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共醉明月

来源 :花雨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aquarius215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奉天承运,太后懿旨:御林军统领慕容云天之女慕容珞臻端庄淑仪,窈窕之姿,有凤之德。卜筮云吉,现赐婚祥瑞王。今使使持节,岁吉月令,率礼择期以迎。”
  叩谢了皇上和太后的隆恩,封了一封重礼塞给宣读完懿旨连声道贺的太监总管,一一赏赐蜂拥上前道喜的管家丫头,打发走拥堵门外正翘首羡慕赞叹嫉妒的人群,慕容云天白着一张脸,回到正堂。
  坐立难安的慕容夫人急忙吩咐丫鬟关上大门,命令管家拒绝任何人的探访。她催促丈夫询问主位上把玩圣旨的慕容家大小姐。
  为什么此等天降的好事,不,不,天降的灾祸会砸到他们的头上?
  慕容云天摇头,自打相识以来第一次拒绝了当家女主人的驱使。
  虎口捋须,智者不为。
  慕容夫人恼怒地跺了他一脚。她上前,期期艾艾地开口询问。
  为什么啊?
  很简单。
  报复。
  前些日子游湖,她“不小心”撞破了祥瑞王府的游船,让玉树临风的原悠月王爷很没面子地跌落湖中,灌了好几口绿绿的湖水,坏了他老人家泡妞的“性致”。
  只是,犯得着把人娶进门再施行报复行动吗?
  赔上自己来让对方一辈子不好过?
  呵,择期以迎?
  倘若没有一个日子符合祥瑞王爷心中的吉日,择期可就变得遥遥无期了呢。
  慕容珞臻眯眼,嘴角弯出微妙的弧度。
  怪异的笑容让一旁窥视的夫妇俩心惊胆战,乞求此桩隆盛的皇恩没有、真的没有激怒他们的大女儿。
  好脾气的慕容珞臻发起火来,天崩地裂尚不足说明现状的惨烈。
  他们只有祈祷可怜的祥瑞王爷尽量想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道理,乖乖地迎娶他们的女儿过门。
  否则,再晚点,嫁过去就不是欢天的喜事,而是冲喜了。
  与此同时,接到太后懿旨的原悠月笑眯了眼。
  哼哼,择期?遥遥无期。
  未迎娶过门的祥瑞王妃当然无权阻止他继续风花雪月,流连花丛。他原王爷想要,立多少侧妃都成。只要把正妃之位留给那位无缘享受他温情的慕容家大小姐。
  什么,他太阴损?竟让一个无辜的良家女子因他的小人之心一辈子无人敢问津?!
  无辜?
  原悠月怒。
  谁害他狼狈地跌落湖中,使得他英俊倜傥的赞誉荡然无存?
  湖中几十条游船,数百双眼睛目睹当今最受宠的九皇子头栽葱地坠入湖。不识水性的他连灌了好几口绿得发毛的湖水。恶心了半天,呕出一条兀自摇头摆尾的小鱼儿,当场他就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因为这,伤心过度的祥瑞王爷十天半月不敢出门,自此潇洒风流的形象尽毁。
  不报仇,他还算男人吗?
  啥,当初是他调戏了慕容珞臻,人家才把他撞下船?
  呃……那是他原王爷倾慕佳人芳姿,欲一亲芳泽。无奈神女无视他的示好,他才命王府游船逼近画舫,企图强行登船的嘛。
  诗经早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原悠月咬牙,更正。慕容珞臻绝对算不上窈窕淑女,大家闺秀。
  武将之女怎比文官千金娴雅淑德,仪态万千。刑部尚书女公子温柔、丞相小姐貌美、户部侍郎外甥女据说不但容颜出众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吏部尚书的姑娘虽然长得差了点可也出得了厅堂……
  哼哼,他何必去招惹一朵只可远观的水中花。满园的鲜花正等着他这只游蝶。
  原悠月又快乐地命令王府总管准备新衣袍,继续他的拈花之旅。
  
  昔日少年得志,美人香车,富贵荣华。
  一朝功名如浮云,门可罗雀,无处话凄凉。
  离皇城十里外的兽形山,是先皇历时十七年完工的地牢,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经典之作。
  人工一刀一凿锉空的山腹分隔成数以百间的暗室。西海黑铁铸造的栅栏,每根人臂粗壮。即使虎卉在世也休想撼动分毫。更别说自誉斯文君子的祥瑞王爷。
  原悠月咬着早先太后派人送来的烤乳猪,一边摸索着矮几上的果酒一边问候他的父皇。
  若有可能,他很想揍那位已仙游多年的地牢建筑师一顿。说什么为了让囚禁的人更好地忏悔自己犯下的罪行,为来生祈福,一点也不考虑人性化设计。
  地牢暗无天日。唯一的光亮是太阳东升时,投射的一点暖意。还有就是御林军巡视地牢燃点的火把。
  为什么最受宠爱的九皇子会被关押在地牢?
  问得好。他也想知道。
  一大早戎装甲胄的御林军从床上把他揪起,未来的岳父大人慕容统领满面笑容地宣读他英明神武的皇上大哥的圣旨。祥瑞王爷涉嫌奸杀吏部尚书林正胤之女,现着令擒拿,关押地牢。
  奸杀?
  太过于刺激性的字眼吓得原悠月除了大喊“我要见皇兄” 外说不出第二句话。
  原悠月抓起乳猪,想象那是他皇兄的龙肉,狠狠地咬下一块。
  皇兄如此精明之人,会不知道他是冤枉的吗?想他优雅古今第一的祥瑞王爷,难道会因一个容貌勉强合格的女子不愿拜倒在石榴裙……呃,锦袍下而杀意大起吗?
  更何况昨晚他离开时,吏部尚书小姐还情意绵绵地与他订下第二次的月上柳梢之约。虽然他很不乐意再次和林小姐会面,但是真正好逑的君子是不应该拒绝窈窕淑女的请求的。
  天晓得那位尚书小姐心里怎么想的。他早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林小姐,她非他的意中之人,连红颜也算不上。他已经拒绝了无数次她期望成为王妃的强求,甚至做了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从林小姐的温柔乡怀里逃开。尚书小姐锲而不舍的精神真是让人敬佩。
  原悠月又咬下一块猪颈肉,这回当成未来岳父大人的脖子。
  原悠月非常确定自己不是凶手,那么是谁杀了林小姐然后嫁祸于他?
  “慕容大人,九皇子关押在第九间牢室。”
  幽暗的空间,忽地响起看管地牢的御林军首领沐雨恭敬的回话。
  慕容大人?他老丈人干吗来了?提审?还是逼他画押?
  原悠月冷汗直流。摆明要慕容家成为皇城笑话的意图,老奸巨猾的慕容云天不会猜不出来。统领大人若不乘这个大好机会好好整整未来女婿,泰山的威严往哪搁?
  火光亮起。沐雨点燃墙壁的挂灯。他掏出钥匙,解开铁锁,后退出牢门以便让身后的人进来。
  原悠月吃惊地瞪着一身盛装,入宫见驾打扮的慕容珞臻。
  慕容珞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未曾料到如此狼狈的状态下与慕容珞臻碰面,原悠月脸红。他庆幸挂灯的亮度不足,不至于显露滚烫的脸色,勉强地维护了身为王爷的一点面子。
  原悠月故作庄重地清清嗓子,问起他的未婚妻前来拜访的原因。
  慕容珞臻该不会借此探望之机嘲笑他的龙游浅滩顺便威逼他退婚?
  原悠月偷瞄了慕容珞臻一眼。
  知道你去见驾,见完后洗净铅华,换件简单朴素点的衣服用不了多长时间吧?这么急切,会让他浮想联翩,以为郎有情妹有意的。
  原悠月又忍不住瞪了牢门外的沐雨一眼。
  这小子的眼睛自打慕容珞臻出现后就一直围着她转。满脸的爱慕笑容,还唯恐别人看出来。满口的甜言蜜语,还装着一派公事公办的口吻。
  更过分的是,沐雨看他的眼神,好像风度翩翩的祥瑞王爷是一只癞蛤蟆。而他恨不得为民除害把这只米虫王爷打进十九层地狱为阎罗王挖煤,他好和慕容珞臻妹妹亲亲密密地说几句贴心话,然后双宿双飞,不羡鸳鸯不羡仙。
  “走吧。”
  慕容珞臻无视原悠月与沐雨之间眉来眼去,火花四溅的交战,她简短道。
  “去哪里?”原悠月傻傻地问。
  “看来祥瑞王很满意牢狱的生活。”
  慕容珞臻又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
  满意?慕容家大小姐哪只眼睛看他恋恋不舍了?
  原悠月气恼地爬起。牢房里连张凳子都不给,累他堂堂王爷坐在一堆散发腐朽气味的干草垛上。真难为他还有心情啃完一只烤乳猪。原悠月暗地夸奖了自己几句。
  慕容珞臻好笑地环顾扔了一地的骨头。
  原王爷安于现状的好胃口,放在别人的身上叫泰然自若,套在原悠月这里,好听点称之单纯,刻薄点叫没长大脑。
  慕容珞臻确定自己若说出来,原悠月不是抓着她大叫诽谤而是咬着手绢,一脸委屈地问她:“人生短短几十年,过得快乐点有什么不对?”
  算计别人最终算计了自己。挖了陷阱,掉下去的却是挖坑的人。关于快乐的定论,原悠月王爷自有一番见解,包括游历花丛。
  慕容珞臻的额上落下一排黑线,明智地决定不去讥讽未婚夫难得少有的爱好。
  原悠月对女孩们的温柔体贴是国内出了名的,甚至声名远扬各国。说他是奸杀尚书小姐的凶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摇头质疑。若非人证确凿,慕容珞臻还真不愿意蹚浑水。
  一大早进宫见驾,皇上还来不及说两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太后就拉着她的手。从九皇子出生的第三天强吻了喂奶的年轻漂亮嬷嬷,六岁那年吻遍了宫中的美女到二十几年来祥瑞王爷如何精心护花的数不清的例子。
  在她听得眼冒金星之际,太后语气一转,问她相不相信她的无辜儿子?
  在两双若她敢说不相信立刻诛九族的眼光杀戮下,识时务的慕容珞臻马上点头,坚称祥瑞王爷清白得像刚出生的婴儿。
  当下太后就笑开了花,与皇上交口称赞果然不愧是九皇子亲挑的人选。
  夫妻相处之道最重要的一环是什么?信任啊!
  慕容珞臻扯扯嘴角,拿着皇上亲笔书写太后盖印的命她全权负责此案的圣旨,衣也不换马不停蹄地赶到兽形山地牢,就为了能在她的势力范围内狠揍这个惹得她生活作息一团糟的罪魁祸首一顿。
  要不干脆逼着祥瑞王爷画押算了,省事。
  
  原悠月一手捂着一只黑了一圈的眼睛,垂头丧气地跟在慕容珞臻身后,挥别囚禁了十二小时的地牢。他深刻地领会了何谓“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道理。
  听到他嘀咕的慕容珞臻顺手又给了他一肘子,成功地堵住原悠月的悲叹。
  不敢冲着气头上的慕容珞臻发火,原悠月的矛头指向沐雨。
  视而不见杀气的沐雨相送了十里后,方返回兽形山。临行前,他丢下令原悠月跳了一天脚的不屑眼神,扬长而去。
  原悠月王爷的优雅气质遭受了一次重大的打击。他冲着沐雨的背影竖起某根手指,然后在慕容珞臻玩味的笑容中红了脸。
  “为什么去绣庄?”原悠月好奇地问。
  进城后,慕容珞臻带着他径自去了皇城最负盛名的绣庄。她简单地交代了掌柜几句。
  绣庄的掌柜为什么不是一位比玉生香的温婉女子,而是一个牛高马大的魁梧男人?
  原悠月纳闷,不满。
  没等他想出答案,掌柜的一手拎他入了里间,利落地扒下沾满污泥草根的脏衣袍。
  原悠月一时间吓得忘了挣扎。他没有龙阳之好啊!
  慕容珞臻竟然用这种阴招报复,原悠月气结。以为上了他就可以扭转乾坤了吗?
  “你这小鸡样,大爷还看不上眼。”
  仿佛听见他的腹诽,掌柜的冷笑。
  原悠月又气得说不出话,眼睁睁地看着掌柜的强迫他换上色彩素雅的衣裙。抹上胭脂,点上唇红,连两圈醒目的黑边也用香粉遮盖。盘起黑亮的长发,插上一支翠凤碧玉步摇,然后掌柜的一脚将原悠月踹出。
  原悠月踉跄了几步,站稳,准备开腔诛绣庄主人九族。
  “王爷穿上女装,果真是倾城一佳人哪。”慕容珞臻笑吟吟地赞美。
  那当然。他这么一位翩翩佳公子,乞儿装都能穿出韵味,更别说女装。
  女装?原悠月吼。
  “账记在祥瑞王府。”
  慕容珞臻不理他,抓住原悠月的手,强行在事先拟定的借条上按下拇指印,完后丢给绣庄掌柜。
  “你想林夫人扒了你的皮?”慕容珞臻问。
  “不想。”原悠月迅速地回答。
  “那你抗议什么?”
  原悠月语塞。去林府前必须变装,否则进了就出不来。他理解,他明白。可是至于把他打扮成女人吗?皇兄若知道了肯定笑掉大牙。
  挨了慕容珞臻一拐后,原悠月停止抱怨,乖乖地跟在后面,朝吏部尚书府走去。
  
  吏部尚书府里,哭声震天。
  林小姐被害的闺房,哭晕了六次的尚书夫人抚摸女儿冰冷的脸孔,一声“苦命的儿啊”,第七次晕了过去。
  愁眉不展的吏部尚书摸着下巴稀疏的山羊胡子,无奈地看着醒后的妻子扑到女儿身上,叫了声,然后第八次晕过去。
  年轻的仵作手足无措地等待侍女们扶起尚书夫人,继续进行被中断了八次的验尸报告。他一边轻声和床铺另一头小心收起凶器的瘦削黑衣男子交换意见,一边不停地记录林小姐的死因现状。
  “慕容大人。”
  眼尖的仵作撇下正做检查的尸体,兴奋地跑上前行礼。
  喜出望外的吏部尚书急忙“啪啪”两巴掌唤醒夫人,兴奋地摇晃尚摸不着北的妻子的肩膀。
  “夫人,太好了。有神捕之称的慕容大人负责此案,女儿的冤情说不定可以得报了。”
  神捕?
  原悠月张口结舌。他中奖了?
  那位十三岁便协助时任负责京师治安的潜龙部首领父亲破获建国以来第一人口贩卖案,十六岁只身潜入叛党总部里应外合一举捉拿逆臣竟无一人流血。先皇大喜之下不但御封四品带刀护卫并将潜龙部的统驭权全权交予的女人,敢情正是他的未婚妻?
  原悠月冷汗直流。他好像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大人物。
  “慕容大人,这位是?”
  察觉慕容珞臻身后一脸不自在,正四处寻找偷溜路线的绝色佳人,吏部尚书好奇地问。
  “新收的小侍。”慕容珞臻轻描淡写道。
  吏部尚书又看了几眼。这姑娘怎么越看越眼熟?
  原悠月借故欣赏靠墙的六曲牡丹春屏风,躲开尚书大人的窥探。他环视昨夜曾把酒言欢的阁楼,而今却物是人非。
  房中的物品未见凌乱,该放在哪里的东西仍好好地放在原位。谋财后见色起意,推论明显不成立。况且,祥瑞王爷的家财绝对比吏部尚书多百倍。
  林小姐的死因一目了然。嫌疑人原悠月逼奸不成,用罗带勒杀了尚书小姐。
  胸口处绣有飞龙入海图的黑衣男子,潜龙部四大捕头之一的龙末九汇报了他勘察的结论。
  年轻的仵作忽地轻噫了声,有点不知所措。他趋近慕容珞臻,耳语了几句。
  化妆台前假装欣赏尚书小姐的胭脂水粉,正纳闷为何少了一件摆设品的原悠月打了个冷战。他战战兢兢地偷瞄慕容珞臻铁青的脸。
  一尸两命。
  原王爷真是不做则已,一做惊人。
  
  若有可能,原悠月能不进慕容府就尽量不进。因为他刚踏入大门,立即就后悔了。
  事实上,原悠月能清楚地感应到对面森冷的气息。
  “我有话要说。”
  坦白从宽。自打得知慕容珞臻的真实身份,原悠月便领悟了一条真理。
  潜龙部最高领导的面前,他最好识相点。
  “盒子?”
  慕容珞臻“哦”了一声,鼓励原悠月说下去。
  原悠月的出名,不仅因他的多情,更得自他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力。三岁百字经千字文倒背如流,十岁博览群书,才惊天下。据传先皇曾有意改立其为太子,终因原悠月过于流恋花丛作罢。先皇一定很难决断吧?太子果敢,九皇子聪慧,任谁都有治国的才能,皇位却只有一个。原悠月的游戏人间是出于天性还是另有隐情迫于无奈?恐怕当事的兄弟俩才知道。
  慕容珞臻沉思的同时,原悠月画好了盒子的形状,并在旁详细地注明所用的材料。
  “祥瑞王爷果真多才多艺。要是没有了王爷地位,冲这份令人惊叹的画工,要养家糊口还是很容易的。”
  慕容珞臻那是什么话?原悠月又气得额冒青筋。
  祥瑞王爷的琴棋书画哪样不是自称第二无人敢认第一。他风雅,他才多财更多。哪个女子不在他弹了几首琴曲画了几张美人图下乖乖地投入怀抱?好吧,他承认慕容珞臻非凡间女子。赞美的语气请麻烦增加点诚意。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可怜的祥瑞王爷不敢当面提出抗议,也就不怪慕容珞臻未曾听见他心中的呼吁。她仔细地打量原悠月交来的图纸。
  盒子如折扇般大小,采用的是剔红的工艺。剔红是以坚硬的棂木作堆胎,用朱红色的树脂漆涂四五十次,再用精巧的手法剔抉爬磨,镂刻出朱霞光彩,九色斑斓的花纹。棂木产自邻国云隐的深山老林。异域风情的刻画也说明盒子非本土产品,应是林小姐买自云隐商人之手。
  慕容珞臻夸奖了几句祥瑞王爷果真博学的客套话,随后她把图纸交回原悠月手上。
  “有劳王爷查明剔红盒的来龙去脉。”
  啥?原悠月瞪眼。他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了慕容珞臻,昨夜他何时去了尚书府何时从林小姐闺房离开,当然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对酒当歌了几杯。凶手另有其人。查案者是慕容珞臻,犯不着拉他下水。他是享闲福的王爷,不是她手下办事的跑腿。
  慕容珞臻眼一眯。原悠月立刻答应下来。
  服从美人的指派是任何一位高贵君子乐意所为心甘情愿的事。他是遵循古理,才不是怕慕容珞臻。
  谁敢说他怕,诛他九族。
  
  抱怨归抱怨,原悠月王爷还是很尽职地,老老实实地捧着图纸上街查访。
  皇城最大的两间古董铺,溢梅庄是本国首富段家所开。其庄陈列的全是价值连城的不菲品。剔红虽然算得上名贵,仍不列入溢梅庄的收购范围。剩下的一家,恰是一位云隐商人。剔红的工艺本就源自云隐。
  云隐的商家风俗,不到日上三竿,决不开门营业。
  贵为祥瑞王爷的原悠月非但未使店里伙计倾慕在他的高雅气派下反而挨了一通骂。吃了几次闭门羹后,原悠月只好坐在店门口的大槐树下,托腮,发愣。
  “原悠月!”
  一声暴喝。
  原悠月慌忙站起,连连摆手。
  “珞珞,不,慕容大人,我没有偷懒。店家不让我进去……啊,你是谁?”
  “砰”地迎面一拳重击。
  原悠月眼冒金星,跌跌撞撞地连退几步,直到撞上云隐古董店的大门,压在铜环上,痛得他的眼泪“刷”地当场喷了出来。
  没等他叫嚷谁人如此大胆敢袭击王爷,他的脖子就落到对方有力的手掌中。
  原悠月的脸涨得通红,他极力挣扎。对方想杀了他!这个认知让原悠月心凉了一半。是哪位红颜的丈夫还是老爸?原悠月对天发誓,他都是很纯洁地喜欢和欣赏,没有逾越过一步。皇兄亦是心知肚明,方能放任原悠月左拥右抱。否则他现在还不儿女成群,早早奉子成婚?
  “龙将军,请放手。”
  昏沉沉的意识中,天籁的仙乐传来。脖子上的力道放松。原悠月猛地推开袭击者,他捂着脖子,喘咳着躲到慕容珞臻身后,畏惧地望着差点害他追随先皇以尽孝心的凶手。
  锃亮的铁甲,雄姿俊发。目若悬珠,叱咤风云的英气。菲菲有光的眼眸中,闪烁敌意。
  原悠月相信,若不是慕容珞臻出声,他恐怕已经丧命在这名英姿飒爽的武将手中。原悠月又撇撇唇,非常不满自己承认对方的英武。
  “王爷,这位是刚从边关回朝的龙初九将军。”
  慕容珞臻为他们互做了介绍。
  原悠月言不由衷地说着“久仰久仰,如雷贯耳”的场面话。
  哼,边关来的?没见过女人?
  他知道慕容珞臻很美,但这位龙将军也不需要表现得从未看过美女般,眼眨也不眨。他可是慕容珞臻的未婚夫,当今的祥瑞王。聪明的,乖乖打消念头。持刀弄剑的粗人,他勉为其难地原谅他的不敬之罪。
  什么?原悠月忽地竖起耳朵,颈后寒毛倒立。
  “龙将军亦是太后为吏部尚书林小姐指婚的夫君。此次回朝是奉旨成亲。”
  
  正午时分。
  等到两腿发软,心情超级不爽的原悠月终于等来了店铺伙计的欢迎之声。
  店伙计热情地招呼,一点没有早上敲门时候仿佛来者欠了他几百两银子的债主脸色。他告诉原悠月,剔红盒子的确是他亲手交给林小姐,但是具体的事项还是得问老板。不巧的是,老板进货去了。三天后才回来。
  郁闷的原悠月连赏银都免了。
  龙初九借口询问未婚妻被害一事早早和慕容珞臻离开云隐古董店。临行前,慕容珞臻吩咐原悠月探听消息后到潜龙部会合。
  慕容珞臻要他办完事情立刻赶过来敢情是要他欣赏她与龙初九郎情妾意你侬我侬?虽说旁边还有一位龙末九捕头。慕容大小姐不觉得龙初九靠得太近了吗?
  原悠月重重地咳了两声。
  回头看见是他,龙初九冷哼。
  慕容珞臻颔首,连微笑都省了。
  原悠月气得咬牙。她对龙初九笑得春暖花开,花枝招展,对他就那么吝惜一个笑容?
  看在林小姐的分上,他不计较龙初九的失礼。但是,怎么说慕容珞臻是他的未婚妻,起码“请坐”两字总可以说吧?瞧她光顾着和龙初九情意绵绵地你夸我容貌绝世无双我赞你英武风流第一,浑然忘了身边还有他这个祥瑞王爷,八成也忘了对方正是她的未婚夫。
  原悠月的酸意一圈圈往外冒泡,快把他淹没之际,语气卑恭请他用茶的龙末九,总算让原王爷的脸色稍微那么和缓了一些。
  龙初九应该多学学孪生弟弟何谓谦逊之道。以为恃仗军功便歧视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吗?治国还得文官,开疆拓土才是武人所为。
  “说起武艺,我当在末九之上。若论起暗器,却是末九的柳叶飞刀胜一筹。”
  龙初九突哈哈一笑。
  “龙捕头的暗器名动江湖,本部早有所闻。”
  慕容珞臻显然也很满意自己的属下。她列举了好几个龙末九孤身擒拿江洋大盗的案子。
  龙初九的脸上并未因慕容珞臻的赞誉浮现得意之色。出身孤儿的他们费尽了心血付出了多少的努力才有今日的地位。即使他们事业有成,靠自己的力量让世人承认了自己。但在内心深处,仍怨恨命运的不公,怨恨它让他们付出更多。
  想到这,龙初九略带担忧地看了龙末九一眼。上次他书信中谈到的姑娘,如今不知道怎么样了?听他说起过女方对他的身份地位不满。
  “我回去了!”
  受不了他们宾主相谈甚欢的原悠月一甩衣袖,猛地站起。
  “王爷,留步。”
  慕容珞臻及时地出声挽留。
  看吧,慕容珞臻舍不得他了吧?就说嘛,他是王爷,钱途光明,用不着为五斗米折腰,更用不着去边关受苦。任何一个聪明的女人都懂得择良木而栖,何况他还是一棵青翠生机旺盛的梧桐。赞美慕容珞臻是凤凰真是太给她面子了。
  原悠月悠然自得地转身,露出最迷人的笑容。
  “龙将军卫护边关,劳苦功高。本部理应宴请。”
  关她什么事?原悠月翻白眼。宴请,那是礼部的事情。潜龙部不怕礼部抗议抢了他们的风头?
  “后来想想,这份盛情该由王爷出面才对。毕竟人家是为了你们原家打拼。”
  原悠月半晌说不出话。原来慕容珞臻一早打好了小算盘,让他来潜龙部就是要他做东,她好省下一笔招待费的开支。
  好,好,太好了。他的未婚妻真是持家有道!
  
  你要问现在原悠月第一想除之后快的人是谁,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龙初九。
  当他抗议慕容珞臻与龙初九走得太近,慕容珞臻便反问他怎么赔人家的未婚妻?
  人不是他杀的,他为什么要赔?要赔,总不能拿他的未婚妻来赔。
  原悠月斜睨慕容珞臻。莫非这正是慕容珞臻的目的?
  他有哪里不好,不,龙初九有哪里好?
  慕容珞臻好笑地看着原悠月挑剔地数落龙初九的毛病。一脸吃不到葡萄反诬赖葡萄酸的原王爷蛮可爱的嘛。尤其当她故意强调龙初九的优点,扭曲的脸孔更有看头了。
  平心而论,不去太在意祥瑞王爷的风流逸事,原悠月算得上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至于值不值得托付终身,慕容珞臻决定多给几个月的考察期。毕竟原悠月的多情是最令人恼火的事情。
  收留原悠月的三天里,慕容府的莺歌燕舞从未间断。以至第一次拜访的龙初九吓了一大跳,以为慕容夫人的另一个头衔是高级妓院的鸨母。瞧那些官家千金你趋我拥恨不得将原悠月分尸落肚的痴缠样子,还真一点不亚于使尽浑身手段拉拢恩客的青楼名妓们。
  原悠月辛辛苦苦地挣脱围困圈,他哀怨地瞅着无动于衷的慕容珞臻,有点心灰意冷。呜,他的未婚妻一脸看了一场好戏的表情,一点河东狮吼的念头都没有。
  有个通情达理的未婚妻很好。可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会让他缺少安全感。打翻醋坛子,是情人们的特权。一点点的小风波,更增进彼此间的感情。
  慕容珞臻到底有没有把他放在心里?
  “珞珞,你不生气吗?”原悠月可怜兮兮地问。
  生气?慕容珞臻承认有点生气,也萌生过大发雌威扫这帮花痴女人出门。她不快地皱眉,什么时候原悠月在心中占了一丁点位置了?
  慕容珞臻冷眼地、挑衅地上下打量原悠月。
  原悠月嘟嘴。小孩子稚气的动作非但没有损他的气质,反而勾起内心深处的母性光辉。
  “啪。”
  慕容珞臻蓦地抄起压着属下递送来报告的镇纸,不偏不斜地正中原悠月的额头。
  力度不大,未见红。只是平地起了一高楼,引来一阵尖叫。
  慕容珞臻笑。
  原悠月的心“咯噔噔”地猛往上蹿,半是痴迷半是担惊受怕。
  妩媚的笑容,如枝头最娇美的鲜花。它的美丽,只为他一人绽放。嘴角上扬的弧度,又带着一丝外人难以察觉的邪意。当年吕不韦遇见子楚时,恍然大悟对方可以带来无价回报的奇货可居的笑容。
  “母亲。”
  慕容珞臻声音不大,恰好可以让花园里所有在场者听得一清二楚。
  “以后凡有女人入慕容府找祥瑞王爷,门票一千两银子。调情,三千两。把酒言欢,五千。若要月上柳梢……”
  原悠月脸色都青了。这个价,这个价不正是青楼红牌名妓的不议价?
  慕容珞臻冷笑,看原悠月敢不敢提出抗议。
  慕容家的后花园岂是让人来去自如的地方。发点小财贴补下家用,原王爷应该庆幸他还有那么一点的利用价值。
  慕容夫人同情地瞄了干脆一头栽在地上的原悠月,又偷窥皮笑肉不笑的慕容珞臻一眼,摇头。
  被她狮子大开口吓傻的官家千金们,慕容珞臻交代她的母亲仔细地、一个也不放过地收齐门票费,记录在案,等她回来审查。
  “王爷似乎对洗清冤情不感兴趣了?那就画押吧。”
  见原悠月犹自呆立原地,一副不知道该阻止夫人收取门票还是由他主动承担包团费用的烦恼表情,慕容珞臻脸一沉。
  嘻,慕容珞臻的语气有点酸酸的。原悠月眉开眼笑,丢下一众呼叫的女人们,乐颠颠地跟在慕容珞臻身后。
  一出慕容府的大门,原悠月就被街道转弯处急驰而来的快马吓了一跳。
  马上跳下一位身着黑衣,胸口绣有飞龙入海图的年轻男子,他单膝地跪在慕容珞臻面前。
  “大人,云隐商人被杀。巡防府请大人即刻前往现场,协助破案。”
  
  谋财害命?
  卧室的器物未见失踪。云隐商人不识武功,但其人高大魁梧,一般宵小跳梁小丑几人也不易靠身。若有争斗,楼下的伙计不会听不见声响。云隐商人似乎来不及有所反应,就被对方抄起摆设品中分量最重的龙泉奉乐仕女青瓷砸破了头。
  桃色纠纷?
  云隐商人口碑不错,为人仗义正直。虽未娶妻,但也未传他与哪家女子来往甚密。青楼更是从未涉足。
  同行相忌?
  溢梅庄与云隐虽同为古董铺,溢梅庄看中金银器物稀世奇珍,云隐着力民间收藏,两者实质上并无冲突。
  那么,解释只有一个。云隐商人知道林小姐被杀的真相。不,应该说他知道剔红盒的秘密。
  “云隐被杀之前,店铺伙计有没有察觉异象?”
  慕容珞臻捧起断为两截的奉乐仕女,交给前来报信的下属,由他小心地收起,作为呈堂的证物。
  “没有。”巡防府台恭敬地回答,“云隐东家于昨夜三更回店。饭后他独自一人在卧室清点整理此行带回的货物。伙计们说未曾听见争斗。早饭请东家时发现异常才破门而入。方才账房对照账本,也没有发现物件失踪。”
  “珞珞。”
  原悠月轻轻地扯了下慕容珞臻的衣袖。他献宝地奉上从账房手中讨来的账本。
  慕容珞臻瞄一眼原悠月翻开的账页,猛地精神一震。
  云隐商人对店里的每一件物品从何而来、卖于何人、形状大小、外观、内部构造作何用途都一一摘录账册,并附有图片为证。
  慕容珞臻命令巡防府收齐云隐开业以来所有的账册,全部送至慕容府。
  “王爷做得不错。”慕容珞臻回眸,冲原悠月奖励性地一笑。
  原悠月立即轻飘飘地飞上屋顶。哼,他当然很不错。优点众多,比起只会舞刀弄剑的龙初九,姑且不论他的文采,就是那翩翩风度,也足以让来自边关不懂风情的龙将军望尘莫及。
  下一秒钟,原悠月从屋顶跌回原地。
  “为什么又是我?”原悠月小跑步地追上远去的慕容珞臻,一边委屈地大叫。
  “你很闲。”
  慕容珞臻头也不回。从几十本厚厚的账册中找到剔红盒的资料,这个关系两桩血案的水落石出及某人清白的重任,交给唯一尚存的当事人最适合不过。
  “我帮你。”
  顿了顿,慕容珞臻加了句。
  原悠月的眼睛刹那亮了起来。窗外月色如银,俊男美女独处一室。啊,多么令人心痒痒的气氛。他嘿嘿地笑了两声。
  暧昧的笑声令慕容珞臻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开始后悔自己冲动的决定。算她执行公务好了,慕容珞臻说服自己。
  “那不是龙末九吗?”原悠月忽地叫了声。
  一闪而过的身影。
  拥有绝佳动态视力的原悠月仍轻易地认出对方的身份。
  慕容珞臻皱眉。
  出使任务的龙末九,为什么还留在皇城?按照她的部署,龙末九应该在千里之外的南阳帝国追查窃取皇后九凤玉冠的嫌疑人。
  沉默寡言的龙末九,有的时候,即使是她,也看不穿那如黑夜般深沉的瞳孔里隐藏的真正心事。龙初九是光,龙末九便是影。永远躲在黑暗中,别人看不透他,他也懒得费事去解释。
  “珞珞,有什么不妥吗?”原悠月好奇地问。
  慕容珞臻松开眉头。怎么可能会是龙末九?慕容珞臻嘲笑自己过于敏感的反应。
  吏部尚书林正胤的千金,别的缺点她不清楚,林小姐做梦都想成为祥瑞王妃是整个宫廷皆知的事。否则太后也不会指婚边关的龙初九,目的就是让她远离视线,以免日后多生事端。
  林小姐会爱上一无家财二无背景三无地位的龙末九,绝对是上天开的一场玩笑。
  
  若说慕容珞臻先前后悔自己仓促的决定,现在她肠子都悔青了。
  慕容珞臻左挑右选,拣了一本目测上去最薄的账册,一边寻思找个什么样的合情合理借口来逃避这趟铁棒子磨成针的苦差事。
  出乎她意料,原悠月专心一致地浏览账册。他利落地一页接一页,几乎用不着再次确认。记忆力强就是有这点好处。
  认认真真工作的祥瑞王爷还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亮丽风景线啊。
  翻阅完账册准备拿第二本的原悠月,手顿了一下。他扭头,迎上慕容珞臻专注的眼神。
  冲破树木遮盖屏障的银色月光,洒遍布置雅致的书房。窗外,隐约可见霁月间淡淡的云絮。缥缈馥郁的花香随着微风穿过窗台,徘徊在弥漫温馨气氛的室内空间。
  “珞珞,这么多账册,一页页找很辛苦的。”原悠月吞吞口水。
  慕容珞臻挑高眉毛,等待原悠月的下文。
  “我是说,起码得有点实质性的奖励。”
  原悠月悄悄地擦去手心冒出的热汗。狂乱的心跳,若不好好压制,真会从嗓子里蹦出来。
  “王爷想要什么奖励?”慕容珞臻“哦”了一声,笑吟吟地明知故问。
  说实话,被这么一位富得流油的俊美男子倾慕,不沾沾自喜绝对骗他人的。原悠月某方面是不怎么好,但他是一位王爷,目前对她更是情有独钟。她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
  原悠月脸红。他故作庄重地清清嗓子,挪前一步。看着他和慕容珞臻之间的距离,原悠月再挪前几步,直到他的眼睛可以俯视那双盈盈秋水的明眸。
  线条优美的唇角缓慢上扬,溢出一抹轻柔的微笑。月光中的脸孔,温柔得让人心醉。
  对视良久,原悠月慢慢地低头。
  “女儿,云隐特使召见。”
  双唇交接的刹那,门外响起慕容夫人略显尖细的声音。
  原悠月捏紧账册,当成未来岳母的脖子,使劲地掐。他哀怨地目送慕容珞臻离去,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慕容珞臻一走,失去原动力的原悠月趴到桌上,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懊恼自己为何不早一步下口亲到芳泽偏要制造什么气氛,暗骂云隐特使选了个好时间询查商人被杀一事。
  原悠月忽地顿住动作。他急忙翻回前几页,再仔细地查看。
  面对熟悉的图案,原悠月还是找出事先画好的剔红盒子图样,一一对照。
  样式、大小完全吻合。根据云隐商人的记载,林小姐是一年前订的货。
  一年前?
  那段时间恰好是尚书小姐对他的冷淡期。当初他还有点伤心。一直崇拜他的林小姐突然放言不再死忠,另换他人。偶像心里头也不好过的嘛。闲极无聊的原悠月当然会暗中调查哪只苍蝇敢有此胆子夺走他的铁杆粉丝。奈何一年过去,林小姐故态重萌,继续投怀送抱,他依然未查实对方的身份。
  原悠月翻到下一页。账册上描绘的是剔红盒的内部构造图及真正使用的用途。
  原悠月错愕。
  柳叶飞刀?
  剔红盒是用来收藏柳叶飞刀的盒子?
  构造图的左边,云隐商人详细地画出飞刀的图样。
  一时间,原悠月不知所措。
  他希望他看错了。他根本没有看见这一页。他根本不知道云隐商人所画的飞刀就是龙末九的成名暗器。
  那天,在潜龙部里,应慕容珞臻的邀请,龙末九表演了百步穿杨的绝技。不让弟弟专美于前的龙初九则耍了一套梅花枪,以求博得佳人的掌声。
  大为不满的原悠月苦于不通武艺,只好要了龙末九的飞刀一边假装欣赏一边腹诽龙家兄弟。
  据实禀报,告诉慕容珞臻?
  人死不能复生。龙末九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用他的命来偿还林小姐,怎么想都为龙末九不值。
  隐瞒真相,不告诉慕容珞臻?
  世人就会认定一代风流的祥瑞王爷是奸杀吏部尚书小姐的凶手。即使皇兄护短,龙初九也肯定不会放过他。
  原悠月绕着桌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月上中天,他还是没能最后下定决心。
  慕容珞臻迟迟不归。失去商量之人的原悠月更加懊恼为何不等慕容珞臻回来后才发现真相。
  这样,至少不是他一个人在伤脑筋。
  算了,原悠月喃喃道。当务之急,先找出龙末九的下落。
  杀了云隐商人后,龙末九是离开了皇城还是留守观望事态的发展?如果他留下,会在哪里?
  死于非命的贵族女子未昭雪之前,不得葬入家族的墓地。
  收留尸体的地方,是距离兽形山五里外的沉红冢。
  
  风凄厉地穿梭林中空隙,落叶满地。无星月的夜晚,阴森得可怕。枝头的枭睁大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闯入这片禁地的脸色苍白的男子。对他大失好男儿英勇气概的表现,倒吊枝杈间啃咬果子的夜行蝙蝠“吱”了两声以示它们的轻蔑。
  受到轻视的男子嘟哝几句问候语。
  以为他很乐意来啊?脚不听指挥,行动快过大脑。当原悠月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他已经站在沉红冢的高墙外,抓着蔓生墙角的爬山虎藤正费力地爬上齐人高的墙垛。
  他何苦来着?等慕容珞臻回来说一声,伤神的事儿自然有人担替。犯得着劳动他原王爷的尊腿,仪态尽失地亲来捉拿吗?
  脚滑了一下。原悠月急忙抓稳藤蔓,才未跌落在地。他不由得感叹了句还是吏部尚书府的墙好爬,至少林夫人都会事先准备好梯子。真可谓母女同心。
  “王爷,需要帮忙吗?”
  身后,低沉、略带沙哑的男性嗓音征求原悠月的意见。
  “要。当然要。”
  原悠月喜出望外。随后,他结结巴巴地拒绝对方的好意。
  龙末九拎起原悠月的后领,脚尖轻点。跃过高墙后,龙末九松手。原悠月回神,发觉正对沉红冢的三重塔楼。
  占地近十亩的空间里,稀疏地沿着墙线种了一排柏树。树下冷清地开着一两朵黄色的小菊。兴许近年来社会富足少了劫抢案子,一楼的大厅只停放了一副棺木。棺木的对面,是一尊慈航普度的佛像。佛像桌前的香炉,已经很久没有人上过香了。
  “王爷不想问什么吗?”
  龙末九拣起香炉旁散落的几支香,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上火,插在棺木盖的缝隙。几缕微带呛人气息的白色烟雾,袅袅地升空。
  “问什么?”原悠月力持镇定。
  龙末九表现得很平静,没有一丝的愤恨或杀了情人的愧疚。他的脸上看不见泪痕,眼睛依旧是漠然和外人不易察觉的疏离。麻木还是死心?他的态度和一个陌生者无异。上香时,他露出淡淡的笑容。
  一种从一开始就得知结局,而结局来临时他毫不抗拒,甚至很高兴自己终于等到这一天的笑容。
  “明知没有结果仍义无反顾的爱,你说是傻还是执着?”
  龙末九敲敲棺盖,听任它发出沉闷的回响。
  “这里面,是一具没有心的尸体!”他冷笑,“是我爱的人。可当我真的杀了她,我却流不出泪水。”
  原悠月沉默。他该责备林小姐的虚荣、贪图富贵吗?一个女人,尤其是习惯了饭来张口的官家小姐,她愿意当一名衣食无忧应有尽有的王妃还是每日必须自己操劳三餐的捕头夫人?他该说林小姐根本没有爱过龙末九,只是吃不到大餐委屈一下自己进点小菜填填肚子?
  呜咽的风,穿过天地的交界。落叶纷飞。黑暗中,只有棺盖上的香头在闪动红光。
  原悠月的脚,极其缓慢地挪动。在龙末九沉浸回忆的画面时,努力地不引起他注意地向玄关处挪去。
  “一年前,是一个满月的日子。我救了赏花灯被权少欺凌的林小姐。她很美。我们一见钟情。”
  他怀疑。原悠月咕哝。吏部尚书小姐看上龙末九,大部分的原因是龙末九除了身份地位其他外在条件一点也不亚于祥瑞王爷。更重要的是,他对她的死心塌地。
  “一年后,也是一个满月的日子。她说不爱我了,说她厌倦了。她要成为祥瑞王妃而不是捕头的夫人。我求她哀怜我的真心。为了她,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抛弃。甚至她招之即来挥之则去。”
  龙末九自嘲地一笑。尚书小姐考虑的是自己的美貌能为她赚来多少,能令自己达到什么目的,能让日子过得更舒适。可笑的是,他还是爱她。
  膝下黄金?他何曾在乎。他跪下,她看也不看一眼。他说为了她命都不要。她回答你什么都没有,命能值多少钱?他说不能和她在一起,他宁愿杀了她也不会让其他的男人得到她。她说你杀吧,如果你下得了手。
  “林小姐怀着你的孩子。”原悠月忍不住道。
  “孩子?你以为她会生下来?”龙末九猛地掀开棺盖。
  沉重的木板坠地,四分五裂,激起一团混杂香灰与腐朽气味的烟雾。
  龙末九蓦然爆发的怒气吓了原悠月一跳。他后退几步,顾不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摸索着朝紧锁的铜门踉踉跄跄地奔去。
  “啪”的一声,原悠月被破烂砖道上凸起的石块绊了一跤。
  龙末九凝视棺木里表情犹带着一丝惊恐怨恨的娇颜。他的手,缓慢扬起。一缕银光从指间射向正挣扎爬起的原悠月。
  铃铃。一连串清脆的铃声。
  龙末九射出的飞刀被一股力道撞开,擦过枝叶枯黄的柏树,击落几朵黄色小菊。
  乌云散开。皎洁的光芒下,景物清晰可见。
  钉在飞刀上的,是一支银色的长箭。
  箭翎处,系着一串银铃,随风清脆地发出悦耳的铃声。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擅自行动?”
  手持银色长弓的慕容珞臻扶起黄泉入口处瞄了一眼就被看门人赶回来的惊魂未定的原悠月,低声责问。
  她的身后,一脸难以置信的龙初九瞪着弟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值得吗?”沉默良久,龙初九问。
  “得不到,便毁了她。这不是恋爱中人的典型做法吗?哥,你不知道。渴望得到心爱的人,渴望和她永远在一起,这种心态有多么的可怕。”
  “但是你也不应该杀了她。”
  “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不用劝了,哥。我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你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弟弟。”
  龙末九手一挥,敞开的木门“呼啦”地关上。
  银色月光下,逐渐合上的门缝中,龙末九的嘴角,流下一丝黑血。
  慕容珞臻拉着欲冲前破门而入的龙初九,摇头。
  笼罩在明月清冷光辉中的三人,却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寒意。
  
  “奉天承运,太后懿旨:御林军统领慕容云天之女慕容珞臻赐婚祥瑞王。今使使持节,令祥瑞王率礼亲迎。”
  笑眯眯地宣读完懿旨,奉命迎亲的使者等着慕容珞臻谢恩接旨。
  “祥瑞王妃呢?”他忽地叫了出来。
  慕容云天和夫人面面相觑。
  “今天是女孩们最幸福的日子,当然要好好打扮了。”
  身穿团龙吉服的原悠月善解人意地笑。肚子里却大骂龙初九存心作对偏偏选他成亲的日子返回边关,一边又抱怨慕容珞臻简单几句送别话便罢了闹什么十八相送送来送去别把自己送去了边关。
  “新娘子来了。”
  慕容府的丫鬟高声通告,搀扶凤冠霞帔的慕容珞臻袅袅婷婷地现身。
  原悠月心花怒放,迫不及待地起身迎接。
  迎亲使重重地咳了两声,提醒得意忘形的祥瑞王爷别忘了礼仪,落人笑话。
  原悠月红脸,他接过迎亲使手中的龙凤头巾,盖住慕容珞臻嫣然的笑容,遮住这张从今往后只属于他一人的绝世容颜。
  “吉时已到,起轿。”
  随着迎亲使兴奋得有点发抖的声音,高挂门两侧的鞭炮点燃。
  震耳欲聋的炮声中,欢呼祝贺的笑声中,慕容珞臻伸出手。
  原悠月握紧,十指交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是我用一生许下的诺言。
其他文献
阿美MM不快乐,做出来的小猫咪也不快乐,  于是表情被定格,被复制,Y城市到处在贩卖着阿美的忧伤和寂寞。  爱情回过头来看,开始总是很短暂,结束却是很漫长。  她收到他的最后一封信是他的结婚请柬。  她去一家花店,买光了店里所有的红玫瑰,去参加他的婚礼。  那天下起了毛毛细雨,车子开到他的门口,隐约可以听到里面的热闹声,却没有勇气走进去。她在雨中凝望了许久,所有美好的回忆在脑海里慢慢回放、消失。 
期刊
并不承认自己喝醉了,叶茗站在酒吧门口摇摇欲坠,她只是有点头晕。倚着墙壁,她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是晚上十点十一分,而今天正巧是十月十一日。  “混蛋!”不知道是在诅咒已经分手的男友还是在诅咒自己晕得有些痛的脑袋,浑身无力地靠住墙,她的身体慢慢往下滑。好想哭,不是因为有多爱那个突然变心的男人,只是为了无法抵御的寂寞。然后不光是脑袋不灵光,连平日好好的胃也涌出一股难耐的酸味。来不及起身走到附近的垃圾箱,
期刊
朱七七走进家乐记的时候,店老板正在兴致勃勃地玩汉字游戏,对手是一位唇红龄白英气勃发的帅哥——可惜岁数小了点,不够艳福,只好算天伦之乐。帅哥粉粉的嘴唇上有晶莹的口水闪亮,朱七七恨不得狠狠揪他过来啪唧啪唧亲几口,这摆明车马就是诱惑嘛,家里大人又不在,托孤于家乐记,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然,这代价有人先落袋为安,施氏家乐早已上下其手了好几轮,可怜小帅哥好学不倦,哪里能反应过来。看他兴致勃勃地举起小手指
期刊
煎饺并不喜欢小鲜奶,原本它的搭档是豆奶,后来因为不畅销,听说鲜奶比较流行,老 板就顺应潮流,鸟枪换炮,把小鲜奶弄到了店里。   小鲜奶是个留学归国的小丫头,喜欢穿着花裙子,满头的卷发很可爱,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叽叽喳喳的,可能是因为离开祖国时间太久了,一时间适应不了,时不时爱蹦出一两句洋文,令煎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小鲜奶叫煎饺“前辈”,算起来在早点铺子里它的资历最浅,管谁都叫前辈。刚开始时,小
期刊
英国当代诗人西格夫里·萨松(Siegfried Sassoon)曾写过一行不朽的警句:“In me the tiger sniffe the rose。”将其翻译成中文,大意是: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蔷薇。  这句话极为细腻而深邃地解释了人性中的两面。男性激烈如骏马奔腾,飞瀑横泻:女性温婉如夜莺轻啼,涟漪荡漾。而精彩小说的作者们笔触又如此巧妙,将各种性格揉杂在一起,于文字中呈现精彩纷呈的人物。  若女
期刊
话说三年前的某一天。贾童同学携处女作《狗运亨通》从天而降,并从此一发而不可收,一路将亨通进行到底。短短三年间,便成为言情大军中极其生猛的一员大将,其作品索来发聋振聩,搞笑不偿命。  偶尔,她也会心血来潮,在故事里文绉绉酸溜溜玩弄一把煽情,勾引读者洒两滴同情泪。而她,则躲在故事的背后得意地窃笑。等你抹干泪注意到她时,她又会淑女地微微垂下一颗娇羞的头。  这,就是个性美女——贾小童。  不过,奉劝善良
期刊
PART ONE    很多很多年,她都不敢回头看身后。  然而,这样也不能阻止她背脊时不时冒出的寒意,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盯住她的背影,嘴角冷冷地笑。  为什么,要害我失去生命?  一次次,从这样娇软却令人寒栗的声音里醒来。  而,曾经在她午夜梦醒时安慰着的温柔低语也不复存。她渐渐沉寂,直至寂寞。一个人的日子。好多好多年。寂寥,寂寥且漫长。    PART TWO    飞机平稳降落在地
期刊
老公:  到现在为止,你已经离开家五天又十六个小时七分八秒了。不知道你现在在哪个城市里,沈阳、武汉,还是海南?你在哪里都好,只要你过得高兴,不过,我想好心提醒你一下,你随身带的那张卡里只有五百三十五块三毛八。还有,你可能找不到你的身份证了,它现在在我的钱包里。  你不用担心我,我会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我白天上班,晚上和男同事们一起去他们家蹭饭吃。吴强以前被他妈妈逼急的时候,就请我装作他的女朋友骗他
期刊
序  《株桉》是我首次尝试写的一种类型的文章。株桉的原型,是浙江一个普通妇人,名唤朱安。普通的她,却有一个太不普通的丈夫,想来,这或许就是她婚姻不幸的原因之一。  我第一次听说朱安这个名字是在何时,我已记不起来。如果我没有记错,初中的语言课本或是课外读物(比如《黄河之水天上来》这一类)曾提到过她,当然是因为要讲关于她丈夫的故事,顺带提到了她。当时见了那个小故事,我同情的是她丈夫——鲁迅,而对朱安这
期刊
扬子江畔,残阳如血,烟花飘落。  两人两马,一前一后,风动影斜。  前面的,是一白衫女子,素颜清丽,眉间寒气欺霜;后面跟着一青衫男子,姿容俊雅,宽袖流风。  男子嘴角有着淡淡的笑纹,看得出他常笑。可现在,薄唇紧抿,剑眉微蹙。  “你真要赴约?”男子开口问,声音低润。  女子回头,看他一眼,“为何不?”  男子垂目,“可能是无聊之人的无聊把戏罢了。”  “无聊也好,居心叵测也好。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报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