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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2月13日,中国第一部以女性视角采访、撰写的关于侵华日军性暴力受害者的报告文学《女殇》首发式在北京图书大厦举行。该书作者是云南女作家段瑞秋。她和女儿历时3年,奔赴云南、广西、海南、南京、武汉、山西、黑龙江,完成了对27位受害妇女的深度调查,引起世界范围内关于慰安妇专题的热切关注。
2015年4月,段瑞秋获“云南省十大新闻人物”。
惊吓中开始的震撼
段瑞秋毕业于云南大学中文系,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一年春天,段瑞秋听朋友讲起一个关于日本佐官和中国“慰安妇”相爱的故事,据说后来佐官战死,慰安妇为了保护他的坟茔,被剁掉了一根手指。
段瑞秋马上赶到云南腾冲调查了解,滇西抗战博物馆馆长段生馗却告诉她:“这个故事违背了历史真相。当时的老人名叫杨美果,她的手指是被日本士兵咬掉的。她疼得昏死过去,日本士兵依然不停地糟蹋她。去年年底,老人去世了。” 段瑞秋目瞪口呆。
查阅资料后,段瑞秋获悉,14年的侵华战争中,75%的亚洲慰安妇死于日军蹂躏,总人数近30万,相当于一次南京大屠杀。仅在腾冲和松山,日军就建立了30多个慰安所。
在朋友寄来的滇西战争图书中,有这样一幅照片:4个慰安妇赤着脚、头发凌乱、神情沮丧,最右边的女人裙子宽大,疲惫地斜靠着身后的土坡,目光垂落在隆起的腹部……她怀的是日本士兵的孩子!照片的拍摄时间是1944年9月3日。“二战”研究专家戈叔亚告诉段瑞秋,这位孕妇是朝鲜人朴永心,是被日本人从平壤南浦骗来的。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朴永心又被带到缅甸,后来又来到云南,最后从松山日军阵地的大垭口慰安所逃出来。当时,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死了,她的子宫也因感染而被迫摘除。回到朝鲜后,她没有结婚,而是和养子生活,直到去世。于是,段瑞秋决定先去松山,到朴永心待过的大垭口慰安所原址看一看。
2012年6月,段瑞秋来到龙陵县龙山镇董家沟28号,这所董家大院扣押了包括朴永心在内的23位慰安妇,曾有两位被骗的姑娘坚决要求离开。“老鸨”叫人捆起她们,告诉日本兵,这两个女人作为赠品,可以随心享用。经过几名醉酒士兵一个多小时数次轮奸,两个姑娘昏迷过去。日本兵用皮带抽打,要她们快快醒来。翌日,路人在水沟里发现了她们的尸体,下体都被插进一截竹筒,里边充满了凝固的污血……
旅馆里,段瑞秋在梦中被狰狞的日本士兵持刀追杀,无路可逃。慌乱中,她从床上滚落在地惊醒了。她擦干了额头的汗珠,疲惫地斜靠在床沿上。此时是凌晨4点23分。段瑞秋摸到了手机,却不想把恐惧传递给任何人,掩被而泣。
800个日夜的追寻
朴永心生前曾回过董家大院,但无法说清是不是自己待过的慰安所。她不敢相信自己在82岁生日时,还能走在腊勐街的青石板上。侥幸的逃脱者还有云南保山龙洞村的李连春。她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趁看守疏忽翻出围墙,向潞江坝拼命飞跑,在一个偏僻的村子里躲了起来。她请人带口信给妹妹,告诉家人自己还活着,这个口信却被埋藏了多年。后来,李连春被卖给了一个姓赫的土匪头子。后来土匪遭到围剿,李连春逃进山洞,最终被上山砍柴的村民领回家,当了媳妇。
2013年第一期的《中国作家》发表了段瑞秋的报告文学《董家沟28号》,她以为自己的寻访到此结束了。
2013年7月9日,云南省龙陵县滇西抗战遗址保护座谈会召开,段瑞秋受邀参加。中国慰安妇问题研究中心主任苏智良对她说:“目前,我国还有27位侵华日军‘性暴力’受害者在世。你要想采访她们,就要快。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人去世,她们太老了。”一席话,让段瑞秋忘记了董家沟28号留下的阴影,按照受害者名单,开始了抢救式采访。
2013年10月29日,段瑞秋飞赴广西桂林,寻找一名叫做韦绍兰的受害人。
那时,韦绍兰和“日本仔”罗善学相依为命。老人伸出骨节粗大的双手,紧紧握住段瑞秋。她已经90岁了。被抓那年,她只有20岁,背着不满1岁的女儿。因为怕被日本兵杀害,屡遭强暴的她咬紧牙关,不哭不喊。后来,韦绍兰怀孕了,并把这个“孽根”生了下来。陪伴罗善学一生的,却是耻辱。自从母亲的事情公开后,弟弟要杀他,骂他是日本人;妹妹也生气,不愿回来看母亲。罗善学说:“我的那个日本爹不是人。他害了我妈,也害了我啊!”段瑞秋的泪水夺眶而出。
2013年12月5日,段瑞秋到达海南澄迈,寻找李美金老人。在土龙村中心的两棵大榕树下,90岁的李美金给段瑞秋讲述往事:“整夜都是疼痛,日本崽走掉都不知道。天亮了,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了身上的血污,放声大哭。隔壁也不断传来痛哭声,直到日本士兵叫我们起床,去铲草皮。”现在,李美金依然害怕黑夜,只要天不黑,她就坐在榕树下。
采访过程中,段瑞秋发现一个很麻烦的问题。在对话的状态下,她无法举起照相机对着老人拍摄。采访完毕,面对镜头,老人们往往又会紧张,抓拍不到她们的真实状态。远在澳大利亚求学的女儿段苏夏主动请缨:“妈妈,我把研究生课程申请延后3个月,帮您采访。”这让极度疲惫的段瑞秋再次有了力量。
2014年4月23日,到武汉寻找毛银梅老人之前,段瑞秋特意让女儿参照著名纪实摄影家的作品,力争拍出老人们的面部表情、身体特征与生存环境,通过镜头展现她们真实的内心世界和生活。毛银梅在朝鲜被日本人拐骗,充当了慰安妇。在汉口日本租界一位黄包车夫的帮助下逃到湖西村,嫁给当地农民。在听到逃亡的经历时,段瑞秋将女儿的头发绕到自己的手指上,似乎这样就可以保护孩子不会离开。其实她明白,如果战争来了,自己什么也保护不了。
毛银梅家的墙上贴着朝鲜半岛地图。段瑞秋问她:“大娘,您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里吗?”毛银梅说:“不晓得,好像叫那竹车那布多。”段瑞秋奇怪韩国怎么有这么长的地名,段苏夏笑起来:“妈妈,奶奶说的是韩语。”现在,老人已经是地道的孝感人了,爱吃辣,不吃甜食。
面对老人们遭受的心灵创伤,年轻的段苏夏经常痛哭流涕。这时候,段瑞秋就控制自己的情绪,适时提醒女儿拍照。女儿的出现,让老人们感到很放松,几十年埋藏的秘密往往在顷刻间倾泻出来。
女人之痛女人写
2014年7月6日,段瑞秋开始创作《女殇》。稿子杀青的日子,她接到了韩国著名摄影家安世鸿的电话:“何玉珍大娘去世了。我用相机记录了这场葬礼。” 段瑞秋泪水盈眶。
《女殤》首发式举行当日,段苏夏从澳大利亚发来消息:“感谢妈妈让我参与其中,让我这种在无忧无虑环境下长大的孩子直面战争的创伤,面对凄苦和悲凉。正因如此,我才更加懂得珍惜。”
2015年是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这些受害的女性已经老去,最年轻的刘凤孩也已85岁了。截至发稿时,段瑞秋母女采访过的27位老人中,又有4位离世。
曾有一段时间,段瑞秋放下手头的一切,出去度假,试图调整状态,可她进入不了先前的生活。那个时尚、前卫、随遇而安的段瑞秋离她越来越远。27位慰安妇,带给她的是一次灵魂的彻底洗礼。原本看书、听音乐、看电影、旅游等生活内容,变成了对战争的研究。即使旅游,她手头正在看的,也是渊田美津雄和奥宫正武合著的《中途岛海战》。她知道,更多的未知在等待着她……
(责编 水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