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愿意狐独地过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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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来自星星的孩子


  2013年初夏,我换了一份工作,应聘进一家公司做行政管理。公司设在一栋上世纪九十年代建成的居民楼的二楼。上班第一天,经理黎姐带我熟悉工作环境,又给了我一摞公司近期的台账和资料,让我慢慢整理。正聚精会神间,突然楼下“嘭嘭”发出两声巨响,仿佛谁把一个大篮球狠狠地往天花板上扔,二楼的地板都在轻微颤动。我抬头张望,办公桌对面的黎姐欲言又止,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楼下有个熊孩子,有点捣蛋。”
  第二天就见到这个熊孩子了。中午下楼去办事,遇到一楼的一对中年夫妇领着一个大约十来岁的男孩出门,看我是个生面孔,女人对我笑了一下,我也回了一个礼貌的笑脸,然后特意留意了一下那个男孩。小家伙长得很帅气,高高大大的,婴儿肥的脸浮起有点茫然的笑,绞着手,很害羞的样子,被父母夹在中间,小心翼翼地下楼去。
  办完事回到办公室,我跟黎姐说,我碰到楼下的邻居了,那孩子看起来不熊啊,很内向的样子,该有十三四岁了吧?黎姐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孩子长得高大,其实只有十一岁。”
  现在的孩子营养好,超常发育也不奇怪,我并未多想,就去忙手中的工作了。如此几天,除了偶尔楼下的“嘭嘭”声让人略感不适外,公司的同事都很好相处,上下班碰到楼上楼下的邻居,大家也很客气地问候,一切和谐安宁。我对这份工作挺满意的,决定留下来。
  大概过了半个来月,有天公司事多,我一人加班到快晚上九点才下班。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我摸黑下楼,走到一楼门口时,门突然打开,从里面伸出一个戴着京剧丑生面具的大脑袋,我还来不及尖叫,面具先我一步,嘣出一声低沉的长啸,那声音似哭似笑,似怒似喜,让人毛骨悚然。我再也撑不住,闷哼一声,双腿软了下去。看我跌倒,门迅速关起,里面传来熟悉的“嘭嘭”声,继而是野兽般的号叫。
  我心脏狂跳,顾不上崴了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准备逃命。这时,门又打开了,借着屋里的灯光,我认出是一楼的女主人。看见是我,她一脸抱歉地跟我说对不起,“刚才是我儿子恶作剧,让你受惊了,非常抱歉。如果摔伤了哪里,赶紧去看医生,明天跟我报销医药费就好。真的不好意思。”
  我慢慢平静下来,试走几步,除了左脚有轻微扭伤,应无大碍,自己回家搽点药酒就行了。我摆摆手,嘴上说着没事,算了,心里忍不住嘀咕:这孩子怕不是有病吧?都十来岁了,还搞这样的恶作剧?
  第二天,我微跛着脚去上班,黎姐问我怎么了,我把头天晚上的事跟她说了,语气里有些抱怨。黎姐叹了口气,“不好意思,都怪我没有提前跟你说。楼下住的这一家,孩子妈妈是我高中同学,姓许,孩子有自闭症,老是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比如用身体去撞墙,他家的墙和我们公司地下室仓库的天花板都给他震得斑斑驳驳的;会猝不及防地发出怪叫,常把陌生人吓一跳。但孩子是无意识的,没有恶意,也不伤人。我怕你多心,也不想背后八卦自己的同学,所以,没有告诉你。”
  我很震惊,以前就听说过自闭症,也在电视里见过类似的科普,但没想到,居然真实见到了自闭症孩子。
  这天下午,楼下的女主人许姐过来敲门,手里捧着一小锅桂花甜酒鸡蛋,看到我,红着脸说是刚煮的,拿上来给大家尝尝,顺带为昨晚的事给我赔礼道歉。
  许姐煮的糖水很香,甜而不腻,但我吃得五味杂陈。

对于他们,我到底是窥探大于同情


  这以后,再遇上许姐一家,我总是主动打招呼,许姐每次都会指着我跟她的自闭症儿子杨帆说:“叫阿姨。”杨帆有时看着我身后的风景呵呵怪笑,有时当我不存在。每当此时,许姐总是宠溺地拍拍儿子的肩膀,嗔怪地说:“这孩子,不听话。”
  许姐的老公杨哥不爱说活,笑的时候眉毛不是舒展的,而是拧起来,让人看了难受,总想伸手帮他抻平。杨哥长得高大魁梧,杨帆的个子随他,但长相随许姐,清秀帅气。我常望着他们的背影想,如果不是孩子有这么个病,这该是多么完美的一家啊!
  自从说开后,黎姐不再避讳谈她的老同学许姐。她说许姐当年读书时成绩很好,性子也好,是很温柔贤淑的女人,现在在银行工作,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杨哥以前是一家国企的会计,自杨帆三岁时检查出自闭症,他就辞了正式工作,在家料理儿子的日常和带儿子全国各地去看病,兼职做一些小规模纳税企业的账,赚点生活费。
  有时候,我们上着上着班,就会听到楼下在唱卡拉OK,大都是男女对唱,《知心爱人》《相思风雨中》《滚滚红尘》一类,无论国语粤语,都唱得有模有样,男的高亢,女的深情。我跟黎姐说:“这两口子心态真好,换我,可能天天以泪洗面吧,哪还唱得出来。”
  黎姐说,刚开始,许姐夫妻俩也经常以泪洗面,许姐跟她聊起儿子时,总是泣不成声。可能是时间久了,麻木了,全国各地的医院跑了不少,杨帆还是不说话,越大举止越失常,有什么办法?他们已经认命了吧。最主要的是,杨帆喜欢听他们唱歌,儿子暴躁时,只要听到他们两口子唱歌,就会慢慢安静下来,也算是他们自创的一种精神疗法,既疗儿子,也疗自己。
  “小许这些年不容易,除了工作和家务,还为了杨帆的康复学会了小儿推拿和针灸,自己都快成半个专家了,可孩子的病还是没有好转。不自我开解和安慰,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呢?!”黎姐叹息。
  我听得心酸,“像他们这种情况,为了杨帆和他们自己的将来,可以生二胎的呀。怎么不生?”
  “我也曾建议小许,她说和老杨想过,但到底下不了决心。一则是无法保证下一个孩子是否正常,二则经济条件和身体条件也不允许,为了杨帆,他们已经付出所有,怕是再经不起折腾了。”黎姐说。
  也是,我们都是旁人,没有身处其中,永远无法体会他们的纠结和焦虑。

  有一次,黎姐出差回来,给许姐带了条丝巾,给杨帆带了些点心,但许姐一家不在,黎姐急着回去照料生病的父亲,便放我办公桌上,交待我听到他们回来后,帮她把东西送下去。
  快下班时,听到楼下又传来“嘭嘭”声,我知道许姐他们回来了,便下去敲门。许姐把门打开一条大缝,探出头来,眼睛有些红肿。我一边说明来意,把礼物交给她,一边好奇地看向客厅。客厅里没开灯,有点暗,地上倒处丢着鞋子,没有几样像样的家具,杨哥正捂着脸坐在沙发上,肩膀一抖一抖的,像在哭。而杨帆正从餐桌上用力往下跳,“嘭”的一声,我感觉地都跟着颤抖起来。
  “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就不请你进来坐了。”许姐瓮着鼻子说,低头不看我。
  “没关系,我也要下班了。”我逃也似的往楼上走,像被抓个正着的小偷。探看别人隐私的人,心里多少是有点阴暗的。我有点羞愧,因不能感同身受,对于他们,我到底是窥探大于同情的。

她只是不想再一个人孤独地过冬


  日子一晃过去了一年多。一天,像往常一样在楼梯口遇见许姐和杨帆,我猛然发现,已有好几天不见杨哥陪在他们身边了,倒是有一对老年夫妇在他们家进进出出。闲聊时问黎姐,她说杨哥离家出走了,都快一个星期了,老年夫妇是杨哥的父母。
  为什么?我大感惊讶,杨哥看起来憨厚实在,怎么做得出抛家弃子这种不负责任的事?
  黎姐跟我说了大致原因。杨哥本是个不善言辞的老实人,自杨帆病后,就更加沉默。这些年他带着杨帆到处奔波治病,钱花了不少,孩子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倒随着年龄的增长,性情越发古怪,这对杨哥打击很大。
  一个星期前,杨哥带着杨帆去口腔医院看牙,估计是杨帆拔牙时受刺激了,在回程的公交车上,杨哥接了一个他兼职的公司领导打来的对账电话,不过是两三分钟的时间没留神,杨帆就直接脱了裤子在车后座随地大便。父子俩被整车的人嫌弃加指责,这事成了压在杨哥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许说,老杨回来后,对着杨帆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流了一夜眼泪,她也一夜未睡,就天亮时眯了一会儿,醒来就发现老杨不见了。床头柜只留了一张字条,说他受不了了,只能当逃兵,不然肯定得疯,他对不住他们母子俩,请他们原谅。”黎姐摇头叹气道,作为局外人,她虽然理解老杨的绝望,但很难原谅他的自私。
  “他一走了之,许姐以后怎么办?两个人互相支撑尚且辛苦,一个人,如何熬?”
  “小许是母亲,为母则刚,再难,她也会坚持的。幸好老杨的父母觉得愧对媳妇,现在住在这里帮她管杨帆,她还是能正常工作的。”
  可是,老人年纪大了,能管多久?余生漫漫,终究要靠许姐一个人扛到底。我仿佛看到许姐灰暗的未来。
  这以后,遇到许姐的时候不多,但每次遇到她,她还是笑意盈盈地跟我打招呼,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悲苦。听说为了多挣钱给儿子治疗,她晚上又去一家儿童健康中心做推拿、针灸。或许,她忙得已经没有空闲去为自己的命運哀叹,又或者,她已经想得很通透,人生最紧要的是往前看,自怜自艾改变不了命运,而努力,或许可以。
  过了不久,我们公司因为业务扩张,搬到了市中心的写字楼办公,很难再见到许姐。黎姐偶尔会去看望这对母子,说他们依旧老样子,生活里似乎看不到更多的曙光。
  差不多两年后的一个冬天,我因为办事,骑车路过公司之前所在的街道,晃眼中,看到许姐牵着杨帆的手从马路对面的超市出来,杨帆又长高不少,已经是成年人的体型了,而走在他们旁边的,居然是杨哥!
  我怕我看错,还特意停下车细看。果真是。
  我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告诉已经从公司离职的黎姐,黎姐在电话那头笑,说她知道了,杨哥是一个多月前回来的,听说他这两年一直在深圳打工,待遇不错,但一直良心难安,总觉愧对妻儿,于是辞职回来了,并向妻子承诺,以后再不会离开。
  我不知道许姐是以怎样的心情再次接纳杨哥的。成年人的世界,永远不止对与错、黑与白那么简单。
  我猜想,许姐或许早就选择了原谅,自己孩子的父亲,那个爱过的人,也只是一个普通男人,他也跟她一样,有脆弱无助的时候,有无法对外人道的彷徨哀愁,这些负面情绪一直在挤压他,无力排解,到临界点时,自然就爆发了。而她不逃避,只因为她是个母亲,母爱让她更隐忍更坚定一些而已。
  想起曾在某本书中看到的一句话: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
  或许,许姐并未考虑太多,她只是不想再一个人孤独地过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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