锁链一般缠绕住每个人的心。
  我心里一惊——声源只可能来自一个地方——雏菊的卧室。
  
  SIX
  眼前是血之河。
  我看着这惨淡的景象,脑中一片空白,转过头去不想再看一眼。身后,变格已经不见了,不过厕所传来他激烈的呕吐声;神佑双手扶着墙壁,似乎要倒下去;莫利不在,大概没有跟上来。调整了一下呼吸,将视线转回房间里,笑然正抱着一个少女,哭得撕心裂肺。
  意识和记忆在一点点回流。
  几十秒之前,我们跟着变格冲到雏菊的门口之后,就看到正在努力捶门的笑然。走廊上那被门缝流出的鲜血染红的地毯,大概就是她尖叫的原因吧。
  我试着旋转了一下把手,发现门已经从里面反锁了,心里不由得一惊——密室?变格掏出一串钥匙,好不容易从其中找出了一把和这个门匹配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插入锁孔,打开了门。
  开门的一瞬间,血的腥味几乎要将人淹没。
  眼前是一间普通的房间,不过地面却被染成了诡异的红玫瑰色,鲜血张牙舞爪地显示着自己的艳丽,让整个房间显得格外诡异。血泊中的人,一动不动地面朝下趴着,全身都染上了死亡的气息,应该就是还未曾谋面,笑然的妹妹雏菊吧。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只剩下窗外扑朔的雨声和笑然凄厉的哭声。
  空气中传来的一声“节哀”,让我猛地一惊,回过神来。却忽然发现,那是我自己都听不出来的声音。
  “你们走开!我妹妹没事,她没事!”笑然发疯似的哭喊着,动听的声音此时嘶哑而张狂。
  “那,我们在楼下等你。”面对这么血腥的场面,我还真想走开,于是掩上房间的门,摇摇晃晃地准备下楼去了。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同在走廊上的神佑要不要一起下去,他摇摇头:“SIX,晚饭我、我不吃了,你自己去吃吧。”看来也被那一幕吓得不轻啊……
  虽然在小说和电影中无数次看过各种各样的尸体,但亲眼所见着实把我吓得不轻,毕竟那可是真正的人啊。坐在楼下的沙发上,我的思维僵硬着,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运转。从那鲜红没有凝结迹象的血迹来看雏菊的死亡时间不会超过1个小时。但这一个小时里,客厅里的我们有谁离开过?厨房里的变格真的一直在做菜?还是凶手用了什么机械诡计让雏菊定时死亡?随着心里的思考,我也越来越兴奋。
  这样的案子,真是难得遇到,既然已经发生,当然得让它演绎得精彩!悲伤和恐惧已经无用,找出凶手才是告慰雏菊灵魂的最佳办法!以我多年的推理小说经验来说,凶手不可能在这样的暴雨天潜入别墅而不被我们发现,所以凶手就在我们中间!我将作为一个侦探,破解密室之谜,解开我们之间错综复杂的恩恩怨怨,找出凶手!
  
  我踌躇满志的计划着自己的推理SHOW时,变格从楼上下来,坐在我身边低声问我:“接下来怎么办?我确实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早知道,哎……”
  “现在的天气即使报警也没有警察可以迅速赶到,放心,一切交给我。我一定会找出凶手,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我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变格露出一个苦笑,然后把肥大的身子嵌入沙发,发起呆来。我自讨了个没趣,继续思考这件谋杀案。
  正思索着透明胶在这座别墅的门上应该怎么使用的时候,独自吃完了晚餐的莫利用纸巾擦着嘴,从餐厅走到了客厅。将用过的纸巾随意地丢进垃圾桶,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哼,拽什么拽,谁知道你刚刚那漫不经心的表情是不是装的。
  我还是露出耐心的表情向他解释:“我们有位朋友,死在楼上了,你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莫利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便把脸转向了窗户,目不斜视地看着窗外的雨。
  好可疑!他既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也没有表示出对杀人事件应有的恐惧,明显有阴谋!傍晚我们聊天的时候他并没有参与,趁我们聊得兴起之时,偷偷溜上2楼杀害雏菊再下来也不是不可能。于是我用力抓住他的左手,连珠炮似地问:“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人物?你今天到这里以后做了些什么?有不在场证明吗?楼上的雏菊是不是你杀的?”
  莫利还没回答,变格就假笑着拉拉我,劝解道:“莫利只是个陌生人,跟雏菊无冤无仇的,凶手一定不是他。再说现场是个密室,他也没办法做到。冷静下来,我们先商量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再挨个询问下午做了些什么吧。”
  我瞪了变格一眼,忿忿地说:“这样偏僻的地方多出来的一个不速之客本来就很可疑!变格你这么包庇他,难道他是你的共犯?”
  “我没用……”变格接下来的话还没出口,窗外一个人影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影,从二楼掉下,从我不远处的窗户外经过,直直地摔在地上。
  
  变格
  怎么会这样?明明只是一次小小的偷窃活动,却变成杀人事件,作为主办人的我,自然免不了被警察审问。查出饭菜里的安眠药成分,运气好判个盗窃未遂,要是运气不好杀人罪名可就塞到我头上,哎,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真倒霉……
  不幸中的万幸,因为这别墅地处偏僻,警察短时间来不了,给我足够逃跑的时间。这雨算是目前最大的阻碍——凭我那辆0.8L的破奇瑞,这种天气这种路况开车去无异于自杀。这样一来,还是留下来静观其变比较合适。
  SIX那家伙看上去倒挺兴奋的,摆着奇怪的姿势在思考着什么。这就是所谓的侦探么?把杀人案视为游戏的蠢蛋,像只瞎了眼的蛇,恨不得在每个人身上烙上凶手的牙印。吃完饭的莫利一来到客厅就遭到了他激动的质问,仿佛莫利就是那个穿墙进入雏菊房间,并杀了她的凶手一样。看着莫利因生气而皱起的眉头,我只好上前和解,还没来得及将两人劝开,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刚刚还倒在血泊里的雏菊,从二楼掉了下来。因为雨水而变得柔软的地面并没有给她的身体带来多大的伤害,她蹒跚地爬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向远方跑去,身影很快便要消失在幕色中。
  在我还未能够消化眼前这死而复生的事件之时,接连三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在耳边响起,客厅的窗户应声而碎,雏菊那血红的身影,踉跄了几下便倒了下去。
  我想要后退几步,却因为全身的僵硬而挪不开脚步。耳边响起莫利冷冷的声音:“别动。”枪口抵上了我的脑袋。一股寒意爬上我的背脊,冷汗一滴滴地掉落在木质的地板上。
  “那个——”另一个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微微转了转头,眼睛的余光瞟到了正从二楼准备下来的神佑身上。他显然也惊于眼前这一幕,所以顿了顿,声音又小了许多,几乎快淹没在这暴雨声中了,“笑然,呃,死在雏菊的房间了。”
  清晰的感觉到脑后那有着坚硬触感的枪,移到了腰上。
  “走。”莫利的语气是命令。
  我只好跟随莫利一起上楼。心里默默地想,该死的,早知道不要上前拉开SIX和莫利了。真是好心没好报!事已至此,保住小命要紧,我顺从地和莫利一起上楼,再次查看命案现场。
  虽然只相隔几分钟,雏菊房里的景象却与上一次不同:血泊中的人从雏菊换成了笑然,位置比较靠外,被人刺穿心脏而死,面朝上,大而明亮的眼睛已空洞无神,漂亮的脸上只剩下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似是愤恨,又似冤屈。我脑中浮现出了雏菊僵尸一般地爬起,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杀死笑然以寻求复活的画面,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可转念一想,那应该是恐怖片的情节,而不是推理小说。
  我身后的莫利冷冷地哼了一声,又押着我回到了一楼,终于把抵在我腰上的手枪放下,坐在沙发的角落,抽出香烟冷冷地抽起来。
  呼……从枪的恐惧中解放出来,我的手脚都在不停地颤抖。老天啊,要是今天我能活着出去,我一定金盆洗手,再也不干偷窃和诈骗,做个普通人。
  现在的一楼客厅全然没有了傍晚时的热闹,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SIX一个人站在窗边,望着窗外雏菊“再次死亡”的尸体发呆,还好窗户上面修建了挡雨棚,否则没有了玻璃,暴雨不把他淋成落汤鸡才怪;莫利不断地吐出一阵阵二手烟,似乎像一阵阴云想要笼罩我们的心;我想要说说什么活跃一下气氛,可此时此刻说什么话都不合适,还是小心翼翼地保持沉默为妙。
  打破这寂静的是神佑,只见他端着两杯咖啡从餐厅走了过来,脸上的恐惧已经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温和而镇定的微笑:“趁热喝吧,虽然有点烫,不过是消除惊慌的最佳饮品。”说罢,将其中一杯递给我,然后极为不正常地对我眨了下眼睛。
  下一刻,他手中的另一杯咖啡泼向了正在抽烟的莫利!
  
  SIX
  以我多年的推理小说经验来说,我绝对不能在这里等死。这是暴风雨山庄中的无人生还模式,要是仅仅按照凶手设置的剧情走下去,我们迟早都得死光。既然我已决意充当侦探的角色,就必须拯救大家的性命!可怕的杀手没有按照普通的剧情模式隐藏身份,而是掏出枪逼着变格上楼,不禁让我吓了一大跳。不过想到我敏锐地第一个察觉到他的可疑,心里又有些隐隐地得意。咳,现在可不是乱想的时候,我得好好思考等他下楼时应付他的对策,不然可就没机会了。
  用慷慨激昂的语言感化他充满杀戮的心灵?那是港剧中才会出现的剧情。冲上去和他干一架?虽然我的身体也不差,可面对有枪在手的他肯定不是办法。看来要想办法制服他,不能硬碰,只能智取。怎样才能让他无法使用枪?脑中灵光一闪,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拉过看上去茫然不知所措的神佑,小声在他耳边轻语:“想不想活下去?想的话就照我说的做。”
  果然,他听话地点点头,用崇拜的眼神望着我。我小声在他耳边低语:“听好了,等下你去餐厅泡咖啡并随时观察这边的情况。看到莫利精神松懈下来的时候,你就准备好咖啡,装作递给他的样子,将滚烫的开水泼到他的右手上烫伤他!我会从后面攻击他的。无法握住枪的他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怎么样?”
  “这个……”神佑面露难色,考虑了半天,终于支支吾吾地答应了下来,往餐厅走去了。我则将水晶烟缸藏在胸前,装作看雨中雏菊尸体的样子,等待时机。
  终于,杀手莫利下来了!
  他放开了变格并把枪放回了上衣口袋,轻松地抽起烟来。神佑按照我的安排端着咖啡走出来,将其中一杯递给变格,另一杯在一瞬间泼向了莫利。莫利还没反应过来,滚烫的咖啡便瞬间吻上他的皮肤,疼得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好机会!我大步一跨,手上的玻璃烟灰缸猛然向他脑袋砸去,他微微一偏身使烟灰缸便砸在了右肩上,只听“咔嚓”一声,我手中的烟灰化为一堆玻璃渣扎伤了我的手,鲜血直流,但他的肩膀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变格也学着神佑的样子将手上的咖啡向莫利泼去,莫利竟丝毫不避让,径直让那滚烫的咖啡泼在自己身上。我还没来得及给他那可恶的脸来上一拳,他的左手已经将枪拔了出来!“砰砰”两发子弹穿过枪膛而出,其中之一击中了变格的脑袋,脑浆混着鲜血喷涌而出,另一枪擦着神佑的头发飞过,神佑还没有受伤。
  可恶!我拼了!我可是侦探!强忍着变格的死带来的恐惧,我心一横扑了过去,不顾伤口的疼痛从背后抱住了莫利。神佑手持空的陶瓷杯子砸向莫利,因为有我抱着莫利使他无法轻易动弹,所以他被狠狠地砸到了脑袋,鲜血从脑袋上流了下来。
  受伤的莫利挣扎得更猛烈了,握枪的左手挣脱了我的束缚。他将枪抵在了右肩上,又是“砰”的一声,子弹穿过他的肩膀射入我的身体,又射出我的身体……
  一股剧痛把我的心灵洞穿了。
  不知道什么内脏被子弹粉碎了,四肢无法再使出任何一分力气,我躺在地板上,任由自己被绝望淹没。眼前,莫利正用枪指着神佑的身体。我这个不称职的侦探,还是没能拯救大家,迎来了最最最坏的BAD END。
  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心闭上双眼。
  
  雨停了。
  天气忽然晴朗起来,满天星光毫不吝啬地洒向每一座山头,喝饱露水的蝉也肆意鸣叫起来。那场暴雨已经不复存在了,只剩下湿润得饱和的泥土得以见证。
  屋外土地上的尸体,二楼房间里的尸体,一楼大厅的尸体,都安静地不说话。
  杀手抬头望望天空,走向停车场。
  
  解杀篇
  
  神佑
  并不是所有的杀手都是穿着黑衣戴着墨镜一脸冷漠地拔出手枪“砰”的一声杀死目标的,乌鸦就不是。社会上总把“持刀歹徒抢劫未遂杀死路人”看得比“持枪歹徒谋杀良好公民”轻得多,所以乌鸦用刀杀人,用刀刺穿被害人的心脏。不过刀子限制颇多,无论是有效距离还是攻击力度都比不上枪,所以杀手经纪人从来都很体贴地为他送来比较容易消化的“零食”,比如三周之前的这份。
  目标是某个医院的护士——徐嫣然。委托人的身份和动机都不在乌鸦的工作范围之内,需要的只是在一个无人小巷刺穿她的心脏,拿走手提包做出抢劫的样子,一笔不菲的委托金就能很快汇入账上,当然,手提包里的钱就算小费了。
  像乌鸦这么沉着稳重的人,当然得花不少时间去弄清目标的生活节奏。
  什么时候上班,什么时候值班,什么时候下班,什么时候有人陪同,什么时候路过人稀少的小巷,什么时候……看过杀手电影的都知道,对于“时机”的把握,有时候比掌握技术更重要。
  敬业的乌鸦在观察了两周之后都快绝望了——按理说,任何人都会有独处的时间,可这女人是个例外,身边总是粘着其他人,上个厕所都要和女伴一起,根本不给他任何下手的机会。眼看时限一天天逼近,终于查到这女人将在一周后和表妹去深山中参加一个网友聚会,混入别墅将她杀害是乌鸦唯一的机会了。虽说比起深夜无人小巷,深山别墅里行动的危险系数要高得多,不过冒点险就冒点险吧,总得有点杀手的基本道德,按时完成任务。杀了徐嫣然,装成素不相识的网友应付下警察让事件平息,也不算太危险。
  从徐嫣然长期混迹的推理论坛找了个和自己同龄同性别的ID并稍微了解了下那ID主人的情况,乌鸦带着爱刀出发了。
  他是客人中到的最早的一个,便提前选了一个位置不错的房间。认真地勘察周围的环境,认定从外墙沿着水管可以进入任何一间客房,将熟睡中的徐嫣然杀掉之后,乌鸦轻松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喝起咖啡,看起一本推理小说。临时恶补下推理知识也没什么不好。
  待到暴雨将整个山笼上一层忧郁,徐嫣然和她表妹才姗姗来迟。乌鸦装作第一次见面的样子看着那个跟踪了好多天的目标,露出职业化的羞涩笑容:“你好,你是笑然吧?我是神佑。”
  
  笑然
  大概是因为喜欢脑袋飞速运转的感觉,我真的很喜欢推理。无论是阅读推理小说时与作者周旋挑战他设下的圈套,还是在做推理题时的深思熟虑抓住蛛丝马迹,甚至是与朋友探讨千奇百怪的密码,都是充满是欢乐与惊喜的!所以和表妹一起参加变格主办的网友聚会,我真的非常开心!
  不过,若仅仅是普通的推理迷聚会,似乎少了些什么呢!
  当然是少了谋杀,谋杀啦——那种在山上别墅里必不可少的密室谋杀案,配上暴风雨的话就更加有趣的谋杀案,从几百年前流传至今仍然被人津津乐道的谋杀案。
  于是我千方百计地说服表妹,让她“忍辱负重”充当一次尸体,为平淡的推理聚会增添点惊喜成分。我还在菜市场买了新鲜鸡血,然后加上从医院悄悄带出来的抗凝剂假装人血,并在网上下载了一个如何画出逼真伤口的教程,亲自试验了几次,一切准备工作就完成了。
  乘坐的士来到聚会的别墅之后,我和表妹都分到了各自的房间。放好行李之后,我偷偷地来到表妹的房间,很细心地一点一点在她脖子上伪装刀伤:“好开心哦!今天正好是暴雨天哎,更有氛围了!我好紧张,心都在扑通扑通地跳呢!你可得好好演,别穿帮咯!”
  “当然!扮个尸体还难得住我?倒是你啊,抱着我哭的时候表情记得要真实一点,也别像你看连续剧的时候哭得那么夸张。”人小鬼大的表妹吐槽着。
  我忍不住捏捏她的脸:“别乱动,这笔差点画歪了。”
  画完伤口,我们将血液小心翼翼地洒在房间的地板上,顿时,干净整洁的房间立刻显现出狰狞的模样。哎,事后本格不会找我要清洁费吧?管他的,一不做二不休,难得弄次大场面,当然得弄得逼真啦!
  哈哈,到时候他们看到一定会非常惊讶的!
  到了吃饭的时间,我以叫表妹起床为名,上楼让她把最后一袋血倒在门口,让血顺着门缝流淌出来,锁好门,造成密室的感觉。待她发出“已摆好死亡POSE”的信号后,我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一下情感——
  一声清晰嘹亮、惨绝人寰的尖叫从我口中发出。
  
  神佑
  乌鸦这个名字,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他的乌鸦嘴。
  比如这次谋杀徐嫣然的行动,本来嘀咕着不会要下雨了吧,结果就迎来了一场暴雨。最让他郁闷的是,这暴雨中,竟然还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杀害了徐嫣然的妹妹雏菊的谋杀案,还同样是用刀犯下的谋杀案。
  这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假装害怕而扶着墙,心里早已气急败坏的乌鸦观察了一下周围的人:那个自以为是的SIX早已吓得脸色苍白,因为来得最晚根本没有见过雏菊,所以嫌疑比较小,却也不能完全排除;变格在厕所吐得稀里哗啦,谁知道那张看似老实的圆脸下是不是真正的害怕;临时前来避雨的莫利似乎没有上楼来,不过今天恰好来到这里避雨,也太巧了点。乌鸦很难判断出究竟谁才是自己的对手。
  SIX下楼去了,毫无胃口而又心情沉重的乌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独自回味这起案件。虽然杀死雏菊的凶手到底是谁没有着落,可要是以为面对挑衅,乌鸦就真的不敢动手的话,那也太小看他了。身为那个人的弟子,用刀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既然下了挑战书,那么自然是要接的。最危险的时候更是最安全的时候。就是现在,行动。
  以长年累月磨练出的无声脚步移动到雏菊房间,乌鸦轻轻地推开门。门内刚刚还哭得声嘶力竭的徐嫣然,现在已经恢复了平静,身为护士的她正小心翼翼地为雏菊验尸。
  锋利无比的刀被乌鸦紧紧地握在手里。
  
  雏菊
  表姐虽然成年好几年,不过总是一副小孩子脾气,比如帮我说服了爸妈来参加推理网友聚会,却让我扮一具尸体。
  说实话,扮尸体可不容易,因为得长期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身体很容易僵硬发酸,况且,倒在这么一大堆血液里,多脏啊!不过表姐的软磨硬缠功力十分了得,愣是弄得我给答应了,这不,我只好穿着自己最不喜欢的衣服画上难看的刀疤,在晚饭之前遵从她的暗示“躺尸”。不行不行,要是躺尸的话,偷笑会被他们看到的,还是趴着吧,不过画在咽喉的刀疤就看不到了,真是可惜。
  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老姐可以进入好莱坞了。引来众人,接着听到开门和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哈哈,笑死我了!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或者身体颤动,听着她用专业演员的素质表现出的悲伤。待到别人都离开之后,她才把我翻过来,捏捏我的脸说:“太精彩啦!在这种天气,你的密室‘死亡’效果达到百分之百咯!真是有趣!我刚刚偷看了一下他们的表情,真是好笑极了!不知道他们会想出什么机械密室手法来破解,想想就期待!哈哈!”
  “行了行了!”摊上这么一个老姐,我当然得显得老成点,“我的护士老姐,该给我‘验尸’了吧!不然等他们上来勘察现场却看见你和我这尸体聊天,不就穿帮了么?”
  “也对!先办正事。”说罢,她装模作样地开始分析尸僵程度。此时,我忽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空气流动——有人打开门进来了。我屏息,装成一具尚存余温的尸体。可预想中对方的脚步声和应有的与老姐的对话声久久都没有传来,只有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和温热的液体溅在我身上的感觉。
  过了几十秒,周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好奇心终于战胜了当尸体的自觉。我悄悄将右眼眯出一条小缝张望了起来,只见一个男人正背对着我,摆弄着地下的什么。既然背对着我,就张开眼睛看仔细点吧。可当我睁开眼睛完全看清时,却被一股真正的恐惧擭住了心。
  被摆弄的东西,正是我的表姐——心脏处有一把刀深深地嵌入体内——她死了。
  我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像触电一般跳起,向窗边奔去。只见男人转过身,手上带血的刀子是如此锐利!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狰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慌不择路,径直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在半空时,我才忽然意识到,我的房间窗户下面,不正是客厅的窗户么?
  
  神佑
  在成功干掉目标之后,却发现旁边那具本应是尸体的家伙跳了起来一边嚷着“不要过来”一边打开窗户跳了下去接着楼下传来的清脆枪响将伪装成尸体的家伙变成了真正的尸体。乌鸦忽然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迷茫”这个词的含义。这句话太长了,让他的推理思维彻底短路了。怎么又出现了持枪的家伙啊,真麻烦……乌鸦一边揉额头一边小心翼翼地避过地上的血迹走出了房间,走下楼。
  可楼下的情景更让他不解。因为借宿的莫利正用一把手枪抵着房主变格的脑袋。
  怎么又出现一个用枪的家伙。
  如果说那莫利是自己同行,倒可以光明正大地交涉一番,解除下误会,让经纪人从中开导一下,便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可从他额上止不住跳动的青筋,以及自己对于杀气的感知,眼前这个黑衣人应该不是个职业杀手,也不是聊聊天就可以握手言和的对象。这可真麻烦,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好了,于是乌鸦故意压低声线说:“笑然,死在雏菊的房间了。”楼下三人的表情像一部喜剧片。僵持了好几秒之后莫利押着变格上楼去,乌鸦无奈地耸耸肩,以最方便发力的姿势坐在沙发上。
  不一会,旁边的SIX忽然拍拍他:“想不想活下去?想的话就照我说的做。”哈,这个家伙又在想什么啊?乌鸦默认似的点了点头,便接到了指令——泡杯滚烫的咖啡,泼在莫利手上,然后两人分别从两边夹击,这样,生存的概率比在这里等死大得多。
  的确,反正最后横竖都得和他对决,不如找个人联手。于是乌鸦也就答应了。
  不过接下来的进展似乎比乌鸦想象中的不顺,虽然莫利的右手和右肩已经负伤,身体还被死死地抱住,不过还是挣扎着解决了变格,要不是乌鸦长期练出的反射神经,子弹恐怕也穿过自己脑袋了吧。那家伙的身手虽然比不上他认识的使枪的杀手,却也不差,何况体内有着一股疯狂,大概是哪家黑社会的中层干部。SIX在莫利自残的攻击下已经倒地不起,命不久矣。
  枪口终于对准了乌鸦。
  在这种距离,对方又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要杀死一个有一定专业素质的持枪者,成功率不高。乌鸦很疑惑,既然莫利有胆枪死雏菊,为何不连带将所有人一口气杀掉,反而等到被攻击才反击?
  视线停留在他的枪口上,乌鸦忽然顿悟了,露出会心的微笑。
  
  莫利
  从加入我们帮到现在,已经有十多年了,一直以来跟随着炎哥抢地盘、偷轿车、倒卖毒品之类的,违法的事情做多了,胆子也大了。炎哥说去抢银行,我二话没说就加入了。抢劫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有了经验倒也顺利。不过这次犯下的案子有些过大,加上警局新上任的那混蛋想要出点成绩,追查力度格外的大,躲过警察的追捕比以往困难了数百倍。经过长时间的商议,炎哥和其他兄弟们负责吸引警察注意力,而我带着那几百万的巨款,绕道离开这座危险的城市。
  第一次肩负这样的重任让我很自豪。
  可是老天似乎不想让我成功。一场大雨让山路无法行车,阻拦了我的前进,无奈之下我只好借避于一间山间别墅,将钱锁在了后备箱里。
  这间别墅里似乎在办网友聚会,他们互相称呼着奇怪的网名吵闹个不停,好不容易到了吃饭的时刻,一声尖叫又把他们引到了楼上。我才懒得去凑什么热闹,一个人坐在餐厅边吃起晚餐来。晚餐味道相当不错,但比起我们兰姨就差多了。吃饱之后来到客厅,发现房主和大学生已经下来了,脸上表情都挺不正常,上班族、那对姐妹似乎还在楼上。
  一见我出来,那大学生就很兴奋地说楼上死了个人,并激动地问我当时在做什么。笑话,我有必要告诉他吗?这种情况,死人就死吧,只要我和我的钱在就好。
  但事实与我开了个玩笑。
  一个身影从二楼跳下,并很快爬起来,向停车场跑去。混账!肯定是炎哥那边走漏了风声,有其他组织的人埋伏在这来抢这笔劫款!来不及细想了,我迅速地拔枪打开保险射击,鲜红的人影很快倒了下去,这些钱暂时算是安全了。转身看看,大学生和房主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我把枪抵在房主的脑袋上威胁说,别动。他们只要不动就好了,这场雨一停,我就可以带着赃款到下一个城市和炎哥汇合,任他们向警察描述多详细的情况也晚矣。我可不想赶尽杀绝,在雨停之前和一屋子的尸体呆在一起,更何况……
  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我的预料。紧接着,上班族说楼上又死了个人,我上去看了下,发现是那对姐妹中的姐姐,被一刀插入心脏而死,一刀毙命,难道剩下的这3人中有人是凶手?还是他藏在宽阔的别墅的角落?刚想到这里,一阵困意袭击了我的脑袋。
  怎么忽然这么想睡觉,该死的,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我赶忙下楼坐下点燃香烟,大口大口地抽起来,想要借助尼古丁来唤醒神经,可完全没有效果。睡意渐渐就要将我拉入昏迷的深渊,在我的眼睛将要闭上的同时,一股痛意从右手传来,有人用滚烫的水泼我!我反射性地跳起来,右肩又传来一阵剧痛。现在除了痛感,右手已没有了一丝知觉。房主又泼来一杯沸水,我没有躲,接连而来的痛感,终于将我从昏睡的深渊拉了回来,我完全清醒了。左手拔出枪,先飞快地解决了房主,却被人从背后抱住了。哼,你未免太小看我莫利了,想要抢炎哥的东西,再等一百年吧。我左手持枪抵在右肩上,旋转的子弹透过我的肩膀射入背后的人,这样的角度,他不可能活下来。
  抱住我的双手无力地松开,眼前只剩下那个温顺的上班族,对付他没有问题。
  对面的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忽然露出了微笑。那笑容,像是一只狐狸盯着势在必得的鸡的笑容。
  炎哥,对不起,这一次,恐怕……
  
  神佑
  日本九四式手枪,使用8mm子弹,弹容量6发。虽然在战争史上退役已久,不过仍然被许多人收藏并使用着。
  杀雏菊的时候用了3颗,杀本格用了1颗,另一颗打我时打偏了,杀SIX用了1颗,现在他手中握的,根本就是空枪,想到这里,乌鸦忍不住笑了出来。眼前这个家伙,哪怕有惊天的勇气、毅力、坚韧,也绝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手起,刀落。
  莫利握着没有子弹的空枪,倒在了地上,鲜血从插着刀的心脏缓缓流出,而眼神,越过层层墙壁,望向了停车场,难以瞑目。
  都死了。
  乌鸦叹了口气。整个别墅,5具尸体,1个活人。虽然其中只有2个是自己杀的,但这次事情一旦被警方介入调查之后,说不定就把这起案子全推到他名下,派出数十倍于平常的追查的力度,枪打出头鸟嘛!看来短时间不可能接新的零食了,还是先避避风头吧。
  在浴室洗澡换好衣服除去了那身血腥之后,雨终于停了,雨后的天有着特别的晴朗,皎月当空,风清气爽,月光夹杂着星光洒满别墅,和遍地的鲜血组成了一幅有着强烈违和感的画面。
  车库还是那么安静。
  想起莫利临终时的眼神,乌鸦特地拿来他的车钥匙打开后备箱的门,发现了两个大大的麻袋。
  还挺重的,应该是偷来的什么吧,回去争取卖个好价钱当作这次行动的小费,还是回家再打开检查吧。乌鸦将麻袋扔进自己车的后备箱,发动了车。
  轰轰轰……
  汽车的轰鸣由近至远。
  杀手,毫不知情地伴着两麻袋的钞票与星光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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