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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连志收藏东西,不肯密不示人,必得张扬,于是大家看到他把4 亿多古瓷片镶嵌在房子上。
张连志
1957 年出生,天津市粤唯鲜娱乐苑有限公司总经理,喜好收藏,创建瓷房子。
位于天津赤峰道上的瓷房子是个异想天开的建筑,4 亿多古瓷片镶嵌在天津特有的一栋洋房的里里外外,自命为“General Designer ”的收藏家张连志是个被称作瓷疯子的人,瓷房子揭幕当天,送走了所有宾客之后,张连志不无得意地说:“不好玩,不是不好玩,可这么玩太累。”从买下这栋房子到最后装修完成,他共花了6 年时间,如今,他已经50 岁了。
矛盾与和谐
除了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洋人之外,几乎没有谁会在最初看到瓷房子的时候觉得它美,甚至连好看都称不上。冯骥才是张连志的老朋友了,但对瓷房子也只能说:“很有特点”。为了将这么多并不算名贵的瓷片贴到房子上,张连志煞费苦心,可他说:“我只想弄一个自己没去过的地方,有人问有嘛灵感,有嘛创意,其实都没有。”但在笔者看来,恰是因为没有“创意”,这才是张连志最真实的想法—这还要从历史说起。
瓷房子中纠结了三种历史:以瓷片为代表的传统中国的历史;以建筑主体为代表的天津的城市史;还有就是张连志个人的生命史。冯骥才说,天津从来就是一个出怪房子的地方,此诚其言矣,放在天津的历史上看,瓷房子恐怕就不那么让人别扭了。
从隋朝开始天津就是中国北方的重要港口,元代以来,天津更是成为北京的水上门户,从天下各地汇集而来的朝贡使节、商贩以及他们五花八门的货物都在这里上岸,转陆路上京。和世界上所有的港口城市一样,天津也是市井文化极为发达的城市,同时,由于官方在这里接待贡使,官商在这里采买货物,天津也带有浓厚的宫廷文化色彩,整个天津的城市历史,就是在京城的官方文化和海上来的水手文化的张力中展开的—说到底是买货人和卖货人的文化相互交错的一个大市场。这两种文化其实从来都没有和谐共处过,民国以来,这里居住过无数的显赫人物,走马灯似的总统、得意失意的文人、枪不离身的军阀、京剧大师、说唱艺人,以及各怀心事的使节,总之,都是些“去便不来来便去”的“游客”,天津的文化正合了这些“血里有风”又不甘寂寞的人的脾胃。

张连志用的瓷片,很多就是当初本来要运到北京的瓷器在天津转口时甩下来的“运输损耗”,而房子就是当年流寓天津的一个法国人盖的,在这个基础上看瓷房子,代表中国文化的瓷片和代表港口城市的洋房的结合似乎就不那么别扭了,反倒恰如其分地表述了天津的历史和文化性格。
张连志,乃至他的家族也是在这个市场中得以成就的。他是民国天津八大家之一的盐商张家的后代,他从小就生活在意租界,街坊邻居和往来宾朋都是中国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但在上世纪中叶,和很多显赫的家族一样,张家也被抄家了,父亲苦心收藏的无数珍宝转瞬即逝了,对这事,张连志似乎看得很开:“我一生中破碎的东西太多了,当时抄家,我们班里谁家不抄?不抄就不正常,大家会议论,你家怎么没抄?我一生中经历的这种破碎太多了,说这些事,语言就太苍白了。”但抄家还是对他的打击太大了,抄家当天他就下决心,今后一定要把这些好东西都弄回来,后来,他收藏小有成就的时候,还真的买回来很多老家具送给母亲。但是,他的那个盐商世家,连同那个时代都像一个意外破碎的瓷器一样,再高超的手艺也无法让其恢复原貌了。张连志从小就喜欢修补瓷器,现在也经常自己动手修,笔者无法揣测背后的缘由,瓷房子是不是一件被修补起来的瓷器?他到底要修补什么?瓷房子上面硕大的“China”究竟寓意何在?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张连志太爱天津了, “海河带来的快乐,还有大海,天津真是个美丽的城市,而且它也辉煌过,就像上海一样”,他说他最理想的天津是在过去的某个时代,但具体是哪个时代,他却说“我也不知道。”
感恩与敬畏
张连志很早就开始进行慈善捐助,广为人知的大概主要包括认养熊猫和长臂猿等等。但他自己其实更重视对人的捐助,他一直坚持给予老人、孩子、残疾人、贫困大学生资助。“我做的这些都不算什么,人关键是要有感恩的心,我经常跟自己的员工说,你们首先要感激祖国,其次要感激自己的父母,同时也要感激自己周围的人。”他不是要被捐助的对象来感激自己,而是说,自己之所以要投身慈善,那是因为自己在感激别人。他有一个厨师长,跟他 18 年了,母亲去世的时候正赶上张连志装修瓷房子,不但手里没什么钱,而且还在一天修改装修的夜里摔断了腿,张连志给了厨师长几万块钱,并且要求所有员工都捐款,“谁不凑钱就开除谁,这是责任,而且得穿孝,全都穿孝”,他自己赶到厨师长家里,硬是用一条腿蹦上六楼给老太太磕了头。这和慈善有关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恐怕才是中国人的慈善观的核心所在。

张连志是天津佛教协会的理事,他总是嘲笑自己业障太深,看不破, “我有时候也想,自己这么累是为嘛?我还不如将房子卖了,干脆和闺女去加拿大得了,我在医院吸氧的时候就这么想,可吊针打完了,起来还得该干嘛干嘛,这么多事情,我不能说放下就放下,这是责任。”“只有真心的才是美丽的,你把美好给别人,你换回来的一定是美好的。做慈善,你牛哄哄,你觉得好玩吗?它不好玩!”“其实中国每个人都有一片慈心,我做的不过就是起个带头作用。人不过是过路客,很多人活着的时候忘了自己还会死,你知道自己是过路客,就会感觉有一点点责任,就会学会去欣赏过程的美丽。”慈善对张连志来说,更像是一个享受生命之美丽和尽生命之责任的过程,这里没有西方式的未来天堂的酬报,也没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情,只是一个简单的责任。五十而知天命,张连志知道的天命就是“我没什么,不过就是完成这些责任,我必须这样做,不这样做,它就不好玩。”
对于所有的捐助对象,他印象最深的是几个云南的孩子,他们写信给他,说自己考上大学了,张连志看到这些信激动得几乎哭出来,他把这些信给员工们看,那时候,他真的觉得这个过程太美好了。

就是因为“ 感恩”,张连志说自己很迷信,甚至有点精神病。他看瓷器的时候,能够跟瓷器对话,瓷器里面的历史会在那一瞬间活起来。“ 看不见的东西,一定是有的,人得有敬畏感……我装修瓷房子的时候,为了赶在混凝土干之前将瓷片调整好,总是要半夜里去。每次到那儿的时候,我都要打个招呼,我知道那儿没人,但还是要打个招呼,告诉一声我来了,不然你老半夜去打扰,这不合适。”他说,自己摔断腿的那一次,就是因为不想打扰民工休息,没打招呼造成的,如果咳嗽一声,自己肯定不会出事了。“ 4 亿多古瓷片,那里面太重。我可能太迷信,别看那就是个房子,我还是经常给它烧钱。”冯骥才说,张连志收藏东西,不肯秘不示人,必得张扬,可张连志对待瓷房子却又如此谨慎小心,丝毫不敢张狂。
对于瓷房子中的三种历史,张连志并不认为自己已经将它们协调在了一起,别人认为瓷房子有点怪,他也能坦然接受,当然他也不甘心认为“美丽的天津”或今日之中国的内在文化张力就是不可调和的,他仍旧要努力,“瓷房子经过6 年,算是完成了,但慈善却是刚刚起步……要将这三种历史融合在一起,靠的还是责任,我还要继续完成我的责任。”对张连志来说,瓷房子还远没有完成,他要用感恩之心和慈善之举继续完善它。那些瓷器因为自身承载的历史才会说话,张连志要让瓷房子也因为自己的历史而会说话,这三种历史能否在其中融合成一种历史,就要看瓷房子以后会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