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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女如斯
大学时，姚钰已经是个不安分的女生。染白的发，涂黑的唇，裙长仅覆臀，靴高能没膝。我叫她妖女，她不以为忤，反沾沾自喜，谓之妖精乃是做女人最高境界。
妖女天生命犯桃花，做为她的死党，我自是阅尽人间风月。她得意之时，身陷四角恋爱照样游刃有余。不像我，吊在一棵树上却依然不得善终。
四年时间弹指一挥，分别之际哀鸿遍野。
妖女说：“怎么办丫头？还没吃够你做的菜。”
我说：“那简单。你是将，我是兵。你指东，我不往西。”
妖女大乐：“那好！咱们一起南下淘金去！”
我和妖女在深圳合租了一居室，置放了两个人的家具杂物之后很是拥挤。妖女每次被碰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时候总是破口大骂：“这辈子如果混不上一套别墅我就不姓姚。”可每次骂完，她还是会乖乖地坐下来，就着酱菜吃泡饭。
好在这样的情形并没有持续很久。随着妖女的频繁跳槽，我们的境况也开始越来越好。
一早就知道妖女的能力。她对外面世界的拿捏，一向只需三个指头。而我，却要用上十分心力。所以自相识以来，她一直扮演着“老鹰捉小鸡”游戏里的老母鸡。而我，则是对她依赖日深的那只小鸡雏。
不过说起来，我也不是全无用处。最起码，厨房这块方寸之地，我是可以称王称霸的。妖女每次试尝新菜式，都会满足地叹：“何以解忧？唯有素素一双手。”
来深圳一年之后，妖女做到了销售部主管。我则依然混迹于一家小公司，每日做些胸无大志的琐碎之事。
我是容易满足的人。朝九晚五之外，尚有许多空闲时间，听音乐，看书，研究各地菜谱。不像妖女，时常需要应酬客户至深夜。一到家就冲进卫生间呕吐。
有时实在不忍心，劝妖女知足常乐，会招来她凶凶地骂：“叫我怎么知足啊？你的嫁妆也在我手里呢。”
每每此时，我便不再吭声。乖乖地进厨房，端出一碗醒酒的汤。
妖女与我，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她璀璨似钻，玲珑八面。我晦暗若石，圆钝无棱。她身侧群蜂无数，我心田片蝶不见。她每日霓裳艳舞，我夜夜布衣静处。
性情如此相异，却能这般相宜。也许连上帝都会觉得奇怪。但有些事情，上帝也无法解释清楚。
2．烟花中的女子
妖女每开始一场恋爱，必然会先对我宣告：“素素，我又要放烟花了。”
这是我们之间的暗语。烟花，即恋爱。发生在妖女身上的恋爱，每一次，都是那样短暂，但是光华耀眼。就像烟花。
唯有梁锦文，是个意外。
初见梁锦文，是在深夜。我已睡下，听见门铃叮咚响，以为是妖女忘带钥匙。开了门，却看见她吊在一个男人身上。双目微闭，两颊潮红，酥胸半露，两根金光招展的胸衣链子张牙舞爪地横在雪白双肩上。
搀扶她的那名男子高大轩昂，有一双精光矍铄的眼。黑暗中，一闪一闪地，很是摄人。
他开口，是好听的男中音：“请问，这里可是姚钰小姐的家？”
我点点头。
他笑，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她虽然喝醉了，幸好口齿还清楚。我一直怕错按别家的门铃，心里很紧张。”
“你是她朋友还是客户？”我问。
“目前还什么都不是。我们三个小时前刚刚在酒吧认识。哦，我叫梁锦文，这是我名片。”他单手递过一张褐色纸片。
我道了谢。自他手中接过名片，还有妖女这具魅惑肉身。丢脸丢到家，楞不肯松手，死拉硬拽地，几乎没把人家衬衣的钮扣扯落。
我脸红，跟梁锦文再三道歉。他温和地看着我笑，一再地说：“没有关系。”
梁锦文离开后，我关上门，手一松，妖女便直直坠向地面。离地仅三寸的时候，她手一撑地，摆出了一个贵妃醉酒的姿势，身手异常敏捷。
“你想摔死我啊？人家可是个‘醉人’呢！”她开始撒娇。
“摔死没？拜托你，小姐，不要每次钓帅哥都来这一招，有点新意好不好？”
妖女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搂着我的脖子嘿嘿笑：“又被你识破啦？噢，我们素素可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
妖女哄人，自成一招。我对此无可奈何，唯有报以苦笑。
梁锦文的再度造访，意味着妖女的裙下之臣又多了一名。
我想，但凡天下男子，必是都爱妖女这般风情万种的女子的吧。大学时，看那么多男生为她劳命伤心，有时也会觉得不忍。责备她，却被她反将一军：“个个都像你这样，四年搞不定一个男人，女人颜面何存？”
我失语。
转眼已月余。我一直没有等到妖女来宣布放烟花。而她与梁锦文的关系，有些扑朔迷离，教人捉摸不透。说是朋友吧，眼风的交流却时常纠缠着暧昧气息。说是情侣吧，又从来不单独在一起约会。
每次有梁锦文在的场合，必然是热热闹闹一帮人。
有一回在练歌房玩真心话与大冒险。妖女被问到是否喜欢梁锦文。她认真想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不”。而锦文听后也一派坦然，看不出丝毫失落。
后来，轮到妖女发问。她莫名其妙地问锦文：“第一次见到我们家素素，是什么感觉？”
梁锦文脱口而出：“我见犹怜。”
听到这个答案时我心里一震，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含笑的，温柔的视线。忽然间我感觉心慌气短，脸亦不争气地烧了起来。幸好练歌房里光线昏暗，不然真不知要怎么解释。
妖女对梁锦文的回答甚为满意，一拍桌子：“对，我见犹怜，形容得太绝了。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也在想，这小胳膊小细腿小脸蛋大眼睛的丫头，她妈生她时是不是严重营养不良啊！”
众人大笑。我也被这活宝逗笑，尴尬全消。
3．蝴蝶与花期
熟悉之后，梁锦文时常来家中蹭饭。为表回礼，有时带一支红酒，有时是一盒肯德基刚出炉的蛋挞。
我不讨厌他来蹭饭，虽然我的厨艺，通常对男性有所保留。可若锦文这般斯文干净的男子，同坐一席用餐，是可以促进食欲的。
我不否认，他是我喜欢的那型男子。可他出现时，已是妖女的猎物。虽然妖女的名言是“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但我不愿因为染指一件不属于我的衣服而损伤手足。
倒是梁锦文对我，明显殷勤起来。时常买各种小礼物送我，泡在厨房跟我学做菜，会陪我下枯燥无味的弹子跳棋。偶尔也拉我出去看场电影，
其实我对锦文也说过，对于感情的事，妖女自主性甚强，绝不会受任何人影响。
锦文笑：“你以为我是在拍你马屁？傻丫头，我只是喜欢和你呆在一起。”
也许这是一句并没有任何玄机的话，可为何听后心头有草疯长。
我于某个深夜爬上妖女的床，摇醒她，问她打算如何安置梁锦文。她在黑暗中沉默许久，缓缓开口：“素素，你知道，他不符合我的梦想。”
我当然知道。妖女拜金，是众所周知的事。十年寄人篱下的生活，令她从小就发下誓愿，长大后一定要嫁个有钱人，且还不能停留在秃头啤酒肚的标准。而梁锦文，前途虽然也光明，可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攀爬。性急若妖女，断断等不到那个时候。
她曾经说过，她会勇敢地去接受任何形式的恋爱，却只会懦弱地选择一种婚姻。
我无法对妖女谈及爱情的忠诚与永恒。妖女说自从世上出现了万能钥匙，忠诚就成了狗屁。她还说永恒是手中的沙，握得越紧，漏得越快。
也许对于爱情，身经百战的妖女永远比我看得透彻。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爱过。
锦文，是在陪我下完第一百四十三盘跳棋之后，忽然开口说喜欢我的。
我当时被狠狠吓了一跳。可他的眼神那样真诚，真诚得教人心疼。他说素素，第一次见你，你穿白棉布的娃娃睡裙。小小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像一个小精灵。那时便已喜欢上你。
我想起那次玩游戏时他说“我见犹怜”时的眼神，脸不自觉地又开始发烧。他又说：“其实接近姚钰，最终目的是你。可你像个小孩子，我怕吓着你，只有一步步地来。”
我望着梁锦文，瞠目结舌。从来没有一个人，在看过钻石之后，会喜欢上一块石头。可梁锦文……
不容我多想了。来不及了。他的脸缓缓俯近，轻啄我的唇。
是不是，一场梦？
饭桌上，忐忑地跟妖女说我恋爱了。她一反平日的夸张及神经质，微笑地注视着我：“真好，小仙女终于开始食人间烟火了。想起你长达四年的暗恋时代我还真心有余悸。”
“为何不问我这个人是谁？”
“这不重要，宝贝，是谁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欢。”她温柔地摸我的发。
“这个人，是梁锦文。”纵然艰涩，终于说出。
她喃喃似自语：“便宜了那死小子。”
我问她：“你不反对吗？”
她给我一脸奇怪的表情：“咦？我为什么要反对？家里养了这么鲜活的一朵花，没人来嗅我才伤心呢！”
我被逗笑，却也放下了一颗犹豫的心，顺口问她：“那你呢？近期约会如此频繁，可有收获？”
“甲男像地瓜，乙男像冬瓜。我若再跟他们厮混下去，就是傻瓜。”妖女绕口令似地骂。我再一次被逗笑。
妖女说，25岁之后，每谈一场恋爱就像进了一次熔炉，终有一天会炼成金刚不坏之身。
我却不赞同她的说法。我觉得恋爱之于女人，就像花期。盛开时若能遇上有缘的那只蝶，便会结果。反之，这一季，便当蹉跎了。
所以当妖女问我，梁锦文是否是与我有缘的那只蝶时。我满心欢喜地说：“是是是。”
与他的感情，是温吞的水。不会沸腾，也不会冷却。但我已相当满足，我才不要做眩目但短暂的烟花。
4．圣诞无欢歌
妖女的婚期是突然宣布的。彼时，我正缠着锦文拿假期去见双方父母。
她来告诉我的时候，我豁然受惊，无法做出正常反应。直到她走后，才想起什么都忘了问她。对方是何等样人？多大年纪？有无婚史？
好在答案不久就解开了。在妖女的安排下，我见到了秦先生。
我叫他秦先生是因为妖女也叫他秦先生，语气恭敬，丝毫听不出撒娇或跋扈意味。我忽然觉得，也许妖女的选择是对的。唯有这样君当如磐石的男人，才能管得住跳脱的妖女。
何况秦先生并不老。四十多岁，鬓角微霜，很有风度。他自我介绍叫秦容川，做五金工贸生意。离异三年，有一子，随母移居加拿大。
言辞举止皆坦荡，显然是君子。见过之后，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下放。
转眼，又到圣诞节。
时日真真如飞梭。回想起来，那一年，与妖女两人在学校附近的小酒馆里拍着桌子唱圣诞歌的情景还鲜活如昨日。可扳指一数，我们在深圳这座迷城里已浮沉了两年多。而且，都将各为人妻。
妖女说，秦先生已包下城中一家知名会馆，所有消费由他签单。所以今年的圣诞晚会，要开得盛大一些，算是庆祝自己结束单身。
与锦文说起，他冷哼：“哼，这便是有钱人的嘴脸。”
我骂他是酸葡萄心理。我说这是秦先生宠爱妖女的表现。一个男人，必是极爱那个女人，才会不计付出地为她做任何事。
锦文脸色阴郁，挟刀挟剑地甩过来一句话：“怎么着？眼红了？我是没这个能力。有本事你也像姚钰那样去钓一个呀。”
他的冷言冷语，刺得我胸口锐痛，但我不想与他争吵。我只是难过，与他相处了那么久，他居然还不了解我是怎样一个人。
圣诞节晚上，乔登会馆里，型男色女济济一堂。大多着装妖异，像一头头斑斓的兽。妖女上身搭半截坎肩似的黑色皮草，下裹一条豹纹短裙，正伸着长长的腿，与一个金发男子跳伦巴，身体贴得严丝密缝。
我寻遍全场，不见秦先生。对他的好感，又生出几分。
妖女过来打招呼时脚步有些浮，显然喝多了酒。她问起锦文，我气呼呼地说在家发神经呢，不用管他。
妖女替我拿饮料，我忽然发现她脚上的鞋竟然一只是桃红的，一只是翠绿的。我吓了一跳，把她拉到边上数落：“你是怎么搞的？鞋子一只爹一只娘就跑出来了？真丢人，要不我跟你换一下？反正不会有人注意我……”
妖女听我说完，起先尚一脸忍笑表情，后来终于忍不住，纵声笑了起来。音量之高，惹得众人纷纷看过来。
妖女指着我，笑得几乎岔气：“唉呀妈呀，笑死我了。我这叫鸳鸯鞋，鸳鸯！懂不懂？你这土老冒。”
周遭笑声轰地一下炸开。妖女的声音，在嘈杂人声里，显得异乎寻常的尖利。我生平第一次，成了那么多人关注的中心。而人群中笑得花枝乱颤的妖女，突然间变得那样陌生。
我推说不舒服，在会馆没呆多久就跟妖女告辞了。她亦没有留我。到家后越想越觉得委屈，想打电话找锦文诉苦。彼端却长时间关机。
真好。我自嘲，今年的圣诞节，我被最爱的两个人同时抛弃。
圣诞过后，妖女一直没有回过家。秦先生来过一个电话，说姚钰每天都在为婚事忙碌，干脆让她住他那儿了。
不知为何，原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我忽然觉得不安。想上门去问，可一想起秦先生是那样严肃的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奇怪的是，锦文忽然也没了音讯。家中座机没人听，手机永远是关机，打电话去他公司，同事说他请了年假。
我惴惴不安，跑去他家，几乎摁爆门铃，锦文才蒙着毛巾来开门。
“大白天的，你扮什么鬼啊？”我一把扯下他脸上的毛巾，顿时骇住。锦文的脸，像爆开的米花。青紫、淤血、肿块散布于整张脸，恐怖异常。
“出了什么事？谁把你打成这样？”我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锦文摇晃着头，躲避我的抚触：“没什么事，在酒吧跟人起了点小冲突。”
“不行，得去医院看看。”我用力拉锦文出门。
他反手拖住我：“不，素素，我不想出门。求求你。”他的声音哀恳，脸上忧伤与倦容扭结。整个人看过去那样颓废，像一头困兽。
我心疼地抱住他：“锦文，我们也结婚吧，好不好？我想每天都能在你身边照顾你。”
5．囚鸟与断翅的蝴蝶
多日不见妖女，生出诸多想念。给她打电话，她说在百货公司的首饰专柜，问我想不想出来。我二话没说，一口答应。
自那日圣诞舞会一别，我与妖女不过数日未见，她竟然清瘦许多，下巴益发尖俏。问是否操办婚事给累的？她说不是，有款婚纱相当别致，但腰掐得很细，设计师不肯做任何改动，所以她只好减肥。
我哭笑不得。这就是妖女，从来只凭性情做事。
看她在钻戒柜台前脱脱戴戴，我诧异：“不是吧？马上就到婚期了，戒指还没选好？”
“秦先生没时间，让我自己挑。” 她机械地转动着手上的指环，漫不经心的样子，像一个孩子在摆弄廉价玩具，
我指着柜台中一枚梨形切割的钻戒：“来试试这款，蛮别致的。”
“你喜欢？”她反问我。
“嗯，我觉得很好看。”
“那好。”妖女指着我对店员说：“给她量手寸。”
我迷惑不解：“你买戒指,干嘛给我量手寸?"
“反正你也快了，算是我给你的嫁妆吧。”
“神经。我的戒指锦文会送啊，谁要你来买？”我笑骂。
“呵呵……呵呵呵……”妖女忽然神经质地笑起来。声音暗哑，面容里有再浓艳的脂粉也难掩的苍凉，全无新嫁娘的喜气。
我的心轻轻地抽痛起来。也许，目的性过于明确的婚姻，大多没有快乐可言吧。
妖女最终买下了两枚钻戒，将其中一枚硬塞入我包中。几万块的东西，她送得轻描淡写：“秦先生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回家后给锦文看戒指，说起是妖女送的，他勃然大怒：“你怎么跟她一样贱！一样喜欢老男人的钱！”
我被锦文的措辞激怒，跳起来与他对骂：“她喜欢老男人的钱关我什么事？她贱关你什么事？”
锦文冲进房中，用力甩上门。我坐在沙发上，愤懑难息。这是我们第二次，为了妖女的未婚夫争吵。而仔细想想，她不过是要嫁一个稍微有点老但是风度翩翩的有钱男人，到底有什么错？
妖女的婚礼，锦文借口脸伤未愈，拒绝出席。我也不勉强他。这个人现时的性情，已与初见时的温柔判若两人。不知他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
婚礼是可以预见的奢华。本城最高级的酒楼，席开百桌，宾客如云。就像妖女所说的，秦先生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婚纱果然别致。深型V字领一直挖到腰际，衬得妖女的纤腰盈盈一握。
仪式开始，我与其它宾客一道，挤在人堆里热烈地鼓掌。
司仪祝辞的时候，妖女忽然回过头看我。那样深那样深的凝望，眼中有泪光。忽然她笑了，笑意像清冷的莲花，在盛妆的脸上绽放。她用唇语跟我说：宝贝保重。
我的眼泪无法自控地，潮水般倾泄而出。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中，低着头向卫生间疾跑。
我将自己关在无人的洗手间里放声痛哭。温热的眼泪，一点一点，清洗了心底许多难言的酸楚。直到洗手间的门被人敲开。进来的两个女人略感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一边补妆，一边交流起八卦新闻。
一个留摩尔头的女人说：“听我老公说，秦容川前几年混黑道的时候受过伤，不能人道。现在这个妖精一样的老婆能守得了吗？”
另一个稍老些的很是不屑：“守什么守啊，老早出过墙啦。就是圣诞节那晚。奸夫淫妇，被秦容川抓个正着。那个男的据说还是好朋友的男朋友，被打得不轻……”
我如一具行尸，机械地走出洗手间，走进大厅。妖女急急地跑过来：“素素你没事吧？刚才没法走开……”
我扬起手，一记重重的耳光随即落在了她的脸上。声音如此清脆，大厅里所有的人都听见了。妖女抚住脸孔，紧紧咬着下唇，眼神痛楚。我不愿再看，夺门而出。
我那样仓皇，脑子里却一片空茫，甚至忘记了有一种叫出租车的代步工具。只知道提着礼服下摆，穿着高跟鞋，在车来车往的街头狂奔。我想快点见到锦文，然后当面向他求证。
读书时，因为身体的原因，几乎从不上体育课的我，此刻跑得那样用力。似乎要将这些年的遗憾统统补回来。
渐渐地，我感觉自己就像《阿甘正传》里的那片羽毛一样，快要飞起来。
可是，这具俗世的肉身，却不由分说地倒了下去。
6．错过花期
我在手术台上，一躺就是八个小时。心脏手术，毕竟非同小可。医生后来说起那日的情形，依然心有余悸。一边袋子里的血浆如檐头雨般滴下，一边体内的鲜血如潮水般涌出。
医生还说，由于我的血型医院血库备量较少，要不是当日及时外调，真的有可能会走不下手术台。
在医院期间，妖女几乎每隔一天便来看我。她来时，我便装睡。因我不知该如何排练，才能做到与她若无其事地相对。于是，她便只能沉默地坐在我的病床边，一日日眼睁睁地看着保温瓶里的炖品冷却，再默默拎走。
偶尔，我也趁她不注意时偷看。昔日的妖女如今铅华尽洗，穿中规中矩的套裙。眉宇间，再无飞扬与跳脱。而她的身后，永远跟随着面目精悍如保镖的人物。不消明说，她现时的境况可以想象。
而这一切，都是她孜孜不倦求来的结果。
医院里住的时间久了，与护士渐渐熟悉，闲时也常在一起聊天。忆及锦文，终心有不甘，趁某日攀谈时问起，可曾见一位姓梁的男士来过？小护士想了想，问：“是不是你被送进来那天拒绝在手术单上签字的先生？”
心脏漏跳半拍。居然发生过这样的事？
小护士接着说：“那天我看到姚小姐在跟那位先生吵架，姚小姐还打了他一个耳光，后来是她签了字。”
小护士说起妖女，口气中带有景仰：“你不知道那天姚小姐多有气魄。她把一皮包的现金扔在医生面前，要他从血站调足够多的AB型血过来。当时她眼睛血红的，像要吃人一样，一直在叫着：我要她万无一失。哎，我问一下，她真的只是你朋友？”
面对小护士的询问，我一个字也答不上来，只是拉过床单蒙住了脸。
要出院了，妖女来接我。我没有提出异议，乖乖跟在她后头。
曾经的家，一如我未出事前般明净清洁。整幢房子里，有关于锦文的物件遍寻不见。但我终于没能忍住，在妖女扶我上床之际，问出了盘桓心头许久的一句话：“你们是相爱的，对不对？”
她一怔，先是拼命摇头。在我如炬目光逼视之下，终于又缓缓点了点头。
“怎么会变成这样？两个我最亲的人，都把我当成了道具。”我酸涩地笑道。
“没有，不是这样的。我只想要他一个晚上。真的，仅仅……只是一个晚上……”妖女捉紧我的手臂，急急做着解释。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一个惶恐的孩子。
我看得心酸至极，反手抱住她：“为什么要这样辛苦？为什么？”我的眼泪流出来。
“是我做错了，鱼与熊掌，永不可得兼。”她也哭了。
已是深冬。窗外树叶尽凋，风声过处，说不出的萧瑟。而我们，在小小的房间里相拥而泣，以彼此的体温互相取暖。
这一季的花期已过，而妖女与我，竟然，都蹉跎了。
大学时，姚钰已经是个不安分的女生。染白的发，涂黑的唇，裙长仅覆臀，靴高能没膝。我叫她妖女，她不以为忤，反沾沾自喜，谓之妖精乃是做女人最高境界。
妖女天生命犯桃花，做为她的死党，我自是阅尽人间风月。她得意之时，身陷四角恋爱照样游刃有余。不像我，吊在一棵树上却依然不得善终。
四年时间弹指一挥，分别之际哀鸿遍野。
妖女说：“怎么办丫头？还没吃够你做的菜。”
我说：“那简单。你是将，我是兵。你指东，我不往西。”
妖女大乐：“那好！咱们一起南下淘金去！”
我和妖女在深圳合租了一居室，置放了两个人的家具杂物之后很是拥挤。妖女每次被碰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时候总是破口大骂：“这辈子如果混不上一套别墅我就不姓姚。”可每次骂完，她还是会乖乖地坐下来，就着酱菜吃泡饭。
好在这样的情形并没有持续很久。随着妖女的频繁跳槽，我们的境况也开始越来越好。
一早就知道妖女的能力。她对外面世界的拿捏，一向只需三个指头。而我，却要用上十分心力。所以自相识以来，她一直扮演着“老鹰捉小鸡”游戏里的老母鸡。而我，则是对她依赖日深的那只小鸡雏。
不过说起来，我也不是全无用处。最起码，厨房这块方寸之地，我是可以称王称霸的。妖女每次试尝新菜式，都会满足地叹：“何以解忧？唯有素素一双手。”
来深圳一年之后，妖女做到了销售部主管。我则依然混迹于一家小公司，每日做些胸无大志的琐碎之事。
我是容易满足的人。朝九晚五之外，尚有许多空闲时间，听音乐，看书，研究各地菜谱。不像妖女，时常需要应酬客户至深夜。一到家就冲进卫生间呕吐。
有时实在不忍心，劝妖女知足常乐，会招来她凶凶地骂：“叫我怎么知足啊？你的嫁妆也在我手里呢。”
每每此时，我便不再吭声。乖乖地进厨房，端出一碗醒酒的汤。
妖女与我，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她璀璨似钻，玲珑八面。我晦暗若石，圆钝无棱。她身侧群蜂无数，我心田片蝶不见。她每日霓裳艳舞，我夜夜布衣静处。
性情如此相异，却能这般相宜。也许连上帝都会觉得奇怪。但有些事情，上帝也无法解释清楚。
2．烟花中的女子
妖女每开始一场恋爱，必然会先对我宣告：“素素，我又要放烟花了。”
这是我们之间的暗语。烟花，即恋爱。发生在妖女身上的恋爱，每一次，都是那样短暂，但是光华耀眼。就像烟花。
唯有梁锦文，是个意外。
初见梁锦文，是在深夜。我已睡下，听见门铃叮咚响，以为是妖女忘带钥匙。开了门，却看见她吊在一个男人身上。双目微闭，两颊潮红，酥胸半露，两根金光招展的胸衣链子张牙舞爪地横在雪白双肩上。
搀扶她的那名男子高大轩昂，有一双精光矍铄的眼。黑暗中，一闪一闪地，很是摄人。
他开口，是好听的男中音：“请问，这里可是姚钰小姐的家？”
我点点头。
他笑，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她虽然喝醉了，幸好口齿还清楚。我一直怕错按别家的门铃，心里很紧张。”
“你是她朋友还是客户？”我问。
“目前还什么都不是。我们三个小时前刚刚在酒吧认识。哦，我叫梁锦文，这是我名片。”他单手递过一张褐色纸片。
我道了谢。自他手中接过名片，还有妖女这具魅惑肉身。丢脸丢到家，楞不肯松手，死拉硬拽地，几乎没把人家衬衣的钮扣扯落。
我脸红，跟梁锦文再三道歉。他温和地看着我笑，一再地说：“没有关系。”
梁锦文离开后，我关上门，手一松，妖女便直直坠向地面。离地仅三寸的时候，她手一撑地，摆出了一个贵妃醉酒的姿势，身手异常敏捷。
“你想摔死我啊？人家可是个‘醉人’呢！”她开始撒娇。
“摔死没？拜托你，小姐，不要每次钓帅哥都来这一招，有点新意好不好？”
妖女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搂着我的脖子嘿嘿笑：“又被你识破啦？噢，我们素素可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
妖女哄人，自成一招。我对此无可奈何，唯有报以苦笑。
梁锦文的再度造访，意味着妖女的裙下之臣又多了一名。
我想，但凡天下男子，必是都爱妖女这般风情万种的女子的吧。大学时，看那么多男生为她劳命伤心，有时也会觉得不忍。责备她，却被她反将一军：“个个都像你这样，四年搞不定一个男人，女人颜面何存？”
我失语。
转眼已月余。我一直没有等到妖女来宣布放烟花。而她与梁锦文的关系，有些扑朔迷离，教人捉摸不透。说是朋友吧，眼风的交流却时常纠缠着暧昧气息。说是情侣吧，又从来不单独在一起约会。
每次有梁锦文在的场合，必然是热热闹闹一帮人。
有一回在练歌房玩真心话与大冒险。妖女被问到是否喜欢梁锦文。她认真想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不”。而锦文听后也一派坦然，看不出丝毫失落。
后来，轮到妖女发问。她莫名其妙地问锦文：“第一次见到我们家素素，是什么感觉？”
梁锦文脱口而出：“我见犹怜。”
听到这个答案时我心里一震，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含笑的，温柔的视线。忽然间我感觉心慌气短，脸亦不争气地烧了起来。幸好练歌房里光线昏暗，不然真不知要怎么解释。
妖女对梁锦文的回答甚为满意，一拍桌子：“对，我见犹怜，形容得太绝了。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也在想，这小胳膊小细腿小脸蛋大眼睛的丫头，她妈生她时是不是严重营养不良啊！”
众人大笑。我也被这活宝逗笑，尴尬全消。
3．蝴蝶与花期
熟悉之后，梁锦文时常来家中蹭饭。为表回礼，有时带一支红酒，有时是一盒肯德基刚出炉的蛋挞。
我不讨厌他来蹭饭，虽然我的厨艺，通常对男性有所保留。可若锦文这般斯文干净的男子，同坐一席用餐，是可以促进食欲的。
我不否认，他是我喜欢的那型男子。可他出现时，已是妖女的猎物。虽然妖女的名言是“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但我不愿因为染指一件不属于我的衣服而损伤手足。
倒是梁锦文对我，明显殷勤起来。时常买各种小礼物送我，泡在厨房跟我学做菜，会陪我下枯燥无味的弹子跳棋。偶尔也拉我出去看场电影，
其实我对锦文也说过，对于感情的事，妖女自主性甚强，绝不会受任何人影响。
锦文笑：“你以为我是在拍你马屁？傻丫头，我只是喜欢和你呆在一起。”
也许这是一句并没有任何玄机的话，可为何听后心头有草疯长。
我于某个深夜爬上妖女的床，摇醒她，问她打算如何安置梁锦文。她在黑暗中沉默许久，缓缓开口：“素素，你知道，他不符合我的梦想。”
我当然知道。妖女拜金，是众所周知的事。十年寄人篱下的生活，令她从小就发下誓愿，长大后一定要嫁个有钱人，且还不能停留在秃头啤酒肚的标准。而梁锦文，前途虽然也光明，可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攀爬。性急若妖女，断断等不到那个时候。
她曾经说过，她会勇敢地去接受任何形式的恋爱，却只会懦弱地选择一种婚姻。
我无法对妖女谈及爱情的忠诚与永恒。妖女说自从世上出现了万能钥匙，忠诚就成了狗屁。她还说永恒是手中的沙，握得越紧，漏得越快。
也许对于爱情，身经百战的妖女永远比我看得透彻。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爱过。
锦文，是在陪我下完第一百四十三盘跳棋之后，忽然开口说喜欢我的。
我当时被狠狠吓了一跳。可他的眼神那样真诚，真诚得教人心疼。他说素素，第一次见你，你穿白棉布的娃娃睡裙。小小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像一个小精灵。那时便已喜欢上你。
我想起那次玩游戏时他说“我见犹怜”时的眼神，脸不自觉地又开始发烧。他又说：“其实接近姚钰，最终目的是你。可你像个小孩子，我怕吓着你，只有一步步地来。”
我望着梁锦文，瞠目结舌。从来没有一个人，在看过钻石之后，会喜欢上一块石头。可梁锦文……
不容我多想了。来不及了。他的脸缓缓俯近，轻啄我的唇。
是不是，一场梦？
饭桌上，忐忑地跟妖女说我恋爱了。她一反平日的夸张及神经质，微笑地注视着我：“真好，小仙女终于开始食人间烟火了。想起你长达四年的暗恋时代我还真心有余悸。”
“为何不问我这个人是谁？”
“这不重要，宝贝，是谁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欢。”她温柔地摸我的发。
“这个人，是梁锦文。”纵然艰涩，终于说出。
她喃喃似自语：“便宜了那死小子。”
我问她：“你不反对吗？”
她给我一脸奇怪的表情：“咦？我为什么要反对？家里养了这么鲜活的一朵花，没人来嗅我才伤心呢！”
我被逗笑，却也放下了一颗犹豫的心，顺口问她：“那你呢？近期约会如此频繁，可有收获？”
“甲男像地瓜，乙男像冬瓜。我若再跟他们厮混下去，就是傻瓜。”妖女绕口令似地骂。我再一次被逗笑。
妖女说，25岁之后，每谈一场恋爱就像进了一次熔炉，终有一天会炼成金刚不坏之身。
我却不赞同她的说法。我觉得恋爱之于女人，就像花期。盛开时若能遇上有缘的那只蝶，便会结果。反之，这一季，便当蹉跎了。
所以当妖女问我，梁锦文是否是与我有缘的那只蝶时。我满心欢喜地说：“是是是。”
与他的感情，是温吞的水。不会沸腾，也不会冷却。但我已相当满足，我才不要做眩目但短暂的烟花。
4．圣诞无欢歌
妖女的婚期是突然宣布的。彼时，我正缠着锦文拿假期去见双方父母。
她来告诉我的时候，我豁然受惊，无法做出正常反应。直到她走后，才想起什么都忘了问她。对方是何等样人？多大年纪？有无婚史？
好在答案不久就解开了。在妖女的安排下，我见到了秦先生。
我叫他秦先生是因为妖女也叫他秦先生，语气恭敬，丝毫听不出撒娇或跋扈意味。我忽然觉得，也许妖女的选择是对的。唯有这样君当如磐石的男人，才能管得住跳脱的妖女。
何况秦先生并不老。四十多岁，鬓角微霜，很有风度。他自我介绍叫秦容川，做五金工贸生意。离异三年，有一子，随母移居加拿大。
言辞举止皆坦荡，显然是君子。见过之后，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下放。
转眼，又到圣诞节。
时日真真如飞梭。回想起来，那一年，与妖女两人在学校附近的小酒馆里拍着桌子唱圣诞歌的情景还鲜活如昨日。可扳指一数，我们在深圳这座迷城里已浮沉了两年多。而且，都将各为人妻。
妖女说，秦先生已包下城中一家知名会馆，所有消费由他签单。所以今年的圣诞晚会，要开得盛大一些，算是庆祝自己结束单身。
与锦文说起，他冷哼：“哼，这便是有钱人的嘴脸。”
我骂他是酸葡萄心理。我说这是秦先生宠爱妖女的表现。一个男人，必是极爱那个女人，才会不计付出地为她做任何事。
锦文脸色阴郁，挟刀挟剑地甩过来一句话：“怎么着？眼红了？我是没这个能力。有本事你也像姚钰那样去钓一个呀。”
他的冷言冷语，刺得我胸口锐痛，但我不想与他争吵。我只是难过，与他相处了那么久，他居然还不了解我是怎样一个人。
圣诞节晚上，乔登会馆里，型男色女济济一堂。大多着装妖异，像一头头斑斓的兽。妖女上身搭半截坎肩似的黑色皮草，下裹一条豹纹短裙，正伸着长长的腿，与一个金发男子跳伦巴，身体贴得严丝密缝。
我寻遍全场，不见秦先生。对他的好感，又生出几分。
妖女过来打招呼时脚步有些浮，显然喝多了酒。她问起锦文，我气呼呼地说在家发神经呢，不用管他。
妖女替我拿饮料，我忽然发现她脚上的鞋竟然一只是桃红的，一只是翠绿的。我吓了一跳，把她拉到边上数落：“你是怎么搞的？鞋子一只爹一只娘就跑出来了？真丢人，要不我跟你换一下？反正不会有人注意我……”
妖女听我说完，起先尚一脸忍笑表情，后来终于忍不住，纵声笑了起来。音量之高，惹得众人纷纷看过来。
妖女指着我，笑得几乎岔气：“唉呀妈呀，笑死我了。我这叫鸳鸯鞋，鸳鸯！懂不懂？你这土老冒。”
周遭笑声轰地一下炸开。妖女的声音，在嘈杂人声里，显得异乎寻常的尖利。我生平第一次，成了那么多人关注的中心。而人群中笑得花枝乱颤的妖女，突然间变得那样陌生。
我推说不舒服，在会馆没呆多久就跟妖女告辞了。她亦没有留我。到家后越想越觉得委屈，想打电话找锦文诉苦。彼端却长时间关机。
真好。我自嘲，今年的圣诞节，我被最爱的两个人同时抛弃。
圣诞过后，妖女一直没有回过家。秦先生来过一个电话，说姚钰每天都在为婚事忙碌，干脆让她住他那儿了。
不知为何，原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我忽然觉得不安。想上门去问，可一想起秦先生是那样严肃的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奇怪的是，锦文忽然也没了音讯。家中座机没人听，手机永远是关机，打电话去他公司，同事说他请了年假。
我惴惴不安，跑去他家，几乎摁爆门铃，锦文才蒙着毛巾来开门。
“大白天的，你扮什么鬼啊？”我一把扯下他脸上的毛巾，顿时骇住。锦文的脸，像爆开的米花。青紫、淤血、肿块散布于整张脸，恐怖异常。
“出了什么事？谁把你打成这样？”我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锦文摇晃着头，躲避我的抚触：“没什么事，在酒吧跟人起了点小冲突。”
“不行，得去医院看看。”我用力拉锦文出门。
他反手拖住我：“不，素素，我不想出门。求求你。”他的声音哀恳，脸上忧伤与倦容扭结。整个人看过去那样颓废，像一头困兽。
我心疼地抱住他：“锦文，我们也结婚吧，好不好？我想每天都能在你身边照顾你。”
5．囚鸟与断翅的蝴蝶
多日不见妖女，生出诸多想念。给她打电话，她说在百货公司的首饰专柜，问我想不想出来。我二话没说，一口答应。
自那日圣诞舞会一别，我与妖女不过数日未见，她竟然清瘦许多，下巴益发尖俏。问是否操办婚事给累的？她说不是，有款婚纱相当别致，但腰掐得很细，设计师不肯做任何改动，所以她只好减肥。
我哭笑不得。这就是妖女，从来只凭性情做事。
看她在钻戒柜台前脱脱戴戴，我诧异：“不是吧？马上就到婚期了，戒指还没选好？”
“秦先生没时间，让我自己挑。” 她机械地转动着手上的指环，漫不经心的样子，像一个孩子在摆弄廉价玩具，
我指着柜台中一枚梨形切割的钻戒：“来试试这款，蛮别致的。”
“你喜欢？”她反问我。
“嗯，我觉得很好看。”
“那好。”妖女指着我对店员说：“给她量手寸。”
我迷惑不解：“你买戒指,干嘛给我量手寸?"
“反正你也快了，算是我给你的嫁妆吧。”
“神经。我的戒指锦文会送啊，谁要你来买？”我笑骂。
“呵呵……呵呵呵……”妖女忽然神经质地笑起来。声音暗哑，面容里有再浓艳的脂粉也难掩的苍凉，全无新嫁娘的喜气。
我的心轻轻地抽痛起来。也许，目的性过于明确的婚姻，大多没有快乐可言吧。
妖女最终买下了两枚钻戒，将其中一枚硬塞入我包中。几万块的东西，她送得轻描淡写：“秦先生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回家后给锦文看戒指，说起是妖女送的，他勃然大怒：“你怎么跟她一样贱！一样喜欢老男人的钱！”
我被锦文的措辞激怒，跳起来与他对骂：“她喜欢老男人的钱关我什么事？她贱关你什么事？”
锦文冲进房中，用力甩上门。我坐在沙发上，愤懑难息。这是我们第二次，为了妖女的未婚夫争吵。而仔细想想，她不过是要嫁一个稍微有点老但是风度翩翩的有钱男人，到底有什么错？
妖女的婚礼，锦文借口脸伤未愈，拒绝出席。我也不勉强他。这个人现时的性情，已与初见时的温柔判若两人。不知他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
婚礼是可以预见的奢华。本城最高级的酒楼，席开百桌，宾客如云。就像妖女所说的，秦先生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婚纱果然别致。深型V字领一直挖到腰际，衬得妖女的纤腰盈盈一握。
仪式开始，我与其它宾客一道，挤在人堆里热烈地鼓掌。
司仪祝辞的时候，妖女忽然回过头看我。那样深那样深的凝望，眼中有泪光。忽然她笑了，笑意像清冷的莲花，在盛妆的脸上绽放。她用唇语跟我说：宝贝保重。
我的眼泪无法自控地，潮水般倾泄而出。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中，低着头向卫生间疾跑。
我将自己关在无人的洗手间里放声痛哭。温热的眼泪，一点一点，清洗了心底许多难言的酸楚。直到洗手间的门被人敲开。进来的两个女人略感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一边补妆，一边交流起八卦新闻。
一个留摩尔头的女人说：“听我老公说，秦容川前几年混黑道的时候受过伤，不能人道。现在这个妖精一样的老婆能守得了吗？”
另一个稍老些的很是不屑：“守什么守啊，老早出过墙啦。就是圣诞节那晚。奸夫淫妇，被秦容川抓个正着。那个男的据说还是好朋友的男朋友，被打得不轻……”
我如一具行尸，机械地走出洗手间，走进大厅。妖女急急地跑过来：“素素你没事吧？刚才没法走开……”
我扬起手，一记重重的耳光随即落在了她的脸上。声音如此清脆，大厅里所有的人都听见了。妖女抚住脸孔，紧紧咬着下唇，眼神痛楚。我不愿再看，夺门而出。
我那样仓皇，脑子里却一片空茫，甚至忘记了有一种叫出租车的代步工具。只知道提着礼服下摆，穿着高跟鞋，在车来车往的街头狂奔。我想快点见到锦文，然后当面向他求证。
读书时，因为身体的原因，几乎从不上体育课的我，此刻跑得那样用力。似乎要将这些年的遗憾统统补回来。
渐渐地，我感觉自己就像《阿甘正传》里的那片羽毛一样，快要飞起来。
可是，这具俗世的肉身，却不由分说地倒了下去。
6．错过花期
我在手术台上，一躺就是八个小时。心脏手术，毕竟非同小可。医生后来说起那日的情形，依然心有余悸。一边袋子里的血浆如檐头雨般滴下，一边体内的鲜血如潮水般涌出。
医生还说，由于我的血型医院血库备量较少，要不是当日及时外调，真的有可能会走不下手术台。
在医院期间，妖女几乎每隔一天便来看我。她来时，我便装睡。因我不知该如何排练，才能做到与她若无其事地相对。于是，她便只能沉默地坐在我的病床边，一日日眼睁睁地看着保温瓶里的炖品冷却，再默默拎走。
偶尔，我也趁她不注意时偷看。昔日的妖女如今铅华尽洗，穿中规中矩的套裙。眉宇间，再无飞扬与跳脱。而她的身后，永远跟随着面目精悍如保镖的人物。不消明说，她现时的境况可以想象。
而这一切，都是她孜孜不倦求来的结果。
医院里住的时间久了，与护士渐渐熟悉，闲时也常在一起聊天。忆及锦文，终心有不甘，趁某日攀谈时问起，可曾见一位姓梁的男士来过？小护士想了想，问：“是不是你被送进来那天拒绝在手术单上签字的先生？”
心脏漏跳半拍。居然发生过这样的事？
小护士接着说：“那天我看到姚小姐在跟那位先生吵架，姚小姐还打了他一个耳光，后来是她签了字。”
小护士说起妖女，口气中带有景仰：“你不知道那天姚小姐多有气魄。她把一皮包的现金扔在医生面前，要他从血站调足够多的AB型血过来。当时她眼睛血红的，像要吃人一样，一直在叫着：我要她万无一失。哎，我问一下，她真的只是你朋友？”
面对小护士的询问，我一个字也答不上来，只是拉过床单蒙住了脸。
要出院了，妖女来接我。我没有提出异议，乖乖跟在她后头。
曾经的家，一如我未出事前般明净清洁。整幢房子里，有关于锦文的物件遍寻不见。但我终于没能忍住，在妖女扶我上床之际，问出了盘桓心头许久的一句话：“你们是相爱的，对不对？”
她一怔，先是拼命摇头。在我如炬目光逼视之下，终于又缓缓点了点头。
“怎么会变成这样？两个我最亲的人，都把我当成了道具。”我酸涩地笑道。
“没有，不是这样的。我只想要他一个晚上。真的，仅仅……只是一个晚上……”妖女捉紧我的手臂，急急做着解释。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一个惶恐的孩子。
我看得心酸至极，反手抱住她：“为什么要这样辛苦？为什么？”我的眼泪流出来。
“是我做错了，鱼与熊掌，永不可得兼。”她也哭了。
已是深冬。窗外树叶尽凋，风声过处，说不出的萧瑟。而我们，在小小的房间里相拥而泣，以彼此的体温互相取暖。
这一季的花期已过，而妖女与我，竟然，都蹉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