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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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饶是我的奶奶,村里老辈人提起她时都说,这老太太认死理,不求人,嘴巴坏。我爷爷在世的时候,没少因老饶骂娘的事儿揍她。
  老饶有两个孩子,一个是我大姑,早早远嫁他乡,一年半载见不上一面;一个就是我爸,因和老饶性情不和,分家单过。自爷爷去世后,老饶就一个人独住一院。
  读小学五年级那年,父母外出做生意,便安排我和老饶一起生活。我打小儿性情孤僻,极少言辞,老饶倒没嫌弃我笨嘴拙舌,反倒说女孩子家安静些好。和老饶一起的生活很是简朴,吃的也都是些粗茶淡饭,可那个冬天里的玉米面红薯粥却是我幼年里最香甜的记忆。
  老饶爱养猫,做饭的时候,几只老猫围着柴堆睡。等一掀锅盖,喷香的玉米面红薯粥盛上碗的时候,那只最老的黑猫就领着猫群涌过来。老饶、我和猫围在一起,吸溜吸溜,喝着热乎乎的粥,配着自家腌的咸菜疙瘩,啃着土锅沿上蒸制的锅盔饼,真的是暖意融融。
  老饶喜欢和猫说话,但她的猫都没有专属名字,统一称为喵咪。入春那阵,那只老黑猫开始守不住寂寞,上蹿下跳,飞檐走壁,常常闹到很晚都不归家,老饶就会用她尖细的嗓门,在漆黑的夜里呼唤“猫咪——”,声音急切又凄凉。我则举着个手电筒,来回刺照草垛、墙头,跟在老饶身后,寻找猫咪的影踪。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对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寻猫路记忆犹新,老饶唤猫的声音似乎还历历在耳,有时候,觉得一闭上眼,就能听到。
  老饶住的院子门前是一个池塘,池塘边有几棵环臂粗的柳树,夏天来时,我和老饶抓住柳树探到池塘里的根须,在池塘中洗过几次澡。为改善猫的伙食,我们还一起做简易渔网,用细铁丝勒住馒头,放到池塘里,过上半巴个小时,捞起,竟能捕到数十条巴掌长的白鲢。夏天那阵,老饶的猫个个胖成了加菲样儿。
  老饶还爱养羊,村里有个和她年岁相仿的老太太,俩人经常结伴去放羊,我不上学的时候就成了她们的跟屁虫,帮着赶羊。麦苗泛青的时候,老饶还时不时故意把羊赶到麦田里,啃上几嘴巴,结果免不了和麦田主人骂上几句嘴。回来我会批评老饶,她表示下次改正,可下次再赶羊群出去时,她还是会故意让羊去啃上几嘴,还是时不时会和别人骂上一场,这就是老饶。
  那一年之后,我离开村子,到镇上读初中,开始住校,能见到老饶的次数就少了。读了初中,心也开始发野,逢星期放假,总想着玩,得闲去看老饶,也只点个卯,屁股没坐热,就开溜。初三那年,老饶病了,大人说是胃下垂。陪老饶去镇上看病,她心疼钱,瞧了两三回,不见大好转,就再也不肯进医院了,一直干扛着,病情也日益加重。
  到我要读高中的那年暑假,老饶那如婴儿肥的嘟嘟脸,逐渐干瘪凹陷,眼睛也深深埋进了眼眶,再无光彩,肥硕的身体也萎缩成骷髅的样子,颤巍巍拄着拐杖走路的姿态,让你无法相信这就是那个曾经铆足了劲儿和别人骂娘的老饶。我多次问大人,老饶到底得的是什么病,都说是胃下垂,不是要命的病,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得的是胃癌。
  倔强刚烈的老饶,被病痛折磨到无以复加,好几次和我说,真不想活了。我无法安慰她,只能尽量做一些易于消化的食物给她吃。
  一天早晨,我端着做好的早饭,从后院送到老饶的前院时,她的门怎么也推不开。求助路过的邻居终于把门推开的时候,老饶悬在粱上,身体都僵硬了,这病给她带来的痛楚确实比活下去需要的勇气更多。
  出殡那天,我被裹在奔丧的人流中,磕头,跪拜,看着一抔一抔的土慢慢覆盖住老饶的棺材,隆起成坟的形状,用停不下来的眼泪和老饶道别。
  这些对老饶的记忆,有温暖,有香甜,有悲痛,但更多的是感伤。在半生不熟的年纪,我还没有足够的反哺情怀和赡养能力,眼瞧着老饶的生命蜡尽烛灭而无能为力。自古养儿防老的国民思维在巨大的病痛面前也显得单薄不堪,不仅农村,城市亦是如此。故盼望,养老机制完善,儿女孝心不减,在老人命数将尽时,能安详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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