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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深沉起来，全然没有了小时候对我亲昵的举止。从10岁开始？还是11岁？亦或是12岁呢？
小的时候，他用胡子扎我，告诉我，我是他眼里最美的白雪公主。
小的时候，他出差就会给我带礼物，并给我一个长长的吻，告诉我他有多么喜欢看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他的包，翻找自己的礼物时激动欢快的表情。
小的时候，他向每个朋友炫耀我每一丁点儿成绩。可是，后来，后来，我数次想冲到他怀里扭来扭去，他都慌乱地奔向厨房或者卫生间，留下我不知所措地周身上下打量着自己——我除了个子比同龄人高以外，身上并没有长刺啊，他怎么突然变得像个陌生人般地拘谨而客气呢？
从城东的学校到我们城西的家，有些路段很是坎坷不平。每天放学，我在前面蹬着车子，他也骑着单车跟在距我近10米的后面。一对隔着10米距离的父女，他们不说话也不打招呼，那种亦步亦趋、不离不弃的感觉，是不是就是父爱的距离？
2
如果生活永远像小河流一般平静、没有涟漪，也许我和他的距离就永远也没有拉近的时候。
刚上初中不久，我居然接二连三地收到一个初三男孩的求爱信。男孩每次都固执地约我：周末我到某某地等你，我想送你玫瑰花，请你一定赴约……
接连收到9封信之后，在第十封信中男孩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我再不理他，他将在学校门口、食堂门口、我家门口等我！
完了完了，我如临大敌一般惶惶不安！我等着他回家。我听着小闹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听着楼道里传来的熟悉的咳嗽声，盼着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他一回来，我便把他拖到我的房间，抽抽泣泣地向他讲述事件的原委，从床板下取出所有的信件交给他。
他的脸上露出了深浅不一、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说：“吾家有女初长成啊！楠儿，这是你成长过程中遇到的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周末我陪你去见这个男孩子。玫瑰很美的，该收就收啊！”
天！他是不是加夜班加昏了头了？我直愣愣地看着他，摸不清头脑，但是他的目光是坚定的、不庸质疑的、慈祥可亲的。
男孩看到我和他一起出现的时候，紧张地把拿着花束的双手背到了身后。
他却温和地说：“小先生！谢谢你喜欢小女，我家这个女儿啊，比较笨，她要能下厨洗衣挣钱自立最快也需要10年，到时候欢迎你来府上提亲，你对这样的安排可还满意？”
男孩子像是研究什么似的审视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定定地点了点头，把花束递到了我手里，向他鞠躬90度，微笑着离去。
我却不乐意了，狠狠地把花儿塞到他手里：“你怎么能跟人家说我是一个笨女孩呢？多丢人啊！”我撒腿就跑，不想跟他一起回家。
他在我身后“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回家居然还大言不惭地把玫瑰花送给了妈妈，说特意给妈妈买的。那束花儿在客厅里整整绽放了25天。
3
等我品尝到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的时候，正逢高三，繁重的课业和暗恋的压抑，让我心灰意冷到极点。
我请了病假从学校逃回家里，想放松一下，换一种心情。正好妈妈去外地学习，家里只有我和整天在外奔波的他。
深夜里睡不着，拿着偷偷买来的烟到阳台，在烟雾中挥洒眼泪。灯亮了，他站在我身后。转过身，我无言地看着他，心里决定如果他说我一个不字，我会马上拎包走人。
他沉默地和我对峙着，我想我可能正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看着他。
他的眼睛渐渐有两团火焰在燃烧，我冷冷的目光最终令他的手扬了起来，我倔强地扬起了脸，不闪也不躲。
灯光下，他的左眼角，突然有晶莹滴落，他的手在半空中像只突然被放了气的气球，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看着我挑衅的目光，叹了口气，扭头走了，顺手关了客厅的灯，我继续在阳台上点着一支烟。
第二天晚上，我正夹着一支烟怔怔地发呆时，他再次出现了，将我手里的“红河”拿走，换了一包“绿摩尔”：“吸这个，至少不会伤身体！”说完，他静静地回到他的房间。
捏着那盒“绿摩尔”，我终于在阳台上失声痛哭。而他那边，再无任何声息。
第四天，我将他送的“绿摩尔”放进抽屉里，早早便回了学校，全身心地埋首到课本中。偶尔我也会想念那个心仪的男孩子，但心里不再只有苦，也有了些许的甜。
4
2005年夏季，我读大二。
他刚刚退休，赋闲在家，常常听到他在我房间门口踱来踱去。为了哄我开心，他还会买一些小女孩才会喜欢的芭比娃娃啊、棒棒糖啊、润唇膏等等，在我偶尔出现在饭桌上的时候，郑重其事地递到我手边。
后来，妈妈对他说，不要在家里走来走去的，腰疼的毛病早点去看看吧，南门外的医院针灸效果挺好的。妈妈让我陪他一起去，帮他挂号排队。
很不明白为什么医院里永远都是人满为患，拥挤不堪。常常是排着排着，便有医护人员领着熟人插队，或者是来自乡间的患者挤过来低低地哀求，怕治疗晚了赶不上回家的车，请我让一让。
常常地，他慢慢捱到我身边来，让我去排椅上休息一会儿，他来排队。我不允许，学着妈妈的口吻命令他坐回原位，他不肯，坚持让我去坐，他的身体随着人流的拥挤摇摆着，我们两个人又开始了对峙。
就是在那个人声嘈杂的夏日，我突然发现他老了。他的头发卷曲着伏在头顶，灰白的发丝雪一样扎眼，他已不复旧日的挺拔茁壮，多年的腰病令他的背部向前拱着。他颤巍巍地拿着一瓶矿泉水，打开盖子，笑眯眯地举到我嘴边，有人狠狠地挤了他一下，他趔趄了一下，我去扶他，他的双手却急于护着递给我的矿泉水，站稳后，他脸上的笑容呈菊花瓣状荡开来：“还好，没有洒出来，快，喝两口吧。”
我接过来，别过头去，有热辣辣的东西从咽喉一直烧到我胸膛。
身为一个即将长大成人的人，有什么理由将自己的丁点儿苦痛放大了给父母看？有什么理由让一个知天命的老人这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
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耻感溢遍了我全身，让我感觉不到酷暑的炎热。
5
现在，在灯下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正好翻到了一本丰自恺的散文集，丰自恺在女儿阿宝即将长成一个少女时悄悄叹息：“我突然觉得，我与你之间似乎筑起一堵很高、很厚、很坚的无影的墙，你在我的怀抱中长大起来，在我的提携中长大起来，但从今以后，我将和你永远分居于两个世界了。”
读着这样的文字，我双泪成行，是不是中国父亲的父爱，在女儿长大后，总让人有一种心酸的失落？但是这种父爱，是那么含蓄而不善表达、那样深沉而感人！
请你，告诉我，一个父亲和女儿的距离，到底有多远？（摘编自《许愿树》）
筠编辑/袁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深沉起来，全然没有了小时候对我亲昵的举止。从10岁开始？还是11岁？亦或是12岁呢？
小的时候，他用胡子扎我，告诉我，我是他眼里最美的白雪公主。
小的时候，他出差就会给我带礼物，并给我一个长长的吻，告诉我他有多么喜欢看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他的包，翻找自己的礼物时激动欢快的表情。
小的时候，他向每个朋友炫耀我每一丁点儿成绩。可是，后来，后来，我数次想冲到他怀里扭来扭去，他都慌乱地奔向厨房或者卫生间，留下我不知所措地周身上下打量着自己——我除了个子比同龄人高以外，身上并没有长刺啊，他怎么突然变得像个陌生人般地拘谨而客气呢？
从城东的学校到我们城西的家，有些路段很是坎坷不平。每天放学，我在前面蹬着车子，他也骑着单车跟在距我近10米的后面。一对隔着10米距离的父女，他们不说话也不打招呼，那种亦步亦趋、不离不弃的感觉，是不是就是父爱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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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活永远像小河流一般平静、没有涟漪，也许我和他的距离就永远也没有拉近的时候。
刚上初中不久，我居然接二连三地收到一个初三男孩的求爱信。男孩每次都固执地约我：周末我到某某地等你，我想送你玫瑰花，请你一定赴约……
接连收到9封信之后，在第十封信中男孩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我再不理他，他将在学校门口、食堂门口、我家门口等我！
完了完了，我如临大敌一般惶惶不安！我等着他回家。我听着小闹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听着楼道里传来的熟悉的咳嗽声，盼着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他一回来，我便把他拖到我的房间，抽抽泣泣地向他讲述事件的原委，从床板下取出所有的信件交给他。
他的脸上露出了深浅不一、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说：“吾家有女初长成啊！楠儿，这是你成长过程中遇到的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周末我陪你去见这个男孩子。玫瑰很美的，该收就收啊！”
天！他是不是加夜班加昏了头了？我直愣愣地看着他，摸不清头脑，但是他的目光是坚定的、不庸质疑的、慈祥可亲的。
男孩看到我和他一起出现的时候，紧张地把拿着花束的双手背到了身后。
他却温和地说：“小先生！谢谢你喜欢小女，我家这个女儿啊，比较笨，她要能下厨洗衣挣钱自立最快也需要10年，到时候欢迎你来府上提亲，你对这样的安排可还满意？”
男孩子像是研究什么似的审视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定定地点了点头，把花束递到了我手里，向他鞠躬90度，微笑着离去。
我却不乐意了，狠狠地把花儿塞到他手里：“你怎么能跟人家说我是一个笨女孩呢？多丢人啊！”我撒腿就跑，不想跟他一起回家。
他在我身后“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回家居然还大言不惭地把玫瑰花送给了妈妈，说特意给妈妈买的。那束花儿在客厅里整整绽放了25天。
3
等我品尝到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的时候，正逢高三，繁重的课业和暗恋的压抑，让我心灰意冷到极点。
我请了病假从学校逃回家里，想放松一下，换一种心情。正好妈妈去外地学习，家里只有我和整天在外奔波的他。
深夜里睡不着，拿着偷偷买来的烟到阳台，在烟雾中挥洒眼泪。灯亮了，他站在我身后。转过身，我无言地看着他，心里决定如果他说我一个不字，我会马上拎包走人。
他沉默地和我对峙着，我想我可能正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看着他。
他的眼睛渐渐有两团火焰在燃烧，我冷冷的目光最终令他的手扬了起来，我倔强地扬起了脸，不闪也不躲。
灯光下，他的左眼角，突然有晶莹滴落，他的手在半空中像只突然被放了气的气球，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看着我挑衅的目光，叹了口气，扭头走了，顺手关了客厅的灯，我继续在阳台上点着一支烟。
第二天晚上，我正夹着一支烟怔怔地发呆时，他再次出现了，将我手里的“红河”拿走，换了一包“绿摩尔”：“吸这个，至少不会伤身体！”说完，他静静地回到他的房间。
捏着那盒“绿摩尔”，我终于在阳台上失声痛哭。而他那边，再无任何声息。
第四天，我将他送的“绿摩尔”放进抽屉里，早早便回了学校，全身心地埋首到课本中。偶尔我也会想念那个心仪的男孩子，但心里不再只有苦，也有了些许的甜。
4
2005年夏季，我读大二。
他刚刚退休，赋闲在家，常常听到他在我房间门口踱来踱去。为了哄我开心，他还会买一些小女孩才会喜欢的芭比娃娃啊、棒棒糖啊、润唇膏等等，在我偶尔出现在饭桌上的时候，郑重其事地递到我手边。
后来，妈妈对他说，不要在家里走来走去的，腰疼的毛病早点去看看吧，南门外的医院针灸效果挺好的。妈妈让我陪他一起去，帮他挂号排队。
很不明白为什么医院里永远都是人满为患，拥挤不堪。常常是排着排着，便有医护人员领着熟人插队，或者是来自乡间的患者挤过来低低地哀求，怕治疗晚了赶不上回家的车，请我让一让。
常常地，他慢慢捱到我身边来，让我去排椅上休息一会儿，他来排队。我不允许，学着妈妈的口吻命令他坐回原位，他不肯，坚持让我去坐，他的身体随着人流的拥挤摇摆着，我们两个人又开始了对峙。
就是在那个人声嘈杂的夏日，我突然发现他老了。他的头发卷曲着伏在头顶，灰白的发丝雪一样扎眼，他已不复旧日的挺拔茁壮，多年的腰病令他的背部向前拱着。他颤巍巍地拿着一瓶矿泉水，打开盖子，笑眯眯地举到我嘴边，有人狠狠地挤了他一下，他趔趄了一下，我去扶他，他的双手却急于护着递给我的矿泉水，站稳后，他脸上的笑容呈菊花瓣状荡开来：“还好，没有洒出来，快，喝两口吧。”
我接过来，别过头去，有热辣辣的东西从咽喉一直烧到我胸膛。
身为一个即将长大成人的人，有什么理由将自己的丁点儿苦痛放大了给父母看？有什么理由让一个知天命的老人这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
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耻感溢遍了我全身，让我感觉不到酷暑的炎热。
5
现在，在灯下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正好翻到了一本丰自恺的散文集，丰自恺在女儿阿宝即将长成一个少女时悄悄叹息：“我突然觉得，我与你之间似乎筑起一堵很高、很厚、很坚的无影的墙，你在我的怀抱中长大起来，在我的提携中长大起来，但从今以后，我将和你永远分居于两个世界了。”
读着这样的文字，我双泪成行，是不是中国父亲的父爱，在女儿长大后，总让人有一种心酸的失落？但是这种父爱，是那么含蓄而不善表达、那样深沉而感人！
请你，告诉我，一个父亲和女儿的距离，到底有多远？（摘编自《许愿树》）
筠编辑/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