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我的心里栽种下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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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嘉蜜还是迈着她大大的步子,习惯地抬着高傲的下巴,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小小的程浅沁,蹲在地上的姿势像极了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纤细的右手紧紧捂着右脸,发丝悲伤地垂下来,遮住了她同样低垂的眼神。
  过了好久,费伊才把视线从唐嘉蜜早已离开的地方缓缓地收回来,猛然转过身,才发现程浅沁还蹲在那儿。费伊走到浅沁跟前,也慢慢蹲下来,“还疼吗?把手拿开,让我看看。”
  这个冬天真冷。费伊语调很淡声音很低,但呼吸出的一团团白气还是让浅沁感到了些许难得的温暖。她冰冷的右手被费伊同样冰冷的左手轻轻拿开,他的右手拨开了她垂下来的头发。最终,她抬起了满是泪痕亦冻得通红的小脸。于是,他看到了眼前这个委屈的丫头肿起的右脸和快要咬破的苍白嘴唇。费伊心里又难过又内疚。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淡淡说了句:“今天真冷,走吧。”
  这是个灰蒙蒙的冬日。就在这样一个阴冷的下午,唐嘉蜜给了她最好的朋友程浅沁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拼命甩掉了宠爱她很久的费伊挽留的双手,只留下她那一句尖锐的话还在不停地搅动着将要凝固的冷空气:缘分到头,好聚好散。
  程浅沁最初遇见唐嘉蜜时,就被她像小太阳一样发出的光芒所震慑。当时她迈着夸张但很潇洒的步子几乎是跳上了发奖的主席臺。程浅沁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背影:清爽的短发,咖啡色的紧身上衣,瘦削的肩胛骨线条分明,鲜红色的肥大的休闲裤,一条细细的银白色的晶亮小链子缠绕在腰间。唐嘉蜜帅气地转身,面对着所有人微笑,再鞠躬,又在潮水般的掌声中大步走回自己的座位。
  散场的喧哗搅得程浅沁心里不安宁,“嗨,程浅沁。”猛然抬头,发现眼前站着那个会发光的唐嘉蜜。“找你好久找不到,原来你在这儿。”唐嘉蜜讲话速度很快,声音清亮,“我喜欢你,交个朋友吧。”伸出左手,动作礼貌又大方,语气中有着不容拒绝的自信。程浅沁犹疑了一下,还是握住了她的手。
  借着所谓的“名人效应”,这一对好朋友成了很多目光的追随点。意思就是说,几乎无人不晓那个很瘦的短发的是唐嘉蜜,笑起来很爽朗,画画很棒;那个小小的长发柔顺的是程浅沁,字写得好文章也不错。浅沁有一次对嘉蜜说,我觉得葵花是最漂亮的花儿,你能为我画一些葵花吗?
  嗯,姑娘发话了,我一定遵命。可是我觉得向日葵很没出息,总是跟着太阳走,一点个性都没有!
  浅沁笑笑,心里并不认同,但也不再多说。嘉蜜素来喜欢张扬有性格的事物,浅沁是知道的。
  艺术生唐嘉蜜,有着极高的美术天分,性格奔放感情洒脱,对一切反感的事物总是大声说不,亦强烈占有所有她想要的东西。专业课上她躲在画架后面眯着眼睛打盹,做完小小的美梦又忽而清醒,偷偷从后门跑出去,她想她的姑娘了,她就要去看看她。唐嘉蜜倚在门边上,偷偷把脑袋探向门里,一下子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小姑娘。她的长发垂下来遮住脸,她的样子很认真。嘉蜜小小笑了一下,抬起头,就看到讲桌后坐着的那个男生。清爽利落的板刷头,高高的鼻梁抿着的嘴巴,让他的侧脸看起来分外俊朗。唐嘉蜜的心跳好像突然没有了,她嘴边的笑容也挂在那儿不再摇曳。那个男生突然就把脸正了过来,睁着很清澈的眼睛看着门外的唐嘉蜜,放下笔,轻轻站起来,径直朝唐嘉蜜走过去。“我们在上自习,唐嘉蜜,你是来找程浅沁的吗?”漂亮的男声十分低沉,但唐嘉蜜却把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她突然笑了,笑出了清脆的声音,又急忙点点头。浅沁被叫了出来,见嘉蜜在笑个不停便十分疑惑:“嘉蜜,找我有事吗?又开心什么哪?”
  嘉蜜把半个身子探进门,指了指端坐在讲台上但分明望着自己这边的男生,“他,叫什么名字?”
  “我们班长吗?他叫费伊。”
  “我喜欢他。”
  于是唐嘉蜜频繁来浅沁的班里找她,亦无数次假装遇到费伊,然后喊他的名字跟他打招呼。
  于是唐嘉蜜渐渐很自然地拉住费伊的衣脚说,费伊你刚理了头发吧,真好看。
  于是唐嘉蜜靠在门边上冲着费伊大声喊拿香皂来我要洗脸。
  浅沁则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分不清是高兴还是失落地想:嘉嘉,看似全世界都知道你们在恋爱了。
  唐嘉蜜偶尔和浅沁遇到,会用很快很激昂的语速说着大部分是关于费伊的话。她拿出两个人一起拍的大头贴给浅沁看:小小的格子画隔不开甜蜜的笑容,费伊的下巴抵在嘉蜜的肩上,嘉蜜调皮地揪着费伊的耳朵……浅沁浅浅笑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嘉蜜,你忘了浅沁吗?”唐嘉蜜飞快地在浅沁的右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大声坚定地说:“我没有忘记我的姑娘!”浅沁笑了笑,又听见她十分信任十分亲密的唐嘉蜜认真地说:“只不过,我现在喜欢他更多。”
  每每自习课,浅沁看到自己正前方讲桌旁的费伊认真学习的样子,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她有太多的话不曾说过,但不代表她没有那些想法和感觉。她怀念起过往的每一个小细节,总觉得心里生出一股一股的悲凉。她从来不是个主动的人,所以如今她在被动着退出。课间时,浅沁听到了嘉蜜的笑声,她明白,嘉蜜要找的人已经不是她。半晌,费伊坐到身边,把一卷画纸递给浅沁说:“这是嘉蜜给你的。”费伊的声音很低沉,但浅沁把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展开画纸,她看到一株葵花,一双葵花,一片葵花。纸上那些金黄的笑容,让浅沁的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溅到了层层金黄上,溅透了纸背。费伊略有惊慌,浅沁连忙擦擦泪,用浓浓的鼻音轻描淡写道:“没事啦。我很开心。”
  唐嘉蜜要去考专业,要走一个月,她没向任何人告别,包括费伊和浅沁。费伊仿佛一下子落了单,许是因为之前两个人的热闹和欢乐过于丰盛。而浅沁在过长的失望后有些释然,她已明白自己将要失去这份友情,她明白与嘉蜜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了解高傲的嘉蜜喜欢极端,她清晰记得当初嘉蜜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决绝地说,我自己的事最重要,我决定要什么,一定要得到,我如果放手,就绝不留恋。
  费伊同队友一起穿上了新订的队服,是明亮的黄色。浅沁披着费伊脱下的外套坐在看台上,声音不大却很执著地为自己的班级为费伊喊着加油。浅沁不懂足球,却莫名生出许多的热爱。
  中场休息,浅沁跑到场边仰着头看着费伊好看的眼睛,轻轻笑着不说一句话。费伊擦着汗笑着说:“丫头,咱们会赢哦。”语气亦坚定自信但不霸道,浅沁依然点点头。
  这是唐嘉蜜离开后的第三十天,世界依然太平,只是有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唐嘉蜜离开了三十天,习惯她的人怀抱着想念,却适应着孤单。
  浅沁在校刊上发表的新文章,叫做《你曾在我的心里栽种下葵花》。有一段,是这么写的:
  葵花有颗柔软的心,追随着向往的温暖。
  葵花有不够热烈的灵魂,高于30℃的热度会让它流泪。
  你曾在我的心里播下花种,如今它们开出了朵朵葵花。
  费伊捧着校刊的手微微颤抖,他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只有浅沁才能看得懂的语言。他伸出手拨开她额前的发:“丫头,你真让人疼惜。”
  很老土的是,唐嘉蜜这时出现在班门口,依旧那么高傲漂亮,依旧把笑容停在了嘴角。浅沁刚刚喊了一声嘉蜜,她就跑开了。两个人追出来才发现,这个冬天这么冷。
  “反正我也有男朋友了,也不怕跟你们说清楚。以后我们各走各的,再无任何联系。”
  “嘉蜜,你……”
  “你还要说什么?缘分到头,好聚好散。”
  “嘉蜜,我……”
  唐嘉蜜的左手扬起来,甩过程浅沁的右脸。
  那是她画画、写字、吃饭用的左手。是她牵过浅沁右手的左手,是她拽过费伊衣脚的左手。
  那是她亲过的右脸,是她开玩笑时捏过的右脸,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右脸。
  左与右,却是海角与天涯。
  费伊还是用很低沉,但很温暖的声音对浅沁说:“虽然我不可能像她一样很快推开另一扇门去进入新的世界,但我会努力,珍惜当下,珍惜身边的人。”
  是谁曾在我的心里栽种下葵花,已经不再重要。我得到了你遗弃的30℃的温暖,就可以笑着流泪了。
  (归雁生摘自《2007全国高中生精彩作文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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