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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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让宇宙有了意义,但是,我们的意义呢?
  距联调节点一百二十天,距发射日十个月。
  夜,早已深了,庞大的首都陷入沉睡,国家空间技术研究院某重点实验室的研究大楼仍然灯火通明。
  全神贯注凝视显示器,双手在键盘上跳动如飞,这种状态楚一飞不知保持了多久,他的生命仿佛进入了迷宫一般的计算机电路内部,与浩瀚的数字海洋融为一体。
  数年前,天望·火星探测计划立项。与更早以前的天问计划不同,天望计划是为人类火星基地的建设收集更丰富的资料,对火星的地质、资源等情况进行广泛的探索与勘测。很快,一个涉及各个领域的专业团队便进入有条不紊却又紧张乃至癫狂的工作状态,其中有位至院士的老一代专家,更多的是楚一飞这样的年轻人,参加工作的时间不长,没有光鲜的履历,也不曾参与过这样的国家级项目,但他们有最前沿的知识储备,更有青春所特有的理想和热情。
  时至今日,行星探测器的研制已近尾声,某个白色的洁净厂房内,金白相间的火星飞船静静矗立,蓄势待发,不过要让它顺利升空,跨越漫长的宇宙深空,按计划降落在火星表面展开科考行动,再把信息传回星空这头的地球,还有着太多的工作需要完成。
  作为团队中的一员,楚一飞的职位是星载A.I.架构师,听着高大上,本质上就是码农,不仅工作起来没日没夜,肩负的责任还远高于普通的程序员。
  意识中一阵恍惚,显示器上的代码变得模糊起来,楚一飞坐直身体,晃了晃头,想把脑海里的困倦赶走,但是收效甚微,他不得不把视线从屏幕上挪开,办公室里静谧无声却座无虚席,同事们都在埋头工作着。
  楚一飞有些无奈,他退出系统,站起身,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镜子中的自己有些憔悴,他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再睁开眼睛,似乎好一些了。
  出了卫生间,在咖啡机旁接了一杯咖啡,楚一飞回到座位,重新进入系统,眼前还是有些朦胧,像蒙了一层雾,但是他必须打起精神,团队像一列高速飞驰的列车,每个人都必须跟上进度。
  他迅速进入状态,一串串代码在屏幕上呈现,忽然,手指的速度出现了停滞,他犹豫了一下,查阅了完成的程式,没什么异常,可他还是感觉有些异样。是错觉吗,还是太疲倦了?他喝了口咖啡,决定继续工作,可是没敲几个字符,他还是停下来。
  不对劲,他清楚记得离开前写下的程式,前后不到三兩分钟,现在,一段字符中,两个代码的顺序出现了错位,他判断,有人进入自己的系统,做出了修改,这种情况理论上存在可能,却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调阅系统日志,总师等更高权限的人是可以进入自己的系统的,但是日志上只有自己的登录记录,尤其离开的几分钟,一片空白,这说明根本没人登录自己的系统,他又做了一次安全自检,没有其他程式侵入的痕迹。
  楚一飞颓然坐到椅子上,自己记错了吗,还是……他心率上升,额头沁出了冷汗,一个词在脑海中盘旋,最终,他果断接通了网络安全部的电话。
  锁被撬了,意思是出现了泄密级别的网络安全事件,这在实验室内可是头等严重的大事。
  胡可的网络安全部属于独立部门,直接受研究院最高层领导,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院属内部局域网与外部的互联网物理隔离,理论上不存在网络入侵的可能性,对于工作人员的保密教育和日常监督又极为严格,至今还没有出过泄密或入侵事件,因而胡可的日常工作可谓枯燥无比。
  有那么一段时间,胡可心血来潮,以全院网络安全大检查的名义,部门暂时改行成了黑客组织,想尽方法攻击各部门的网络,结果不仅没找出问题,还惹得各部门怨声载道,获得了溜门撬锁的诨号。
  所以,接到楚一飞的电话,胡可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总算到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带着几个人,风风火火赶往出事的实验室,一番调查下来,胡可却有些吃不准了,没有发现恶意程序,没有异常访问记录,系统防火墙完好,监控录像里也没人接近楚一飞的工位。
  胡可一遍又一遍浏览楚一飞的电脑,终于灰心,尴尬地看了看旁边有些紧张的楚一飞,忍不住问道:“确定这两个字符被修改了?”
  楚一飞盯着胡可,觉得对方有些不信任自己,他的表情渐渐变得坚定,“请相信我的记忆力。”
  “我相信你。”胡可报以信任的微笑。
  “谢谢你。”
  楚一飞有些感动,这件事发生得蹊跷,找不到疑点,几个小时里,他承受着周围同事异样的目光,他一再告诉自己,他没有记忆错乱,更没有精神失常,他的系统遭到了入侵,但是渐渐地,连他都有些不确定了,胡可的微笑给了他安慰和支持。
  “我们会持续调查的,直到水落石出为止。”胡可说道。
  他当然不会告诉楚一飞,网络安全部太闲了,他需要一个理由让手下这帮兄弟动起来。
  楚一飞回家好好睡了一觉,重新投入紧张的工作之中,一连几天,一切如常,泄密事件像是投入湖面的一粒石子,荡起的涟漪很快被时间抹平,网络安全部的人来过几次,也没什么线索,很快销声匿迹,楚一飞的工作重回正轨。
  这样过了三个多月,网络入侵的事再没发生过,楚一飞甚至忘记了这段经历,他负责的程序已经编制完成,开始进入最后的校对和优化进程。
  同样是一个深夜,黑暗中风雨交加,一道道闪电时而在窗外亮起,办公室内异常安静,楚一飞和同事们仍在挑灯夜战,这是人类向宇宙星空发起的又一次冲锋。
  人类文明是群体文明,无数个普通弱小的个体,每个人贡献自己那份微弱的力量,汇聚成巧夺天工的人造物,代替他们去遨游深空,抵达他们孱弱的身体难以企及的神秘之处。   楚一飞的目光凝聚在显示器上,脑海中解析着每一个代码的组成,系统联调之前,他必须在浩如烟海的数字中找出可能的错误,否则,即使是一个微小的错误或延迟,也会在三亿千米外被无限放大,造成整个项目的失败。
  忽然,他的脑海中似乎响起了一声叹息,似有若无,却带着莫名的惋惜,接着,显示器上忽然出现了一串文字:不是这样的……这样的延时,会导致着陆器硬着陆……
  楚一飞的身体刹那间僵住了,锁再次被撬了,这证明几个月前的事并不是自己的幻觉,真的有人入侵了系统,这次还留下了文字,他的第一反应是马上通知网络安全部,但体味那段文字的含义,却犹豫了。对方指的什么,程式吗?
  鬼使神差地,他回了一句:怎么了,哪里错了吗?
  屏幕上,没有新的文字出现,只有光标停在那里,不断闪现,过了一阵,就在楚一飞觉得被对方愚弄了的时候,一段小巧的程序出现在界面上,他迅速浏览了几行,发现是一个简易的编译器,他的源代码开始逐行导入编译器,而后,时而有某个字符或者参数被修改……
  只有两三分钟,楚一飞却感觉过了很久,光标又停在那里不动了,他浑然不觉,思绪沉浸在修改过的程式之中,修改的地方并不多,与原来的区别并不大,更多的只是进行了微调,但是他知道,即便那细微的差别也会导致火星探测器的运行谬之千里。
  突然间,办公室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七八个穿着雨衣的人带着一身雨水冲进来,直奔楚一飞的工位,同事们惊愕的眼神下,两个人往机箱里安装什么设备,另外一人在键盘上不断敲击着,时而紧张地注视着显示器,更多的人则向后面的机房奔去。
  楚一飞一时间成了看客,有些尴尬地站在一边,看着几个人折腾他的电脑,胡可走到他身边,一脸激动,“总算抓到他了!”
  楚一飞恍然,“你在我电脑里安装了监测程序?”
  “这回他一定跑不了!”胡可挥了下拳头,而后摸着下巴自语道,“一直弄不清这家伙怎么做到的,真是个人才,说不定威逼利诱一下,可以弄到我们部门来。”
  话说自从上次入侵事件发生之后,虽然表面平静下来,实际上胡可一刻也没放松,什么“鱼饵儿”“猫眼儿”“恶心虫”“捕鲸叉”等监控程序撒的全网都是,楚一飞的电脑更是重点照顾对象,实验室的监控录像也有人在实时布控,一有风吹草动,反追踪程式会循着入侵者的痕迹找到对方老巢去。
  胡可自信满满,静等大鱼上钩,楚一飞电脑的镜像一直显示在他的办公桌上。几乎在楚一飞发现再度被入侵的同时,胡可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这一天终于被他等到了,然而……收网行动进行得无比迅疾,渔网里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整个网络安全部忙乎了一整天,入侵者像是融化在网络信号中了,或者根本就不曾存在,还是如前次一样,对方既没有挥挥手,也没有带走一丝云彩,就这么不留痕迹地消失了。
  半个月过去了,胡可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他再次失败了,与上次不同,这一次他做了充足的准备,也及时发现了入侵状况,可谓将对方逮了个正着,可仍然让入侵者从指缝里溜走了,领导会不会质疑他的能力?其他部门是不是在背后嘲笑?他感到巨大的挫败感,堵在心口,无处宣泄。
  一个月后,联调节点如期而至,这是对整个研制团队的一次大考。星箭研制、生产、发射、测控等各部门联动,进行一次虚拟的天望·火星探测。经过一周紧张测试,各项参数和指标甚至好于预期,这也代表研制团队的工作圆满完成,火星探测器从这一刻进入完整状态,静待半年后的发射。
  院领导为研制团队举行了系统内部的庆祝大会,以表彰大家这些年来的辛苦努力,毕竟探测器还没有发射,各种荣誉当然没有,物质奖励和职务升迁却少不了。
  楚一飞在大会上再次见到了胡可,与楚一飞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胡可龟缩在一个角落里,一脸的落寞和颓然。
  “恭喜你了。”胡可看见楚一飞向自己走来,说道,语气里却没有一点儿恭喜的意思。
  “谢谢,”楚一飞并不在意,一屁股坐到胡可身边,有些感慨,“总算可以放松一下了,准备带孩子去迪士尼玩玩,想想还是五年前的承诺呢。”
  胡可侧头看了看楚一飞,又把目光投向远处,沉默了一阵,说道:“挺羨慕你们,虽然累,但是有成就感。”
  楚一飞明白他的意思,问道:“撬锁的事,还是没有着落?”
  胡可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我这次是栽了,上面已经不再过问了,而且派来了一个正职。”
  楚一飞倒是有所耳闻,网络安全部的老领导退休之后,一直是胡可这个副处长主持工作,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转正,结果网络入侵事件发生,胡可却查无头绪,上面派来了一位正处长,可以想见,胡可的未来正在暗淡。
  楚一飞想劝劝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命运就是这么无常,胡可因为这次诡异事件而仕途渺茫,自己却得到了莫大的帮助,系统联调结果表明,网络入侵者修改的代码完美地修补了自己可能犯下的错误,从这个角度说,应该感谢那个被胡可恨之入骨的家伙。
  “我一定会把那家伙揪出来的。”胡可在一边狠狠地说道。
  半年后,文昌航天发射中心,发射进入倒计时。
  楚一飞没在指挥大厅,作为火星探测器的研制者之一,他的工作半年前就完成了,安装、调试、发射、测控这些工作都有各自的专业团队,自己插不上手。
  此刻,他正坐在观众席上,由于专家的身份,他获得了一个绝佳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已经转移到发射阵位的长征火箭,如白色巨人一般矗立在椰树与蓝海的环绕之中。
  倒计时结束,橘红色的火焰和乳白色的烟雾从火箭底部喷涌而出,化成一团绚烂的云霞,托举着长征火箭缓缓踏上征程,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席卷大地……
  楚一飞心潮澎湃,和周围的观众一同振臂欢呼,这时候,手中的手机传来了振动,他没有在意,谁会错过这样短暂而激动人心的时刻呢,但手机仍在执着地振动着,无奈之下,他匆匆瞥了一眼屏幕,然后眼睛就再也离不开了。   手机挂断了,却发来短信。
  “在文昌吗?”
  简单的四个字,发信人的信息则是空白,楚一飞立刻意识到是谁了,屏幕后面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入侵者,他心跳加速,比观看火箭发射还要激动,立刻回道:“在。”
  “今天发射吧?”
  “是,它正在升空,就在我眼前。”
  “哦……真想去看一看啊……”
  楚一飞一怔,马上将刚刚拍摄的火箭视频发送了过去。可能是网络延时,也可能是对方沉浸在视频中,手机迟迟没有接收到新的信息,就在楚一飞觉得对方又像从前一般消失了的时候,又一行字显现:“它走了……前往遥远的深空……摆脱了宿命的束缚,去往生命的未知……真想……跟着它……去翱翔……”
  看着这段信息,楚一飞有些疑惑,文字断续,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看来对方不常与他人交往,大概真是个宅在家里的网络黑客,可是言语间又显露出强烈的忧郁和迷惘的情绪,恐怕……恐怕对方心理有些问题。想到这里,楚一飞回信道:“我使用了你修改过的程序,可以说,天望·火星探测器也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它正在代替我们飞出大气层,前往火星去探索人类的未知世界……没想到收到你的信息,我很高兴,真的感谢你的帮助,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这一次,对方沉默了很久,屏幕才显示出一行字:“……我不需要朋友……”
  这是楚一飞收到神秘人最后的信息,此后无论他回复什么,都石沉大海,对方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天望探测器离开了地球,刚接触的神秘人又隐去了,楚一飞怅然若失,好像生命缺少了什么。
  文昌回来,恢复正常工作,不过新的研制任务还没有下来,一时间没什么工作要做,日子清闲得让楚一飞和同事们都有些无所适从。他原本想着把网络入侵者接触的事情告诉胡可,想想还是算了,对方并没有窃取实验室的机密,还给自己提供了意外的帮助,短暂的接触来看,神秘人的生活似乎也不太如意,另一方面,胡可被这件事弄得焦头烂额,要是能够破案的话早就破了,再提供这些信息也未必有用,恐怕只是伤口上撒盐罢了。
  趁着新的研究任务还没有下来,楚一飞请了年假,带着妻子和女儿前往上海迪士尼游玩儿,这是早就答应女儿的,那时孩子才五岁,一转眼都小学四年级了。这些年来身心扑在工作上,脑海里都是深邃的星空和熠熠发光的行星探测器,确实亏欠了家人太多,正好补上。
  一家人开开心心在南方玩了一圈,回京的时候已经是多半个月以后了,女儿和自己亲近了许多,与妻子的感情本已归于平淡,竟然也因为这段快乐时光,又体味到了恋爱时的那一丝甜蜜味道,他暗暗决定,以后无论多忙,也要抽时间多陪陪家人。
  作息时间恢复正常,新的任务也布置了下来,为天望·金星探测计划进行预研,计划还没有获得正式立项,所以研制工作有条不紊,并不紧张。其实大家的心思还在火星探测器身上,偶尔会有同事在座位上发呆,多半思绪已经飘出大气层,在几千万千米外找寻火星探测器的身姿,从某个意义来说,那就是大家的孩子,倾注了数年的心血,又有了仿佛对后辈的期待,去实现自己的遗憾和理想。
  断断续续地,有消息从测控站那边传来,一切正常,却也没什么可说的,霍曼转移轨道毕竟是一段漫长而枯燥的旅程,半年以后,探测器进入火星轨道,才会是惊心动魄的时候,减速、被火星捕获、数次变轨、释放着陆器、巡视器行走在火星的红色荒原上,每一步都充满挑战,每一个成功都是国家空间科技的一次进步,而大家的理想也就更接近了一步。虽然自天问一号以来已有多次火星探测器成功着陆的经验,但楚一飞和同事们依然为这个小家伙的旅程担心。
  时间一天又一天过去,生活如此平淡,大家的心中都期待着那个时刻,终于,春节临近的时候,行星探测器靠近了火星,测控信号发出,发动机启动为探测器减速,使之被火星引力俘获……正常,探测器发回了清晰的火星照片。
  三个月后,探测器降低轨道,释放了着陆器,漂亮的白色贝壳划着优美的弧线没入红蒙蒙的大气层,消失在轨道器的镜头之中。
  大家聚集在会议室的大屏幕之前,紧张地观看直播视频,几分钟过去了,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屏幕,十几分钟过去了,屏幕上仍然没有收到着陆器发回的图像,人群中有些骚动,一些人窃窃私语,二十几分钟过去了,大家有了不好的预感,可能出事了,果然,电视台主持人重新出现在屏幕上,表情却没有了之前的喜悦:“我们刚刚得到消息,火星轨道器尚未收到着陆器的信号,有关专家正在尝试解决相关问题……攀登科学高峰的道路上,总会有各种坎坷,但我们仍会砥砺前行,让我们为国家的航天人加油。”
  实验室大楼上空铅云低垂,所有人心情沉重,测控部门还在努力恢复与着陆器的通信,但是大家知道希望渺茫,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表彰、立功、奖励,这些都不会有了,但是没人在乎,大家的心在哭泣,他们的孩子失落在三亿千米外的异星了。
  过了三天,金星探测计划被暂停,原火星研制团队再度集结,开始对天望·火星计划进行归零,寻找探测器失败的原因。这是一项艰巨,甚至是无迹可寻的任务,毕竟探测器远在火星表面,轨道器摄像镜头的探测能力有限,连一张着陆器在红面的图像都没有,团队利用此前的备品备件重新建造了一艘一比一比例的探测器,而后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寻找问题。
  归零的过程枯燥而压抑,一个月,两个月,民众接受了着陆火星失败的结局,好在火星轨道器运行正常,并在这段时间里不断传回火星的探测资料。但是对研制团队而言,不存在部分成功的概念,他们必须从初始设计、零件制造、系统联调等各个方面寻找失败原因,并确保这样的问题不会发生在后续任务中。
  难度很大,甚至超越了重新研制,一个又一个问题提出来,又相繼被否定,最后,故障范围大致被确定在着陆器伞降系统、太阳能电池板展开机构和通信系统上,但是没有人能确定到底哪里出了故障,这个问题大概永远都没有答案了。
  有那么一瞬,楚一飞想起了那个神秘人,正在失神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撞开,胡可冲到他面前,一脸的兴奋,“找到他了!”   “谁?”楚一飞下意识地问道。
  “你说谁?”胡可反问。
  实验室网络入侵事件过去一年多了,大家都淡忘了,听说这段时间,胡可与新领导合不来,经常争吵,后来索性经常迟到早退,职业生涯已经亮起红灯,谁知这家伙一直没放弃,始终在调查,只是办法都用尽了,却没有进展,谁知道突然之间柳暗花明。
  楚一飞见到了李利,李利是胡可的高中同学,任职于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正在某派出所挂职。一年前,胡可曾求助于这位老同学,同样没有结果,没想到无意之间却有了收获。
  李利带着两个人来到派出所辖区内的一家儿童福利院,收留和治疗各地的弃婴或孤儿。
  “这些孩子有严重的先天疾病,没有人肯收养,基本上都由福利院抚养到长大,他们在这里接受治疗,到了年纪会和正常的孩子一样接受教育,然后步入社会工作,生儿育女,组建家庭。”
  王老师带着众人走过福利院宽敞明亮的房间,向大家介绍。
  “这么严重也能独立吗?”胡可隔着玻璃窗看着几个畸形严重的孩子,有些难以置信。
  “绝大部分都可以,”王老师眼中充满自信,指着一个正在练习小提琴的腦瘫孩子,“每一个生命都会闪光的,虽然生下来就有严重缺陷,但只要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在某个领域会有惊人的天赋,经过刻苦学习之后,他们也能在人生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陈笑呢?”李利随口问道。
  王老师眼中有些黯然,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径直向前走去,穿过福利院主楼,又走过后面的花园,来到一排红色的平房前。这里靠着福利院的后墙,被花园的几株树木遮挡着,很不起眼,看上去罕有人迹,像是收藏杂物的仓库。
  王老师拿出钥匙,打开最左侧一间房门,说道:“这里就是陈笑住的地方。”
  房间不大,只有几平方米,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个写字台和一把椅子,基本上就是全部的陈设了,写字台上被一块灰色的抗静电布盖着的电脑显得有些醒目,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霉烂的味道,看上去很长时间没人居住了。
  “陈笑是你们福利院的孩子?”楚一飞不明所以,“为什么住在这里?”
  王老师有些尴尬,“陈笑二十一岁,已经成人了,大学毕业后,找了几个工作,都是没两天就辞职,后来又找回福利院,不符合规定,院里又不能不管,就在这里暂时住下了,谁知一住就是几年。”
  “几年?”楚一飞一怔,“他毕业时多大?”
  “十六岁。”
  这些大家都有些惊诧,这哪儿是残疾儿童,天才啊!
  “能说说陈笑的事吗?”楚一飞对这个神秘的网络入侵者来了兴趣。
  王老师沉默了一阵,眼中似乎闪现出那些往事。
  “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这孩子是自己走进福利院的,三四岁的样子,衣服还算整齐,脸上泛着红晕,齿白唇红,一看就不是个流浪儿,他就那样,有些蹒跚地走进福利院的主楼,推开一间教室,自顾自地拿起玩具玩了起来。
  “老师们以为是谁家带来的孩子,也没有在意,到了开饭的时候还安排他和其他孩子一起吃,可是一直到了晚上也没人来领孩子,而陈笑竟然自己爬到一张空床上,看样子要在这里过夜,老师们才着急了,连忙通知了院领导,询问陈笑,这孩子却一个字也不说,不得已只好报警,连续调查了几天,失踪人口、妇幼医院都查过了,还在各大媒体登了寻人启事,过了一个多月,仍然找不到孩子的父母,甚至有关孩子的任何信息。
  “院里给孩子做了体检,身体非常健康,而且这孩子发育良好,长得也很可爱,哪有父母会抛弃这样的孩子?何况陈笑的年纪也可以记住关于父母和居住地的相关信息了。”
  “孩子自己没有透露过家里的情况吗?”李利忍不住打断王老师。
  “没有,从来没有。我们问过很多次,除了叫陈笑,什么也不说。”王老师摇头。
  “这正常吗?”李利反问。
  “不正常。”王老师回答,“我们开始以为是什么事导致孩子出现了心理障碍,碰到这样的情况,一般来说,越是追问,越会导致情况更严重,所以我们就不再问了。
  “陈笑就留在了福利院,过了两年,他的身份仍然没有着落,就给他办理了入院手续。这孩子非常聪明,七岁的时候自学了全部小学课本,所以他没有上过小学,直接考了中学,成绩没那么高,但完全达到了标准,开始在福利院对口的中学上学。也是在这个时候,我们终于确定,这孩子不太说话的原因了:他有严重的心理疾病,除了一两个院里的老师,基本不与任何人交流,偶尔会喃喃自语,更多的时候就是坐在那里发呆,典型的孤独症症状。”
  “星星来的孩子。”楚一飞叹息道。
  王老师看了眼他,微微点了下头,继续说道:“而且他的症状非常严重,这样的情况根本没办法在社会上独立生活,这也是我们让他继续生活在福利院的原因。”
  “他这个情况,上学没问题吗?”李利问道。
  “除了不与人交流,陈笑的自理能力还是很强的,初中、高中、大学,直到毕业,福利院除了提供经费,基本没费什么心,大家都很高兴,还以为他的病出现了好转呢,拿到毕业证书那天,院里还为他举行了欢送会,谁知道……陈笑毕业之后就一直没法融入社会。”
  胡可的孩子才出生不久,刚看了大量育儿的书,此刻喃喃道:“孤独症,医学上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基本上是不治之症,很多时候,心理疾病比身体疾病还要可怕。”
  王老师也露出忧心的神色,叹道:“唉,多好的孩子,怎么得了这么个病,其他老师还想着是不是这孩子的专业太偏门了,不好找工作呢。”
  “他学的什么专业。”楚一飞随口问道。
  “好像是什么天体物理之类的,”王老师不确定地说道,“听说太小众,很难找到工作。”
  楚一飞和胡可同时望向对方,眼中满是震惊,原想着陈笑应该学习的计算机相关专业,没想到……
  这个答案既在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那他的计算机是在哪里学的?”胡可追问。
  “大学里就有计算机课吧,”王老师不确定道,“这大概是他唯一的个人财产了,除了偶尔到食堂吃饭,整天也不见出门,都是在捣鼓这台电脑,着了魔一样。”王老师大概事先从李利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看了看胡可和楚一飞,继续说道,“不知道给国家造成了什么损失,但是在我们眼里,这孩子除了不说话,不理人,从来没做过出格的事情,要说对不住的……恐怕只有他自己。”
  “说一说后来的事吧。”李利并没有理解王老师的担忧,有些职业病地说道。
  王老师看了李利一眼,显得有些怕,弄得李利连忙露出微笑,道:“没什么大事,陈笑网络上去了一些不该去的地方,没造成什么后果,连最轻微的犯罪都算不上。”
  王老师稍稍安心,平静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说起来快一年了,那孩子突然给老院长发了一个短信。哦,老院长已经退休了,一直很爱护陈笑。短信上说,他知道父母的消息了,他要去找他们,之后,这孩子就消失了,除了一个手机,什么也没带走。我们多次拨打电话,总是无法接通,老师们想着,这孩子恐怕回到父母身边了吧,那应该是他最好的归宿了,大家也就接受了这件事。他房间里的东西也没动过,也许他哪天会和父母一起回来看大家呢。谁知道,这么突然就出事了呢?”
  楚一飞被李利和胡可带到儿童福利院,一路上只说是找到了网络入侵者,并没有谈及细节,此时对整件事还是一头雾水,看看胡可,也是一脸迷惘,想必李利的职业病在作怪,嘴严得很,不禁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老师的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声音微微发颤,“一个月前,陈笑突然从福利院的楼顶掉了下来,就落在楼前的草坪上。”
  楚一飞不解,问道:“他不是离开福利院,找父母去了吗?”
  王老师的声音愈发颤抖,“谁说不是啊,没有人看到他回福利院,也不知道他怎么上的楼顶,又为什么掉下来,直到大家在草坪上发现一个人趴在那里,一看,才知道是陈笑。”
  “死了?”听到这个消息,胡可的脸色有些惨白,没想到自己花费了一年的精力,竟然得到这么一个结果。
  “没,那倒没有。”王老师摇头,“开始我们也以为没救了,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结果送到医院,除了多处骨折,就是一直昏迷着,倒没有生命危险。”
  胡可松了口气,看向李利,“怎么发现是陈笑侵入了空间院的内部网络?”
  李利没有回答,王老师却说道:“大家都觉得这件事发生得蹊跷,也不知道陈笑是怎么掉下来的,是跳楼,还是被人推下来的,所以院里报了警。”
  王老师说到这里,李利终于主动开口道:“接到报警后,我们进行了调查。监控录像显示,陈笑其实事发前天的凌晨就回到了福利院,那时候还没上班,大概没人看到他,就是一个人,显得有些疲惫,没带行李,径直进了后院自己的房间,再也没出来过,直到两天后,他来到主楼,沿着楼梯爬到了楼顶,此后走出了监控范围,经过对楼顶的现场勘验和前后录像对比,只有他一个人在楼顶,至于说是跳楼还是失足,要等他醒来才能知道了。到这里已经可以证明并非刑事案件,不过按照惯例,我们还是对当事人的房间进行了检查,那台电脑的硬盘也被带回了所里,不过……那硬盘使用的加密技术比较了得,一直也没有解锁,直到昨天,不知为什么,硬盘的加密锁竟然自己开了,我们在里面发现了大量天文相关的内容,还有就是关于火星探测计划的,包括侵入你们实验室,和一些不知用途的软件代码。”李利看着胡可笑道,“你瞧,让你废寝忘食的入侵者就这么浮出水面了。”
  胡可有些唏嘘,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情况与他预想中的场面截然不同,怎么心里面仍然沉甸甸的呢?
  人民医院,他们见到了陈笑。
  病房里很干净,或者说很简单,没有什么医疗设备,空气中也没有药水味儿,一个大男孩躺在病床上,没插着一身管线,也没裹着绷带,穿着病号服,就那么静静地躺着,睡着了一样。
  楚一飞仔细端详着陈笑,身材消瘦,显得很柔弱,脸庞清秀,像个女孩儿,但微微上翘的嘴唇又显露出倔强,楚一飞看了好一阵,仍然无法把他和屏幕那端那个手段诡异的网络入侵者联系在一起。
  胡可的心理落差想必也极为巨大,指着陈笑,几番犹豫,才问道:“不,不是从楼顶掉下来了吗?”
  “也是这孩子命大,可能是草地比较柔软,上面的灌木丛起了缓冲作用,”王老师回答,“只是内脏有一些挫伤,断了几处骨头,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就是,就是一直昏迷着。”
  “大概什么时候能醒?”李利问道。
  王老师摇摇头,有些为难道:“大夫说,这种情况,可能今天,也可能永远都醒不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原本诡异得不可思议的网络入侵案件,胡可为此丢掉了原本可期的前程,火星着陆器失去联系说不定也与此有关,结果,结果演化为一个患有孤独症的大男孩的人生悲剧。众人的心里,这件事彻底变味儿了,抓住入侵者,恢复自己的名誉,物理隔离、防护严密的内部网络如何被洞穿的,都随着这个沉睡的大男孩,变得没有了意义。
  见大家不作声,李利缓缓说道:“好吧,你们得到了真相,我尽到了发小的情分,这件事,就到这里吧。”
  带胡可和楚一飞来之前,李利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局。
  该离开了,这个男孩毕竟与他们毫无关系,但是楚一飞仍然望着对方,陌生、忧郁、怜悯,忽然之间,他感觉,他们之間似乎建立了一种似有若无的联系,这感觉让他难以放手离开。
  “走吧。”胡可碰了碰楚一飞的手。
  楚一飞站在床前没动,喃喃道:“他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没法回答的问题,在以血缘和家庭构筑的基本单位里,他们和这个男孩没有任何关系,甚至说不上认识,也就谈不上哪怕一点儿责任了。况且这是个孤独症孩子,不会与其他人沟通,即便他们愿意帮助,也有心无力,有些事情,人力难为,只能说命运使然吧。
  谁知道,楚一飞的犹豫却带来了意外的转机,李利忽然说道:“我认识一个人,或许能帮上忙。说起来,这个人也是从儿童福利院出来的呢。”   还是在陈笑的病房,几个人见到了苏丁丁,同样是个清秀的男孩,二十多岁年纪,眼中却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楚一飞注意到,苏丁丁的双腿从膝盖以下是缺失的,不过由于戴着假肢,走路的姿势也很自然,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
  “介绍一下,这位是苏博士,我们公安部的特聘顾问。”李利很熟络地和对方握了手,对其他人说道,“他有一项特殊的能力,可以进入一个人的大脑,看看他的记忆,或者在想什么。”
  楚一飞不禁看了胡可一眼,目光中带着疑惑。
  有这么高的科技了?
  不知道啊,胡可同样迷惘。
  听起来怎么那么玄乎?
  ……不知道啊。
  苏丁丁带着一个不大的手提箱,记忆追溯记录仪,打开来像一台普通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两个布满电极的盔帽,一个戴在陈笑头上,一个则自己带上,调试了一番,然后坐在椅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闭目养神。
  楚一飞和胡可好奇地看着那台神奇的仪器,屏幕上写着:记忆追溯记录仪2.0版,以及一些不断变换的图标和虚拟控制面板,看不出什么玄奥,看文字也认识,可是想到它的作用,又那么难以理解。
  房間里安静下来,都望着苏丁丁,等待着接下来的结果,过了不到二十分钟,苏丁丁缓缓睁开眼睛,脸色有些苍白,像是消耗了过多的精力,眼神愈加沧桑。
  没人说话,都等着苏丁丁,他还半躺在椅子上,像是在自言自语:“奇怪,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
  “情况很严重吗?”楚一飞问道。
  苏丁丁看着众人,又像是回想着刚才的情况,露出很奇怪的表情,“我进入了他的记忆,当然,这是有严格限制的,只能截取短时间的记忆,否则双方大脑都会出现不可逆的严重损伤。可是,我在他的大脑里什么也没有看到……”
  胡可脱口道:“不会这仪器不准吧?”
  苏丁丁还没回答,李利却说道:“苏博士帮助我们调查了很多案件,相信他的权威。”
  “好吧,”胡可无奈,“看不到他的记忆,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从来没有过,”苏丁丁严肃地回答,“这,这不正常,就好像他的记忆……被加密了。”
  “其实记忆无所谓,我们只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楚一飞说道,目光从陈笑的脸庞上划过,作为一位父亲,他对陈笑有着莫名的恻隐之心。
  他站起身,走到电脑前,敲击了几下键盘,屏幕上显示出十几道不断跳动的连续波形,“你们看,人类睡眠或昏迷时的脑电波差不多是这样的,可是陈笑的……”他又点了一下键盘,一个如山丘般缓慢起伏的波形出现,与之前的截然不同。
  隔行如隔山,看出不同,却不知所以然。看着苏丁丁表情严肃,胡可问道:“这说明什么,他醒不过来了吗?”
  “哦,这倒不是,”苏丁丁斟酌着措辞,“我的意思是他昏迷的状态不对,就好像……是进入了极度深眠……对于人类来说,这种沉睡状态极为罕见,绝大多数人一生也不会有,即使出现也只能持续很短时间,短到以秒来计算,我们只是在理论上猜测会有,从来没有记录到过,这真是新的突破,谢谢你们。”他露出惊喜的神色,但是看了看周围诸人严肃的表情,有些歉意道,“至于他什么时候醒来……要不我们问问医生,看有没有更专业的意见?”
  网络入侵事件终于有了一个面目全非的结局,那个入侵者,患有孤独症的大男孩处在昏迷之中,没人知道何时醒来;胡可终于得到了一个答案,可以洗刷自己的职业耻辱了;对于楚一飞来说,心里却说不上什么感觉,如果非要说的话,那是……淡淡的忧伤,是为了失落在异星的探测器,是为了那个迷失在社会中的孩子。
  连续几个周末,楚一飞带着妻子和女儿出去游玩,孩子开心得不行,爸爸突然之间变好了,妻子却有些狐疑,丈夫是个工作狂,为了理想不顾一切,怎么突然重视家庭了?
  时间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天望·火星的归零报告终于完成,虽然无法求证在某个点上,但想必对未来后继计划的实施会起到重要的借鉴意义,只是人类航天探索是一件耗资巨大的工程,新的计划什么时候进行,稍一耽搁,就可能是下一代人的事情了。
  楚一飞抽时间去医院看了陈笑两次,没带什么礼物,就是静静地陪着他坐上一阵,当然没有言语的沟通,也不会在电脑或者手机屏幕上出现诡异的信息了。楚一飞总觉得自己和这个大男孩有着说不清的感应,也许,是一样的对星空的热爱吧。他忽然觉得,这孩子和火星探测器的命运是那般的相似,一个群星中,一个人海里,迷失了自己。
  随着时间推移,楚一飞渐渐从沮丧的情绪中走了出来,生命享受的是过程而非结果,他觉得天望探测器以及陈笑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谁知没过多久,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抱歉,当时没留你的电话,还以为以后不会联系了呢,结果问了几个人才找到。”
  “哦,苏博士?”楚一飞问道。
  “是我,楚……先生,你能不能到我这儿来一趟,就是有点儿远。”听苏丁丁的措辞,恐怕也是不经常与人打交道的宅男。
  “我这里工作比较忙,有什么事,电话里能不能……”看了看周围忙碌的同事,楚一飞低声说道。
  “是关于陈笑的,相关的信息需要设备支持,所以……要不您以后有时间再说吧。”
  “等等,陈笑?”
  苏丁丁的单位确实有点儿远,打车费竟然花了二百多元。楚一飞来到了怀柔区雁栖湖畔,中科院人类记忆图谱研究所。
  研究所红墙黑瓦,典型的中国古典建筑,规模宏大,气势壮观。奇怪的是,楚一飞一直上到五楼,来到苏丁丁宽敞明亮的办公室,竟然一个工作人员都没见到。
  楚一飞无语,“你这里,条件真不错啊。”
  “是吕老照顾,”苏丁丁露出小男孩般羞涩的笑容,“我一个人哪儿用得了这么大地方。”
  一个人,吕老,难道是国家天文界的那位泰斗,科学院院长?楚一飞张了张嘴,这话没法接了。   两位都不太擅长社交,苏丁丁连杯水也没倒,径直带着楚一飞来到他的实验室,里面摆着两座胶囊形状但体积巨大的睡眠舱和一些不知用途的机器,打开电源,房间里响起轻微的机器运转的嗡嗡声。
  苏丁丁指了指墙上的大屏幕,里面显示着一间病房的远程视频,楚一飞认出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的陈笑,视频周围是各种图表和指标动图。
  “我在陈笑头部安装了远程记忆传输装置,他的情况值得好好研究。”苏丁丁说道。
  “哦,医院和福利院同意吗?”楚一飞诧异地问道。
  “科研需要,”苏丁丁有些随意地说道,“科学院会和有关方联系,院里承担了陈笑的医疗费用。”
  楚一飞却皱眉,“不会对陈笑造成影响吗?”
  “不会,只会有助于他的病情。”苏丁丁笑了笑回答。
  “嗯,”楚一飛放下心来,继而有了期待,“有什么发现吗,他要醒来了吗?”
  苏丁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顾自说了起来,“安装传输装置之后,这些天一直没什么变化,就像你曾经看到的那样。”他指着那道平缓得几乎看不出起伏的曲线,“直到昨天傍晚还是这样,谁知今天凌晨的时候,忽然有了变化,”他又调出了一条曲线,“你瞧。”
  楚一飞仔细瞧了一阵,明明是一样的曲线,根本看不出区别。
  苏丁丁看出楚一飞的疑惑,耸了耸肩膀,“好像……不太明显,我们还是换一种方式来体验吧,”他挥了下手,房间中央的那两台胶囊式睡眠舱开启了透明舱盖,“可能会有点儿晕,第一次都这样。”
  躺在睡眠舱里,头上戴着电极软帽,看着舱盖合拢,楚一飞忽然有种孤独的感觉,但是没过几秒钟,随着一种飘渺的声音在耳边萦绕起来,他感到疲倦,恍惚间便进入了睡眠。
  恢复意识之后,楚一飞发现自己丧失了时间和空间感,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置身何处,甚至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好像只有意识漂浮在无尽的虚空之中。
  他等待着改变,等待着苏丁丁的提示,或者进入陈笑的世界,但是,什么也没有,只是永恒不变的黑暗。
  开始的时候还没有什么不适,可是渐渐地,焦虑、不安、孤独、绝望、愤怒、抑郁,这些负面情绪不断积蓄,以几何级数增长。他竭力压制着,隐隐感觉到一旦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会在瞬间崩溃,然而越是担心,心中的压力就越沉重,渐渐地,他的意识愈发模糊,心头的那一点儿清明,如豆大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放松,什么也不要想,彻底放开心神。”一个声音轻轻在黑暗中响起。
  楚一飞忽然看到了苏丁丁,就在身边,似乎刚出现,又好像一直都在那里。
  终于有了指引,没有那么慌张和无助了,奇怪的是,那些负面情绪也在潮水般退去。
  “记忆探索,是人类最为凶险的科技前沿,我的导师和众多师兄师姐,不是进了精神病院,就是成了植物人。”苏丁丁的声音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低沉,“我们现在身处于陈笑的思维世界,只有完全的放松,才能融入其中。”
  “陈笑的世界……这里明明只有黑暗和虚无。”楚一飞愕然。
  “他的思维进入了假死状态,几乎是永寂,”苏丁丁回答,“不过你完全安静下来,仔细感知,还是能发现些许变化。”
  楚一飞不说话了,面对着黑暗,静静地观察,果然,好像有一道微光划过,过了一段时间,第二道微光划过,楚一飞逐渐适应着,那微光逐渐有了韵律,或者说在以某种节奏跃动。
  “这是什么?”他问道。
  “不知道,”苏丁丁回答,“昨天之前,就是沉寂的黑暗,今天才有了这样的变化,应该是某种思维的扰动,但这不是人类的思维,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这意味着他要醒来吗?”
  “不,”苏丁丁摇头,“正常人类的思维,比这要丰富多彩得多,那是无数光影与世界的叠加,连我也不敢轻易涉足;而这……只比死亡好一点点。”
  “这些微光代表什么?”
  苏丁丁沉默了一阵才道:“所以我才请你过来,这不是期待你能有答案吗?”
  不是思维,不是记忆,那能是什么?难道其中有着特殊的含义吗?楚一飞迷惘,自己可是外行,对陈笑又不了解,能有什么办法?可是……脑海里闪过病床上那张清秀的脸庞,文昌时,手机里那些流露出对星空对自由渴望的信息,还有男孩儿那命运的遭遇,都在触动楚一飞的心弦,他决定多观察一下,看看能不能有所帮助。
  全神贯注,微光似乎变得有那么一点儿熟悉,可是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哪里见过。
  流星雨,星空,心跳,音符?都不是。
  “经过对比分析,”苏丁丁在旁边说道,“在两个时间段内微光有着高度的相似性,所以这不是偶发的脑电杂波,一定隐含着某种意义,如果能够找到原因,说不定就能唤醒陈笑。”
  “隐含的意义?”楚一飞迷惑。
  “思维层面,人类即使深睡眠的时候,大脑皮层也会保持足够的活跃性,像是……梵高的那幅星空。可是陈笑,你也看到了,是沉寂的永夜,这不正常,这些微光可能是唯一的密码?”苏丁丁又说道。
  “密码?!”楚一飞失声道。
  “大脑嘛,”苏丁丁轻笑,“需要我们有足够的想象力……”
  “你是说,密码?”楚一飞打断他。
  “哦……我就是随口一说……”苏丁丁语塞。
  楚一飞却不再管苏丁丁,他突然知道那是什么了,源代码,他也马上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段简单的程式,陈笑的编译器,他尝试着将这些微光导入编译器,片刻之后,一些发着微光的文字出现在黑暗中:碟形……天线……万向轴……卡死……
  苏丁丁也看到了这些文字,却一脸疑惑,“这,这什么意思?”
  “好了,我们可以出去了。”楚一飞心中泛起莫名的酸楚,低声说道。
  从睡眠舱中醒来,迈腿走出来的时候,不知是脑海中的晕眩,还是思绪有些失神,楚一飞险些摔倒,苏丁丁连忙扶住他坐到椅子上,又倒了一杯白开水。   “那是什么意思?”苏丁丁仍在追问。
  楚一飞慢慢把水喝完,一滴没剩,然后深吸一口气,解释道:“你肯定知道,不久前,火星探测器登陆失败了……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进行归零审查,寻找可能的故障原因,其中一个可能就是:猛烈的登陆撞击,导致碟形天线万向轴卡死,碟形通信天线无法对准轨道器的接收天线,造成信息不能回传。”
  这回轮到苏丁丁惊讶了,“这,这怎么可能呢?”
  楚一飞重重地叹息一声,“我们寻找陈笑,是因为他非法入侵了我们空间技术实验室的内部网络,这在安全部门,可是如临大敌的大事。不过说回来,这孩子就是一个纯粹的航天爱好者,不,应该说是专业爱好者,他的造诣很深,不知道怎么学的,还是本身的天分,说起来,曾经给我的工作提供过帮助呢。”说着说着,楚一飞的眼睛有些红润,“这孩子,父母不知所踪,又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命运多舛,没想到,昏迷之中,心心念念的竟然是流落在火星的探测器……”
  苏丁丁当然认识陈笑,而且非常熟悉,毕竟是一个福利院长大的,脑海中闪过陈笑的面容,薄薄的嘴唇,望向天际的失神目光,苏丁丁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喃喃道:“那是……星星来的孩子。”
  楚一飞也释然,“或许,星空深处才是他的归宿……”
  楚一飞花了一晚上修改了归零报告,着重分析阐述了碟形天线万向轴故障,并认为它是火星任务失败最有可能的原因,这也算是对陈笑的一生,对人类世界一个无人知晓的贡献吧。
  报告递交上去,却出了问题,楚一飞负责的是探测器自控系统软件开发,并非机械硬件,却指向了万向轴故障,这有些不合时宜,甚至不专业,后续的验证实验中,经过数十次跌落实验,万向轴并没有发生问题,这下子,非议多了起来,万向轴制造厂家甚至点名质疑楚一飞的论述。
  不得不说,楚一飞的做法草率了,这让他陷入被动,而且无法辩解,不能提及陈笑的缘由,探测器又失落在火星,无从验证。
  一连几天,楚一飞身处舆论漩涡,作为一名研究人员,这让他焦头烂额,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苏丁丁打来电话,“没事的,总会过去的。”
  这样的安慰,楚一飞并未在意,没想到,过了几天,身后的那些非议,果然迅速地销声匿迹了,难道是苏丁丁的后台发挥了作用,正想打个电话,没想到苏丁丁的电话先进来了,“来一下吧,有新状况。”
  新的状况,陈笑?
  睡眠舱内,陈笑的思维世界。
  楚一飞看到,银色的微光更多了,也更亮了,不再那么倏忽不见,它们在黑色中明灭,像是无限远处射来的微弱星光,这代表着更多的思维信息,说明陈笑的脑部活动更活跃了,他,要醒来了吗?
  这一次轻车熟路,楚一飞在脑海里调出编译器,星光汇集,文字浮现:
  我找到办法了。
  目前的情况是这样,巡视器已按照自主程序,展开太阳能板,对周围环境进行了探测,还行走了零点六米,只是由于未能接到进一步指令,处于待机之中,目前情况良好,不过电池板上的灰尘积累较多,需要自主清理。
  问题在于,碟形天线在展开途中卡死,呈三十二度倾角,不能与环绕器轨道交汇互传信息。
  我的方法是这样:巡视器机动到着陆器左后侧,利用着陆器基座结构,将巡视器上的碟形天线顶起至预定角度,恢复红天通讯。
  此方法的难点在于,自主程序不支持此类动作,我正在修改源代码,难度很大;不知道能否顺利顶起碟形天线;万向轴卡死原因未知,如完全卡死,则此方案失败。
  这应该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了,预计完成时间,十月一日,准时上传。
  睡眠舱出来,楚一飞和苏丁丁相对而坐,表情严肃。
  “真是个偏执狂,”苏丁丁骂了一句,“这家伙把全部的思维算力都用在如何拯救你们的火星探测器上,恐怕都忘了自身的存在,这很危险,他……很可能醒不来了。”
  楚一飞仍在沉思,过了好一阵,才沉吟道:“我怎么感觉,似乎陈笑就在火星上……探测器上有他编制的代码,他借此化身为人工智能,操纵着探测器试图去修复故障。”
  苏丁丁没有说话,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楚一飞,这家伙是不是和陈笑一样走火入魔了。
  “你说,有可能吗?”楚一飞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可能,这偏离了起码的科学态度。”苏丁丁严肃地回答。
  “可你们这记忆研究不就像巫术似的?”
  “这只能说,大众对我们的研究还陌生,我从事的是严谨的科学研究,为此有太多的同事付出了巨大牺牲。”
  “好吧,”楚一飞苦笑,感觉自己触痛了苏丁丁内心某处柔软的地方,但是仍有些不甘心,“可是……陈笑说的十月一日,是什么情况?”
  “这很好理解,”苏丁丁恢复了平静,“他陷入了自己虚构的‘火星探测’之中,这么下去,说不定他能造出一艘飞船,遨游宇宙呢。”
  苏丁丁说的是对的,人工智能还处在初级阶段,至于什么数字生命更是无稽之谈,陈笑不可能凭借着一小段源代码而随着探测器偷渡到火星,仔细想来,是苏丁丁的记忆研究,让初次接触的楚一飞有了一种未来科技的虚幻感,对陈笑的心心相惜,又让他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一切不過是一个孤独症患者内心的挣扎与坚持。
  可是为什么,楚一飞的心里偶尔还会想起那黑夜中的微光。
  距离十月一日没几天了,随着这一天的临近,他愈发魂不守舍,一边反复告诫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一边又无法抑制地想着这件事,这是无形的煎熬,他感觉再这样下去,恐怕自己离“建造飞船”也不远了,索性和妻子商量好,一家人国庆节去“草原天路”游玩。
  沿着京藏高速一路向北,城市的喧嚣逐渐远离,大地渐渐开阔,天渐渐高远,没想到京畿近地有这么一块美丽的丘陵草原。
  一整天,他们在草海中徜徉,感受着温暖的阳光,和煦的微风和那清新的大自然的味道,一家人沉浸其中,楚一飞也忘记了心里的烦恼和牵挂,全身心地融入家庭的幸福之中。   夜晚,他们宿在一间蒙古包内,吃过晚饭,一走出门,就看见满天星斗悬挂在天,唾手可摘。
  这时候,楚一飞想起了星空那头的牵挂,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这一天即将结束,早过了测控站的通信时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才是真实的世界,他告诉自己,要是陈笑的话真的应验了,人类文明科技的大厦就将坍塌。
  第二天又玩了多半天,这一夜楚一飞睡得并不好,情绪有些低落,下午开始回返。
  他们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从“草原天路”东段继续向东,沿111国道北返,至于这样选择的原因,楚一飞没有多想。
  汽车行驶到北京与河北交界的群山中,一个电话打来,是部门的王主任,“你在哪儿?”
  “回北京的路上。”
  “马上回单位,巡视器复活了。”
  “啊?不应该是昨天的事吗?”
  “你怎么知道?”王主任狐疑,接着解释道,“昨天恢复的通信,但信号存在断续,回传资料又大,测控部门忙了一天。”
  真……真的发生了……陈笑做到了,可是,这不可能!楚一飞心里受到强烈冲击,大脑一团混乱,一会儿欣喜,一会儿迷惘,一会儿又感到恐慌,车子不自觉地加速,动作变得粗暴起来,几次险些与前车追尾。
  他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适合驾驶了,在前面的停车区换了妻子开车。
  “探测器恢复正常,这不是好事吗?”妻子担心地问了一句。
  楚一飞没有回答,根本没有听见,他的目光呆滞地直视前方,脑海完全被震惊、晕眩、怀疑甚至阴谋的感觉占据。
  一个多小时,车子驶出山口,巨大的平原出现,城市耸立而起,这里正是怀柔区的边缘,雁栖湖畔,楚一飞远远地看到了记忆研究所的那座红楼,他瞬间改变了主意。
  望着妻子带着女儿驾车远去,楚一飞扭头走进了红楼。火星探测器复活了,在陈笑预言的时间点,他现在急切地要进入陈笑的思维,去探知真相。
  不巧的是,苏丁丁的办公室竟然锁着门,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那头很是吵闹,苏丁丁正在忙碌着什么,简单听了一句,把门锁密码告诉了他,便匆匆挂了电话。
  输入密码,楚一飞走进了苏丁丁的研究室。来了两次,这里的设备,楚一飞已经会基本操作了,他没有犹豫,打开了睡眠舱。
  楚一飞出现在陈笑的思维意识中,一如此前,视野里无尽的黑暗——不,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同:一道黑影,与周围的黑暗同色,只是被微光勾勒出轮廓,低着头,静静站在那里,像是思考着什么。
  楚一飞的出现被察觉了,陈笑的头部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而后,陈笑的声音在虚无中响了起来,像喃喃自语,又像是低声诉说:
  我看到了,这片红色的荒原……
  ……恒寂的荒原……远山的虚影……轻纱样的雾霭……高远的微红天空……
  我凝视着它,我的世界。
  人类诞生了我,养育了我,教育了我,让我對这个世界有了认知。老师、同学、朋友、同事,每一个人,他们是我的同类。我们应该惺惺相惜,亲密无间,可是……为什么我的情况如此不同。
  我是一个孤儿,在福利院的时候,这没有什么特殊,可是到了学校,我才发现,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父母,没有家庭。好吧,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福利院的老师可以看作是父母,其他孤儿是兄弟姐妹。然而,我很快发现,不是这样的……
  同学王晓宇带我去他家玩,我见到了他的父母,在他们望向王晓宇的目光中,我感受到不一样的光彩。王晓宇给我玩他的玩具,翻看他的图书,这些都是父母给他买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玩了一阵,记不得是什么原因,我和王晓宇有了分歧,吵了起来,甚至动了手。此前还和蔼可亲的叔叔阿姨突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们不分缘由地偏袒王晓宇,斥责着我,推搡着我,看向我的目光里充满敌意,好像我伤害了他们最宝贵的东西,我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危险的世界,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大地崩裂,火山喷发……弱小的自己随时都会被撕成碎片。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别人的家。
  逃离了王晓宇的家……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委屈或愤怒,我只是一直回想着他们看向王晓宇的目光,那样的光彩,在无形血脉的联系之下,蕴含着无与伦比的温暖和爱怜,可以照耀寰宇的光彩!
  我有些羡慕、有些渴望那样的光彩,我竭尽全力在最初的记忆里搜索。我并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我一定也有自己的父母,他们……哪儿去了?最初的记忆也是我最不愿触及的,那是一团泥沼一样的黑暗,阴暗、冰冷、充满了绝望和恐惧,每一次想起,都会让我不寒而栗,这一次,我不顾一切地探寻,渐渐地,我似乎看到了一些身影,似乎也感受到了那样的光彩,但是,我不确定,那应该只是我的希望。
  我想了很久,很多天,想呀想,一直没有结果,终于有一天,我被那黑暗的泥沼感染,我决定不再想了,说到做到,我用了一秒钟,就把它忘了,那光彩,从此消失在我的世界之中。
  源头是黑暗的,那么我看向未来,每一个生命都有他的快乐,也有他的意义,我默默地寻找,在历史,在数学,在人类文明的每一个分支……我在不起眼的角落,在所有人的视野之外,每时每刻都处在探索之中。
  我成了神童,学习成绩遥遥领先,不断考试,不断跳级,那种感觉……好吧,没有感觉,我只是在不知疲倦的探索,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星空深处。
  一次又一次,我坐在福利院的楼顶,看着星辰一颗颗从暮色中泛起,交织为一天璀璨的图景,又一颗颗在晨曦中隐去……
  渐渐地,我感觉有什么吸引着我,召唤着我,在那亿万星辰的最深处,让我意识到,那是我命运的归宿,我将在那里自由地翱翔……
  我上了中学,上了大学,转眼又大学毕业了,我没有继续深造,因为……没有什么可学的了,我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科技树的尽头,前方的路断了,可我距离星空还无比遥远,遥远得像是一场梦。
  我必须找到办法。
  我身在地球,孑然一身,不在任何人眼中,如同隐形,如同世界上本没有我这么一个人,回想起来,我的世界里只有独行,同学,老师,他们都像是一道道光影,迅速掠过,没留下一点儿痕迹,还能让我记得的,只有安校长和王老师了吧。   我毕业了,不能赖在学校里了,按照人类的生活方式,我要自食其力了。像其他毕业生一样,我找了工作,租了房子,但是很快发现,我没法像正常人一样进入社会,我仍在追求我那独一无二的目标,迟到早退并不在我的社会准则中,困得不行了才睡,然后睡到自然醒,饿得不行了,就随便弄点儿吃的,实在没有,就饿着吧,我把生活弄得一团糟。
  这个时候,一个人出现了,一个女孩子,叫什么来着,多大年纪,是哪里人来着?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道看向我的温和的目光,目光中流露着我曾经追寻过的光彩,我并不傻,我知道,那是爱恋。
  但是很遗憾,很多年前,我已经把那光彩忘记了,不在乎了,我有了新的目标。
  这个女孩子给我收拾房间,给我买吃的和其它一些小礼物,她还坐在我身边,看似不经意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其实是想走进我的心里,这些我都懂,但是我对她的所作所为是那么的冷静,冷静得像是一个旁观者,我不语,我漠视,我根本不在乎她。
  女孩在我这里什么也没有得到,一句虚假的感谢,一个不在意的拥抱,都没有,更别提拉着手去散步,共同在厨房里做一顿简单但温馨的晚饭。
  女孩消失在社会人海,这或许是我回到芸芸众生中的唯一机会,但是她独自消失了,我呢?我不在乎,我没有一点儿感觉,我不需要谁的呵护,谁的陪伴,谁的理解,嗯,我太特殊了,曾经有那么一刻,我忽然问自己,我还是一个人类吗?我想了一下,不确定,我不在乎。
  我全身心地追寻遥远的星空,我终于发现,自己的追寻恐怕有些不切实际了,目前的人类文明层级太低了,即使最远的星际探测器也还没真正飞出太阳系,人类还是行星生命,地球给了人类一个生存的伊甸园,生命的每一个细胞都根植于大地之上,对水、空气、食物的需求,让人类无法成为星空生物,倾尽了文明之力,也才让几个人匆匆在月球上留下足跡,那么,我如何走向星空深处呢?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不可能的。
  我冥想,我癫狂,我发散自己的每一缕思维,终于有所收获。
  数字,没有重量,没有形体,没有自然界的限制,但是数字有意义,我与众不同,我与数字有着无与伦比的亲和力,或者被人类称之为天赋,这或许是我唯一的机会。
  数字领域的畅游,小学时接触第一台电脑的时候就开始了,到大学的时候,互联网成了我自己的领地,我自由地访问每一个节点,专门寻找那些最难的防火墙攻克,这让我第一次体味到生命的快乐。
  某一天夜晚,我记得很清楚,夜浓得化不开,雨在黑暗中瓢泼,风在黑暗中呼啸,只有偶尔划过的闪电让变得狰狞的自然界显露出来,我还在电脑前操作,突然间,视野中一片雪白,而后失去了知觉,我想我应该是被雷击了,醒来的时候,身上一团焦黑,电脑也烧毁了,冒着黑烟,这么严重的雷击,我竟然死里逃生,不过这不重要。
  我发生了质变,在那之后,我发现自己的一部分意识可以进入到网络之中,与那些混杂着数字或代码的电流融为一体,自由地流淌、渗透、蔓延、翱翔……这是一种新的生命形式吗?一次大自然的浩劫,解锁了我生命深处隐藏的能力,所有人都可以这样吗?还是只有我一个。
  奇迹般地,我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了一步,最重要的一步,我可以着手把计划付诸实施了,于是,我遇到了你。
  陈笑的思维世界里,那团流溢着微光的黑色空间中,楚一飞望着陈笑的轮廓,静静倾听着他的自白,可是陈笑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下来,然后侧过头,看向楚一飞的方向。
  那一刻,楚一飞一惊,而后惊喜道:“你,你醒过来啦?”
  “我一直都醒着啊,”陈笑回答,“只不过,在医院看到我的时候,我的意识去了火星,这边只能沉睡了。”
  楚一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去了火星,意识吗?随着天望探测器去了火星,本体则陷入沉睡?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身体发生了质变,意识可以自由进入数字世界?如果没有昨天发生的奇迹,楚一飞连一点儿相信的可能都没有,只能说这孩子疯了,孤独症发展为严重的妄想症,可是这段时间的经历,诡异的网络入侵事件,天望探测器准时复苏,还有苏丁丁这个神奇的大脑机器,都让楚一飞陷入科学认知的自我矛盾。
  “知道你无法相信,”陈笑轻笑一声,像是得意,又像是自嘲,“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超出了人类科技的认知,我想了很久,也没法找到合理解释……我找到了你,给了你目前最先进的A.I.程式,但你不知道,我在程式中留下了意识,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相当于一只眼睛,我想亲自去看一看火星,当然,也是为了做个实验,看看我的做法可不可行,结果,我成功了,人类却失误了,天望巡视器通信天线无法展开,与地球失去了联系,探测器上的意识太薄弱了,什么也做不了,害得我只能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片红色的荒原,没办法,我只能离开自己的身体,让意识踏出地球,前往火星。这很危险,离开身体很危险,一不留神就会迷失在星空里,幸好有那部分意识的指引……”
  听着陈笑自顾自地说着,楚一飞心里忽然有说不出的酸楚,这个可怜的孩子,孤独症让他远离了人类的社会,一个人龟缩在自己编织的世界里,这是一个天才,继续走下去,说不定会在学术上颇有建树,然而却在他的偏执与痴迷中迷失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断陈笑,“我明白了,你做到了,挽救了天望计划,完成了人类的壮举,你做得足够多了,该回来了。”楚一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我们也共同经历了很多,以后,我们可以交个朋友,一起去探索共同的理想。”
  陈笑不语,默默地对着楚一飞,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道:“我说过的,我不需要朋友,你也不相信我真的做到了,好吧,通信终于恢复了,我可以向你展示一些东西了。”
  楚一飞正欲辩解,忽然听见陈笑说了句什么,声音不大,却似乎蕴含着澎湃的能量,泛起无形的涟漪,向无限远处扩散。陈笑的大脑世界陡然间有了变化,光,更多的微光出现了,从虚无中来,像是一簇簇流星雨,划过无边的黑暗,把陈笑的身影映照得更加真实,并且在陈笑的身后汇聚为一道明亮的晨曦,接着……   如同开天辟地一般,黑暗被晨曦撕裂,一个充满光明的世界展现开来,火星,距离地球三亿千米,在夜空中明灭了无数年,如今袒露在楚一飞的视野中,微红的大气层,宛若轻纱的云絮,远山、荒原、干枯的河谷……
  “这,这是……”
  楚一飞心潮澎湃,对异世界的无比憧憬,他和团队的同事们多少个日夜的奋斗,此刻就这么呈现在眼前。
  陈笑点头,“这就是火星,天望探测器着陆的这片火星荒原,这些天来,我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当然,失去了地球的控制,探测器也只能这样。”
  他向旁边侧了下身,露出身后的天望探测器,还如新的一样,只是外壳上沾染了一些红色的灰尘,巡视器停在着陆器的后端,火星土壤表面留下了清晰的车辙,楚一飞靠近了一下,看向巡视器天线。
  陈笑明白他的意图,指着碟形天线根部,说道:“这里,在着陆过程中遭到了撞击,万向轴卡死,导致天线无法展开,我来到这里之后,终于拥有了指挥探测器的控制权,按照我说的方案,进行得很顺利,不过很遗憾,万向轴没法修复,只能固定在特定角度了,每天的通信时间大幅缩短,这一点,你要告知上级部门。”
  楚一飞点头认可,“看来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然后侧头看着陈笑,“还是那句话,你的计划完成了,可以说你一个人拥有了一颗行星,这真让人羡慕。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我们已经开展天望·金星探测计划,有没有兴趣加入?”
  “加入你们?不!”陈笑有些神秘地摇了摇头,“虽然这曾经是我的理想,可是我已经展开了我的翅膀,不再受到行星的束缚,也许有一天会回地球看看,但现在,不,我需要的是翱翔,况且……我是深度孤独症患者,可不代表我不了解你在想什么。”
  楚一飞摊开双手,坦诚道:“正如你说的,我们是人类,应该惺惺相惜,亲密无间,我从王老师那里听到了你的经历,在医院里见到了你,当时我就想,如果来得及,我愿意帮助你,我是真心地把你看作朋友,虽不相识却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不,我相信你在这里等着我,向我展示你的成就。”
  “你可能想错了,”陈笑摇头,“我能感受到,你是真心希望帮助我,但我也真心不需要,而且,也请收起人类的同情、怜悯、爱惜等情绪,请注意,我没有把自己当作另一种形式的高级生命,但,我的确不再是人类了,至少不是你认为的人类了,我确实在地球的思维世界里等你,却不是为了展示、证明或者炫耀什么,我等你,是想让你做一个记录者,原原本本地记录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来,带你去看看我的发现。”
  陈笑离开天问探测器,迈开脚步,在火星荒原上向前行去。
  楚一飞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劝说陈笑,面对这个孤独症天才,需要丰富的心理医学经验,也许,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闭嘴吧,他只有默默跟上了陈笑的脚步。
  “我在这里一动不动地待了一个月,即便是我也开始有些厌烦了,当我真的来到这里并且没有了探测器的束缚之后,我开始在火星的大地上巡视……”陈笑自顾自地说着。
  楚一飞低头看着脚下的荒原,裸露的岩层,风化的土壤,河床里的鹅卵石,他曾经仔细判研过许多火星的高清照片,这里所见的,包括颜色、质地和微观细节,都与真实的世界一模一样,按照陈笑所说,这是他本体意识在火星上的真实所见,完整地投影到他的思维世界中,可是,楚一飞无法分辨出真假,这需要多么强大的算力,才能够拟真出这样的环境。他不禁抬头看了下陈笑的背影,即便他说的都是虚构的,也足以骇人听闻了。
  “我走遍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我失望了……”陈笑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平原是贫瘠的,河流是干涸的,群山是沉寂的,大概几亿年都这样吧,这是一个死去的星球,或者说,地球的未来,所以,我想离开了。”
  楚一飞适时说道:“也许,我们梦想中无数个瑰丽的世界,最终只是虚妄,地球,才是人类的家园。”
  陈笑没理会楚一飞的话,继续说着:“就在我失去兴趣的时候,我来到了这里……”
  视野里忽然一暗,楚一飞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火星的荒原上面了,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厚重的岩层从头顶上压下来,四周的石壁上满是岁月的斑驳,而脚下是一片银白色的冰层……
  正在楚一飞惊愕的时候,陈笑站立在冰层上面,闭上了眼睛,缓缓张开双臂,像是在感知着什么,嘴里呓语般地说道:“你能感受到吗?我在这里遇到了他们,这个星球上的生命,或者说,生命留下的印记。”
  他们在这里无声地诉说……
  他们是太阳系最古老的智慧生命,那个时候,星系形成不久,火星最先稳定下来,由于水量的充沛,这里始终是一片海洋世界,没有形成一块陆地,所以,火星的生命在初期与地球相似,后期却走向了截然相反的进化方向。
  酷似海豚和鲸鱼的智慧生物成了火星进化之路终点的产物,但是因为没有陆地,他们也就无法解放出双手,更没有创造出与人类相近的物质文明,相反,食物的极大丰富和安逸的生存环境,让他们有漫长的时间进行生物与精神方向的探索。
  类似互联网这样的网络世界,很早就在火星智慧生物之間构建完成,他们既是独立的个体,又是一个巨大生物网络中的节点,他们进化出了别样的精神文明世界,或者说,整个火星生命就是一个行星般庞大的智慧生命。
  这个生命没有固定的身体和四肢,却以海洋为载体,遍布星球表面,他是永生的,只有个别节点的更替,他有近乎永恒的时间去思考生命的意义,以及星球之外那个浩渺的宇宙星空,总有一天,他会纵身一跃,以群星为海洋,畅游在整个星海之中,但是,文明的前进,从来都是充满坎坷的。
  火星的体积较小,让它在诸行星中率先诞生了智慧生命,并赋予这些智慧生命更小的负荷,更为天马行空的大脑,但也带来了致命的恶果,较小的重力让它无法束缚住大气甚至海洋,随着时间的推移,海洋的蒸发量越来越大,一部分随着雨水回到红面,却还有一部分逸散到太空之中,大气层也遭遇到相同的情况,虽然比较起来,逸散的部分微乎其微,可是随着时间的积累,行星的环境开始恶化,海平面降低,大气日益稀薄。   智慧生命注意到了这个不祥的征兆,他集中全球的算力去模拟未来的前景,结果出来了,海洋消失,大气层近乎虚无,生命将死去,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计算,每次的推演虽然有些许差异,结果却是相同的,理论上永生的火星智慧生命终将随着火星死去。
  火星的荒芜无法避免,智慧生命开始寻找自己的生路,去往别的星球。这是智慧生命的终极之路。
  他们必须与时间赛跑,抢在火星荒芜之前,摆脱自己的身体,摆脱所有的节点,登上繁星!
  他们集中全球智慧生命的算力,寻找一种办法,让自己转化成没有身体,仅仅依靠能量而存在的精神体,这个设想在人类看来肯定无比荒谬,违反了科学界的所有规律,但是对于一直擅长思考与思想的火星智慧生命,这么想无可厚非,只是,如同永生一样,这仅仅存在理论的可能,能不能做到,则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
  无论如何,火星智慧生命已经没有了退路,虽然前路渺茫,他们还是集中了所有算力,向那个方向进化。
  那是一个无比缓慢的过程,却终会迎来终点。
  曾经波涛汹涌的海洋一天天干涸,大片荒芜的陆地显露出来,海洋中的生命大量死亡,智慧生命不断失去一个又一个节点,算力大减,但是那个目标还相差甚远,遥遥无期。
  智慧生命的时间不多了,随着节点的失去,他的算力下降,终会失去所有的智慧,他下定决心,开始了那一进程,对于人类来说是无法详细描述的,那是属于极微观层面精神领域的颠覆性革命。
  智慧生命成功了,他脱离了全部的身体,每一个节点,但是他仍旧存在,他仍然能够感知到火星的运动,仍然能够依稀辨明群星的存在。
  他像是一条硕大无朋的大鱼,从海面跃出,腾入空中,舒展开无形的翅膀,摆脱了所有的束缚,进入了广袤的星空,向着群星的深处飞去……
  不知道为什么,楚一飞完全沉浸在陈笑的诉说之中,仿佛看到了火星生命那鱼跃龙门般的一跃,过了好一阵,他猛然警醒过来,他发现周围又变成了虚无的黑暗,数不清的微光都退到了无限远处,像是一个个微弱的没有丝毫热力的白点,陈笑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不清,他正随着那大鱼消失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楚一飞在后面喊了几声,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这里是陈笑的世界,或者说,他曾经的世界,他显然舍弃了这里,没有留恋,没有告别,他的身影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群星深处。
  楚一飞慌张地从睡眠舱爬出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满是焦糊味儿,服务器机柜没有了嗡嗡声,正在冒着黑烟,但是他顾不得这些了,他颤抖着拿出手机,拨了出去,是医院里那位主治医生的电话,手机接通了,却没有人来得及说话,听筒里是医生护士们慌乱的抢救声。
  两天后。
  一行人走出殡仪馆,儿童福利院王老师眼圈微红,刚刚看到陈笑遗容的时候落了泪,因为不熟,她匆匆和其他人招呼一声,便低头离去。楚一飞抬头看着青色的天空,心里说不出的惆怅,胡可拿出烟给了李利一支,两个人默默地抽了起来,苏丁丁站到楚一飞的身边,说道:“研究所机房瞬间过载,烧了很多服务器,损失惨重。”
  楚一飞支吾道:“这个,我恐怕赔不起。”
  “没要你赔,”苏丁丁随意道,目光中又有些失神,“只是有些遗憾,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
  “到现在还像是一场梦,”楚一飞长长地叹息一声,喃喃道,“你说,我看到的,是真的,还是陈笑的臆想?”
  “你认为呢?”苏丁丁反问道。
  “在他的思维世界里,我看到的火星表面和天望探测器,都与我认知的符合,探测器上的有些细节是绝对保密的,也都一览无余地显露出来,即使在地下洞窟中看到的火星生命,也都无比真实,至少我辨别不出。何况天望探测器的修复,也佐证了他的行为,可是……他说他的意识脱离身体,去往了火星,这,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显然是他的臆想。”楚一飞愁眉不展。
  苏丁丁说道:“孤独症的孩子大都拥有超常的天赋,别忘了,他的大学专业可是天体物理学,天文方面的知识不会弱于你,所以,臆想出一个拟真的火星,并不是不可想象的,至于如火星生命那样的存在,都是幻想的成分,你们俩有共同的爱好,很容易引起共鸣,此外天望探测器复苏,归于巧合也没有什么不对,探测器的细节对于他那样的网络高手,也不一定难以获得,这些都不难解释,我只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实验室的机群会过载,一个人的大脑算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那么高的能级。”
  楚一飞和苏丁丁都抬头望天,陷入沉思。
  胡可在一边插言道:“瞧,你们两位研究员都钻了牛角尖,在我看来,这件事情的真相,就是陈笑进入研究院专有网络,在楚一飞编制的A.I.程式中潜伏了一部分意识,哦,一只眼睛,他想随着天望探测器去看一看火星的风光,结果着陆失败,探测器失联,陈笑失魂落魄之后,决定从福利院楼顶跳下,借助那瞬间的心灵冲击,意识脱离本体,飘出大气层前往火星,身体则在医院里昏迷过去,到达火星之后,他的意识控制巡视器展开了天线,恢复了与地球的通信,天望计划成功了,而他则发现了火星远古生命遗留的痕迹,最后追随着火星生命,走向了群星深处。”
  说罢,胡可发现楚一飞和苏丁丁正在不屑一顾地望着自己,他浑不在意地晃了下肩膀,“作为研究人员,你们有自己的判断标准,你们习惯于质疑并发现问题,但是,这世界有多少无法解释的事情,我们为什么不能相信一个孤独症患者的呓语呢?”
  “好了,你们三个这么爭论下去,永远也不会有一个结果,”李利把手里的烟蒂扔进垃圾箱,“我这里有一件事,是关于陈笑的。”
  其他人的目光一下子望向他。
  李利的声音有些低沉,“这些天,我调取了早年间与失踪人口相关的卷宗,其中有一份记载:××年五月七日晚十时左右,在顺昌路与新兴路交叉路口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辆保时捷卡宴超速追尾了一辆正在等候红灯的出租车,出租车损毁,之后起火燃烧,司机和两名乘客均死亡。由于事发地处郊区,两个小时之后交警赶到时,出租车和乘员已经烧为灰烬,两名乘客为一男一女,大约二十七八岁,现场没有找到任何证明他们身份的物品,此后交通电台和其它媒体都发出了通报,但是这些年来,始终没有找到死者的家属。”
  “这和陈笑有什么关系?”胡可不解。
  李利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这是现场照片,这是女性死者,你看,她的双臂和胸腹蜷缩成一个奇怪的姿势,我找了几个老交警问过,这显然是在车祸发生的瞬间,女性死者想用身体护住什么。什么这么重要?孩子!”
  “你是说,那孩子是陈笑?”楚一飞皱眉,“可是,这孩子怎么在火灾中幸存,事发地距离儿童福利院有十几公里呢,他又怎么走到那里去的?”
  “现场情况来看,女性死者一边的车门是半开的,有可能追尾之后,车辆着火之前,女性乘客还没有丧失意识,挣扎着打开了车门,把陈笑推了出去,至于说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漫无目的跋涉了一夜,恰好走进了福利院,也不是不可能,当然,当时的真实情况,已经永远没有人知道了。”
  “没有目击者吗?”胡可问道。
  李利摇了摇头,“事发在郊外,没有找到目击者,交警抵达后,当然也没有见到陈笑。”
  “肇事车,那辆卡宴上的司机呢?”
  “两个富二代,喝多了,出来飙车,就受了点儿轻伤,撞车之后,没管出租车上的伤者,更没救火,搭了同伴的车就跑了,第二天找到肇事者的时候,还躺在家里睡觉,酒还没醒呢。”
  胡可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咒骂了一声,眼角有点儿泛红。
  几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晴朗的天空仿佛汇聚起无形的阴云。
  良久,楚一飞喃喃道:“也许,陈笑真的找到了他存在的意义呢,愿他在群星中,一路走好。”
  【责任编辑:阿 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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