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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东北部的产油国—苏丹持续数月的政治动荡,并没有因为总统巴希尔4月11日被军方逮捕,以及军方解散政府、释放政治犯,组建为期两年的过渡军事委员会,就宣告结束。
部分示威者无视宵禁令,坚持静坐示威,要求将权力从“巴希尔前政权的一部分”移交给平民。4月12日晚,成立不到一天的过渡军事委员会,其正副主席双双辞职,由“在海牙没案底”的苏丹武装部队总督察官、原陆军最高指挥官布尔汉接任主席。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巴希尔长期独断专行,在社会上制造的矛盾、对立之深。
30年前,巴希尔从一名伞兵旅长起家,推翻了不得人心的总理萨迪克。1996年,巴希尔和自己的精神导师图拉比翻脸之后,用武力免除了后者的议长职务,从此大权独揽。而今,统治苏丹长达30年的巴希尔,被以同样的方式扫进了历史的尘埃。
面包涨价3倍
去年12月,苏丹人惊奇地发现,自己手里的钞票在不断贬值,苏丹镑一个月内就从40苏丹镑兑换1美元,跌落到76苏丹镑兑换1美元。作为苏丹人的必备食粮,面包不断涨价,一度涨到原来价格的3倍。苏丹人嗜好吃糖,结果白糖价格也在不断上涨。
一切都怎么了?苏丹人开始发泄对现状的不满,首都爆发示威活动。
恰在那时,巴希尔总统在外交上“受到重创”。原来,为了摆脱国际孤立状态,几年前巴希尔在沙特王储穆罕默德出兵也门时,便立即派苏丹军队参与“联军”。数年来,苏丹将士在也门付出了血洒战场的代价,换来的却只是美国解除部分制裁、同时将苏丹留在“支恐名单”上的尴尬结果。
制裁未被完全解除,期待中的沙特“金援”没有到来,苏丹的经济状况并未改善。
在物价上涨和货币贬值的双重挤压下,苏丹普通民众选择了街头抗议。蜂拥而至的抗议浪潮使得苏丹政府大为惊恐。东达尔富尔州和喀土穆州教育机构,甚至下令关闭中小学,防止抗议蔓延;联邦高等教育和科学研究部,甚至关闭了所有大学。
对于出现在苏丹各大城市的示威,警察和忠于总统的臭名昭著的“坚戈维德”民兵恐慌不已,开始对示威者开枪。今年初的官方统计是,近40人死于警察和民兵的火力,另有多人被逮捕。
这一波抗议浪潮,很大程度上是自发的。反对派领袖、前总理萨迪克从国外回到苏丹,域外观察家一度认为他是未来抗议活动的领袖,其实不然。这位前总理已年逾古稀,苏丹人给过他执政的机会,但是他的执政完全失败:20世纪80年代,他未能镇压南方的起义,国内经济一塌糊涂,最终是巴希尔这位当时的少将把他赶下总理宝座。对于很多苏丹人来说,萨迪克是失败和无能的文官政府的代名詞。
萨迪克这具“政治僵尸”声音微弱,反而是“苏丹职业者协会”这个主要由律师、医生和教师组成的民间团体,从号召示威到要求释放囚犯,表现得十分活跃。
今年2月底,巴希尔无可奈何地宣布实行紧急状态,不仅更换了总理、副总统和所有内阁部长,还将全部州长换人,由自己信任的军官担任。
戏剧性的一幕
巴希尔在20世纪90年代和图拉比进行权力斗争时,依靠忠于自己的军队,囚禁并罢免图拉比,夺取了权力斗争的胜利。这次,巴希尔故技重施,希望靠军队维持政权。同时,警察和“坚戈维德”民兵不惜向民众开枪,试图武力镇压示威。
美欧对苏丹变局的介入,反映了西方在这个前英国殖民地“长期缺席”之后,试图重返东非大舞台的强烈愿望。
然而,就在“坚戈维德”民兵越界镇压之时,“苏丹职业者协会”4月10日向武装部队最高司令部进发,要求第一副总统、武装部队司令奥夫(Awad Ibn Ouf)支持他们的示威,罢免巴希尔。
奥夫作为军队上层,早年负责“坚戈维德”的训练和武装,他获任第一副总统又是由巴希尔提拔的,故而他起初的表态“含糊其辞”。一方面,他表示和警方、民兵在对待示威者的问题上“没有分歧”;另一方面,他又命令部下“制止”民兵继续杀人。
当日,便有示威者发现戏剧性的场面:军人向民兵开枪,制止他们杀害示威者;民兵气急败坏,开始向军人开火,造成6名军人死亡。很多示威者相信,军队已经开始“倒戈一击”。
真正戏剧性的一幕,在次日上演。原本被认为忠于巴希尔的奥夫中将,突然命令军队从兵营出发,占领执政的大会党的总部,逮捕了首都所有大会党高层人士160多人。
前副总统阿里·穆罕默德·塔哈、巴克利·哈桑·萨利赫、现任总理穆罕默德·艾拉、执政党主席哈伦,以及军队里忠于巴希尔的国防部长侯赛因,均被军方关押。
军方的装甲车封锁了总统府周边,武装部队接管电视台,以“国防部长”的名义宣布总统巴希尔被解除职务,苏丹进入为期3个月的紧急状态。武装部队司令奥夫中将,成为过渡军事委员会主席。巴希尔时代“无可奈何花落去”。
未来的政局图景
未来,苏丹的大权既不会落在萨迪克这些失意政客手里,也不会被那些野心勃勃的伊斯兰主义者占据,尽管哈特米亚派伊斯兰分子早就想趁乱夺权,乌玛党更是撺掇其前领导人萨迪克反对过渡政府。
至于巴希尔的命运,大约是很微妙的。军队出于职业荣誉感,不太愿意对前陆军中将巴希尔采取审判等极端措施,但是不予以惩罚的话,民众也很难接受。过渡军事委员会已表示,不会将巴希尔引渡到国外受审。
大会党主席、前情报局长哈伦,被海牙国际刑事法院指控在达尔富尔镇压黑人。他在苏丹国内名声也很差,在近来镇压示威者时,他大力使用其在达尔富尔使用的王牌民兵武装“坚戈维德”,很可能因此被军方送上法庭。 如今,大会党的高层,包括党主席哈伦、前副总统奥斯曼·基比尔,都已经被军方逮捕;巴希尔创建的大会党,在这场政变中已经出局;巴希尔的两个兄弟也被关进了监狱。至于臭名昭著、胆敢向军队开枪的“坚戈维德”民兵武装,军方已经下令取缔。
未来的苏丹政权,应该是由军队高层主导。国防部、总参谋部的将军们,将会像他们的埃及同行那样,掌握大权一段时间。至于多久会还政于民,尚待观察。
由于主导示威的“苏丹职业者协会”、青年学生,并未在政权更迭中分得一杯羹,他们将来有可能和军政府发生冲突。虎视眈眈的哈特米亚派、马赫迪派、苏菲派等伊斯兰主义教派,实力强大,也有可能和军方发生对峙。
前总理萨迪克,出身马赫迪派,祖先是当年发动反英起义的“英雄”马赫迪。虽然现在他的民意支持率低,但在马赫迪派中,他还是有着教长身份。政变发生后,萨迪克已经表示反对军人治国。未来在政治过渡中,他仍旧有可能和军方达成某种交易。
未来的苏丹政局,很可能是“军方主導、教派逐鹿”。至于参与街头斗争的年轻人,虽然他们没有领导核心,在政治斗争中易被人“当枪使”,但他们不甘于在政治过渡期内沦为“旁观者”,会施压当局“缩短”通往大选的过渡期。
背后的大国逐鹿
苏丹变局的背后,是大国的激烈角逐。巴希尔,号称非洲的“不死鸟”,在2011年开始的阿拉伯剧变中顺利渡过难关。之后,他和俄罗斯搭上线,大力发展双边贸易;又将土耳其势力引入非洲,将苏丹萨瓦金岛租借给土耳其。巴希尔从此成为俄罗斯和土耳其当局的“座上客”。
巴希尔在20世纪90年代收留本·拉丹,被美国列入“支恐”名单,又因为镇压南方要求独立的基督徒,而被美国制裁。作为一个精于政局计算的人,他果断驱逐本·拉丹,免于被美国军事打击;2005年他签署《内罗毕协议》,给予南方自治权,进而在6年后允许南方公投独立,不仅甩掉了“大包袱”,还拿掉了美国制裁的口实。
而要实质性解除美国制裁,巴希尔深知得有一个“话事人”。他选中了沙特,不惜以7000多名苏丹将士在也门流的鲜血,换来了沙特向美国交涉,解除了美国对苏丹的部分制裁。但巴希尔并不能获得美国的完全信任,苏丹仍然受到美国的军售制裁。
去年底国内示威发生后,苏丹政府得到以沙特为首的阿拉伯国家支持,但是美国和欧盟对巴希尔的前途并不看好。
巴希尔、哈伦、奥斯曼这些政治人物已经成为历史,中国智库应尽快拿出方案,确保中国在苏丹的企业、侨民利益在“后巴希尔时代”得到延续。
美国军方在不久前和苏丹武装部队接触,尽管谈的是军事合作,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美国在苏丹军方中寻找取代巴希尔的代理人了。考虑到美国国务院官员不久前刚到苏丹,和苏丹议会协商宗教自由问题,美国政府和军方介入了整个变局是毫无疑问的。美欧不久前宣布巴希尔“应当辞职”,便是西方希望“后巴希尔时代”到来。
美欧对苏丹变局的介入,反映了西方在这个前英国殖民地“长期缺席”之后,试图重返东非大舞台的强烈愿望。巴希尔下台之后,美国应该会以此为突破口,在苏丹布局其政治、经济利益。
这次苏丹军方走到政治前台,其政治立场和外交态度尚不明朗,也是美国极力争取的对象。若美国承诺将苏丹从“支恐”名单上除名(目前美方条件是苏丹军方不再掌权),则苏丹军方极有可能允许美国公司重返苏丹。
巴希尔时代,由于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制裁,以及俄罗斯长期对苏丹的漠不关心,在苏丹拥有最大经济利益的是中国。巴希尔对中国的态度相当友好,不仅允许中国企业进驻苏丹,还鼓励中国在喀土穆大学设立孔子学院。尽管很多苏丹人认为巴希尔和其亲信腐败,治国无方,但是巴希尔对中苏关系的发展确实有其贡献。巴希尔不止一次表示,对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感兴趣。
中国的中石油、中石化等企业,在苏丹拥有大量投资。中国的个体经营者在喀土穆、加达里夫有多处农场。中国援建的港口和公路在苏丹到处都是,更不用说中国援助建造的麦罗维大坝了。苏丹的基建、石油、农业,都离不开中国援助的身影。
由于苏丹和西方关系长期不佳,苏丹大学生缺乏去西方深造的机会。苏丹青年便把目光转向中国。苏丹有大批学者、官员和留学生在华深造。苏丹的大学生学习最多的外语是汉语。2017年,苏丹选手赵之行便获得了“汉语桥”非洲和全球两个总冠军,一时传为佳话。
变局极有可能对中国在苏丹的利益产生影响。巴希尔、哈伦、奥斯曼这些政治人物已经成为历史,中国智库应尽快拿出方案,确保中国在苏丹的企业、侨民利益在“后巴希尔时代”得到延续;中国外交官应尽快和苏丹军方接触,确保在巴希尔时代总体良好的双边关系得以持续、健康发展,不“因人而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