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力 拒绝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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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香凝美术馆周围高楼林立,深南大道上车水马龙,现代化都市深圳光鲜亮丽。
  张大力的瘦削,和20年前相比,尤有过之。他站在美术馆的角落,安静地听着当地领导讲述艺术在城市发展战略中的地位。
  这是张大力作品展的开幕式。然而,轮到他讲话时,他很有些拘谨,对着准备好的小纸条感谢了很多人。只有在接下来现场表演涂鸦的时候,他才恢复了自如,几秒钟里,一个人头轮廓和AK47的符号出现在了墙上。
  在吴文光的纪录片《流浪北京》中,20年前张大力长发披肩,胡子拉碴,蜗居在租来的凌乱小屋里谈论艺术和生活。如今从外表上看,他和周围的环境一样干净得体,长发变成了光头,应酬式的笑容也多了。环境剧变,人又怎能幸免?
  
  流浪北京的艺术“盲流”
  
  1987年,云南文艺青年吴文光来到北京,决定拍一个关于“北漂”的生活状况的纪录片——在那个年代,“在路上”是很多青年的生活母题。他跟拍了几个在北京闯荡的年轻人:导演先锋戏剧的牟森、搞摄影的高波、画画的张大力和张夏平、写小说的张慈。那时候的他们,正如这个国家当时的光景,突然从封闭走向开放,困惑彷徨之余,又充满理想主义情怀与对别处的莫名向往。
  20年后,纪录片中的5位主角留在国内的,只剩下牟森和张大力。而坚持老本行的,只有张大力一个人了。牟森不导戏了,改行写小说;高波不拍照了,经营一家房地产公司;张慈和张夏平,一个远嫁美国、一个远嫁德国,文学和绘画成了她们过往生命中的一朵涟漪。
  张大力说,“20年来,人的生活轨迹变化非常大。现实会改变你,慢慢地,你可能背叛年轻时候的理想。”但否定自己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生命短暂,可能真正的工作时间就30年。到了40多岁的时候,你说过去做的事情很幼稚,那你肯定没什么成就。”这也是他现在还坚持艺术创作的一个原因。
  20多年前选择艺术这条路所要付出的代价,是现在的年轻人难以想象的。张大力最初的想法是离开成长的地方。为此,从1980年开始,他参加了3次高考,基本上考遍了中国所有美术院校,终于被中央美术学院出版装帧系录取,如愿逃离东北。当时从事装帧这一行的人不多,出版社、报社特别需要这种人才。毕业后他却成为班上惟一不服从工作分配的学生——因为不愿意再回到东北。“这个选择把父母吓坏了,但是我认为只有呆在北京才能跟艺术沾上边儿。”
  于是,他开始了在北京的流浪生活,“像乞丐一样地活着”。
  没有工作,没有户口,靠朋友的关系,才在圆明园旁租到一个小房子。每天除了画画,想得最多的是到哪个朋友家蹭饭吃。希望和苦闷并存,自由和贫困相伴,流浪和寻根交织,是当时生活的底色。如今回忆起来,张大力认为那是“一种精神史”。在应付生活之外,他还经常到北大听演讲,给朋友的诗集做封面装帧,帮牟森的戏剧做舞台设计。
  当时的北京是很多流浪青年期盼一展身手的地方,但张大力看到了它的另一面。“北京很烦闷。”他在《流浪北京》中说,与当时其他“北漂”的憧憬显得格格不入。当无法承受现实的烦闷时,他选择了离开,与意大利籍的
  妻子在博洛尼亚定居。那是1989年的7月。
  
  “这是黑社会的暗号,你不知道?”
  
  
  国外生活没有想象的精彩。由于人生地不熟,刚开始语言又不通,缺乏交流,创作也停滞不前。在北京时张大力已经从油画转到现代水墨,一方面是因为油画的画具比较大,搬家时不方便,而且投入的钱太多,画完就没钱生活了;另一方面,“想用传统的材料表现一种新的精神,觉得这就是现代艺术”。
  到1992年,现代水墨创作也到了一个瓶颈期。“我开始认为,水墨,还有那些在屋子里想象的艺术,跟当代艺术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你脱离了你的环境和身体,只是想象、臆造了一个空间来表达自己的内心,跟生活是脱离的,没有力量。”于是,他开始尝试一种速度很快、容易被大众接触到的创作——街头涂鸦。
  第一次出去涂鸦是在晚上,心跳得厉害,在街上迅速喷上几个人头轮廓就溜了。第二天就看到有人在人头旁写道:“你他妈的是谁啊?”“你想干什么?”他很兴奋,觉得自己得到了回应,便把照片拍下来,取名《对话》。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如同强迫症患者一样,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喷上人头,强迫别人看到自己的作品。南斯拉夫刚分裂时,他到斯洛文尼亚去了解当地政党怎样管理一个新国家,看到一些军营没人管理,立马进去涂一笔。
  与此同时,经历了几年的沉闷后,中国又开始了改革的步伐。整个1990年代,随着新一轮市场改革,人们的精力全投到了对财富的聚敛上。“从1992年到今天变化巨大,我们没想到资本市场是那么强大,整个社会运作都被操控了。经济带动整个国家,而你改变不了什么。” 张大力说。
  1993年,东莞要建第一家五星级宾馆,所有材料都从意大利进口。在以前老师的推荐下,张大力给从东莞来意大利采购的领导充当翻译,带他们四处参观。领导于是邀请他到东莞住了一个月。他惊讶地察觉到,变化已经悄然开始了。“当时,东莞已经开始建高楼大厦了,各地的人都聚集到这里,思想很活跃,整个氛围给人一种重新开始、特别有希望的感觉。”
  1995年8月他回到了北京。“我应该参与中国的发展和变化,而不是成为局外人。看着它变成什么是不行的,我要亲自感受。”于是放逐者归来,成为创业者。
  到了北京他继续在街头涂鸦。不同的是,他把人头喷到了那些即将拆迁的建筑上,同时喷上的还有“AK47”和“18K”的符号。AK47是一种枪,意指现代化进程中的暴力倾向;18K是黄金成色,象征繁荣背后的物欲横流。
  1996年,北京媒体开始连篇累牍地报道涂鸦现象。当时某些艺术界人士认为,这是垃圾,更有警察表示,抓到涂鸦的人,要判他20年。“这有什么法律依据啊?何况警察也没权审判别人。这是常识。”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忐忑,一边继续涂鸦一边观察别人的反应。有次坐出租车,他故意指着路边的人头涂鸦问司机,“这是什么意思?”“这是黑社会的暗号,你不知道吗?”司机的回答让他吓了一跳。
  香港回归前不久,警察终于找上门来,出示证件之后,半天无语,突然问道:“是你画的吧?”张大力下意识地掩饰:“不是。”就这么暴露了,因为对方并没有问画什么。警察说:“我想知道你是谁还不容易吗?”他只好如实交代,自己只是个艺术家,没什么政治目的。离开之前警察告诉他,在家里画什么都可以,在公共场合画就会引起猜疑了。
  停了几个月,他又开始画。“警察又找了我,希望在节假日不要出去画。但实际上已经默许了,至少非节假日可以涂鸦。我可以在大街上画了,权利就是这样一点点争取来的。”
  有朋友建议张大力在天安门城墙上涂鸦,他拒绝了。他的原则是不沾政府建筑和文物古迹,更不想因为使用了激进手段而结束自己的创作生涯。他的作品一般只出现在那些行将拆除的墙壁上。
  
  冷血艺术家才会与社会隔绝
  
  有一天,他去拍自己的涂鸦作品,发现几个民工正在拆墙,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把拆迁的过程也表现出来!他给每个民工10块钱,按着人头的轮廓在墙上刨了一个洞。作品出来后,效果好得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一下子就把想要表达的东西表达清楚了。新旧建筑的对比和拆迁的场面,表达了中国城市化的过程,矛盾的、暴力的,什么都有了。”
  2000年,美国《新闻周刊》在新千年第一期做了题为“老亚洲,新面孔”的专题,封面使用的就是张大力的作品——近处是即将拆除的画着人头的破墙,远处是故宫一角。
  到2007年,张大力不再涂鸦。“涂鸦讲的是没有权利、没有空间、没有发言权的人,他们很愤怒,强烈地想表达自己的意见,就画一个很大的奇怪的作品融入到这个城市。现在涂鸦从无人欣赏变成了一种时尚。涂鸦已经失去了那种反叛精神。”
  人的变化代替了环境的变化,进入他关注的焦点,弱势群体民工成为他的主角。《肉皮冻民工》使用肉皮冻,《一百个中国人》使用石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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