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注定是一个让我记一辈子的夏天。晚霞纷飞的傍晚,我提着书包在人行道上模仿跨栏跑,邻居张老伯气喘吁吁地在远处喊:“小军,你家里出事了。”
　　我急忙跑回家,看见爸爸躺在地下。我吓得尖叫起来。巨大的恐惧过后,我也号啕着扑到爸爸身上。只不过短短的一下午,我的爸爸,就在一场车祸里没了性命。
　　没有了爸爸,这个家里,我就成了阿姨和小雨的外人。
　　而她们本来就是外人。如果不是三年前爸爸将阿姨和小雨领进门来,我和这两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最后,我被几个人领着,来到一个陌生的人家。
　　有个女人一见我就号啕着扑了过来, 一帮人怂恿着我:“小军,这是你亲妈,赶紧叫妈妈啊。”
　　她似乎还想说得更多,一个严厉的男声突然制止了她:“好了,不要哭了,先说正事吧。”
　　我顺着众人的眼光看过去,一个面孔黑黑的壮汉,冷着脸坐在一侧。他推过来一张纸:“小军跟我们过可以,但我有几个条件:一、 孩子过来,需要将车祸赔付的十万块钱带过来;二、那套房子,也要带过来。我这才知道,这是妈妈现在的老公。
　　漫长的官司结束后,那个壮汉的手里,不仅有了爸爸十万块的抚恤金,还有了我家那套房子。
　　上了高中之后,我几乎整个学期都不回家,他和妈妈经常坐班车过来看我。
　　三年高中生活很快过去了,苍天不负苦心人,我考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吉林大学。
　　收到通知书那天,他乐得什么似的,楼上楼下地来回跑着报喜:“我家老大考上大学了。”
　　上大学没过多久,我竟然就从遥远的长春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妈妈病了。
　　他和妈妈都没有去医院,说吃点中药就能扛过去。实在不行再去医院。我劝得嘴都干了,最终才听出他的意思,原来这个手术要花很多钱的。
　　那个瞬间,我再也忍不住地爆发了:“治妈妈的病,不用你出钱,这些年房子出租多少钱,加上我爸爸那十万块的抚恤金,是不是足够了?”
　　他的脸一下子紫了。
　　他犹豫了好久,在妈妈喝过五剂中药毫不见效后,才将那十万块钱掏了出来。
　　手术动了,可妈妈却没有逃过厄运。我这次成了彻底的孤儿。
　　之后大学三年,虽然他每次都按时给我寄生活费,可我再也没有同他见过面。
　　不久,我在山东烟台找到一份工作,上班之后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告诉他从此再也不用给我寄钱了。他磨叽着提到那套房子,我装做没听见,“啪”地一下挂了电话。那套房子,权当我送给他的谢礼了。
　　29岁那年,我遇到了生命中最爱的女孩儿,商量结婚的前夕,弟弟忽然找到我的公司来了。我和他坐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吧里,看得出,他有点手足无措。扭捏了半天,他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纸袋,打开,是几沓厚厚的钞票和一张房证。
　　“这是我和爸爸积攒了这些年才凑齐的十万块,这是这些年你房子的租金,二十四万,还有这个房本,爸爸说你大了,他该把这套房子还给你了”。弟弟的话就像一记重拳打在我的心上,原来他不是将我当成交换钱财的筹码,所有的计较和吝啬,都是为了给我一个安稳的未来。
　　几天后,我带着女友,拿着那些钱,踏上了回故乡的列车。
　　他完成了自己的心愿,而我,却还欠着他一个遗憾——从九岁开始,我再也没有喊过的那两个字:爸爸。这次我要送给他。
　　女友流着泪将杂志上的一句话指给我看:父爱是宇宙中的第二个太阳,它照耀着第一个太阳照耀不到的地方。九岁那年,我遗失了自己的第二个太阳,却没想,在不远的前方,一直有第三个太阳,传承着父爱的光芒。
　　归雁生摘自《妇女》2010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