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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这一串深浅不一的心情与脚印，那些夕照流金的日子、那些晚风轻拂的日子、那些月光铺地的日子，不管当时曾是多么的孤独、矛盾、难熬或者……清润甜美，隔着时间的帘幕，就只闻得到成长的清馨。
——题记
（一）
“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
一如昨往，图书馆阅览室的窗边，倚着一个沉静寂寥的身影，是常语清。她捧着一本《宋诗随笔》，默默地吟诵。
长时间阅读眼睛有些酸痛吧，她从书中抬头眺望天边。这是秋季傍晚的天空，天色还很清亮，碧澄澄流过一丝浮云。
因为学校依山而建，是全城地势最高的地方。而站在更高的图书馆四楼，城外的远峦画黛，城内的暮霭缥缈，还有更近的整个校园运动场，便都尽收常语清的眼底。
她望向了正对面的排球场，场上空落落的，只留球网与石凳在寂寞地坚守伫立。然而常语清的心却动了一动，望着那，眼神悠远。
晚风如故人，静静地拂过身边，她的思绪也被飘忽地吹回到一年之前。
（二）
一年之前，也是这般澄碧的秋天。还在读初三的常语清每天放学之后，都喜欢去运动场舒展放松紧张疲惫的身子。那时常会看到校队在训练。那些比常语清大一两岁的高中男生们，身穿合身的球衣或者运动服活跃在运动场上，英气勃发而健壮有力，总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移不开眼睛。
这天常语清在一旁熟练地拍着球，后悔刚才下楼速度太慢——因为排球场只有一个，现在已经给校队的占去了。约好同来打球的几个同学见状已经回去，只有常语清一个人还不甘心地站在场边。
校队的男生们被她瞧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队长说话了：
“嘿，美女，你要来打球吗？”语气有些调皮，但不参恶意。哪知常语清却最不喜欢这样的称呼，只觉心中一阵气闷，以为是他有意捉弄，便清脆地回道：“你别自作多情。”撇下愕然无辜的当事人，她快速地抓起书包抄起球，脚底抹油飞走。任身后爆开一阵哄笑，久久不停。
尽管闹了个尴尬笑话，又一个星期五，放学之后的常语清还是来到了排球场。至于为什么要来，常语清自己也“语不清”。
她就那样有些茫然地站在一边。几个队员看到她，便朝对方的主攻手别有深意地笑着。常语清顺着望去，只见那个穿着银色球服的高瘦男生涨红了脸。常语清甩了甩高扎的马尾辫，有些想笑出声，原来这就是上周被自己“回击一棒”的那个倒霉蛋。也许是心虚的缘故，当发现他正窘迫而歉然地望着自己，她下意识转身打算走。
哪知那个男生又开口了：“你也来吧，我们这边还缺一个。”傍晚的风轻轻吹过耳畔，里面有那清亮而真诚的声音。
常语清心中一个小人儿喊道：别理他，回家写诗去。可是常语清却转过身来放下书包，走进了场子。仿佛中邪般，她听不见这时别的声音，只知道想：完了，脑子准灌了水银。
她站到空缺的位置，旁边银色球服的男生便冲她友善地一笑。这时常语清才发现，这个男生有着一双女孩般很好看的丹凤眼，清俊黑亮却犀利如鹰。她在心中叹着，男生居然还有这样的眼睛；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淡淡扬起唇角算是回礼。
开始记分了。
常语清神经紧绷，眼睛死死地盯住飞动的球，生怕有个闪失。可是越紧张就越打不开。而对方球员像是有意探深浅似的，专把球发向常语清；自己这边的也是一丘之貉，二传三传总是传给她，她丝毫不敢懈怠。
一向自诩排球技术不赖的常语清，这下打得真有些吃力了。
双方比分互追互咬，各边的站位也在不断轮转，快到赛点时，终于她这边的得分稍领先一分。
再打好一个球就赢定呢，常语清有些激动、有些放松，稍心不在焉，就没注意到飞来的球。只听旁边一个声音急切地喊道，“球来了，小心！”常语清这时才反应过来，可是不行，球速太快而且轨迹太平了，常语清还在判断着怎么接手，眼看球就要击中脸了，无奈，她只好本能地抬臂一挡，球便改变方向、飞快地弹向右后方，弹出场外去。
常语清这下真的有些愣了。她只看到一个银白色的身影随着球飞出，然后一个优美的勾臂便将球救回她这边来。什么也没想，常语清条件反射性地腾起，瞄准排球，手掌就要用力一扣——她看到对方已经高高跳起了两名拦网队员。转瞬之间不由心神一动，她便将硬扣改为翻腕轻挑，轻巧地回给对方一个吊球，正好落在空位上。
啊。常语清颇为自豪地狡黠一笑，看向旁边银色球服的男生。我们赢了呢，呵呵。
她这边的几个队员正得意地冲着对方叫道：“嘿嘿，说好了的，输了就做五十个拳头俯卧撑！不要耍赖！”
常语清笑吟吟的，心想这下你们不能小看我了吧。
银衣男生很诚恳地赞道：“刚才那个球你接得真有技巧。”常语清甩了甩贴着颈子的马尾辫，忽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的救球也很妙。”停顿了一下，她仿佛记起什么似的，抬眸看了看他好看的丹凤眼，然后又很自然地、第一次正面看了他的脸庞。棱角分明又带着一股少年的清俊和英气。
常语清就不禁有些失神起来，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在脑中想，以后就暗暗喊他“凤眼鹰”。
（三）
常语清知道校队是每周星期五练排球的，于是一周的另外六天，她开始变得有些急切、有些期待，有些焦急地盼望着周五快快到来。
每天清晨她也起得更早了，只为多腾出些时间练习排球。院子里没有伙伴和她一块打，常语清就一个人在还算宽敞的空地上练发球——从这一头，发向院子的那一端，然后又自己叮叮叮（钥匙串响）跑过去，从那一端发回来。这样来来回回，竟也不觉得无聊乏味。
秋天的早晨很冷，邻里都在被窝里酣梦，可大都被常语清的打球声吵醒。
“语清啊，你能不能早上别在院子里打球？咱们大家伙儿在被子里听得心一惊一惊的，人老喽可消受不起！”
常语清于是只好改成放学回家后练习。她似是有些上瘾般，一想起校队的精湛球艺，就不知疲惫与饥渴，使劲练使劲练，直到天空亮出一枚月盘。
而到了星期五，常语清就会抓紧课间一分一秒把所有作业全部做完，然后一等放学铃响，就飞快地拎起书包奔向排球场去。
几周下来，队员们渐渐同她熟识，也渐渐接受了这个好强而聪颖、不拘小节的女孩。以后每次打比赛，大家都会很有默契地等着她来。
这是身心相当舒畅愉悦的一段时光，轻松的欢笑声里，常语清早已不再有第一次的不自然。只是一到“凤眼鹰”传球给她，她还是会克制不住地、有些莫名的紧张，似乎生怕接坏。
常语清也不晓得这是怎么了，反正对其他队员的感觉，就是不同于“凤眼鹰”。似乎他发球接球的每个姿势，都格外刚劲有力一般。常语清可以很大胆地欣赏“凤眼鹰”挺拔修长的背影，却不大敢正视他那双鹰一样犀利有神的眼睛。她觉得这是个完全陌生的自己，怎么一下子会变得这么不大方起来了呢？
而每当“凤眼鹰”朝她温和清澈地微笑，或是由衷赞赏她接的某个球，常语清竟会觉得脸和颈子都烧烧的，心里却有些清润的欢喜。她只好浅浅地笑着将些微的窘迫掩去。
一定是哪儿出问题了。常语清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头疼地想着。似乎朦朦胧胧已浮现了轮廓，她却又不敢更进一步去洞察自己的心。 唉，肚子好饿呀，不想了。胡乱地抓起一个借口搪塞理智，常语清拨开一缕被风吹贴在脸颊的发丝，加快步伐回家去。
（四）
日历又翻到了星期五。放学后，按捺不住期待和激动的常语清，照旧从教室飞奔向排球场，却远远地望见场上似乎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时间她有些失落，随即又迷惘起来——自己如此盼望如此兴奋，究竟是欣喜打排球，还是渴望看到“凤眼鹰”？
“小常你来啦，那边留了位置给你。”一个队员很热情地冲她笑道。常语清点点头，向两边望了望，果然没有看到“凤眼鹰”。
“‘凤眼鹰’呢？”常语清脱口道。
“啊？什么鹰？”身旁的几个队员同时抬头望天，疑惑着，“哪有什么鹰？”
常语清被逗乐了，扑哧笑了起来，然后改口：“我是说，还有一个人哪去了？”
“哦，你说那小子啊，他昨天训练时扭伤了脚，要休养几天。”常语清蓦地觉得胸中一空，同时又担心起来。
那天的排球让她觉得索然无趣。并不是其他人技术不好、打得不精彩，只是常语清心里装着东西，却又像什么也没有般空落落的，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回家时她悲悲地想，自己难道真是为着“凤眼鹰”而来？为了看到他而苦苦酝酿起每周六天的激动和期待？
下一个星期五， 常语清心中的悬石终于落了地， 她又看到了“ 凤眼鹰”——虽然是坐在场边的石凳上，但身形依旧英挺。
“伤还没好吗？”常语清蹲下身来轻声问道，避过他的目光，只是一个劲儿看他缠着纱带的脚踝。
“已经没多大问题了。”“凤眼鹰”轻松地笑笑，“过两天就痊愈。”常语清轻轻地舒了口气，蓦地抬眼，却恰巧和“凤眼鹰”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他的眼神让常语清一下子就有些窘迫和心虚，只好不动声色地移开眸子。
柔和而微妙的晚风正从他们之间静静穿过，常语清转过身去场上发球。手抛起球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却还是无法束缚地飘向一旁的“凤眼鹰”。
那只算惊鸿一瞥，却让她心弦铮铮——那端，“凤眼鹰”沉静地坐在霞光夕照里，隔着流淌的夕照含笑望她，面容清俊而又带着日光的朦胧，那种感觉……当真纯美得宛若一行隽永清澈的宋诗。
常语清发球的手便有些不稳，球斜转着飞了出去，划出一道平直的线，险险地擦过球网上缘。
紧张和不自然又沾上了常语清。她眼中看不到旁人旁物，只感觉到“凤眼鹰”的目光融在夕照里，环着她，她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了？
常语清自己其实很明白。只是一直一直、这突如其来的感受和陌生的情愫，让她毫无准备，让她慌乱迷茫，她只是本能地畏怯闪避着、只是不敢拨开咫尺的云霭，不敢去抛开顾虑、敞开胸怀。
这天的排球又让她觉得痛苦难熬。常语清逃似的奔回了家，心中很乱很乱。晚上看书的时候，她只觉得满纸都是“凤眼鹰”的一颦一笑、每个细微的举止和神情；合上书，抬头面对窗户，玻璃上又浮现着他清澈的眼眸和挺拔的身影……
常语清从来都不曾这样想着一个人。反复不绝、遏止不住，思念的虫儿在心中爬来爬去，折磨着她直至夜深。
常语清叹了口气，把灯熄掉，然后披衣在床上抱膝坐着，默对窗外的那一片淡月。
她终于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自己恐怕真是喜欢上“凤眼鹰”了。然后扑面而来的就是迷乱与矛盾。
她只觉得好无奈。纵然喜欢又能怎样？学生时代还能够做什么？性格使然，常语清不会有出格的举动，她是个理性的女孩。然而理性的女孩也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心念蛊惑着她一刻不停地期待渴望星期五的到来，进而看到“凤眼鹰”的身影；理智却告诫着她不可以有冲动的行为，弄不好只会让大家都尴尬难堪……
窗外的秋虫也在声声哀叹着烦恼青春，伴着常语清度过几近焦头烂额的这一晚。
激烈的思想作战，理智终于占了上风。她痛苦地决定，以后的星期五不再去打球了——常语清不知道今晚洞穿心扉之后，自己还可以装成怎样的镇定自若去面对“凤眼鹰”，也无法预料到时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举动来。与其事后再百般懊悔、悔青了肠子，还不如在什么都没发生之前就彻底消灭这种可能性……
夜风冰冰地从窗户缝隙里溜进来，吹去了些微微昏沉的睡意。常语清揉揉太阳穴，然后有些武断地想——其实什么也没有，她只是在很单纯地欣赏关注着一个如鹰的男生。
她不会去打探他的名字和班级，更不希望出现什么“结果”和“答案”； 自己并不奢求怎样，只要能够看到他，哪怕是隔着一段距离，也会觉得满足和心安。
学生时代还能怎样呢？常语清怔怔地想，随即又无奈地叹气。她除了将对“凤眼鹰”的情愫作为一个人的秘密封存心底，除了看看他的身影然后满足地笑笑，真的就没有其他什么可以做的了。
只是欣赏关注而已。常语清苦苦地勾起唇角，抬头望望月亮，月亮已经快移出窗格。当她最后疲惫不支倒在床上时，梦乡里仍轻喃出三个字：“凤眼鹰”。
（五）
后来的星期五，常语清真的不再奔向排球场，却是怀着同样的期待和激动，上了图书馆四楼的阅览室。
最右边的窗口。常语清随手拿了本《芙蓉》颇带兴奋地走过去——那是她在前几天就选定的位置，恰好可以正面望到整个排球场。
常语清想，不能正面面对他，总可以在背后注视他吧，哪怕是无声无息的。她自己其实也很混沌，不知道这样到底有什么意义，就仿佛走进了一个无底洞，她却愿意那样听从着心的意愿——一直走下去。
甩头自嘲地笑笑，这就是懵懂而无奈的青春情怀！
常语清倚着窗，漫不经心地翻开书，眼睛却早就在凝望排球场——她轻易地在校队队员中找到了“凤眼鹰”矫健的身影。他穿着蓝黑色的球衣背心，整个人精瘦而挺拔，看来脚伤已经痊愈。
场上队形已经站好，只留着一个空位。
她忽地眼眶很热，心头涌起歉疚和自责。照这样子下去，那些畅快淋漓、挥洒自如、欢笑满溢的日子，以后真的不会再拥有了。
常语清怅然若失，恍惚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发觉场上的身影已经跃动起来。她就一直一直地凝望着，什么也不想。偶尔有人走过身边，常语清才会有些匆忙和心虚地垂下头，暂收目光于书纸，待人走过后又凝眸窗外。
她知道这样真是没用到了极点。“凤眼鹰”让她变成了个完全陌生的常语清，不再大方勇敢，行事作风背离了一贯的洒脱淡然。可是，除了这样在一个角落默默地注视他，她还能怎样？
常语清真的迷失方向了，她被困在成长路上的黑森林里，不晓得怎样找到情愫的出口。她只是本能地追寻“凤眼鹰”的身影，如同捕捉光的踪迹，只有如此才会觉得慰藉和心安。
校园的白鸽子自由飞翔，常语清却在窗边一动不动，直到6点学校的大钟报时，“凤眼鹰”他们的训练结束，她才放下书本准备回去。可这时候，因为站的时间太长，腿已经发麻酸痛得挪不开步子。
当常语清背上书包下楼回家时，头顶的天色已经是蓝得深湛。东边的天穹浮起一轮金月，遥遥地望着她踽踽独行……
一连几个星期五都如此。暮秋天色黑得越来越早，独自回家的路上，晚风冰凉地吹起常语清的发，月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清冷地拉长她的孤影。但常语清这时却并不觉得孤独难过了，她行步如风，在吸入清冽的空气时似乎 闻到了一种成长的、微苦的味道，心中便扬起满足、平和与充盈。
有次常语清从图书馆下来，穿过操场时碰到了校队的一个男生。他有些惊诧地问：“小常，你怎么都不来打排球啦？每回我们都等你。”常语清就有些心酸和内疚，却不好讲实话，只轻轻地说：“我们现在学习抓得很紧，没那么多时间玩。对不住了。”一个停顿，然后微笑着走开。留下那个男生在背后茫然地抓着脑勺，摸不着西北东南。
那次之后，常语清便感觉到，先前那种对“凤眼鹰”的窘迫敏感与冲动，以及内心的矛盾迷茫，已经开始渐失渐淡。她将鬓边垂下的发缕勾至耳后，终于有些轻松地想，那或者是被晚风吹失的，或者是被月华照淡的。这一晚的风月皆如旧，却让常语清的心中一片清澈朗然。刚才那个不经意的谎言拨开了她征程上的雾霭。是啊，学习的确越来越紧迫了，还有好多事等着她去完成；心已经放任游驰够了，现在是时候，得认认真真把思想收回来、把情愫解开。
……
真正恍悟之后，常语清终于不再盼望着星期五、期待着看到那个矫健身影。早该明白，全身心投入学习是排除一切外扰的最好方式；所有的都可以在紧张忙碌而充实的学习生活中忘去，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只是在某个寂寞独处的时候，常语清有时仍会遥遥地把那双鹰眸忆起。
（六）
一年之后，常语清以极为优异的成绩考入母校的实验班，并在学生会任职。开学不久，学校举行高中部篮球赛。
比赛还没开始，很多人已兴致勃勃地围在场外观看。作为本场记录员的常语清穿着一身青黑的运动套装，高扎着马尾辫，立在场上的身形高挑挺拔，透着一股清俊的气质，在喧闹中又更添一份寂寥沉静。她一手握着计时器，一手摊开工作人员安排表，注意到和自己搭档的裁判名叫杨凌，该是校篮球队的。但体育部又临时增派了一个来，这两个她都不认识。
淡淡地望了望，看到一个带口哨的高个儿男生，常语清便上前问道，
“你是杨凌？”
“不是，我叫李瑞，那边那个穿银白色运动服的是杨凌。”
常语清顺着望去，恰好这时，那个正在三分线外运球的银白色身影转了过来。常语清几乎惊得僵在原地，他是“凤眼鹰”。
没错，那是“凤眼鹰”。只是眼神已显得更加冷峻，身形也高大厚实了。常语清的心弦还是动了一动，却只望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记忆深处，那熟悉的感觉如一只飞鸿，翻越山峦往事而来，但度影之后，终究只是引得她心湖的涟漪清漾，再也无法掀起波澜。
杨凌，“凤眼鹰”。常语清垂眸默念，倒是今个儿才知晓他的名字呢。但，知晓了又能怎样？那些最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如今又怎会看不开、放不开？
常语清抬起头来，脸上已是一贯淡然的神色。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冲动青涩的女孩。如今的常语清，只能深藏那段隽永的记忆，默默地把这个名字埋在心中，然后用淡静的盔甲来保护自己……
（七）
晚风“哗哗”翻过几张素净的书纸，拽回了常语清悠远的思绪。觉察到自己又失神，她自嘲地笑笑。
这一刻，回首自己一路行来深浅不一的心情与脚印——那些夕照流金的日子、那些晚风轻拂的日子、那些月光铺地的日子，不管当时曾是多么的孤独、矛盾、难熬或者……清润甜美，隔着时间的帘幕，就只闻得到成长的清馨。
“凤眼鹰”，将会成为常语清心中一个意蕴隽永的符号。而那清俊的眼神、挺拔的身影，会是她五味杂陈的青春轨迹里，一道俊丽深刻的印痕。
她会一直记得有那么个如鹰的男生，曾经携着一段少年成长的美好与多味，翩然飞掠过她心灵的湖海。
含着淡淡的笑意常语清垂下眼眸，吟出风刚翻到的一句宋诗：
“曾是惊鸿照影来。”
——题记
（一）
“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
一如昨往，图书馆阅览室的窗边，倚着一个沉静寂寥的身影，是常语清。她捧着一本《宋诗随笔》，默默地吟诵。
长时间阅读眼睛有些酸痛吧，她从书中抬头眺望天边。这是秋季傍晚的天空，天色还很清亮，碧澄澄流过一丝浮云。
因为学校依山而建，是全城地势最高的地方。而站在更高的图书馆四楼，城外的远峦画黛，城内的暮霭缥缈，还有更近的整个校园运动场，便都尽收常语清的眼底。
她望向了正对面的排球场，场上空落落的，只留球网与石凳在寂寞地坚守伫立。然而常语清的心却动了一动，望着那，眼神悠远。
晚风如故人，静静地拂过身边，她的思绪也被飘忽地吹回到一年之前。
（二）
一年之前，也是这般澄碧的秋天。还在读初三的常语清每天放学之后，都喜欢去运动场舒展放松紧张疲惫的身子。那时常会看到校队在训练。那些比常语清大一两岁的高中男生们，身穿合身的球衣或者运动服活跃在运动场上，英气勃发而健壮有力，总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移不开眼睛。
这天常语清在一旁熟练地拍着球，后悔刚才下楼速度太慢——因为排球场只有一个，现在已经给校队的占去了。约好同来打球的几个同学见状已经回去，只有常语清一个人还不甘心地站在场边。
校队的男生们被她瞧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队长说话了：
“嘿，美女，你要来打球吗？”语气有些调皮，但不参恶意。哪知常语清却最不喜欢这样的称呼，只觉心中一阵气闷，以为是他有意捉弄，便清脆地回道：“你别自作多情。”撇下愕然无辜的当事人，她快速地抓起书包抄起球，脚底抹油飞走。任身后爆开一阵哄笑，久久不停。
尽管闹了个尴尬笑话，又一个星期五，放学之后的常语清还是来到了排球场。至于为什么要来，常语清自己也“语不清”。
她就那样有些茫然地站在一边。几个队员看到她，便朝对方的主攻手别有深意地笑着。常语清顺着望去，只见那个穿着银色球服的高瘦男生涨红了脸。常语清甩了甩高扎的马尾辫，有些想笑出声，原来这就是上周被自己“回击一棒”的那个倒霉蛋。也许是心虚的缘故，当发现他正窘迫而歉然地望着自己，她下意识转身打算走。
哪知那个男生又开口了：“你也来吧，我们这边还缺一个。”傍晚的风轻轻吹过耳畔，里面有那清亮而真诚的声音。
常语清心中一个小人儿喊道：别理他，回家写诗去。可是常语清却转过身来放下书包，走进了场子。仿佛中邪般，她听不见这时别的声音，只知道想：完了，脑子准灌了水银。
她站到空缺的位置，旁边银色球服的男生便冲她友善地一笑。这时常语清才发现，这个男生有着一双女孩般很好看的丹凤眼，清俊黑亮却犀利如鹰。她在心中叹着，男生居然还有这样的眼睛；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淡淡扬起唇角算是回礼。
开始记分了。
常语清神经紧绷，眼睛死死地盯住飞动的球，生怕有个闪失。可是越紧张就越打不开。而对方球员像是有意探深浅似的，专把球发向常语清；自己这边的也是一丘之貉，二传三传总是传给她，她丝毫不敢懈怠。
一向自诩排球技术不赖的常语清，这下打得真有些吃力了。
双方比分互追互咬，各边的站位也在不断轮转，快到赛点时，终于她这边的得分稍领先一分。
再打好一个球就赢定呢，常语清有些激动、有些放松，稍心不在焉，就没注意到飞来的球。只听旁边一个声音急切地喊道，“球来了，小心！”常语清这时才反应过来，可是不行，球速太快而且轨迹太平了，常语清还在判断着怎么接手，眼看球就要击中脸了，无奈，她只好本能地抬臂一挡，球便改变方向、飞快地弹向右后方，弹出场外去。
常语清这下真的有些愣了。她只看到一个银白色的身影随着球飞出，然后一个优美的勾臂便将球救回她这边来。什么也没想，常语清条件反射性地腾起，瞄准排球，手掌就要用力一扣——她看到对方已经高高跳起了两名拦网队员。转瞬之间不由心神一动，她便将硬扣改为翻腕轻挑，轻巧地回给对方一个吊球，正好落在空位上。
啊。常语清颇为自豪地狡黠一笑，看向旁边银色球服的男生。我们赢了呢，呵呵。
她这边的几个队员正得意地冲着对方叫道：“嘿嘿，说好了的，输了就做五十个拳头俯卧撑！不要耍赖！”
常语清笑吟吟的，心想这下你们不能小看我了吧。
银衣男生很诚恳地赞道：“刚才那个球你接得真有技巧。”常语清甩了甩贴着颈子的马尾辫，忽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的救球也很妙。”停顿了一下，她仿佛记起什么似的，抬眸看了看他好看的丹凤眼，然后又很自然地、第一次正面看了他的脸庞。棱角分明又带着一股少年的清俊和英气。
常语清就不禁有些失神起来，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在脑中想，以后就暗暗喊他“凤眼鹰”。
（三）
常语清知道校队是每周星期五练排球的，于是一周的另外六天，她开始变得有些急切、有些期待，有些焦急地盼望着周五快快到来。
每天清晨她也起得更早了，只为多腾出些时间练习排球。院子里没有伙伴和她一块打，常语清就一个人在还算宽敞的空地上练发球——从这一头，发向院子的那一端，然后又自己叮叮叮（钥匙串响）跑过去，从那一端发回来。这样来来回回，竟也不觉得无聊乏味。
秋天的早晨很冷，邻里都在被窝里酣梦，可大都被常语清的打球声吵醒。
“语清啊，你能不能早上别在院子里打球？咱们大家伙儿在被子里听得心一惊一惊的，人老喽可消受不起！”
常语清于是只好改成放学回家后练习。她似是有些上瘾般，一想起校队的精湛球艺，就不知疲惫与饥渴，使劲练使劲练，直到天空亮出一枚月盘。
而到了星期五，常语清就会抓紧课间一分一秒把所有作业全部做完，然后一等放学铃响，就飞快地拎起书包奔向排球场去。
几周下来，队员们渐渐同她熟识，也渐渐接受了这个好强而聪颖、不拘小节的女孩。以后每次打比赛，大家都会很有默契地等着她来。
这是身心相当舒畅愉悦的一段时光，轻松的欢笑声里，常语清早已不再有第一次的不自然。只是一到“凤眼鹰”传球给她，她还是会克制不住地、有些莫名的紧张，似乎生怕接坏。
常语清也不晓得这是怎么了，反正对其他队员的感觉，就是不同于“凤眼鹰”。似乎他发球接球的每个姿势，都格外刚劲有力一般。常语清可以很大胆地欣赏“凤眼鹰”挺拔修长的背影，却不大敢正视他那双鹰一样犀利有神的眼睛。她觉得这是个完全陌生的自己，怎么一下子会变得这么不大方起来了呢？
而每当“凤眼鹰”朝她温和清澈地微笑，或是由衷赞赏她接的某个球，常语清竟会觉得脸和颈子都烧烧的，心里却有些清润的欢喜。她只好浅浅地笑着将些微的窘迫掩去。
一定是哪儿出问题了。常语清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头疼地想着。似乎朦朦胧胧已浮现了轮廓，她却又不敢更进一步去洞察自己的心。 唉，肚子好饿呀，不想了。胡乱地抓起一个借口搪塞理智，常语清拨开一缕被风吹贴在脸颊的发丝，加快步伐回家去。
（四）
日历又翻到了星期五。放学后，按捺不住期待和激动的常语清，照旧从教室飞奔向排球场，却远远地望见场上似乎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时间她有些失落，随即又迷惘起来——自己如此盼望如此兴奋，究竟是欣喜打排球，还是渴望看到“凤眼鹰”？
“小常你来啦，那边留了位置给你。”一个队员很热情地冲她笑道。常语清点点头，向两边望了望，果然没有看到“凤眼鹰”。
“‘凤眼鹰’呢？”常语清脱口道。
“啊？什么鹰？”身旁的几个队员同时抬头望天，疑惑着，“哪有什么鹰？”
常语清被逗乐了，扑哧笑了起来，然后改口：“我是说，还有一个人哪去了？”
“哦，你说那小子啊，他昨天训练时扭伤了脚，要休养几天。”常语清蓦地觉得胸中一空，同时又担心起来。
那天的排球让她觉得索然无趣。并不是其他人技术不好、打得不精彩，只是常语清心里装着东西，却又像什么也没有般空落落的，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回家时她悲悲地想，自己难道真是为着“凤眼鹰”而来？为了看到他而苦苦酝酿起每周六天的激动和期待？
下一个星期五， 常语清心中的悬石终于落了地， 她又看到了“ 凤眼鹰”——虽然是坐在场边的石凳上，但身形依旧英挺。
“伤还没好吗？”常语清蹲下身来轻声问道，避过他的目光，只是一个劲儿看他缠着纱带的脚踝。
“已经没多大问题了。”“凤眼鹰”轻松地笑笑，“过两天就痊愈。”常语清轻轻地舒了口气，蓦地抬眼，却恰巧和“凤眼鹰”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他的眼神让常语清一下子就有些窘迫和心虚，只好不动声色地移开眸子。
柔和而微妙的晚风正从他们之间静静穿过，常语清转过身去场上发球。手抛起球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却还是无法束缚地飘向一旁的“凤眼鹰”。
那只算惊鸿一瞥，却让她心弦铮铮——那端，“凤眼鹰”沉静地坐在霞光夕照里，隔着流淌的夕照含笑望她，面容清俊而又带着日光的朦胧，那种感觉……当真纯美得宛若一行隽永清澈的宋诗。
常语清发球的手便有些不稳，球斜转着飞了出去，划出一道平直的线，险险地擦过球网上缘。
紧张和不自然又沾上了常语清。她眼中看不到旁人旁物，只感觉到“凤眼鹰”的目光融在夕照里，环着她，她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了？
常语清自己其实很明白。只是一直一直、这突如其来的感受和陌生的情愫，让她毫无准备，让她慌乱迷茫，她只是本能地畏怯闪避着、只是不敢拨开咫尺的云霭，不敢去抛开顾虑、敞开胸怀。
这天的排球又让她觉得痛苦难熬。常语清逃似的奔回了家，心中很乱很乱。晚上看书的时候，她只觉得满纸都是“凤眼鹰”的一颦一笑、每个细微的举止和神情；合上书，抬头面对窗户，玻璃上又浮现着他清澈的眼眸和挺拔的身影……
常语清从来都不曾这样想着一个人。反复不绝、遏止不住，思念的虫儿在心中爬来爬去，折磨着她直至夜深。
常语清叹了口气，把灯熄掉，然后披衣在床上抱膝坐着，默对窗外的那一片淡月。
她终于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自己恐怕真是喜欢上“凤眼鹰”了。然后扑面而来的就是迷乱与矛盾。
她只觉得好无奈。纵然喜欢又能怎样？学生时代还能够做什么？性格使然，常语清不会有出格的举动，她是个理性的女孩。然而理性的女孩也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心念蛊惑着她一刻不停地期待渴望星期五的到来，进而看到“凤眼鹰”的身影；理智却告诫着她不可以有冲动的行为，弄不好只会让大家都尴尬难堪……
窗外的秋虫也在声声哀叹着烦恼青春，伴着常语清度过几近焦头烂额的这一晚。
激烈的思想作战，理智终于占了上风。她痛苦地决定，以后的星期五不再去打球了——常语清不知道今晚洞穿心扉之后，自己还可以装成怎样的镇定自若去面对“凤眼鹰”，也无法预料到时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举动来。与其事后再百般懊悔、悔青了肠子，还不如在什么都没发生之前就彻底消灭这种可能性……
夜风冰冰地从窗户缝隙里溜进来，吹去了些微微昏沉的睡意。常语清揉揉太阳穴，然后有些武断地想——其实什么也没有，她只是在很单纯地欣赏关注着一个如鹰的男生。
她不会去打探他的名字和班级，更不希望出现什么“结果”和“答案”； 自己并不奢求怎样，只要能够看到他，哪怕是隔着一段距离，也会觉得满足和心安。
学生时代还能怎样呢？常语清怔怔地想，随即又无奈地叹气。她除了将对“凤眼鹰”的情愫作为一个人的秘密封存心底，除了看看他的身影然后满足地笑笑，真的就没有其他什么可以做的了。
只是欣赏关注而已。常语清苦苦地勾起唇角，抬头望望月亮，月亮已经快移出窗格。当她最后疲惫不支倒在床上时，梦乡里仍轻喃出三个字：“凤眼鹰”。
（五）
后来的星期五，常语清真的不再奔向排球场，却是怀着同样的期待和激动，上了图书馆四楼的阅览室。
最右边的窗口。常语清随手拿了本《芙蓉》颇带兴奋地走过去——那是她在前几天就选定的位置，恰好可以正面望到整个排球场。
常语清想，不能正面面对他，总可以在背后注视他吧，哪怕是无声无息的。她自己其实也很混沌，不知道这样到底有什么意义，就仿佛走进了一个无底洞，她却愿意那样听从着心的意愿——一直走下去。
甩头自嘲地笑笑，这就是懵懂而无奈的青春情怀！
常语清倚着窗，漫不经心地翻开书，眼睛却早就在凝望排球场——她轻易地在校队队员中找到了“凤眼鹰”矫健的身影。他穿着蓝黑色的球衣背心，整个人精瘦而挺拔，看来脚伤已经痊愈。
场上队形已经站好，只留着一个空位。
她忽地眼眶很热，心头涌起歉疚和自责。照这样子下去，那些畅快淋漓、挥洒自如、欢笑满溢的日子，以后真的不会再拥有了。
常语清怅然若失，恍惚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发觉场上的身影已经跃动起来。她就一直一直地凝望着，什么也不想。偶尔有人走过身边，常语清才会有些匆忙和心虚地垂下头，暂收目光于书纸，待人走过后又凝眸窗外。
她知道这样真是没用到了极点。“凤眼鹰”让她变成了个完全陌生的常语清，不再大方勇敢，行事作风背离了一贯的洒脱淡然。可是，除了这样在一个角落默默地注视他，她还能怎样？
常语清真的迷失方向了，她被困在成长路上的黑森林里，不晓得怎样找到情愫的出口。她只是本能地追寻“凤眼鹰”的身影，如同捕捉光的踪迹，只有如此才会觉得慰藉和心安。
校园的白鸽子自由飞翔，常语清却在窗边一动不动，直到6点学校的大钟报时，“凤眼鹰”他们的训练结束，她才放下书本准备回去。可这时候，因为站的时间太长，腿已经发麻酸痛得挪不开步子。
当常语清背上书包下楼回家时，头顶的天色已经是蓝得深湛。东边的天穹浮起一轮金月，遥遥地望着她踽踽独行……
一连几个星期五都如此。暮秋天色黑得越来越早，独自回家的路上，晚风冰凉地吹起常语清的发，月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清冷地拉长她的孤影。但常语清这时却并不觉得孤独难过了，她行步如风，在吸入清冽的空气时似乎 闻到了一种成长的、微苦的味道，心中便扬起满足、平和与充盈。
有次常语清从图书馆下来，穿过操场时碰到了校队的一个男生。他有些惊诧地问：“小常，你怎么都不来打排球啦？每回我们都等你。”常语清就有些心酸和内疚，却不好讲实话，只轻轻地说：“我们现在学习抓得很紧，没那么多时间玩。对不住了。”一个停顿，然后微笑着走开。留下那个男生在背后茫然地抓着脑勺，摸不着西北东南。
那次之后，常语清便感觉到，先前那种对“凤眼鹰”的窘迫敏感与冲动，以及内心的矛盾迷茫，已经开始渐失渐淡。她将鬓边垂下的发缕勾至耳后，终于有些轻松地想，那或者是被晚风吹失的，或者是被月华照淡的。这一晚的风月皆如旧，却让常语清的心中一片清澈朗然。刚才那个不经意的谎言拨开了她征程上的雾霭。是啊，学习的确越来越紧迫了，还有好多事等着她去完成；心已经放任游驰够了，现在是时候，得认认真真把思想收回来、把情愫解开。
……
真正恍悟之后，常语清终于不再盼望着星期五、期待着看到那个矫健身影。早该明白，全身心投入学习是排除一切外扰的最好方式；所有的都可以在紧张忙碌而充实的学习生活中忘去，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只是在某个寂寞独处的时候，常语清有时仍会遥遥地把那双鹰眸忆起。
（六）
一年之后，常语清以极为优异的成绩考入母校的实验班，并在学生会任职。开学不久，学校举行高中部篮球赛。
比赛还没开始，很多人已兴致勃勃地围在场外观看。作为本场记录员的常语清穿着一身青黑的运动套装，高扎着马尾辫，立在场上的身形高挑挺拔，透着一股清俊的气质，在喧闹中又更添一份寂寥沉静。她一手握着计时器，一手摊开工作人员安排表，注意到和自己搭档的裁判名叫杨凌，该是校篮球队的。但体育部又临时增派了一个来，这两个她都不认识。
淡淡地望了望，看到一个带口哨的高个儿男生，常语清便上前问道，
“你是杨凌？”
“不是，我叫李瑞，那边那个穿银白色运动服的是杨凌。”
常语清顺着望去，恰好这时，那个正在三分线外运球的银白色身影转了过来。常语清几乎惊得僵在原地，他是“凤眼鹰”。
没错，那是“凤眼鹰”。只是眼神已显得更加冷峻，身形也高大厚实了。常语清的心弦还是动了一动，却只望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记忆深处，那熟悉的感觉如一只飞鸿，翻越山峦往事而来，但度影之后，终究只是引得她心湖的涟漪清漾，再也无法掀起波澜。
杨凌，“凤眼鹰”。常语清垂眸默念，倒是今个儿才知晓他的名字呢。但，知晓了又能怎样？那些最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如今又怎会看不开、放不开？
常语清抬起头来，脸上已是一贯淡然的神色。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冲动青涩的女孩。如今的常语清，只能深藏那段隽永的记忆，默默地把这个名字埋在心中，然后用淡静的盔甲来保护自己……
（七）
晚风“哗哗”翻过几张素净的书纸，拽回了常语清悠远的思绪。觉察到自己又失神，她自嘲地笑笑。
这一刻，回首自己一路行来深浅不一的心情与脚印——那些夕照流金的日子、那些晚风轻拂的日子、那些月光铺地的日子，不管当时曾是多么的孤独、矛盾、难熬或者……清润甜美，隔着时间的帘幕，就只闻得到成长的清馨。
“凤眼鹰”，将会成为常语清心中一个意蕴隽永的符号。而那清俊的眼神、挺拔的身影，会是她五味杂陈的青春轨迹里，一道俊丽深刻的印痕。
她会一直记得有那么个如鹰的男生，曾经携着一段少年成长的美好与多味，翩然飞掠过她心灵的湖海。
含着淡淡的笑意常语清垂下眼眸，吟出风刚翻到的一句宋诗：
“曾是惊鸿照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