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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我想写一封信给你，因为你关乎青春、迷恋、无知和爱情。
1
16岁的时候，平城的火车站周遭以及大街小巷贴满了寻人启事，上面有张五寸的彩色照片，下面写着：“寻人：卢乐乐……”
当然，我并不知道这些。那个时候我正在另一个繁华都市的夜色里，一脸茫然地盯着车流和霓虹灯，偶尔脑海里也会想象一下家里发现我已经三天没回家时的情景，在心里断定那个应该被我叫妈妈的女人正在窃喜摆脱了我这个拖油瓶。
一个警察在我面前来来回回晃了五圈之后终于停下脚步，皱着眉头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还不回家？”
“我18岁了，想在这个城市找工作。”我的前半句在撒谎。
警察似乎也看出来了，耸了耸肩膀：“快回家吧。”
我摇摇头：“我要先找个地方住下来，但我没有钱。”
警察愣了愣，从口袋里掏出200元钱递到我面前：“找到工作了记得还给我。”我瞥了眼他胸前的证件，上面写着编号和名字。
他刚转过身想要离开时又转了回来：“一个人要注意安全。”
酒店里的那张床是我睡过的最大的一张床，我躺在上面，忽然想起了我人生中最小的一张床——我的婴儿床。方形的婴儿床的顶端挂着一些风铃和布偶，有一个会眨眼睛的洋娃娃，整天都可以看到她在对我笑——只有洋娃娃对着我笑。那时候在我的脑海中，“妈妈”是个模糊的词，她总是怨气冲冲的。她不喜欢我，所以我快3岁的时候连个名字都没有，一直被外婆宝宝、宝宝地叫着。
后来她找了份工作，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由于工作劳累，她经常发脾气。超市里有个姐妹的亲戚在广东开了家公司，问她去不去。她回到家径自收拾起东西，丢给外婆一句：“我后天去广东工作。”外婆干瘪的手把我的手拉得紧紧的，许久才在她背后说：“宝宝还小呢……”
“不就是为了她我才出去的吗？不然拿什么养她！”她的声音高出两度，带着点愤怒。
走的那天，她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外婆拉着我的手颤巍巍地跟在后面。她都坐上车了又从车上下来，看了看我，对外婆说出一个名字：“乐乐，叫卢乐乐。”别人给孩子起个名字，几乎要翻烂一本新华字典，我的倒简单，顺嘴就说了出来。
2
再说一说那个叫黄赫的警察吧。
他给我的钱除了那晚住宿之外还剩了些。第二天我退房后，去找了一家西餐厅打工。
老板的吧台上放着她女儿的照片，她总会时不时瞥几眼，目光无比柔和。这样的妈妈看女儿的目光，我从未从那个女人的身上获得过。这样想着，我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转而望向了窗外。
这一望，竟然看到了穿便装的黄赫。“黄赫！”我大喊着他的名字冲了出去，飞身扑进了他的怀里。那样温暖的怀抱，自从外婆去世之后，我再也未曾拥有过。
那个下午我请假和黄赫一起出去玩，我们在大街上唱着歌溜达。黄赫问我为什么出来工作不上学，我想了想还是没有把真实原因告诉他。
真实原因就是，我在那个家里极其不开心。那个女人在我14岁时回来了，她整整缺席我的人生11年。也并非完全缺席，她有时候会打电话回来，和外婆聊几句之后便要和我说话，絮絮叨叨的。后来外婆再让我接电话时，我飞快地跑过去对着话筒喊一声“妈妈”，便飞快地跑开了。
再后来听外婆说，她在广东发展得不错，买了房子，想把我和外婆接过去。她在电话里声音温柔：“乐乐，妈妈回家把你接到广东好不好？”
“我不去。”我冰冷地回答，不含一丝情感。
我10岁那年，她回来过一趟。那天一进门，我便看到桌上大包小包的好吃的，以及外婆身边那个稍显陌生的女人。
她抬起脸看到我时似乎愣了一下，嘴角动了动，半天才喊出我的名字：“乐，乐乐。”我不解地看向外婆。
“乐乐，她是你妈妈。”我“噢”地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叫了声“妈”，便径直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关门的一瞬间传来她的叹息，我听到外婆轻声地安慰她：“乐乐不懂事，血缘这东西，是怎么也割不断的……”
我冷冷地笑，哪里是因为不懂事，在我心中，血缘不同于亲缘，生而不养是一件可耻的事。
她在家待了一个星期，每天都在桌上摆满好吃的饭菜，晚上她会推开我的房门：“乐乐，和我去广东好不好？我知道妈妈这些年亏欠你太多，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她说了很多话，而我通常只在她说完之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接上一句：“我要做作业了。”
8天后，她终于无奈地返回广东。
3
后来我和黄赫在一起了。
黄赫帮我租了房子，小小的很温馨。有时他会提着饭菜过来看我，和他一起吃饭是那样温暖，好像外婆在世时一样。
我们在一起两个多月，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给黄赫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正在开会，他让我晚一点再打给他，但当我再联系他时，那边传来的是冰冷的“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黄赫消失了，像一团云雾一样，在我的人生中飘荡了几个月，然后轻飘飘地消失了。
那个女人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快入冬了。我早已辞去了西餐厅的工作，每天在一家不起眼的拉面馆里工作到深夜，整个人都变得脏兮兮的。
那时我正在拉面馆里擦桌子，有人拉了拉我的衣袖，我一抬头便看到了她。她叫了一声“乐乐”，眼泪便掉了下来。
她当时就帮我辞了工作，拉着我到高档的饭店里点了一桌子饭菜。我一直没有说话，低下头默默地吃饭。
晚上她在酒店开了房间住下，还一定要我和她睡一张床。我躺得别别扭扭，外面月亮的清辉洒了进来，让我越发清醒。
我离家出走的原因，大抵就是外婆的离世。我记得那天回到家就看到她俩在争吵，还未听清楚争吵内容，就见外婆忽然捂住胸口倒了下去。 尽管救护车很及时地到来，可还是抢救无效。那天在医院里，我径直走到她面前，说：“是你害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外婆葬礼之后的某一天我逃课回家收拾了一点点东西，便坐上了去异地的火车，我留给她的字条只有三个字：我恨你。
4
“乐乐，”她叫我的名字，“我知道你没睡着，和妈妈聊聊天吧。”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隔着月亮的清辉看着她：“你为什么要来找我？”看得出来这几个月她瘦了很多，眼圈都凹陷下去了，再仔细看，眼角也都布满了皱纹。我心里忽然一酸，这些年来似乎真的没有怎么看过她，一晃眼她就老了。
“我看到了你的那张纸条，快急死了，真怕你在外面出什么事……”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是一个老乡告诉我在这里见过你……”
“我怀孕了。”我打断她的话，“孩子的爸爸不要我了。”
“你准备怎么办？”沉默良久，她问我。
“我要生下来。”我看了看她，“我做母亲再糟糕，总不会糟糕过你的。”
忽然她像是疯了一样，摇晃着我的肩膀说：“我不许你生下来！卢乐乐，我明天就带你去医院！”
或许是我的面无表情刺痛了她，她忽然抱住我哭起来：“乐乐，你就听妈妈这一次吧。”
这时，我想起了别的事：“外婆去世那天，你们为什么争吵？”
她愣了愣，缓缓地说：“她托人给我介绍了几个男人，我不愿意去见面。”
“你为什么不见？”我问。
“你傻不傻啊！”她忽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大喊起来，“卢乐乐，你傻不傻啊，有几个继父会真心对孩子好啊！你有我这么一个糟糕的妈妈还不够吗？”然后她趴在枕头上，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我呆呆地坐着，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这是这些年来，我第一次看到她哭。
5
孩子，我在快满18岁的时候，和你的亲情止步于冰冷的手术台，请原谅我没能让你看看这个世界。而我和她的亲情，却好像在这个时候，在医院手术室门口她紧紧拉住我的手，告诉我不要害怕，一切都会过去的时候，才刚刚开始。
走出手术室之后，她扶住了面色苍白的我：“乐乐，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吗？”我摇了摇头。
“世间最难求，莫过欢乐。我所希望的，也不过是你一生可以快快乐乐。”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本栏目责编 宋春宇 王燕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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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岁的时候，平城的火车站周遭以及大街小巷贴满了寻人启事，上面有张五寸的彩色照片，下面写着：“寻人：卢乐乐……”
当然，我并不知道这些。那个时候我正在另一个繁华都市的夜色里，一脸茫然地盯着车流和霓虹灯，偶尔脑海里也会想象一下家里发现我已经三天没回家时的情景，在心里断定那个应该被我叫妈妈的女人正在窃喜摆脱了我这个拖油瓶。
一个警察在我面前来来回回晃了五圈之后终于停下脚步，皱着眉头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还不回家？”
“我18岁了，想在这个城市找工作。”我的前半句在撒谎。
警察似乎也看出来了，耸了耸肩膀：“快回家吧。”
我摇摇头：“我要先找个地方住下来，但我没有钱。”
警察愣了愣，从口袋里掏出200元钱递到我面前：“找到工作了记得还给我。”我瞥了眼他胸前的证件，上面写着编号和名字。
他刚转过身想要离开时又转了回来：“一个人要注意安全。”
酒店里的那张床是我睡过的最大的一张床，我躺在上面，忽然想起了我人生中最小的一张床——我的婴儿床。方形的婴儿床的顶端挂着一些风铃和布偶，有一个会眨眼睛的洋娃娃，整天都可以看到她在对我笑——只有洋娃娃对着我笑。那时候在我的脑海中，“妈妈”是个模糊的词，她总是怨气冲冲的。她不喜欢我，所以我快3岁的时候连个名字都没有，一直被外婆宝宝、宝宝地叫着。
后来她找了份工作，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由于工作劳累，她经常发脾气。超市里有个姐妹的亲戚在广东开了家公司，问她去不去。她回到家径自收拾起东西，丢给外婆一句：“我后天去广东工作。”外婆干瘪的手把我的手拉得紧紧的，许久才在她背后说：“宝宝还小呢……”
“不就是为了她我才出去的吗？不然拿什么养她！”她的声音高出两度，带着点愤怒。
走的那天，她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外婆拉着我的手颤巍巍地跟在后面。她都坐上车了又从车上下来，看了看我，对外婆说出一个名字：“乐乐，叫卢乐乐。”别人给孩子起个名字，几乎要翻烂一本新华字典，我的倒简单，顺嘴就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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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一说那个叫黄赫的警察吧。
他给我的钱除了那晚住宿之外还剩了些。第二天我退房后，去找了一家西餐厅打工。
老板的吧台上放着她女儿的照片，她总会时不时瞥几眼，目光无比柔和。这样的妈妈看女儿的目光，我从未从那个女人的身上获得过。这样想着，我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转而望向了窗外。
这一望，竟然看到了穿便装的黄赫。“黄赫！”我大喊着他的名字冲了出去，飞身扑进了他的怀里。那样温暖的怀抱，自从外婆去世之后，我再也未曾拥有过。
那个下午我请假和黄赫一起出去玩，我们在大街上唱着歌溜达。黄赫问我为什么出来工作不上学，我想了想还是没有把真实原因告诉他。
真实原因就是，我在那个家里极其不开心。那个女人在我14岁时回来了，她整整缺席我的人生11年。也并非完全缺席，她有时候会打电话回来，和外婆聊几句之后便要和我说话，絮絮叨叨的。后来外婆再让我接电话时，我飞快地跑过去对着话筒喊一声“妈妈”，便飞快地跑开了。
再后来听外婆说，她在广东发展得不错，买了房子，想把我和外婆接过去。她在电话里声音温柔：“乐乐，妈妈回家把你接到广东好不好？”
“我不去。”我冰冷地回答，不含一丝情感。
我10岁那年，她回来过一趟。那天一进门，我便看到桌上大包小包的好吃的，以及外婆身边那个稍显陌生的女人。
她抬起脸看到我时似乎愣了一下，嘴角动了动，半天才喊出我的名字：“乐，乐乐。”我不解地看向外婆。
“乐乐，她是你妈妈。”我“噢”地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叫了声“妈”，便径直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关门的一瞬间传来她的叹息，我听到外婆轻声地安慰她：“乐乐不懂事，血缘这东西，是怎么也割不断的……”
我冷冷地笑，哪里是因为不懂事，在我心中，血缘不同于亲缘，生而不养是一件可耻的事。
她在家待了一个星期，每天都在桌上摆满好吃的饭菜，晚上她会推开我的房门：“乐乐，和我去广东好不好？我知道妈妈这些年亏欠你太多，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她说了很多话，而我通常只在她说完之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接上一句：“我要做作业了。”
8天后，她终于无奈地返回广东。
3
后来我和黄赫在一起了。
黄赫帮我租了房子，小小的很温馨。有时他会提着饭菜过来看我，和他一起吃饭是那样温暖，好像外婆在世时一样。
我们在一起两个多月，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给黄赫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正在开会，他让我晚一点再打给他，但当我再联系他时，那边传来的是冰冷的“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黄赫消失了，像一团云雾一样，在我的人生中飘荡了几个月，然后轻飘飘地消失了。
那个女人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快入冬了。我早已辞去了西餐厅的工作，每天在一家不起眼的拉面馆里工作到深夜，整个人都变得脏兮兮的。
那时我正在拉面馆里擦桌子，有人拉了拉我的衣袖，我一抬头便看到了她。她叫了一声“乐乐”，眼泪便掉了下来。
她当时就帮我辞了工作，拉着我到高档的饭店里点了一桌子饭菜。我一直没有说话，低下头默默地吃饭。
晚上她在酒店开了房间住下，还一定要我和她睡一张床。我躺得别别扭扭，外面月亮的清辉洒了进来，让我越发清醒。
我离家出走的原因，大抵就是外婆的离世。我记得那天回到家就看到她俩在争吵，还未听清楚争吵内容，就见外婆忽然捂住胸口倒了下去。 尽管救护车很及时地到来，可还是抢救无效。那天在医院里，我径直走到她面前，说：“是你害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外婆葬礼之后的某一天我逃课回家收拾了一点点东西，便坐上了去异地的火车，我留给她的字条只有三个字：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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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乐，”她叫我的名字，“我知道你没睡着，和妈妈聊聊天吧。”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隔着月亮的清辉看着她：“你为什么要来找我？”看得出来这几个月她瘦了很多，眼圈都凹陷下去了，再仔细看，眼角也都布满了皱纹。我心里忽然一酸，这些年来似乎真的没有怎么看过她，一晃眼她就老了。
“我看到了你的那张纸条，快急死了，真怕你在外面出什么事……”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是一个老乡告诉我在这里见过你……”
“我怀孕了。”我打断她的话，“孩子的爸爸不要我了。”
“你准备怎么办？”沉默良久，她问我。
“我要生下来。”我看了看她，“我做母亲再糟糕，总不会糟糕过你的。”
忽然她像是疯了一样，摇晃着我的肩膀说：“我不许你生下来！卢乐乐，我明天就带你去医院！”
或许是我的面无表情刺痛了她，她忽然抱住我哭起来：“乐乐，你就听妈妈这一次吧。”
这时，我想起了别的事：“外婆去世那天，你们为什么争吵？”
她愣了愣，缓缓地说：“她托人给我介绍了几个男人，我不愿意去见面。”
“你为什么不见？”我问。
“你傻不傻啊！”她忽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大喊起来，“卢乐乐，你傻不傻啊，有几个继父会真心对孩子好啊！你有我这么一个糟糕的妈妈还不够吗？”然后她趴在枕头上，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我呆呆地坐着，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这是这些年来，我第一次看到她哭。
5
孩子，我在快满18岁的时候，和你的亲情止步于冰冷的手术台，请原谅我没能让你看看这个世界。而我和她的亲情，却好像在这个时候，在医院手术室门口她紧紧拉住我的手，告诉我不要害怕，一切都会过去的时候，才刚刚开始。
走出手术室之后，她扶住了面色苍白的我：“乐乐，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吗？”我摇了摇头。
“世间最难求，莫过欢乐。我所希望的，也不过是你一生可以快快乐乐。”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本栏目责编 宋春宇 王燕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