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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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爷爷去世后,亲戚们为他留下的财产如何分配产生分歧。
  他们聚在一起议论,说爷爷偷偷将一件价值不菲的传家宝藏了起来,没人知道老头子把那神秘的宝贝藏在哪里,大家只知道那东西一定非常昂贵。也许是件古董,也许是张秘密的存折,也许是块玉佩……
  葬礼结束后,亲戚们坐在院子里吃饭,表面上一团和气,推杯换盏,实际上,每个大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只是不愿意表露出来而已。
  我坐在奶奶身边,一只手握着她树皮一样粗糙的手,一只手为她夹菜。奶奶没有拿筷子,只是紧紧攥着我的手,好像我是她最坚固的依靠。
  二叔坐过来,与奶奶寒暄了几句,转头试探性地问我:“爷爷生前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呢?”
  “不知道。”我摇摇头,继续为奶奶夹菜。
  “你从小在爷爷跟前长大,爷爷最疼的就是你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二叔不依不饶。他双眼猩红,写满了求之不得的不甘心。
  “你说的重要的东西,指的是什么?”
  “就是比如一张存折……或者一块绿色的玉佩……你仔细想想,有没有见过?”
  “没有。我早就到城里上学了,这两年我都不怎么回来,和爷爷联系得也不多。”
  “他以前不是经常给你零花钱吗?每次他都是从哪拿零花钱给你的,你有印象吗?”
  “不记得。”
  “完全没印象了?”
  “我最近有点健忘。”
  “你还是个小孩,怎么会健忘?再好好想想?”
  “啊,我想起来了!”
  “在哪里?”
  “叔,你知道吗?也许你可以自己去问爷爷宝贝藏在哪里了。”
  我愤怒地端起饭碗,扶起奶奶,离开饭桌,让奶奶在里屋的藤椅上坐下。
  阳光洒进里屋,我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奶奶面前,一边喂她吃饭,一边望着墙角木柜顶端的黄色糖果盒。
  它曾经带给我无限的快乐与甜蜜,如今,却成了大人们争相抢夺的“宝盒”。
  (二)
  因为父母工作繁忙,我从小被爷爷奶奶抚养长大。
  可以说,我就是电视新闻上所说的“留守儿童”。但我自己并没有觉得多么伤心,爷爷奶奶陪着我的每一天,我都感到非常幸福。
  小时候,但凡镇上有小孩嘲笑我:“你爸妈不要你了,你个没人要的破东西!”爷爷总像座高山出现在我身后,捧着他的玻璃茶杯,不怒自威。嘲笑我的孩子立刻闭嘴。
  我握着爷爷宽厚的手,大喊:“我有爷爷!你们再敢乱说,我爷爷打烂你们的屁股!”爷爷就像我的拐杖,我抓住了爷爷,没人能攻击我的软肋。
  然后,爷爷带我回家,从高高的柜子上拿下一个黄色的糖果盒。糖果盒上画着精致的鲜花,鲜花环绕着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小孩——这是一盒进口巧克力糖果。
  爷爷从糖果盒里,拿出巧克力给我吃。我会用糖纸做漂亮的蝴蝶,贴在风车上。然后,爷爷又将盒子盖上,郑重地放到高高的柜子上。他不准我一次贪多,以免蛀牙。但我会趁爷爷不在家时,在椅子上再叠椅子,悄悄拿巧克力糖果吃。糖果很快被吃完,盒子就成了爷爷的储物盒。
  在我五岁的一天,爷爷回到家里,揉了揉我短短的头发,一本正经地对我说:“琳琳,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是又要给我买巧克力糖果吗?”
  “哈哈,以后你会有很多糖果吃。”
  “你买了很多盒糖果吗?太棒了!”
  “不,我没有买糖果,不过——我要在镇子上开一家零售店,店里会摆满各种各样的零食。”那时的爷爷还是那么的年轻,他把我高高地举起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爷爷买了辆电动自行车,在车前绑了缀满漂亮蝴蝶的风车,带我去商业街为零售店进货。风车随风吹动,我贴着爷爷,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爷爷的零售店开张后,我就变成了小镇上的公主。零售店成了我的“王国”。
  爸爸妈妈不在的日子里,我放学后总是和爷爷一起待在零售店里。我会站在玻璃货架后的小板凳上,帮爷爷收钱。当学校里的小伙伴来到我的“王国”买零食时,我能感受到他们羡慕的眼神。
  那些曾嘲笑过我“没有爸妈”的小伙伴,进到了零售店里,看着我坐拥满满一屋的零食,全都向我投以无比羡慕的眼神。
  爷爷站在零售店的门口,捧着他的玻璃茶杯。阳光把他的蓝色棉袄照得无比鲜艳,他转開茶杯,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喝了口茶,笑眯眯地望着我。他用遥控器打开头顶的电视,播放我最喜欢看的动画片,也招呼我的小伙伴们一起坐下观赏。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个零售店成为了我和小伙伴们的城堡。
  如果我是这里的公主,那么爷爷就是我的国王。
  有他在的地方,我永远都不用感到害怕。
  (三)
  可惜,我小学二年级时,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零售店交给了二叔打理,二叔结婚后,零售店就成了二叔和二婶的王国。我再也不能随意从货架上拿零食了。“你是大孩子了,不能吃那么多没营养的东西。我们不让你吃,是为你好。”他们总是这样告诉我。
  确实,他们做了很多“都是为我好”的事。他们总是说为了照顾我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谴责我的父母有多么不负责任。
  饭桌上,每当过节,只要父母没能从遥远的南方赶回来,他们就开始在我面前指责他们。然而我的父母并不在场,那份高高在上的指责只能压到我的头上。我那才三岁的表弟也会加入大人们声讨的队伍,他坐在二婶的腿上,挥舞着筷子,指着我大喊:“你个没人要的东西!”
  二婶赶紧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我们姐姐不会介意的,对不对?”然后,接着亲昵地喂堂弟吃大鸡腿。
  “姐姐怎么会和一个毛小子生气呢?”二叔在一旁帮衬。
  “那肯定的。姐姐最懂事了,还是女孩好,不像小子,最调皮捣蛋!”二婶应和。   我保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盯着他们横飞的唾沫星子发呆,只期望他们早点闭嘴。
  堂弟和我的生日在同一个月份,于是总是被安排在同一天过生日。
  生日蛋糕是堂弟喜欢的小猪佩奇图案,唯一的生日帽也戴在堂弟头上,堂弟抢在我前面吹完了蜡烛。我坐在堂弟对面,只有为大家切蛋糕的时候,我才能拥有这块蛋糕。
  爷爷坐在老屋的深处,那时他已经病得很严重了。生病的爷爷总是早早吃完饭,就从饭桌上离开,回到里屋,独自待着。我知道,他不想成为别人的麻烦。他是国王,不能失去体面。
  我端着蛋糕,给他送去。
  他坐在里屋的藤椅上,眯着眼睛望着我。我把蛋糕递给他,他笑着摇摇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细小的蜡烛插到蛋糕上。
  昏暗的房间里,爷爷拿出打火机,为我点上唯一的屬于我的生日蜡烛。烛火亮起的瞬间,我忽然哭了出来。
  爷爷摸了摸我的头,就像往常一样安慰我。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折叠的红包,放到我的口袋里。我哭得更厉害了,抱住爷爷,期望我的国王能够早些康复。
  (四)
  小学三年级时,爷爷的病情愈发严重了。三年级结束后,我被父母接到了南方的城市去上学,离开了自小生活的小镇。
  大城市的一个商场就和我们镇子一样大。开始的时候,我经常在小区里迷路,又哭着不愿意去寄宿制小学上学。爷爷打电话给我时,我的眼泪更加无法控制。
  爷爷在电话里严肃地告诉我:“我的琳琳没有这么懦弱。你不能留在镇子上,你要去大城市,见见这个世界。只有我这种又聋又瞎的老头才留在这个芝麻粒大的小地方,乡镇现在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你叔叔一家也要搬到城里了。琳琳,不要哭,不要闹,你和爷爷奶奶不一样,你会有更好的未来。”
  我挂上电话,擦干眼泪,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向学校。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因为上学哭过。
  奶奶说,我走后,爷爷看到我的衣服,都要让她赶紧收起来,怕看到我的东西,就会想我。我去了城里上学,与爷爷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只能趁课余时间,寄一些简短的明信片。
  四年级的暑假,爷爷来城里治病,我要扶着他走下老式楼梯,他坚持不让我扶。他艰难地抓着扶手,佝偻,瘦小,又苍老。他一步步蹒跚着走下去,蓝色棉袄的袖子上沾满了厚厚的灰尘。
  在我最弱小的时候,他做过我的拐杖,保护我,有他在,镇上没有人可以欺负我。当他重病,在这偌大的城市里,他却不让我做他的拐杖。我也只能忍着眼泪,不去扶他。
  看着他艰难地走过旋转扶梯,而我却无能无力,我心痛极了。
  更让我心痛的是,我的国王老了。他头发花白,颤颤巍巍地走在我的前头。他走下楼梯,走向医院,倒在那张苍白的病床上。病魔摧残着他的每根骨头,尖锐的管子插满他的身体。他疼到似乎失去痛觉,蜷缩在那里,弱小的如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我的国王啊,我最亲爱的国王,为什么病魔要让他这么痛苦?
  我趴在病床前,压抑着泪水,紧紧握着他的手。他看着我,露出一个脆弱的笑容,他用插着管子的手颤抖地摸了摸口袋。
  我顺着他的手,摸到口袋里有一颗巧克力糖果。
  他朝我点点头,我握着那颗巧克力糖果,紧紧抱住他。
  当殡仪馆的人把他推进那扇铁门时,我彻底崩溃了。
  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他曾是这个小镇上最勇敢的男人,他为我点燃过属于我一个人的生日蜡烛,他会骑车带我在整个小镇上兜风,他为小镇上的孩子建了一座城堡一样的零售店,给了我们最多的快乐。
  他是我的国王,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五)
  葬礼结束,亲戚们离开后,我来到老屋,只用了一个板凳,就轻松拿到柜子顶的黄色“宝盒”。
  亲戚们说的遗产到底是什么呢?一张存折?一件古董?一份遗嘱?
  我打开尘封的盒子,都没有。
  盒子里躺着些老照片,两张我小学一年级的奖状,还有几张潦草的明信片。剩下的,就是些巧克力糖纸。
  “爷爷,把糖纸留下来吧,我要用它们做最漂亮的蝴蝶。”我曾这样对爷爷说。
  那一刻,望着那些斑斓的糖纸,我一下子大哭起来,像个七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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