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监视器里看见了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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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不到处,有张书桌


  监视器的摄像头不能调整方向,终日里只能看见同样的情形, 就是我家用来做起居室的那间屋子。
  我每天都会点开来看一看,时间不固定。老妈在那间屋子里,通常都是晚上看电视时,或者吃饭时。她不在的时候,我就将手机里的画面调大,看屋子里由近到远的摆设。
  监视器下的第一个家具,是靠西面墙而放的一张木质沙发。沙发前是一个小方桌,冬天需要烤火时,就用厚厚的夹棉桌套拢着,桌套上面再铺一层硬桌面,这是近十多年来兴起的专用烤火桌。
  过年回家时,我们的下一代都围着那桌子玩手机、写作业。轮到晚上看电视时,上面就摆满了零食水果。白天家里来客人了,也是围炉而坐,各种聊天。
  木质沙发往北,是一张圆桌,这张我记事起便有的桌子,是方桌上加了一张圆桌面。小时候,一家五口,那中型的方饭桌还绰绰有余,慢慢地,随着我们三姐弟结婚生子,桌面就嫌小了。老爸便买了一张圆桌面,搁在方饭桌上。高矮正好,一家人又能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吃饭,边吃边逗着小娃娃。
  饭桌往东的墙边,是一台冰箱,一晃,也用了十多年了。
  瞄完这些,我下意识地想起,在监视器的下方,视线不到处,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旧书桌。从前,是我爸的专用桌,上面不太整齐地堆着我爸的书、写满了毛笔字的宣纸,还有笔墨之类。
  去年回去时,那张书桌格外整齐干净和空荡。
  我爸已经离开两年了。

奶奶的躺椅,一直摆放在灶边


  起居室有三扇门,通向不同的房间。向北的一扇通向一条过道,过道很窄,一步跨过,腿便迈进了厨房。
  厨房是一间有百年历史的老房子,它是我们家族的祖屋中所剩无间的一间。青砖的屋脚,土坯的墙。厨房里,从未变过的是那柴火灶的位置。灶是重建过的,但样式却没怎么变。灶炕用的那几块青石头,也没有改动过。
  我还小的时候,我们一家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后来,老爸和爷爷吵了一架,爷爷奶奶便和我们分家了。家里本来是四间老房子,各家两间。这厨房还是我们家的厨房。
  15岁那年,家里拆掉了爷爷奶奶住的两间旧房,建了新的红砖的两屋楼的房子。我们搬到新房子,爷爷奶奶则搬到了这边老房子,这房就成了爷爷奶奶的厨房。
  奶奶在我17岁那年病逝。病逝前大半年时间,她不知从哪里弄到一张用稻草织成的草躺椅,一直摆放在灶边。就算是夏天,她也半躺在那草椅上。
  那时我上高三,一个月回一次家。秋天阴沉沉的下午,我放下书包便去厨房,她穿一身黑衣服,悄无声息地半躺着。我提心吊胆地站在门口,大喊一声:“奶奶!”
  奶奶虚弱地应一声。我才敢迈步过去。她苍白的脸在黑帽子和黑衣服之间动了动,几乎透明。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几乎被揪住了一般,生疼生疼。但依然固执地想,她一定能活到我有能力孝敬她的那天。
  我烧起了火,跟她说话。在火的温暖下,她渐渐有了精神,第一千遍问我:“你以后挣钱了,想怎么孝敬我呢?”我摸着她皮包骨格外冰凉的手说:“知道的,奶奶喜欢精瘦肉,斩成细细的末,放点葱花儿,滚汤喝。”
  第二年元宵刚过,她就走了。
  我妈果断弃了新房子的厨房,又改用那间厨房。爷爷也和我们一起吃饭了。
  一直到现在,我回到家中,第一反应就是去厨房里。我妈不在,我自己也会在那灶旁坐着等。只要到了做饭的点,我妈一准回来。

雕花床是玩乐场


  起居室往西的门,通向曾经是我弟现在是我妈的卧室。
  我弟少年时特爱花哨,爱摩托。卧室墙上贴满了女明星和摩托车的画。他还老用发胶和摩丝,把头发弄得油光发亮又梆硬,十二级台风都吹不动。他上完初中后就辍学在家,和邻近一帮少年,拿着个照相机,骑着摩托,真是恣意风流少年行。
  这间卧室很大,放了两张床、两个衣柜、一張书桌和一个年代久远的平柜,平柜还是我奶奶的嫁妆。就算放了这么多东西,我弟少年时,还能将他珍爱的摩托车放在屋子里。
  我弟玩了若干台摩托后,现如今只开他的小轿车了。墙上的明星画早已经脱落,不知所踪,一屋子的家具却还都是最开始搬进去的那一些,静默无声,却闪着光。
  两张床都是老式的雕花床,其中一张,是我妹的出生地。
  我妹出生时我五岁。一晚,已睡着的我被奶奶抱起来去往母亲的卧室,是让我去看妹妹。奶奶说:“你不是总想要妹妹么,真有妹妹了。”
  我只记得,那晚昏暗的油灯,和油灯下,蓝色印染花布包着的一团。
  和爷爷奶奶分家是在我七八岁时。本来跟奶奶睡的我也回到了我爸妈的卧室,和我弟睡在一张雕花床上。而我爸妈则带着我妹,睡另一张雕花床。
  床三面都有床框,纱帐一放下,就是我们三姐弟的玩乐场和储藏室。我们得了玩具、连环画,甚至是吃的,都往床角帐子底下放。
  我和弟弟每天晚上总要先在床上比试腿功:我踢你一脚,然后急速将身子蜷成一团缩进床角,那时候都人矮腿短,床又大,另一个必定踢不到起先发难的那个,总要等换了无数个位置,才能踢到人。我弟又憨又刚,他踢不到我的时候就着急,直接站起来扑。不点灯的夜里,他时不时就扑到床框上,疼得嗷嗷叫。

弟弟回来了


  弟弟上二年级的时候,得了脑膜炎。
  那天他不舒服没去上学,我放学回家后发现他躺在了床上,高烧发得人都糊涂了。我飞跑着去叫上工的妈。
  妈妈和奶奶背起弟弟往外跑。那是秋天,天黑得早。爷爷和爸爸在建一所离家有十几里地的学校,晚上不回家。
  我和妹妹被托付给了隔壁小奶奶家。小爷爷跟我爷爷是亲兄弟,关系十分亲近。
  我默默地坐在小奶奶家的灶边。那个深秋黄昏,姑姑叔叔们像是默片时代的影像,晃动,却无声。四岁多的妹妹在我记忆中小得像一个团子,紧紧贴在我左手臂上。   爸妈在医院照顾弟弟。奶奶在家照顾我和妹妹,爷爷依然在工地忙碌。但他们隔一两天就去县医院看我弟弟。看完弟弟回来后的他们,脸色总是不好。性情外露的奶奶,甚至去一次都哭一次。她有明亮清脆的嗓音,在夜里边哭边说:“我的崽哦,没有了呀。”
  被奶奶的哭声惊醒的我和妹妹,在床上紧紧地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记忆里,那阵子的天都灰蒙蒙的。直到有一天,我放学路上有人告诉我:“你弟弟出院回来了。”我不可置信地抬头望他,他认真极了:“真的,回来了!”
  我像上了发条一般跑了起来,跑到家时,弟弟正坐在灶旁的凳子上,大抵还有点虚,他一改之前的憨鲁,软软地叫了我一声:“姐姐。”我喘着气,站在一旁,看着家里所有人都围灶而坐,他们的面容都很平淡。
  我平了喘,挤到弟弟旁边坐下。刚坐下我妈说:“房里桌上有糖,你去吃。”我又站起来去卧房里拿了糖回到灶边,剥开一粒糖,要往弟弟嘴里放去,他摇头,推开我的手。我固执地要往他嘴里放,他使劲推开我的手……
  从我弟回家起,那年的秋天,就和生命中大多数的秋天一样金灿灿的了。

实木床被漆成了深红色


  起居室往东的门,通向曾经是我爸妈后来是我弟的现在是客房的卧室。那里有一张现代的放床垫的床,是我们搬进新房后新打的床。
  那张床就像现在的任何一张床,只不过是实木的,漆成了深红色。
  床一打好,就搬进了我爸妈的卧室。我们三个孩子,见天儿地在白天时去蹭下床。或者午睡,或者在床上玩扑克牌,没有挂蚊帐,垫着厚厚的棉被,特别柔软的床,很合适三个人盘腿坐在上面玩争上游。
  妹妹最笨,每次玩争上游都输,嘴上挂满了白纸撕的胡子。
  弟弟有了这张床十一年后结了婚。婚后这张床就归了他和弟媳,弟媳就在这张床上生下侄女和侄子。然后,他们也像我和妹妹一样,离乡到城里安家落户。
  去年年底,弟弟在家,为了确保老妈的安全,給家里装了一个监视器。厨房太老了,便安在了起居室。我每天点开监视器看一看,看的那几分钟,心特别安静。静得可以忘记城市的喧嚣,静得可以将已经忘记的往事,一件件拾起。
  漫长又短促的一生,我们可以去往无数个地方,但可以回的地方,却只有那么一两个。
  幸运如我,身在这个可以回的地方,心还能随着视线,走一遍另一个可以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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