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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老屋是在枕河边的一幢小楼，门后有一座石河桥。
每逢农历七八月间，风轻云淡，天高气爽。河水清澈见底，河底一条条闪着光亮的鱼儿悠闲地游来游去。
吃罢中饭，我拿起一脸盆碗筷，脖子上放一条毛巾，去石河桥畔洗脸、洗碗。从远处传来一阵阵粗犷的“卖鲜鲜菱嗳”的叫声，我抬头一看，只见一条条两头尖、身子窄的小木船在狭长的河道里荡来荡去。船上那个穿土布衫裤、头戴草帽、脚穿草鞋的农民一个人摇橹，惊起两岸的浪涛，涌湿了河桥的石级。
卖菱的农民来自一个离镇六七公里外的乡村，村里家家户户都种了菱。夏秋两季，村外河道只留一条窄窄的水道，碧绿青翠、密密匝匝的菱叶覆盖在水道两侧的河面上。大清早，农村姑娘们坐在腰子盆里划桨，划进了宽阔的菱荡中采菱，边采菱边唱歌。菱荡里洋溢着一片欢声笑语。
吃罢中饭，井字形的河道上发出一片“卖鲜鲜菱嗳”的叫卖声。这声音还飘进石拱桥洞里，发出幽幽的回声。一条条两头尖尖的小木船一只接一只紧挨着，石河桥边上被激起的白色浪花时上时下。
妈妈拎着一只竹篮，站在石河桥上喊：“买菱嗳！”我趴在临河的窗棂上，不眨眼地望着那条卖菱船向我家这边靠拢。那农民接过妈妈手中的竹篮，俯下身子，在浸满扦光头菱的船舱里，用木勺子舀起水淋淋的金黄色的扦光头菱，过了秤，还抓了一把，丢进妈妈的竹篮里。妈妈付了钱，那农民用竹篙向石河桥级轻轻一点，小船便渐渐地远去，随着一阵阵“卖鲜鲜菱嗳”的叫卖声，越来越远。
故乡的菱角有触角菱、扦光菱。触角菱多角，一不小心便触得嘴唇出血，但它价贱；扦光头菱个大角软，价贵。
我倚在窗棂上嚼着嫩菱，眺望着蓝天上变幻莫测的白云，没多久便闻到了满街飘散的熟菱的甜香……
九岁那年冬天，我上小学三年级。早晨上学的路上，西北风“呼呼”作响，我走到石拱桥堍，看到一个卖乌菱的老伯站在凛冽的寒风里，守着一只黑色的笆斗。笆斗上盖着一块破旧的棉絮，掀开一角，冒出一缕缕白色热气。学生都叫他“乌菱伯”。乌菱伯身穿黑色土布棉袄，大青布捉裙，头戴烟毡帽。他一边望着过路的小学生，一边喊：“吃热乌菱嗳！”
我家贫苦，早上上学时妈妈给我一分钱买乌菱充饥。一分钱只能买三个小乌菱。有一天，家中揭不开锅，妈妈连一分钱也拿不出。我走过乌菱伯摊前时便低垂着头冲了过去。
次日一早，妈妈给了我一分钱。去学校时，我在乌菱伯摊前大大方方地停住了脚步。
“买一分钱乌菱！”
“昨天，你为啥冲过去……”
“我……”我边说边掉泪。
“当心烫手！”乌菱伯不再追问，从芭斗里掏出三个又大又热的乌菱，放在我冰冷的手心里。我的心也温热起来。
我边走边摩挲着手中的热乌菱，一直舍不得吃。走进学校时，乌菱已经冷了。我踏进教室，只见同学们正做乌菱角游戏——菱角勾菱角，谁断谁输，输者得把自己的乌菱给胜者。我拿手中的乌菱参加游戏，结果三个乌菱都勾断了，肚皮饿得“咕咕”叫。
次日早晨，妈妈又给我一分钱买乌菱。我走到乌菱伯摊前，说：“我只要一只坚硬的，麻烦给我挑一只。”
“你要干什么？”
“我和同学比谁的乌菱角硬。”
“好啊！我卖了几十年的乌菱，什么样的乌菱都见过。我替你挑一个‘乌菱王’，保你百战百胜！”说完，乌菱伯的两只手在芭斗里从上翻到下，翻遍了笆斗，终于翻出一只又黑又硬的老乌菱——它的菱角硬得像铁钩一样。
“这只老乌菱一定天下无敌！”乌菱伯自豪地说。我拿了这只老乌菱，迫不及待地往学校赶，只想快点儿和同学们一一较量。老乌菱果然所向披靡，赢得的乌菱堆满了我的课桌。我把这些乌菱与全班同学分享。
下午放学，我路过乌菱伯家，只见一股又浓又白的烟雾从小屋的门窗里飘出来，路人都被呛得咳嗽起来。我冒着浓烟钻进小屋，见乌菱伯弯着腰，用一根竹竿做的火通对准一只泥风炉内未完全燃烧的柴火，使劲吹着。
“乌菱伯，我能帮你吹么？”
“你帮不了！”
“我不怕脏！”
“不用了，你年纪小……烟火呛人的！”
小天井里的一只木桶里都是浸满烂泥的乌菱。我挽起袖子，对乌菱伯说：“我给您去洗乌菱！”
我用一只小竹篮装满带泥的乌菱走到石河桥下，一篮又一篮地洗。
“看你的一双小手，冻得像红萝卜了，不用洗了！”乌菱伯对我说。
乌菱伯还告诉我，乌菱是初夏播种在菱荡里的。到了冬天，西北风吹枯了它的茎叶，茎叶渐渐沉入荡底，荡底结满了乌菱。因此，种菱的农民都要在三九严寒的天气里赤着脚，踏在冰冷的烂泥里挖乌菱。
小学毕业，我去县城中学读书。每年暑假回家，在我家窗外依然飘荡着一阵阵“啊，鲜鲜扦光头菱嗳”的叫卖声，我依然感受着故乡的风情。
中学毕业的夏天，在故乡平静的河面上再也听不到悠长的卖菱声，在故乡的街头、桥畔也不见乌菱伯的身影了。哦，故乡小镇的井字形河道和那长长的石板街上少了一份热闹和乡情。
每逢农历七八月间，风轻云淡，天高气爽。河水清澈见底，河底一条条闪着光亮的鱼儿悠闲地游来游去。
吃罢中饭，我拿起一脸盆碗筷，脖子上放一条毛巾，去石河桥畔洗脸、洗碗。从远处传来一阵阵粗犷的“卖鲜鲜菱嗳”的叫声，我抬头一看，只见一条条两头尖、身子窄的小木船在狭长的河道里荡来荡去。船上那个穿土布衫裤、头戴草帽、脚穿草鞋的农民一个人摇橹，惊起两岸的浪涛，涌湿了河桥的石级。
卖菱的农民来自一个离镇六七公里外的乡村，村里家家户户都种了菱。夏秋两季，村外河道只留一条窄窄的水道，碧绿青翠、密密匝匝的菱叶覆盖在水道两侧的河面上。大清早，农村姑娘们坐在腰子盆里划桨，划进了宽阔的菱荡中采菱，边采菱边唱歌。菱荡里洋溢着一片欢声笑语。
吃罢中饭，井字形的河道上发出一片“卖鲜鲜菱嗳”的叫卖声。这声音还飘进石拱桥洞里，发出幽幽的回声。一条条两头尖尖的小木船一只接一只紧挨着，石河桥边上被激起的白色浪花时上时下。
妈妈拎着一只竹篮，站在石河桥上喊：“买菱嗳！”我趴在临河的窗棂上，不眨眼地望着那条卖菱船向我家这边靠拢。那农民接过妈妈手中的竹篮，俯下身子，在浸满扦光头菱的船舱里，用木勺子舀起水淋淋的金黄色的扦光头菱，过了秤，还抓了一把，丢进妈妈的竹篮里。妈妈付了钱，那农民用竹篙向石河桥级轻轻一点，小船便渐渐地远去，随着一阵阵“卖鲜鲜菱嗳”的叫卖声，越来越远。
故乡的菱角有触角菱、扦光菱。触角菱多角，一不小心便触得嘴唇出血，但它价贱；扦光头菱个大角软，价贵。
我倚在窗棂上嚼着嫩菱，眺望着蓝天上变幻莫测的白云，没多久便闻到了满街飘散的熟菱的甜香……
九岁那年冬天，我上小学三年级。早晨上学的路上，西北风“呼呼”作响，我走到石拱桥堍，看到一个卖乌菱的老伯站在凛冽的寒风里，守着一只黑色的笆斗。笆斗上盖着一块破旧的棉絮，掀开一角，冒出一缕缕白色热气。学生都叫他“乌菱伯”。乌菱伯身穿黑色土布棉袄，大青布捉裙，头戴烟毡帽。他一边望着过路的小学生，一边喊：“吃热乌菱嗳！”
我家贫苦，早上上学时妈妈给我一分钱买乌菱充饥。一分钱只能买三个小乌菱。有一天，家中揭不开锅，妈妈连一分钱也拿不出。我走过乌菱伯摊前时便低垂着头冲了过去。
次日一早，妈妈给了我一分钱。去学校时，我在乌菱伯摊前大大方方地停住了脚步。
“买一分钱乌菱！”
“昨天，你为啥冲过去……”
“我……”我边说边掉泪。
“当心烫手！”乌菱伯不再追问，从芭斗里掏出三个又大又热的乌菱，放在我冰冷的手心里。我的心也温热起来。
我边走边摩挲着手中的热乌菱，一直舍不得吃。走进学校时，乌菱已经冷了。我踏进教室，只见同学们正做乌菱角游戏——菱角勾菱角，谁断谁输，输者得把自己的乌菱给胜者。我拿手中的乌菱参加游戏，结果三个乌菱都勾断了，肚皮饿得“咕咕”叫。
次日早晨，妈妈又给我一分钱买乌菱。我走到乌菱伯摊前，说：“我只要一只坚硬的，麻烦给我挑一只。”
“你要干什么？”
“我和同学比谁的乌菱角硬。”
“好啊！我卖了几十年的乌菱，什么样的乌菱都见过。我替你挑一个‘乌菱王’，保你百战百胜！”说完，乌菱伯的两只手在芭斗里从上翻到下，翻遍了笆斗，终于翻出一只又黑又硬的老乌菱——它的菱角硬得像铁钩一样。
“这只老乌菱一定天下无敌！”乌菱伯自豪地说。我拿了这只老乌菱，迫不及待地往学校赶，只想快点儿和同学们一一较量。老乌菱果然所向披靡，赢得的乌菱堆满了我的课桌。我把这些乌菱与全班同学分享。
下午放学，我路过乌菱伯家，只见一股又浓又白的烟雾从小屋的门窗里飘出来，路人都被呛得咳嗽起来。我冒着浓烟钻进小屋，见乌菱伯弯着腰，用一根竹竿做的火通对准一只泥风炉内未完全燃烧的柴火，使劲吹着。
“乌菱伯，我能帮你吹么？”
“你帮不了！”
“我不怕脏！”
“不用了，你年纪小……烟火呛人的！”
小天井里的一只木桶里都是浸满烂泥的乌菱。我挽起袖子，对乌菱伯说：“我给您去洗乌菱！”
我用一只小竹篮装满带泥的乌菱走到石河桥下，一篮又一篮地洗。
“看你的一双小手，冻得像红萝卜了，不用洗了！”乌菱伯对我说。
乌菱伯还告诉我，乌菱是初夏播种在菱荡里的。到了冬天，西北风吹枯了它的茎叶，茎叶渐渐沉入荡底，荡底结满了乌菱。因此，种菱的农民都要在三九严寒的天气里赤着脚，踏在冰冷的烂泥里挖乌菱。
小学毕业，我去县城中学读书。每年暑假回家，在我家窗外依然飘荡着一阵阵“啊，鲜鲜扦光头菱嗳”的叫卖声，我依然感受着故乡的风情。
中学毕业的夏天，在故乡平静的河面上再也听不到悠长的卖菱声，在故乡的街头、桥畔也不见乌菱伯的身影了。哦，故乡小镇的井字形河道和那长长的石板街上少了一份热闹和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