蜚声日本诗坛的中国教授黄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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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个霏霏细雨的日子里,我又一次来到了黄瀛先生诗碑前。读着诗碑上的文字和背面用日文刻录的他的一首诗《夜》,吊念这位早年蜚声日本诗坛,晚年为中国日语教育及中日友好倾注了全部心血的老教授。
  黄瀛(1906.10-2005.7)四川外语学院日语系资深教授,著名的日语诗人,日本文学研究家。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四川外语学院原民革主委。上世纪二十年代《朝日展望》一诗蜚声于日本诗坛。与草野心平、井伏鳟二、宫泽贤治等文学大师交情甚笃。
  记得2005年春节前夕,老教授协会的教授们聚会,会长还宣布学院和老教授协会要在10月份黄瀛教授99岁生日时为他举办百岁庆典。谁知,他却于当年7月病逝。学院和日语系的师生们,在日语系建系30周年的纪念日子里,在日语系办公楼前,为他建立了这座诗碑。
  看着碑,我仿佛又看到了他瘦小的身材、满头的白发,在学子们熙来攘往的校干道上,步履缓慢地走着。仿佛又看见他坐在他那堆满日语书籍的书房里,给我讲述着他那坎坷曲折而又极其特殊的经历……
  
  中日人民友谊的结晶
  
  一百年前。有一艘轮船穿过三峡,向着重庆航行。三十多岁的重庆学子黄泽民站在船头,激动地眺望着离别了多年的重庆,并向身边的日本妻子讲述着重庆的历史。黄泽民是抱着寻求先进科学文化的愿望,到日本留学的。到日本后,黄泽民刻苦学习日语,学习日本的科学技术,并同热爱中国和中国文化的日本姑娘太田喜智结了婚。现在,黄泽民带妻子回到了故乡重庆。黄泽民同重庆同盟会领导人杨沧白等积极进行革命活动。不久,黄泽民不幸因病不治,英年早逝。留下妻子太田喜智、儿子黄瀛和女儿黄宁馨。丈夫去世后,太田喜智就到重庆一所小学教书,艰难地抚育年幼的儿女。不久,黄瀛六岁了。太田喜智决定把儿子带回日本读书。在朝天门码头,太田喜智牵着儿子,站在轮船的船舷旁,一面同前来送别的中国亲友道别,一面深情地对黄瀛说:“儿子,你的父亲是中国人,你是中国人的后代,我一定要把你培养成人,再送回中国!”
  刚到日本,黄瀛的日语不好,受到班上一些同学的讥笑,在母亲和老师的帮助下,他努力学习,很快学会了日语,赶上了班上的日本同学。进入中学后,黄瀛开始显示出很高的文学才能,特别是写诗的天赋。他开始写诗歌,并与学校的日本同学一起,创办文学杂志和报纸。他的诗,发表在日本报刊上,得到了学校师生的好评。
  
  荣获日本诗人桂冠奖
  
  青岛,冬日宁静的早晨。青岛日本中学的同学都出去玩去了,黄瀛一个人还在寝室做清洁。他是随同母亲回到青岛来读书的。擦完玻璃,黄瀛倚窗眺望,一幅生动的、优美的、动人的景致把他迷住了:金色的太阳,蓝色的海洋,雪白的海浪,年轻诗人激动地拿起笔来,记录下心灵的颤动:看呵,
  炮台上的天空,是极鲜亮的晴。
  这个星期天的早晨呵,若瑟堂的钟声悠悠传来,
  吸引着许多教徒向上走去。
  虽然是初冬,但是在林荫里有喜鹊在飞鸣……
  我擦着窗子,好象春天来了的气氛,
  在这个星期天的早晨,
  我把大海瞻望……
  
  ——《朝日晨望》
  之后,他见《朝日新闻》的一则消息:日本诗人协会发起举办第二届“日本诗人奖”,由日本著名诗人、作家、评论家评选。年轻气盛的黄瀛,虽然还只是一个中学生,但已经在《青岛日报》上发表了不少诗作,受到老师同学的称赞。于是,他决定把这首诗寄去参加大赛,在诗坛上一试身手!
  诗寄出后,黄瀛的心忐忑不安。一天,他突然在《朝日新闻》上看到一条消息:黄瀛获“日本诗人奖”第一名!顿时呆住了,他甚至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拍了拍自己脑门,又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真是黄瀛获得第一名!他一下高兴地跳了起来,高声叫道:“我得奖了!我得奖了!”这消息一下传遍了整个校园!黄瀛回到家里,母亲太田喜智紧紧地搂着他,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不久,黄瀛又到日本读书。在1931年和1933年,他先后在日本出版了日文诗集《景星》、《瑞枝》,成为日本著名诗人。日本著名诗人称赞他的诗写得鲜活新颖,美丽动人,为日本诗坛吹进了一股清新活泼的气息。他同草野心平、井伏鳟二、宫泽贤治等日本著名文学大师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还把郭沫若、胡适、朱自清、康白情、闻一多、冯乃超等人的诗歌翻译成日文,在日本的杂志、报纸上发表,促进了日中文化的交流。
  
  与鲁迅三次会晤
  
  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上海虹口公园附近,有一家小小的“内山书店”。从日本回国的黄瀛穿着笔挺的校籍军服,常到书店选书。黄瀛在日本通讯学院毕业后,回到祖国,参与国民党通讯学校的筹建。这天,结实而矮小的日本人内山完造先生笑容满面地将黄瀛迎入座,顺手递上一杯新沏的浓茶。黄瀛接过酽茶,轻轻地呷了一口,问内山又到了什么新的日文和中文书。内山递上几本新到的日文诗集和画册,黄瀛选好书,付了钱,笑着向内山致谢后,准备离去。此时,内山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有多少顾客,就靠近黄瀛,悄声地对他说:“黄先生,中国有位姓周的作家想会会你,不知你有空否?”黄瀛问道:“不知这位中国作家叫什么名字?”内山更近地贴着黄瀛的耳朵,轻声地、充满敬意地说:“他的笔名叫鲁迅!”
  “呵,鲁迅!”黄瀛惊喜地脱口而出,两眼放射出兴奋的光芒。内山忙用食指竖在自己的嘴巴上,示意黄瀛噤声。
  黄瀛也意识到自己的冒失,伸出舌头,道歉地笑了笑,然后他小声地对内山说:“请您转告周先生,我非常希望早日拜会他,向他请教!”
  几天后的上午,黄瀛早早起了床,没穿军装,特地换了一套西装,兴致勃勃地来到了内山书店。内山带着他进入了书店的内堂,指着屋内坐着的人说:“这就是鲁迅先生!”又对鲁迅说:“这位就是黄瀛先生!”
  黄瀛疾步向前,热切地叫了声:“鲁迅先生,久仰!久仰!”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鲁迅那精瘦而有力的手。
  “呵,黄先生!你好!我听内山先生说你是从日本回来的诗人,所以特地约你来谈一谈!”鲁迅高兴地说。
  内山忙着张罗:“你们请坐,慢慢说。我去沏茶。”
  黄瀛兴奋地端详着多年来十分仰慕的文学大师,心情十分激动。只见鲁迅穿着牙黄长衫,身材瘦削,神采奕奕,嘴里噙着一个烟斗,十分亲切。
  鲁迅关切地问询了黄瀛在日本的学习、生活和诗歌创作情况,问询了日本文坛的现状。才从日本回国的黄瀛给鲁迅介绍了日本普罗列塔(无产阶级)文艺的兴起和发展,讲了他自己的创作及同普罗列塔文艺运动的主要作家德永直、曾德河广一郎、中野重治等人的交往,黄瀛还向鲁迅介绍了鲁迅十分关注的日本的木刻和日本儿童文学的近况。鲁迅还问黄瀛在日本发表诗作的稿酬是多少?黄瀛说每首诗是八元。鲁迅感慨地说:“比较起来,我在北新书局拿的稿酬就少得可怜了!”
  告别的时候,鲁迅对黄瀛说:“我本想请你到家里作客,但因内人被家务所烦,感到不便,太对不起了!”黄瀛感到 眼睛有些湿润,真诚地说:“谢谢你了!你的心意我领了。我因军务缠身,也不便邀请你到家作客,心里甚为不安!”
  这之后,黄瀛又同鲁迅会晤了一次。但是,他同鲁迅交往的事却很快被军方探知,报告了上司。上司本想处罚他,但考虑到黄瀛的妹妹是何应钦的侄媳妇,故不敢下手。何应钦知道后,就叫交通厅交通司司长丘炜警告黄瀛,不许他再同“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否则对大家都没好处。
  黄瀛非常气愤。但他还是通过内山先生,最后一次会见了鲁迅先生。
  这一天,天气阴冷,黄瀛怀着抑郁的心情拎着两罐香烟,来到内山书店。他把香烟送给鲁迅。鲁迅说:“你太客气了!这烟太好了,留着写作的时候抽吧!”黄瀛实在不愿把军方不许他同鲁迅交往的命令告诉鲁迅,就强忍不快的心情,装着无事一般,同鲁迅交谈着艺术、文学、人生。直到夕阳西坠,暮色四合,黄瀛眼看不得不告别了,才悲愤地告诉鲁迅,国民党军方不许自己再同他交往。他紧紧地握住鲁迅的手:“我再不能同先生见面了!”鲁迅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说:“谢谢你,黄先生!你这个人真好,真坦白!”黄瀛含着眼泪,深情地说:“周先生,再见了,请您多多保重!”
  不久,黄瀛去南京。抗战时期他主持建立了国民党军队的第一所通讯学校,并积极从事抗日活动。
  经过艰苦的八年抗战,中国人民终于取得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黄瀛作为陆军少将级翻译,参与了在芷江和南京进行的接受日本投降的有关活动。中国致日本的文件和日本的投降书,都是他翻译的。
  解放前夕,黄瀛作为一名国民党军队的副师长,在贵州率部起义。这以后他在西南革大学习,参加了工作。“文革”初期,突然有一辆汽车开到他家门口,两位干部模样的人下车来,说是有日文资料请他去翻译,他高兴地上了车。谁知这车子却一直开到重庆第二监狱门口!从此,他被作为“日本间谍”,关在监狱十一年。黄瀛说,这实际上是保护了他!如果他不进监狱,像他这样的“日本间谍”,很可能被打死了!“文革”后,他被无罪释放,重庆市政府把他分在市参事室作参事。不久,四川外语学院发现他的日语才能,请他到川外教日语。
  
  被宫川寅雄推荐担任教授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初夏的重庆。一位身材清瘦的中国老人和一位身材魁梧的日本老人高声互叫着对方的名字,眼含热泪,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黄瀛同宫川寅雄的友谊从中学时代就开始了。当时黄瀛在日本正则中学读书,而宫川则在邻近的芝中读书。由于他们都喜欢诗歌,就逐渐熟识。
  不久,黄瀛从青岛日本中学结业进入日本文化学院读书,宫川则考上了日本最著名的早稻田大学,他们的关系就更密切了。他们共同创办了《碧桃》杂志,一起讨论诗歌、艺术,并经常同日本诗人、画家相聚。不久,黄瀛几次到早稻田大学找宫川,都没找着。一位朋友捎信给黄瀛,说宫川是日本共产党。
  终于有一天,黄瀛在银座门口看见了宫川的妹妹雪子,她告诉黄瀛:“宫川哥哥,他、他被捕了!”黄瀛焦灼地问:“关在哪里?”
  雪子睁大双眼,警惕地望了望四周,低声地说:“听说是关在巢鸭监狱!”“走,我陪你一同去看他。”
  黄瀛不怕被牵连,买了生活用品和营养品,在雪子陪同下往巢鸭监狱探监。一见面,他们就互相叫着对方的名字,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四十多年后,这两双手又紧握在了一起。宫川告诉黄瀛:“文革”后,日本朋友就失去了同他的联系,但是,日本朋友都很想念他。宫川多次到北京,向周总理打听他的消息,经过国务院同志的查询,终于打听到他在四川外语学院工作,宫川这才专门到重庆来会他。
  了解到黄瀛在四川外语学院任教以后,作为日本知名学者和日中文化交流协会负责人的宫川寅雄,向四川省教委推荐黄瀛担任了四川外语学院教授。
  
  中日文化交流的桥梁
  
  黄瀛担任川外日语系教授后,兢兢业业地从事教学。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还同首批到川外任教的日本专家石川一成等一起,办起了川外也是中国第一届日本语硕士研究生。以后又连续培养了八届日语研究生,为川外日语系的发展,为培养日语本科生、研究生作出了贡献,获得了国务院特殊津贴。
  黄瀛是日本文学界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著名诗人,当“文革”结束他“复出”于日本文学界时,就像“出土文物”一样,受到了日本文学界、文化界的高度重视。八十年代以后,日本学界再版了他三十年代在日本出版的日文诗集《景星》、《瑞枝》,并出版了回忆他的经历及研究他和他的诗歌的几部理论专集。日本文学界还多次邀请他到日本访问。黄瀛到日本后,日本文学界盛情欢迎他,请他到他的母校访问,会见旧日文友,发表畅谈中日友好的文章,促进了中日文化交流。他在九十五岁的时候,还应邀访问了日本。日本广岛电视台还专门到重庆拍摄了黄瀛的专题片,在日本电视台播出。他为中日文化交流架起一座桥梁,沟通中日文化,也沟通中日两国人民的友谊!
  黄瀛,以其在日本文学界的资历和成就,担任了中国日本文学研究会顾问和中国和歌、俳句研究会顾问,同他的女儿住在一起,愉快地生活着。他被评为重庆市的健康老人。就在我们准备为他操办百岁大庆的时候,他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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