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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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趁陆阡陌不在,我独自下了无应山。
  市集上人来人往,不屈不挠地阻挠着的视线。我纵身跃上最高的屋顶,在眉骨处搭了个小棚,终于瞧见前方隐隐约约的“药”字。
  我要找的便是这一个了,街边拐角处的药铺七芝堂。
  我自然是没有病的,陆阡陌也没有病,我去药铺不过是买些补药。山上生活大抵艰苦,而陆阡陌又与我整日吃素。
  我是棵好生好长的杂草修成的小妖,吃素于我并无影响,身上随处一捏便是一团软肉。
  但陆阡陌不同。
  一日日过去,我看着他那张肤白胜雪的脸会有几分透明的错觉。山风吹过,并不宽大的衣衫还会飒飒作响,听得我一阵心惊肉跳。
  “美男子太单薄也不好。”我咂咂嘴,十分惆怅,“再这样下去,陆阡陌美则美矣,哪还会有力气来护着我?”
  药铺的掌柜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见我进门便和气地询问:“姑娘是来看病还是来买药?”
  我回答得很干脆:“买药,买补药。”
  想想觉得不妥,临末我又郑重地加了句:“要上好的补药。”
  “前几日本店刚得了几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参,姑娘可是要过目一看?”
  我点点头。
  只见那老掌柜匆匆从后堂抱来一红木小锦盒,将里面裹好的红布一层层解开后,便有三两支比大拇指稍粗的东西呈现在我眼前。
  这便该是那百年人参了。
  我盯着那几支参觉得益发眼熟。
  如果我袖中的和它有着同样形容的东西叫作紫萝卜,那这个东西便该叫作白萝卜。白萝卜也能叫作补药?
  我很久没这么生气了。
  这老头儿看着挺和善的,怎么能这样骗人,不,骗妖呢?
  我从袖中取出紫萝卜,“啪”地一下大声甩在柜台上。
  “你这也能冒充上好的补药?”
  老掌柜一下子有些发愣,他伸出枯木般的右手哆哆嗦嗦地接过了我的紫萝卜。没等我叫嚷着让他重新取些补药过来,他突然激动地朝我大声喊道:“姑娘,这可是东、东、东陵紫参哪!”
  没想到这老头儿年纪这样大中气也能如此十足,我也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面无表情地用衣袖擦擦脸。
  这一脸的唾沫星子。
  
  第二章
  我提溜着一大袋白花花的银子站在大街上,脑袋有点儿转不过弯来。
  事情的发展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一开始我明明是来买药的,怎么到最后我反倒变成卖药的了?!
  那老掌柜说我的紫萝卜是极其珍贵的东陵紫参,硬要和我买下来做镇店之宝。家中也是不缺这一根紫萝卜的,他既然向我讨我便给了他。只是当我再和他要补药的时候,他告诉我,如果在我眼里东陵参都算不上补药,那世间也就没了补药,药堂里自然什么也拿不出。
  卖药的地方竟然拿不出药来?
  老掌柜这一番补药论说得我云里雾里,只能模模糊糊地猜测这陆阡陌的补药或许不大好找。
  买药买不成,我只好在市集上闲逛,顺便买了些糕点解解馋。察觉时候差不多了,我便准备回山上去。临走前,我把银子都散给了几个小乞儿。这东西看着不大拿着挺重,何况在无应山那种人烟稀少的地方它并无用武之处。
  还是我的紫萝卜好用,带着轻便,吃了止渴,卖了还是天价。
  回家的路上我加快了脚步。半途心里冒出了个疙瘩,总是感觉有人在身后悄悄地跟着。
  不是我有被害妄想症,实在是几百年来下来经历的强盗劫匪无数,且物种煞为丰富,人类、精怪、魔物层出不穷,以至后来,陆阡陌都不许我一人独自下山。
  我真觉得要干打家劫舍这个行当,比我更需要练就一双好眼力。有钱无钱,只消一眼便能知晓,不知可少却多少无用功。打劫像我这样身无分文的,实在是一桩很亏本的买卖。
  疾走了近半个时辰,却始终没能将那人摆脱,然后我决定稍作停步。
  作为一个心地慈善的妖,我觉得我十分之有必要告提醒此人我这里已经没有油水可捞,他这样跟着我是纯粹是白白浪费精力。
  我诚心诚意地劝解道:“这位大哥来晚了。我唯一的紫萝卜卖掉了,换来的银子也散掉了。如果还有下次机会,请这位大哥趁早,趁早。”
  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发现没什么动静,我心满意足地准备继续行路。谁知刚迈出两步,身边草随风动,前方突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
  我瞪着来人,心里感到极度不快。
  太讨厌了,都说没有钱了,怎么还特意跑出来现身啊?
  “这么说,这支东陵紫参的确是姑娘的了?”
  那人见我瞪他,嘴角勾起,带出一丝笑意。长发如瀑,却松散地放着,一双眸子波光潋滟,如同一塘春水映梨花,有着说不出的风情。
  人长得倒是不难看,不过和陆阡陌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我的目光顺着他的脸一直向下,最后停留在他展开的右手上,那里躺着那根本该在药堂里的紫萝卜。
  “是又怎样?”我皱着眉问他。
  “如果这支参是姑娘的,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容在下去姑娘居处一看?”
  我一听,不快当即换成了气愤。这人脸皮比我还厚,抢了这根不算,竟然还惦记着我家中的紫萝卜!
  我决定给他些教训。
  可叹我出门并没带什么杀伤性武器,我在袖子里摸了半天也只摸到吃剩了的一包蜜糖粉。
  我心思动了动:石灰粉是粉,蜜糖粉也是粉,既然都是粉,那功效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况且伤不着人。
  当下我念咒出声唤出一阵妖风,将那包蜜糖粉向那白衣男子吹去。
  岂料那男子脸上笑意更深,还未见他有什么动作,那阵妖风临阵倒戈向我刮来,带出一股属于蜜糖粉特有的甜腻味道。
   那人竟也是有法力的,且不知比我厉害多少。
  我暗暗道了声糟糕。
  这回可算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时竟也想不起该怎么躲开。
  眼瞧着那蜜糖粉离我越来越近,却在距我鼻尖一寸的地方无声散开。
  我一抬头便对上白衣男子惊愕的双眼。身后有清朗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又十分有力地传来:“这样欺负一个法力低微的小妖——柳玉容,你觉得很开心吗?”
  
  第三章
  我转过身,心中立刻生出无限欢喜。
  背对着夕阳,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正向我迎面走来。天边的晚霞笼罩在他身上有着华锦般夺目的色彩,飘飞的衣带如同舞动的流光,俊美至极的容貌逐渐变得清晰,周遭万物相形之下,黯然失色。
  然而此刻,那样朝夕相处的人却显得有几许陌生,仿佛刚从仙境中走出,纤尘不染。
  周边突然间就有些寂静,时间有一瞬仿佛凝固了一样。
  陆阡陌,你来了。
  我低低念出一句。
  那柳玉容似乎也是认识陆阡陌的,看清来人面貌后便移步上前,声音似喜极而泣。
  “三殿下,玉蓉终于找到您了!”说着便要恭敬作揖。
  陆阡陌面色还像以前那般清冷:“不必多礼。”
  我一边呆呆地立着,不明所以,只因气氛有些奇怪,也没有多问。我们一行三人,就这样一路默默无声地回了无应山上的小屋。
  回到屋中,陆阡陌果然冷着脸问我:“阿灵,为何要偷偷独自下山?”
  为了应付陆阡陌,我出门的时候便在腹中打好了草稿,然而到最后补药也没买回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面对着陆阡陌清冷而又压迫的目光,我突然就很掉链子地不知所措起来。
  “听药铺的掌柜说,阿灵姑娘似乎要买药。”一旁闲闲看好戏的柳玉容突然插话进来。
  陆阡陌一听,伸手便要过来捉我的手腕。
  “阿灵,你生病为何不早说?”
  我好得不得了,怎么可能生病?
  我赶紧把手缩回袖中:“我没有生病。”
  “那你为何要买药?”
  “我见你身体不好,原本想买补药给你的。”我懊恼地垂下眼帘,又底气不足地继续说道,“可惜我药没买成,反倒把家里的萝卜给卖了。”
  柳玉容听了,连忙“哗”地一声打开折扇遮挡住脸面,却不知那如打摆子般抖动的双肩仍将他极低的笑点暴露无遗。
  然而陆阡陌并没有说什么。
  我愈加不安,抬头却瞧见了陆阡陌奇异的神情,欣喜中似乎带了分悲凉的味道。
  半晌,陆阡陌终于开口道:“阿灵,我不需要什么补药,我有你在便足够了。”
  在那时,我听了这句话,只觉得心中仿佛开了朵小花,然而到最后,我终于明白了陆阡陌这话的真正含义。
  
  第四章
  我觉得那莫名其妙出现的柳玉容也是有些害怕陆阡陌的。然而他的害怕明显又与我不一样。
  我问柳玉容:“你又是哪路的神仙,来这儿是想做什么?”
  柳玉容听了我的话,又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原来你知我不是凡人。”
  我拿眼睨他。
  我看上去果真傻得厉害?
  柳玉容的眼睛亮晶晶,闪烁着算计的光芒:“陆阡陌本是九天的三殿下。三殿下的母妃清妃娘娘思儿心切,我奉娘娘之命找殿下回去。殿下藏身藏得太好,只是害苦了我。我寻他已寻了近百年。这次可真要感谢你,若不是你的东陵紫参帮忙,我不知还要再花费多久时日。”
  说完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紧盯着我,一副很期待我反应的神情。
  陆阡陌是何身份与我相干吗?
  我才不要他奸计得逞,于是斜着眼不屑地问:“我头上可是多了两只角?”
  柳玉容听了果然失望:“你如此之无趣,真想不通三殿下怎地会选你这个小妖留在他身边?”
  讨厌的人果然连说话都让人讨厌。
  我无视他的话又继续问道:“陆阡陌可说了什么时候离开?”
  柳玉容挑了挑眉:“你既然舍不得,为何不自己亲自去问?”
  我的眉越皱越深。
  我不敢问。
  柳玉容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啊。三殿下说他还有事未办成,暂时不动身回九天。”
  
  第五章
  柳玉容一手抓了把勺子,一手抓了把青菜,神情郁郁地向我诉苦:“阿灵姑娘,殿下让我烧饭做菜。”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柳玉容的声音更加凄苦:“可我一样不会。”
  我听了,立刻弯了个理解的微笑。
  “虽然我有心帮你,可是,我也不会。”
  手中的勺子哐当落地,柳玉容的神情像见了鬼一样:“那昨日的晚膳是——?!”
  我将一缕发在指尖绕啊绕的,满不在乎地回答道:“是啊。”
  柳玉容背着手不断地来回走:“你竟然让殿下做饭?完了,完了,要是让清妃娘娘知道我吃了殿下亲手做的饭,我还不被天兵天将拖去给大卸八块!”
  我难得想要安慰人:“我可是吃了五百年也不见有事。你不过只吃了一顿,就算被大卸八块也要排在我的后头。”
  “竟有五百年了?”柳玉容面露不可思议,“殿下留你在身边难道不是为了照顾他的起居吗?”
  我沉思了会儿,只觉得这句话倒过来讲更容易成立些。
  在我印象中,一直都是陆阡陌照顾的我。
  柳玉容的神情更显疑惑:“殿下从不会留无用之人在身边,怎会在你这里破了例?”
  这“无用之人”让我顿生不悦,刚泛起的一点儿同情之心立刻消失无踪,我一言不发,只顾狠狠地瞪他。
  柳玉容也知口误,立马向我赔笑:“阿灵姑娘,我这里有几粒医治殿下心疾的丹药,我让你送给殿下服用可好?”
  “心疾?”我愣了愣,“陆阡陌何时有了这个病?”
  柳玉容比我更吃惊:“哎哟,你这个小丫鬟是怎么当的,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东陵紫参不就是殿下用来医治心疾的吗?”
  我极其不悦地反驳道:“我又不是神医,我为什么会知道?”
  想想我又觉得不甘心,恨声朝柳玉容吼道:“你这个自作聪明胡言乱语妄下结论的,谁告诉你我是他丫鬟了!”
  我气急了嗓门也是极大的,陆阡陌闻声而来。
  他看我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声音不怒自威:“玉蓉,你和阿灵在争些什么?”
  柳玉容有些心虚:“回三殿下,似乎是玉容口拙说错了些话。”
  我的怒气还未散尽,依旧气呼呼:“柳玉容说我是你的小丫鬟,我是吗?”
  陆阡陌温柔地抚慰着我:“阿灵自然不是。”
  我又继续追问道:“那你说我是你什么人?”
  我仰着脸,看到陆阡陌的眼中有闪动的鳞光,似水般深沉又似火般热烈,映衬着他深邃的眼盈盈如许。他也定定地望着我,然而目光渐渐冷却,最后变得漠然,凌迟着我最后一丝勇气。
  最终还是我先移开了眼。
  “哪有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笨手笨脚的丫鬟。我不过是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小跟班,而陆阡陌是我身后的大靠山。”
  我朝着柳玉容弯了弯嘴角。
  心中有浅浅的抽痛。
  久久不散。
  
  第六章
  柳玉容经过多日的魔鬼式训炼,终练就大师级的精湛厨艺,炒煮煎炸无一不通。只是那月白色长衫不可避免地沾了不少烟尘,不再那么干净清爽。
  回想初始见他,他那风流倜傥的样子还残留在我脑海中,如今相较之下,我只觉得他顺应历史潮流倒退,活像脱胎换了副凡骨回来。
  柳玉容发现我在瞅他,立马摆出一自认为风度翩翩的姿态来。
  “怎么,阿灵姑娘慧眼识得本仙君英俊潇洒,终于倾心爱上本仙君了?”
  你也只会在嘴皮子上占占便宜罢了。
   “哦,好一个英俊潇洒的风尘仙君。”我指着他胸前一块污迹嘲道。
  他低头一看,眉间有稍许的懊恼:“早知会被殿下叫来做菜,我便不穿这云锦织的衣衫了。你知道云锦在九天有多么珍贵吗,一尺千金啊!”
  我看着他脸上一副极为肉痛的神情,心里一阵好笑。
  我不怀好意地提议道:“要不要我帮你洗了?”
  柳玉容一听,立马戒备地后退了三步。
  “你这个笨手笨脚的丫头,交给你洗,那还不把我宝贝衣服弄破?”
  我冷哼一声,反唇相讥:“如果这么容易被弄破,你也好意思说是宝贝?”
  柳玉容听了我的讥讽,面色如潮水上涨般通红。
  “我这里还有更好的宝贝,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请锦绣阁的女仙官们做成衣服。”
  说完柳玉容生怕我不信,便摊开手心,一匹闪着异样光辉的布料顿时显现在他手中。
  “我告诉你呀,这可是极为难得的深海之宝,鲛绡。这次下界,我除了寻找三殿下,还特意去了东海一趟。跟敖珏不知磨蹭了多久,还赔上千年寒玉一块,好说歹说才讨来这三尺多长的鲛绡。”
  我伸手摸了摸:“看着倒是不错,不过不知这鲛绡有何作用?”
  柳玉容一听,更为得意:“用鲛绡做成的衣服,水火不浸,刀枪不入,万金难买。”
  我又“哦”了一声,心里立刻做好了打算。
  这匹鲛绡,我要定了。
  “既然你把它夸得这么好——”我趁柳玉容不注意,劈手扯过鲛绡,“不如先借我用用吧。”
  在柳玉容伸手来夺之前,我又再度开口,盛气凌人。
  “你若是不答应,我便告诉陆阡陌,你刚才调戏我了!”
  柳玉容连忙用手捂住我的嘴:“我适才不过是说着玩的,你,你……”
  “我如何了?”我用眼神询问。
  柳玉容咬牙切齿地骂道:“看着你一届弱质女流,没想到竟是个做强盗的!”
  我使劲掰开他的手,转而拍拍他的肩,有些同情又有些语重心长:“常言道人不可貌相。况且瞧你现下这邋遢模样,其实也不怎么像个做神仙的。”
  柳玉容很好说话。
  后来在他准备膳食之时,我若无其事般凑过去帮他打打下手,他便忘了痛失心头肉之仇,又开始对我大言不惭的了。
  我摩挲着那三尺鲛绡,直为柳玉容感到一阵悲哀。
  怪不得世人都喜欢挑软柿子捏,实在是很好捏啊。
  
  第七章
  柳玉容是个不安份的主儿,一旦闲下,便要去寻些乐子玩。
  我在无应山大多时候也是无所事事的,因陆阡陌不许我一人外出,我便一直待在房间里。柳玉容见我神色落寞,便要拖着我一同去寻乐子。
  “你看你一直待着屋里,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霉气,是时候该见见天日了。”
  我摇摇头:“陆阡陌说不可以。”
  “三殿下不让你出去,是担心你遇上歹人,受了欺凌。有本仙君在此,你还有何好担心的?”
  我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便应允了,不过还是和柳玉容说好,不能离无应山太远。
  柳玉容把我带到一深山老林中,去捉一种有很长羽翼、色泽鲜亮的鸟,然后他告诉我,这是一只神鸟,名叫凤凰。
  柳玉容还把我带到一汪深潭前,自己跳入潭中扔了一只有硬壳的东西上来,然后他向我得意地炫耀,这是神兽玄武。
  柳玉容捉鸟捕兽,一派怡然自得。
  我想柳玉容好心好意地带我出来游玩,当面拆人家的台影响多不好,于是望着他犹豫再三,终于决定三缄其口。
  因很少出游,所以这一出游就十分之尽兴,尽兴得直忘了时辰。
  等到发觉,天色已经很晚。
  回到屋中,陆阡陌已在我房里端端地坐着,手里正拿了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看。
  “阿灵,今日同玉容一起可快活?”
  我见陆阡陌的神色安然也不像是兴师问罪,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很快活。”
  “怎么个快活法?”
  “柳玉容捉了个野鸡给我,说是神鸟凤凰,又捉了个王八给我,说是神兽玄武。我见他在背后这么诋毁人家神鸟神兽,觉得很有趣。”
  陆阡陌一边看书一边听我的回答,面上也没什么表情波动。
  “嗯,玉容一向喜欢乱来。”
  陆阡陌停止了翻书。
  “阿灵,你和玉容在一起,是不是会比和我在一起开心许多?”
  我听了他的问话,觉得很为难。
  我和柳玉容在一起是觉得很开心,但如果今日相伴的对象换成了陆阡陌,我会觉得更开心。
  但问题是,陆阡陌有可能会陪我做那么低级的事吗?
  我正努力思索着最为妥善的回答,却见陆阡陌的脸色越变越难看。
  “我明白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我尚还不解:你明白什么了?
  “玉容能逗你开心逗你笑,玉容能给你的我给不了你,或许和柳玉容在一起的确更适合你。”
  我垂下头。
  原来你明白的竟是这个。
  
  
  第八章
  陆阡陌不知是不是吃错了药生了什么邪火,对柳玉容提出了一系列更为严苛的要求。柳玉容除了负责烧菜做饭、打扫房前屋外,连上山下山必经之路的落叶也要清扫干净。
  山上落叶何其多,风一吹,到处都是,就算柳玉容施用了术法,也累得够呛。
  柳玉容对我抱怨:“阿灵,我不过是和你开了个小小玩笑罢了,你竟给我小鞋穿,在三殿下面前乱打小报告?”
  我觉得我也很无辜,便向陆阡陌追问原因。
  陆阡陌冷着脸望着我:“怎么,见他受累你心疼了?”
  我不心疼我耳朵疼。
  总是听柳玉容鬼哭狼嚎般地喊腰酸背痛,我耳朵简直要生疮了。
  我尝试为柳玉容争取点权益。
  “落叶是扫不干净的,而且柳玉容也没有三头六臂啊。”
  陆阡陌听了我的辩护之词脸色更冷,声音更寒。
  “你若是心疼了便陪他一起扫,我又不会拦着你!”
  这把野火似乎还蔓延到了我身上。我一听,心知没有转圜的余地,便垂头丧气地抱了把扫帚跑到柳玉容那里,也拖沓地清扫那落不尽的落叶。
  柳玉容本来是很苦闷的,见我加入被体罚的圈子立即变得很积极很雀跃,一把扫帚舞得风生水起。
  苦难果然一定要有人共同分担才会变得不那么难熬。
  不知是陆阡陌察觉出自己提出的要求的确是过分了,还是吃错的药药效终于过了,我的手刚扫出几个吓人的大水泡,陆阡陌便收回了所说的话。
  我和柳玉容终获大释。
  
  第九章
  无事的时候我会把那匹取之不武的鲛绡拿出来欣赏欣赏。
  仔细端详了鲛绡半天,我觉得我不能随便地埋没了它。就像宝剑也需一柄上好的剑鞘一样。
  我依然把如意算盘打到了柳玉容身上。
  “你游山玩水赏遍天上地下,懂得的东西肯定很多吧。”
  “那是自然。”柳玉容一脸得意,还不知我正准备给他下套。
  “你可知世上什么样的丝线最好?”
  柳玉容思索了下,道:“若说是美丽,自然是雪域银蚕吐的银丝为最,若说是坚韧,自然是寒潭冰蚕吐的冰丝为佳,但能将二者结合得最好的,还是刑崖山的巫蝶蛛织的挽情丝。”
  “挽情丝?”我听了头皮一阵发麻,“蜘蛛丝便是蜘蛛丝了,怎么还有如此烂俗肉麻的名字?”
  柳玉容捋了捋根本不存在的胡须,侃侃而道:“传说中雌性的巫蝶蛛非常痴情,为了防止情人离她而去,便织了这丝来困住对方的手脚。对方挣脱不开,只能留下相伴。这挽情丝之称,便由此而来。”
  听上去倒是挺有意思的。
  “你可知刑崖山在何处?”
  “距离此处很远,东边三千里便是。”柳玉容微微一笑,“不过若是本仙君出马,不消一个时辰也能到达。”
  “哦,是这样。”我点点头,杀入正题,“那你带我去吧。”
  柳玉容大吃一惊:“你想要那挽情丝?你莫不是爱宝贝爱疯了吧?你可知那无蝶蛛有多歹毒,被它咬上一口,就连神仙也承受不住!”
  “你不肯带我去?”我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带。”柳玉容斩钉截铁,好似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我拨弄着自己的手指,神态一片闲适:“前几天,不知谁悄悄地告诉我,自己偷懒改用溪水代替山泉为陆阡陌煮茶,见没被识破还好生得意了一番。”
  柳玉容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
  “你说这事讲给你的三殿下解闷可好?”
  柳玉容“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悔不当初:“我这张嘴真是贱得厉害!好了伤疤忘了痛,总要屁颠屁颠地要把小辫子送给你揪!”
  我也替他难过。
  原来就不怎么像个做神仙的,现在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像了。
  
  第十章
  刑崖山比无应山更美。
  和风轻拂,草木微动,漫天彩蝶飞舞。煦日之下,藤蔓妖娆,处处花香弥漫。
  是个让人心神为之沉醉的好地方
  柳玉容见我一副痴迷模样立刻认真嘱咐我:“阿灵,你在这里可要当心。刑崖山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藏杀机,到处都是毒物横行,隐匿的妖物更是不计其数。”
  我刚要笑话他胡编乱造吓唬人,就见前面一丈开外,一条色彩斑斓的蛸蛇正对着只黑乌乌蛊蟾张开血盆大口。蛊蟾被咬伤后,后腿无力地乱蹬了两下,渐渐僵直不动了,而那只蛸蛇则丝丝吐着信子,继续用那双绿幽幽的蛇瞳不怀好意地盯着我和柳玉容。
  蛊蟾是我在书上见过的至毒之物,然而这么轻易就……
  我立刻识趣地把嘴巴紧紧闭上。
  柳玉容走到一漆黑山洞前,笑了笑道:“三百年前,我便在这里碰上了一只巫蝶蛛。运气好的话,或许至今它还未曾搬家。”
  山洞里昏暗潮湿,柳玉容从哪里掏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来。
  此人宝贝还真是不少。
  借助夜明珠,我看清了洞内情况——一大片动物的尸骨与残骸。难怪血腥味那么重。
  柳玉容一边踢开面前的尸骸,一边道:“阿灵,你运气果然不错。瞧着光景,那巫蝶蛛还赖在这儿未肯离开。”
  山洞一角,那里躺着个拳头大小的不明生物一动不动,身后有密密麻麻的细丝缠结。
  我心中立刻明了。
  “那是自然,你没看见它情人还困在这儿么。”
  巫蝶蛛的长相比它吐的丝更古怪,似蝶飞蝶,似蛛非蛛。稍显肥胖的身躯上安了一双艳丽无比的翅膀,没有想象中那般凶狠,反倒显得有些滑稽。
  雌性巫蝶蛛并不在。
  我走过去细细地抽取那丝,而柳玉容则侧身在我旁边研究地上的雄的巫蝶蛛是死是活。
  抽取了一会儿,模模糊糊感觉身后似乎有阴影,我一时福临心至,立马警觉地大叫:“柳玉容,小心后面!”
  
  第十一章
  我不知那雌的巫蝶蛛是修炼成精的缘故,还是它本来体形便是如此,我一转身,便看到一球状庞然大物,身后一双完全伸展开的妖翅更是大得吓人。
  “哟,几百年不见,竟然胖得跟小山一样壮观。”柳玉容抽出一把长剑,闪身挡在我面前,想想又掉头与我说话,“阿灵你手脚麻利点,这挽情丝快些取了我们也好快些走。”
  那妖物也是听得懂人话的,见柳玉容不禁嘲笑它还轻视它,一双红火似曼陀花般妖异的眼中几乎要冒出岩浆来。
  我心下直叹气:柳玉容你这缺心眼的家伙,说这话不是硬逼着人家发疯么?
  巫蝶蛛果然不是吃素的妖。
  它那奇大无比的翅膀一挥,洞内立刻飞沙走石,不仅割得脸生疼,还遮盖了夜明珠发出的淡淡的光芒。本就昏暗的山洞更加混沌,且不谈伸手要见五指,连睁开眼睛都十分困难。
  天时与地利,都不站在我们这边。
  更糟糕的是,巫蝶蛛开始施放毒液了。毒液奇臭,熏得我只想掩住口鼻。
  饶是柳玉容有一身好本事,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也施展不出来,一时间只能将手上宝剑舞得密不透风,阻隔那源源不断的毒液。
  我知这洞内也有好多成精的藤蔓,便低低道了声:“好姐妹,这次麻烦你们帮帮忙了。”
  藤蔓急速向我游来,如灵蛇一般。我赶紧用手牵起一头,奋力甩向那巫蝶蛛。藤蔓因份量不轻,又混着我毕身的妖力,并没被怪风刮回,反而趁势缠上巫蝶蛛的双翅,越收越紧。
  洞内的风势渐渐小了。
  柳玉容见状立即以闪电之速将那夜明珠悍然打进巫蝶蛛血色的大口中。那夜明珠正好卡在它的上下利齿之间,咽不下吐不出,进退不得。巫蝶蛛嘴巴被堵,纵然有满腹的毒液可喷,也喷不出一滴来。
  我又趁机捏诀施了个定身咒,那巫蝶蛛便再也动弹不得。
  柳玉容望着我呆了一呆:“阿灵,没想到你身手竟是如此的干净利落。”
  我扬了扬眉:“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然而先导教我们谨慎使人免祸,大意使人遭殃是极正确的。我话音刚落,臂上就突然一痛。
  我扭头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气。好一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刚才躺在地上装死的雄性巫蝶蛛!
  眼前银光一闪似流星划过,柳玉容出剑挑开了要命的巫蝶蛛。
  柳玉容望着我,平时总爱调笑的眼睛里满是惊惧:“阿灵,你不要怕。我原来是骗你的,被巫蝶蛛咬伤其实是有救的。”
  我其实并不害怕,但还是努力把眉头皱得更深。
  “那你为何要一副死了爹娘的模样?”
  柳玉容难掩脸上的自责与痛惜:“因为你若想保命,就必需忍痛舍了这条胳膊。阿灵,都是我没有好好地保护你,不过你不必担心,即使少了条胳膊也没关系,我会负责养你一直到老的。”
  我撇撇嘴,切,谁稀罕你养!
  柳玉容大步一迈便要过来动手拽我胳膊,我见他神色紧张不像是刻意伪装,脑中突然很不应景地出现了一棵独臂小草。风吹立仆。
  我立刻慌了手脚:开什么三界玩笑!
  “我是不怕被咬的!”
  见柳玉容那榆木脑袋没有听懂,我一边闪躲一边大叫。
  “我是百毒不侵的!”
  一语终定乾坤。
  柳玉容停是停下了,但板着个臭脸,一副我欠他几百两黄金的表情。
  诚然我欠着他的鲛绡其实远不止几百两。
  “你既然百毒不侵,为何不早点儿告诉我?亏得我拼命为你阻挡毒液,见你被咬伤还瞎操心表错情,呃,表错意,简直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我甚觉得他的话很没有道理。
  “你没瞧见那毒液的腐蚀性有多么强烈吗?滴落在地可无一不是坑洞。你不在前面好好地挡着,万一那毒液把我衣裙灼烧出几个大洞——”我停顿了一下,面露狰狞,“难不成你想让我在你面前裸奔?”
  柳玉容在言语上自然远不是我的对手,当即憋红了脸堪堪道出一句话。
  “你这个女流氓!”
  
  
  第十二章
  话其实不能说得太满。
  我虽然号称百毒不侵,实际上百毒都侵。
  我杂草般顽强的生命力只能让我不至于被剧毒轻易夺了性命,该受的罪是一样也没落下。
  最终的结果便是我的小臂红肿得和我小腿一样粗。
  颇似民间的火腿。
  或许该夸女子的广袖能纳百川,我的小臂藏在其中并不能让陆阡陌发现异样。然而自己却不能忽视的是,一经触碰,痛感便如火烧火燎,恨不能当机立断。
  洗漱吃饭全都成了慢动作。
  陆阡陌面露赞许地对我说道:“慢些也好,你平日里性子便是太急。”
  我顿时觉得我像那巫蝶蛛一样也被堵了颗夜明珠,不过换了个地方。
  我心里被堵得厉害。
  柳玉容是知根知底的,他悄悄地将我拉到了一边。
  撩开我的衣袖后,柳玉容眼露摄人的精光。
  “阿灵,你不是告诉我说你百毒不侵,这是怎么回事?”
  我斟酌了下打了个比方回答道:“你们仙家术法是不是有高低境界之分?百毒不侵的本事其实也是一样,我碰巧只会那第一重。不瞒你说,第一重的百毒不侵,它就是这个样子的。”
  见回答不能让他满意,我言简意赅道:“毒虽能伤我,但远不能殒我!”
  柳玉容听完我的解释,稍稍放心。
  他转眼在手中变了个小瓷瓶,毫不吝惜地倒了好些晶莹剔透的药膏出来,用指尖轻轻涂抹在我的伤口处。
  药膏有股隐秘的香气,涂上去起初有微辣感,然后一会儿过后,便是一片清凉舒适之意。
  “这是医仙迢华秘制的馥浆玉髓化毒膏,天庭第一疗伤圣品,我藏着掖着几百年都没舍得使用一次,今日就便宜你了。”
  又是一件宝贝。
  眼见着身后的债务雪球般越滚越大,我先发制人,在柳玉容和我开口谈价格之前抢先一步发表不平等条约。
  “柳玉容,这药是你送给我涂抹的,不是我向你借的,我可只承认欠了你一匹鲛绡。”
  然而柳玉容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我听了这话十分震惊地望着柳玉容。
  这么简单就算了?预想中的唇枪舌战呢?
  柳玉容的仙格怎可能有如此伟大,要么是他病得比我还要严重,要么就是他还藏有什么后招。
  我偏头等了等,然而也没等出什么石破天惊的后招来,便嘀咕了几声,低头继续吹我的伤口。
  于是便错过了他眼中宠溺的光。
  
  
  第十三章
  柳玉容见我行动不便,便主动帮我做一些事。
  比如帮我打水,帮我挽发。
  我虽心中别扭,转念一想反正也没让他占了多少便宜去,何必折腾自己苦撑,便由着他去了。
  陆阡陌见我挽了个新发式,饶有兴致地说道:“阿灵今日发式似乎与往日不同,看上去颇别致。”
  我不自主地摸了摸头发,心里着实郁闷。
  难道我平日里挽的发式真的很难看?
  刚要说什么,就听柳玉容抢功似的回答道:“三殿下,那是玉容为阿灵梳的,我对她说了很好看,阿灵还不相信!”
  陆阡陌沉默了片刻。
  陆阡陌小啜了口茶水然后缓缓道:“竟不知玉容有这样灵巧的手。我在天宫之时,常常觉得身边侍婢们的发式简朴沉闷,既然这样,等回到天宫后,便有劳玉容为侍婢们也挽个精致的发式来。”
  柳玉容那一刻的表情青白交加,活像吞了只死苍蝇。
  我猜想,天宫中侍婢的数量肯定蔚为壮观。
  吃饭的时候,柳玉容还帮我夹菜。
  “阿灵,吃块山药,山药对女孩子身体很滋补的。”
  我其实并不喜欢吃山药,然而又不想拂了柳玉容的好意,便将山药放入口中艰难地咀嚼着。
  好不容易吃了山药,又见柳玉容舀了勺羹汤过来。
  “阿灵,菊花羹是清热解毒的,你也喝一口吧。”
  我刚想开口拒绝,奈何汤勺已到了我的唇边,我只好屏着鼻息喝了极具中药气味的菊花羹。
  陆阡陌“啪”地一声扔下碗筷。
  这一声很响很突兀,不止柳玉容一愣,带给我的惊吓也不小,还未咽下的羹汤顿时呛住了我的口鼻。
  陆阡陌本是吃好了要离开的,然而见我咳得厉害,又转身走到我背后为我引导气息。
  “不喜欢喝就不要勉强自己喝了。”
  我听见了我耳边极低的声音。
  心里有微微的甜也有微微的苦。
  陆阡陌,你是真的清楚我的喜好吗?
  
  
  第十四章
  帮我抹些馥浆玉髓化毒膏已成了柳玉容每日的必修功课。
  我对柳玉容说他不必那么麻烦,把药膏交给我,我自己会抹。
  然而柳玉容不肯。
  他反驳道,馥浆玉髓化毒膏是他所有,不能轻易交给我,何况如果交给我自己抹,不知要怎样糟蹋这上好的药膏。
  其实我很想和他讲,以我的个性,我每次只会抹一点点,远没有你抹得多。后来想想又作罢。
  他要浪费是他的事,我何必替他节省?
  然而有一日柳玉容为我抹药让陆阡陌瞧见了。
  陆阡陌怒喝道:“阿灵、玉容,你们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
  本来的确没有什么,然而我神情一惊慌,就像有了什么。我因害怕陆阡陌看见我的伤口又要将我一顿好数落,还慌不迭地放下了衣袖。
  结果这情境就被我演绎得颇似我在民间看的戏文中,妻子私会情人结果被丈夫逮了个正着的一幕。
  “没什么会拉拉扯扯的?玉容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柳玉容此时的脚正被我死死地踩着,他好不容易才挪开脚一寸。
  “阿灵说她手臂有些酸,我想我曾和医仙学过一些活血松筋之术,便想帮阿灵推拿推拿。”
  陆阡陌并不好糊弄。
  “帮阿灵活血推拿也不该将她的衣袖卷起!你不知男女是授受不亲的吗,怎好有肌肤相亲?”
  我一听,只觉得好生神奇。
  陆阡陌以前并不注重男女大防的啊,他自己不是经常跑去我的香闺,呃,我的卧室查岗,生怕我一人偷溜下山吗。
  陆阡陌是在何时制定了这样奇怪的双重标准?
  正思考着,陆阡陌又开口了。
  “我碰巧也觉得身体不适,玉容你来帮我松松筋骨罢!”
  或许男子间的松松筋骨都不是我所想的那么简单,我看见陆阡陌抽出了一把寒光冷冽的剑。
  
  
  第十五章
  “听说紫霄和青鸢是对双生宝剑,今日我便用我的这把紫霄来会会你的青鸢!”
  我一看柳玉容那副傻样,就知道他还未从刚才谈论着推拿活血之术突然就直接切换到了拔剑斗殴的巨大转变中回过神来。
  “柳玉容你还愣着干嘛,出剑啊出剑!”
  在陆阡陌紫霄刺过来的千钧一发之际,柳玉容终于想起来举了剑鞘来挡。
  我虽不懂剑术,然而也看出了此番练剑并不是陆阡陌口中所说的松松筋骨罢了。
  我不知是陆阡陌的戾气很重,还是紫霄剑上的戾气本来就很重,我看着越舞越密越逼越紧的紫霄剑,心里一阵阵紧缩。
  陆阡陌,你不会是来真的吧?
  柳玉容这个倒霉的家伙,也许是害怕顶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一直不肯拔剑,只用剑鞘保护自己。然而陆阡陌冷笑了下,无视柳玉容的隐忍退让——又或许是故意将柳玉容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出手,便一心一意将紫霄剑在腕间翻转,不断刺向柳玉容防卫的漏洞。
  几个回合后,柳玉容的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也拔出了青鸢相迎。
  “你早些便该这样!”
  陆阡陌话音刚落,紫霄剑上华光大盛,剑气简直可以将个普通凡人直接穿了窟窿去。我这才知,适才的我觉得已是登峰造极的剑招,原来不过是开胃小菜。
  陆阡陌的剑招越发古怪,个个角度刁钻不已,且力道之大,简直可撼动五岳。柳玉容即使拔了剑,也不见比之前省心多少。
  我看着二人上下翻飞的身影,眼花缭乱的剑花,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蹦出胸膛。
  渐渐我看出眉目来了,柳玉容是必输无疑的。
  陆阡陌是招招狠厉、招招致命的。我不知柳玉容剑术究竟如何,然而他剑术再好,碍于身份,他也是不能随心所欲地想出什么招便出什么招。柳玉容虽然险险地躲过了几个杀招,然而衣服已被剑气割裂,隐隐透出血丝来。
  陆阡陌看准了柳玉容的一个破绽,紫霄剑直指柳玉容的要害。
  而柳玉容避无可避。
  “陆阡陌!”我凄厉地喊了出来。
  陆阡陌的剑尖已离柳玉容的心脏部位不足一寸,然后堪堪停住。
  陆阡陌缓缓地收回了紫霄。
  我想我此刻的脸色肯定是惨白的,唇色肯定是失了血色的。我的背脊全都是汗,寒风一吹,我简直要冷得发抖。
  “阿灵是在为玉容担心吗?可我事前已说过只是和玉容活动活动筋骨罢了。”
  我想说你们两个我都很担心,尤其是你,你刚才的状态很不正常。但是刚才那句“陆阡陌”已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我尽管嘴唇在蠕动,但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还是说,阿灵,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陆阡陌说完便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觉得心里是异乎寻常地难过。
  我脚下一软,就要跪倒在地,一双手扶住了我。
  “阿灵,适才与殿下比剑的好像是在下吧。我本指望着负伤后你来扶我,怎么现在反倒是你像刚刚大汗淋漓地比试了一场?”
  是啊,为什么啊?
  
  
  第十六章
  这几日和陆阡陌闹得有些僵
  令我气愤不已的是,我明明什么也没做,陆阡陌就不搭理我了。相比之下,柳玉容是和陆阡陌打过架的,然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如常,平静得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我觉得这样很不好。本来和陆阡陌就不怎么亲厚的关系简直要雾化了,我决定要化被动为主动!
  鲛绡,挽情丝,我要用你们做出天下最华美的外袍!
  我蹑手蹑脚地潜入了陆阡陌的卧室。
  一阵窸窣探找,我终于在陆阡陌的箱底中挑出了一件看上去格外陈旧的外袍。
  因从没见陆阡陌穿过,我猜他应该是用不着了。
  我又火速地整理好了一切,私自夹带着那件旧外袍溜了出来。一切都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
  我将那件旧外袍带进了我的房中。
  我从没为陆阡陌做过外袍,也不知该怎么做。但是凡事总有第一步,没做过学着做总是可以的,那件旧外袍就当是我的启蒙老师了。
  柳玉容总认为我是陆阡陌身边一无是处的小丫头,被他那么贬低我心里其实很有意见。我要向他证明,我的妖生价值是极大的。
  我将那旧外袍拆成七零八落的布块,依葫芦画瓢地剪裁着。
  那鲛绡真不是让人省心的东西,牢固得很,我用尽千方百计才裁剪出理想的形状来。
  右臂的伤口似乎又肿了些,但并我不在意。我正沉浸在为陆阡陌制衣的莫大喜悦中,我只觉得身后有千军万马般的动力在推动着我,别的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好在功夫没有白费,经过十五夜的不眠不休,我终于赶制出一件像样的外袍来。
  我正要欢天喜地地将那外袍送给陆阡陌,就见到陆阡陌与柳玉容二人推门而入。
  
  
  第十七章
  陆阡陌的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冷峻。
  “阿灵,你可去过我的房间,动了我的东西?”
  柳玉容在一旁拼命地对我使眼色。
  我分辨不出他那眼色是在叫我承认,还是在叫我否认——或许只要陆阡陌在我面前,我的脑袋都是混沌的,反应都是不正常的,判断力都是为零的。
  于是我很诚实地回答道:“是。”
  “是你拿了我的外袍?”
  陆阡陌的声音很高很凉,就像是两块寒玉相击发出的冷肃之声。
  我点点头,已然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你放在哪儿了?”
  陆阡陌扶了下额,似乎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
  我走向床边,以极慢的速度将棉被掀起。
  然而再慢的速度也没有用,棉被终是被我揭开了,露出层层叠叠的旧布块。
  “你不要告诉我你毁了它!”
  陆阡陌的怒火终于肆意地燃烧了起来。
  我想我还是有机会的,我可以将功赎罪的,于是拿出了我早早准备好的鲛绡外袍。
  “陆阡陌,你看,这是我为你新做的外袍。”
  我捧着凝结着我十五夜心血的结晶,眼中有卑微的期待。
  陆阡陌“哗”地一声抽出剑,劈头向我砍来。
  真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陆阡陌是要砍我的,我惊恐得直往后退。
  但是我猜错了,因为我听见了鲛绡撕裂时发出的刺耳尖锐之音,心里仿佛也有个地方被毫不留情地撕裂。
  我低头看着左手一截,右手一截的外袍,又想,为什么砍的不是我。
  然后我就听见有人摔门而去的声音。
  屋内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我闷声问:“柳玉容,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柳玉容回答说:“我留在这儿陪你啊,怕你一时想不开自尽啊。”
  我是想不开,但我不会自尽。
  柳玉容又说:“阿灵,你不知道,三殿下最重要的人便是他的母妃。你把他亲娘做的衣服给拆了,岂不是触犯了他的逆鳞?”
  九天之上尊贵无比的清妃娘娘会用那么不起眼的布料为自己的亲生儿子制作衣袍?
  我一点也不想听柳玉容拙劣不堪的谎言。
  我自欺欺人已经太久了。
  “柳玉容,你不是说你的鲛绡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怎么陆阡陌只砍了一下便破成两半?”
  柳玉容的脑子果然简单到注意力只能集中在一件事上。
  他立马忘了安慰我。
  “敖珏那个老泥鳅老匹夫,竟然胆敢用假冒伪劣产品来糊弄我!”
  柳玉容操起那把剑也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终于,一切都安静了。
  
  
  第十八章
  我拿了把剪刀走出屋外,柳玉容见状立马伸手拦在我。
  “阿灵,不过一匹鲛绡罢了,何况还是个次品,毁了就毁了,不值得你这样。”
  我把剪刀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刚裁过你那鲛绡不久就要找地方自裁?”
  “难道不是?”
  是你个头!
  我一手推开柳玉容,直直地向前走。走至一株茶花面前,停下,修剪它枯萎的枝叶。我的内心也差不多枯萎殆尽了,与同类相见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阿灵,你刚才吓死我了。”柳玉容拍拍胸口叹道,“你不知道,你的脸色就跟纸一样白。”
  我没有回应他的话。
  柳玉容收回了脸上夸张的表情。
  “阿灵,三殿下除了自己的母妃清妃娘娘以外,根本不会真心爱其他人。当初三殿下在九天之时,对他有倾慕之心的女仙们比天河的锦鲤还多,然而无一能获殿下的青睐。最惨烈的是其中一位女仙,姿容冠绝天宫,据说还受好多仙君追捧,然而也没能入殿下的眼,最后还为此弄丢了性命。你能跟随在殿下身后这么多年,已算是奇事一桩了。”
  “你想对我说,我该知足了是不是?”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柳玉容,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开始就知道我和陆阡陌没有可能,然而,心里不是没有奢念的。
  我故意学不会烧菜做饭,我故意在陆阡陌面前表现得法力低微,这样陆阡陌便认为我不能照顾自己,更没有自保能力,从而不忍心丢下我。
  我就和那巫蝶蛛一样傻,自以为织了个挽情丝,就能挽留住所爱的人,却不知都是虚假假的,都是强求的。
  “我或许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希望你开心,就像往常那个没心没肺的阿灵一样。”
  柳玉容自顾自地又说:“每次看到你那副嚣张跋扈,理直气壮的样子,我会感到莫名的熟悉,觉得你从来就应该是那样的。”
  我看着他,只觉得他有毛病。
  这算什么,你独特另类的品味欣赏?
  柳玉容没有看我,他从我手中拿过剪刀,也细细地为那茶花修剪枝叶。
  “我曾养过类似的花草,知道照顾它们没那么容易。有一次没留神,竟让它丢了片叶子,我为此还伤心难过了好多天。”
  我一听,真觉得神仙的知识门槛极低。我不知该怎么跟眼前这个文盲解释,一片叶子对一棵植株来讲,其实是不算什么的。
  岂料柳玉容似乎洞知了我的想法。
  “但它不一样,它的每一片叶子对我来说都十分宝贵!我一直将它妥善地照料着,谁知最后它还是走了,不肯要我了。”
  柳玉容的身上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思。
  我站在一旁简直要出离愤怒了。
  你是来安慰我的,还是向我吐苦水的?
  还有,你当我和你一样是豆腐脑啊,拿什么花草做幌子!你明明讲的是个人,还是个女人!
  正愤愤不平着,一声突兀的“咔嚓”声响起,我感觉我的神经也随之跳了跳。
  柳玉容转过脸来,讪讪地对我道:“阿灵,我似乎把不该剪的也给剪了。”
  我望着地上依旧娇艳欲滴的花朵,心里有杀人的冲动。
  这就是你养过花草,作为过来人的修剪技术?!
  我俯身捡起那朵可怜的茶花,咬破了手指,将血滴在它剪断的花茎之上,把它和原来的茎条相接。我用了些力握住它们,再摊开手,花朵已然连接好,看不出一丝曾分开的痕迹。
  柳玉容目瞪口呆地望着我:“阿灵,你什么时候会这个的?”
  我随口答道:“记不得了,似乎是天生的。”
  柳玉容眼中划过一丝惊恐:“这,这不可能。”
  我奇了:“你们神仙不是也会些起死回生的法术?难道这只能是你们的专利所有?”
  “那不一样!不行,我得问问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说完柳玉容便扔了剪刀跑了,我一句“少见多怪”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第十九章
  我不知是那巫蝶蛛的余毒未散,还是那十五夜的劳累不堪,还是那鲛绡外袍的打击过度,又或者是这三样结合起来的效果,我夜间做噩梦了。
  几百年没做过噩梦的我居然做噩梦了。
  梦里的场景是变幻的,梦中的画面是片段的,我身虽处在里面,却似旁观者一样地看着。
  第一个场景是在棵伟岸的月桂树下,月桂花开,花香袭人。
  正是良辰美景天,花好月圆夜,树下很琼瑶地立着一对你侬我侬的情人。一女子正用她一双纤纤玉手兴致勃勃地丈量着一男子的腰。
  女子娇声问着,我为你做一件衣服可好?
  我一愣,原来我是盗版了人家的想法。
  然而那边的两厢情愿与我这边的单相思到底不一样,我听到那男子低低道了声“好”。
  这本是我梦寐以求的极美好的画面,之所以我说这是噩梦,是因为接下来的画面极不美,极不好。
  一柄长剑刺穿了那女子的身体。
  女子是抱住那男子的,用一种保护的,决绝的姿势。
  或许剑的主人欲刺的是那名男子,不过那女子冲上去为爱人做了替死鬼。
  女子对着男子微笑着,鲜血正从嘴角缓缓溢出。
  “但愿下一世再见到你,你不会像今日这般无情。”
  我被那女子的壮举深深震撼着,全然忘了看那男子的表情。
  于是,便转换到第三个画面。
  然而这次的女主角换了一个,且她正以一极不雅观的姿势做着一件极不体面的事情。
  我很好奇,便和她一样做那极不体面的事情——偷听墙角。
  我听到有两个女子正在密谈。
  “我最看不惯的便是她一副自高自大,唯我独尊的嘴脸。她以为她是什么,她以为上华仙君供着她是做什么的?”
  “这么说,你是知道的了?”
  “那是当然。上华仙君初始养着那灵芝草是要入药的。她确实是个稀罕药草,一百年长一叶,等过了五百年便能长成五叶,那时的药效最好。谁知,在第五百年被只贼鸥盗走了片叶子,仙君无奈,只能又多等了一百年。然而仙君将她照料得太好,加之这灵芝草也不是省油的灯,竟然能在第六百年修成了精。更可气的是,她一点儿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仗着自己长得妖艳,天天围着仙君身边转,还总和仙君撒娇做嗲,真是恬不知耻,让旁人气煞!”
  原来是有人因妒生恨了。
  那也应该是谈论声中女主角的女子悄悄地离开了。我内心其实还想再听一些小道八卦什么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一走,我就像被什么东西硬拖着拽着,也只能跟着她跑。
  然后她就走到了一处云端。
  她面上的表情本来是呆滞的,突然就变得很癫狂。
  “原来你是要我的五片灵叶,好,我全部都给你!”说完,她便生生扯下了身上不知何时显现的五片叶子。
  伤口处一片狰狞,正汩汩地流血,看得我浑身也开始发疼。
  她就这样从云端跳了下去。
  上天垂怜,她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竟然也没有摔死。别问我为什么,反正我就是知道。然而上天也没让她的运气好得人神共愤,她的后脑勺撞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又是一处不要钱似地开始流血。
  我看看四周,只觉得周围景色好生熟悉。这一时的迷惘就让别人钻了空子,有人出现了将她抱走。
  等我回过神便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
  我一边跑一边大叫,你等等我啊。但是没用,那人没有停,我也追不上。
  跑着跑着,我就醒了,面上有潮湿的感觉。
  我一摸,满脸是泪。
  
  
  第二十章
  柳玉容走了。
  他的离去和他的到来一样,都让我所料不及。
  不过是今天早上,我无聊想找人说说话,然而无应山都找遍了,也没看到那抹月白色身影。我本来想,他肯定是山上吃素吃得索然无味便跑到山下开开荤打打牙祭去了,于是守在上山的必经之路等着,心想,他若是还买了别的什么东西,我再向他讨一点儿过来。
  以前也知道柳玉容在我心里是有一定分量的。然而现在看不见他,心中的不舒服之感比预想的还强烈,这才惊觉我把柳玉容看得很重很重。
  陆阡陌瞥见了我的守株待兔。
  他对我说,玉容府中有事,他不会再回来了。
  这句话就像是当头棒喝。
  柳玉容,你这个混蛋,你要走不会和我说一声吗?难道你真以为你是个香饽饽,香到我会死缠烂打着不让你走了吗?!
  没有柳玉容在身边插科打诨,我只觉得山上的生活是前所未有的难熬。每次一见到陆阡陌,我就想起我那被无端毁掉的鲛绡外袍,心里难过得简直想自残,于是便不发一言地走掉。
  我觉得我不能再留在无应山,这样每日对着陆阡陌我不是自残也是自虐了。
  当初赖着不肯走,是觉得还有希望。现在一想,愚蠢至极。
  我所谓的希望,不过是因陆阡陌从未明明白白地对我说,阿灵,我不喜欢你。他不说,我便理所当然欢欢喜喜地跟在他身后,尽管心里无比清晰地明白陆阡陌也不可能有一日会对我说,阿灵,我喜欢你。
  我就像一个天真的幼嫩稚童,竟可以用匪夷所思的勇气维护着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幻境。
  然而鲛绡毁了,幻境碎了,我终于可以正视现实,尽管我心不甘情不愿,五味交替。
  陆阡陌,我想我也应该离开了,趁我那颗冷如死灰的心还没有复燃。
  
  
  第二十一章
  我把那被我拆散了的陈旧外袍又重新缝好,然后整整齐齐地叠放到一边。
  我知道这件事全是我的错,只是我心中还有疑问。
  陆阡陌,你当日为何要发那样大的火?
  你应该看到了我只是把它拆成一块一块,并没有撕成一片一片。我一开始便打算等做好了衣服便将它恢复成原样,然后再不露痕迹地放回原处。
  你发那样大的火,是不是还因为你认为别人根本没有资格触碰到它?
  然而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已没有追究的意义了。
  我手捧着外袍来到陆阡陌面前。
  “陆阡陌,这是你原来的衣服。”
  陆阡陌接过外袍,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我时,眼中的目光幽深晦暗,意味不明。
  我向他扯了扯嘴角:“可能还是缝得不够好,不过我已经尽力了,也没有办法把它变得再好看一点,你就将就将就着用吧。”
  陆阡陌沉默了片刻道:“阿灵,当日是我太心急,一时间失了分寸——”
  我做了个“嘘”的手势。
  “你我心里都明白,是我不告而拿,是我的不对。”
  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我鼓足勇气道:“陆阡陌,我,我要走了。”
  说完我也想抽自己一巴掌。
  我想给陆阡陌留下一点儿好印象,于是道别的话我酝酿了很久,洋洋洒洒的一大篇,绘声绘色,声情并茂。然而终不随我愿,一开口,便只有平淡如水,苍白无力的四个字——我要走了。
  果然在陆阡陌面前,我一向是半点用也没有,即便想装得文采斐然些都不行。
  我低着头听到陆阡陌说了声,“好”。
  陆阡陌除了“好”其实还说了很多话,然而我什么都听不进去,我只知他没有丝毫的挽留之意。等我的脑袋终于冷静了清醒了,我突然发现我的手里多了一碗汤,汤里有我熟悉的紫萝卜。
  “你从今早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等喝了这碗汤再走也不迟。”
  紫萝卜汤很浓很浓,浓得可以让我从汤里面看出我几近麻木的脸。
  我一仰而尽。
  等我很喝完汤,我很快觉察出了不对劲儿。
  我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了。
  
  
  第二十二章
  我还想挣扎,却听见陆阡陌冷得几乎结冰的声音。
  “阿灵,你不要再白费力气,参汤中被我施了定身咒。”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爱上柳玉容是吗?所以他走了你便也想着离开我去找他对不对?阿灵,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我不知要怎样表达我的心情。我是要离开你,但和柳玉容毫无瓜葛。
  陆阡陌将我扶至床边:“阿灵,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根本不想听他讲故事,我只想知道他为什么给我施咒。
  我很想摇头,但是我做不到。
  “你从柳玉容的口中早已得知我是天君的第三子。我父亲天君除了天后之外还有很多天妃,我娘便是其中一个。一千多年前,我娘因触犯了天规被天后关进冷宫。后宫归天后所管,天君即使再有心也无计可施,更可况他还日理万机,根本无暇顾及。冷宫素有九天中阴曹地府之称,自我娘被关,我便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将我娘给救出来。”
  我也冷冷地望着陆阡陌。你娘被关和给我下咒有一毛钱的关系么?
  “我二哥苍穹是天后亲生。有一日我意外得知二哥爱上了文秋阁的晗秋仙子,一直大献殷勤,而晗秋仙子不为所动。晗秋仙子曾送我一根月老红线表达过爱慕之意,那时我便知道我娘被救出来之时,指日可待。”
  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那晗秋仙子不会做了陆阡陌救亲娘出来的牺牲品吧?
  “我与晗秋仙子往来日益密切,常常结伴而行,谈笑风生,在旁人眼中,俨然是一对金童玉女。我二哥得知后,果然怒不可遏,他提着一柄斩仙剑便对我冲了过来。我要的便是他发怒,他一怒便会失去理智,从而忘却天规中第一条,皇子之间不能争斗。我一直等着二哥用剑刺我,最好将我重伤。然而我没想到,临至紧要关头,晗秋为我挡了那一剑。二哥的怒气远比我想象中还要盛,尽管晗秋在我身前挡着,斩妖剑的剑气还是透过晗秋身体伤了我,只是伤得不严重。于是,我又自己用剑,加重了左胸的伤口。”
  我听了这一席话,只觉得全身上下被寒气团团围住。
  陆阡陌,你究竟是什么物种,除了能将别人毫不留情地加以利用,竟然对自己也忍心下此毒手!
  “天后听闻此事十分震惊,她竭力将此事压下,不让天君知道。天后主动找到了我,她对我说,如果我不将这件事告知天君,她便会将我娘从冷宫中放出。我的目的便是在此,自然是答应了。过了几日,天后果然遵守诺言将我娘放了出来,而我则将伤口遮掩了谎称是心疾。”
  这就是柳玉容所说的“心疾”的由来,居然是自导自演的?
  “或许是我将自己伤得过重,伤口一直不见好,后来反而加剧了。我娘很紧张,她只有我一个儿子,为此十分担忧与自责。又过了几百年,天宫传闻,天君有意从自己的众儿子中挑选出太子。那时我的伤口还未好,如果真要选拔,我丝毫没有机会。我娘想办法让天君打消念头,然而天君说立太子之事,势在必行,不过他答应我娘可以缓一缓。于是在这段时间,我必须想办法医治好我的疾患。”
  陆阡陌望着我的目光突然迫切了起来。
  虽然在得知他给我下咒之时我就有了很不详的预感,但此时,那不详的预感简直是更上一层楼似的强烈。
  我直觉他接下来的话会和我有关,能让我万劫不复。
  “阿灵你知道吗?你的本体是一株五叶灵芝草。你便是我的药,普天之下,唯一能救我心伤的药!我想用你的内丹疗伤已经等了好百年,但因我喜欢你,我一直舍不得下手。可是你现在竟然打算离开我,我怎么可能让你走呢?阿灵,把你的内丹给我吧,这样我们便能时时刻刻在一起。”
  原来一直自以为是棵杂草的我竟是株了不得的五叶灵芝草!得知我卓尔不凡的身份后,我是该哭还是该笑?
  陆阡陌见我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又轻声安慰道,“你不要担心,我是舍不得让你死的。你丢了内丹只是会被打回原形,用不了几百年,阿灵你又能变回现在的样子。到时候你便能和我真真正正在一起,以后再也不分开。”
  以后再也不分开?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陆阡陌,先给一棍棒再给一颗糖的法子你还没用腻吗?你凭什么以为我还能和你再在一起!
  我一时气急攻心,吐了口鲜血便昏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等我醒来,陆阡陌已经不见了。
  对了,天君要挑选太子,他应该是回去忙着讨天君的欢心去了。
  我终于弄清楚了前因后果。
  我原来就一直在想啊,自那日从云端坠落跌至无应山,我被陆阡陌偶然救起后,陆阡陌就没有让我离开过。天下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妖何其多,陆阡陌为何会独独挑了我来照顾?
  我想来想去想不通,最后只好草草归结于自己拥有绝佳的运气。
  呵呵,原来是这个原因,简直是被诅咒了的好运气!
  突然就想起柳玉容的那句话——“殿下从不会留无用之人在身边”。我若不是那根救命稻草,陆阡陌恐怕连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知道陆阡陌已经拿走了我的内丹。之所以没被打回原形,或许是那紫萝卜汤在延续着我的生机,让我得以苟延残喘。
  然而那原本是吊命的紫萝卜汤此时却是致命的,因为我听到了头顶上让人心神俱裂的雷声。
  今日,是我经历天劫的日子。
  陆阡陌,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是在修仙的。
  在很早的时候我便从老树妖那里得知,人仙是不能相恋的,仙妖之间的情愫,更是天理不容。因我总是幻想着要与你做一对神仙眷侣,于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一直照着老树妖指点的方法,默默地修着仙。
  终是用了心的缘故,我历天劫的日子也比别的妖来得要早许多。
  我一个多月前便算好了天数要离开你,然后本本分分地找一个地方历劫。我想,下次再见到你时,我或许就可以不用那么卑微地面对着你了。
  陆阡陌,你说,一个丢了内丹的小妖有可能有惊无险地经历完天劫么?
  等待着我的,除了魂飞魄散,还会有什么?
  我怎么还可能和你再在一起呢?
  还有一件事让我好奇。
  如果晗秋仙子知道你在她的转世面前依然像原来那般冷血无情,她还会期待自己的下一世能碰到你吗?
  我的两生两世,其实就是一个分上下两集的连环笑话!
  
  
  第二十四章
  我挣扎着翻身爬下了床,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屋外。
  我望着天空中的滚滚乌云与赤色闪电,心里竟有种轻松的感觉。
  我愚蠢的一生终是可以得到解脱了。
  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这样便不会有来世再和你相见!
  于是,当第一道天雷劈下的时候,我张开手臂,微笑着闭上了眼。
  然而天雷并没有落到我身上,有人搂住我替我挡了那致命一击。
  “柳玉容,你不是走了嘛,还跑过来做什么?”
  柳玉容生生受了一次天雷,声音因剧痛而变得扭曲。
  “阿灵,我自知我阻止不了三殿下,便跑到东海想办法去了。”
  柳玉容从怀里掏出了淡蓝色的海珠似的东西。
  “我跟敖珏那个老奸巨猾的贼龙王讨了他压箱底的宝贝鲛珠。有了它,你便不会被打回原形。”
  我并不为所动。
  陆阡陌以前对我也很好,然而是别有居心的,我怎知你不是第二个陆阡陌?
  “阿灵,我曾养过一株灵芝草。一开始,我是准备等她长成了五片灵叶便将她入药。可是后来她修成了人形,我便打消了此念头。我看着她在我身边无所顾忌地笑啊笑,我觉得自己是前所未有的开心。我是真心要对她好的,然而她没给我机会,她扯了自己的五片灵叶便离我而去。你可知当我看到你那滴着鲜血的五片灵叶之时,心中是何滋味?”
  柳玉容搂紧了我:“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
  死水般的心湖终于掀起了狂风巨浪。
  柳玉容说这些话时是颤抖的。
  柳玉容,我死了真会让你感到难过吗?
  一道天雷劈下后,接二连三的天雷也滚滚而落。惊雷每次炸下,大地都剧烈地震动,万物无一不在颤栗,似乎在向上天乞求宽恕。
  柳玉容就这样默默搂着我,替我承受着老天对我的考验。
  我看不到柳玉容背后的伤势,但我嗅到了血腥之气和皮枯肉焦的味道。
  我很想推开柳玉容,但是我没那个力气。
  我真的要气疯了。
  “柳玉容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嫌命硬恨不得被雷霹吗?你不是神仙吗,神仙不都是有法器消灾抵难的吗?你有那么多宝贝为什么不祭出来啊!”
  柳玉容听后“扑哧”笑了一声。
  “没了,全都没了。敖珏那死老头趁我要鲛珠要得急便狮子大开口,向我讨走了所有的宝贝,连我随身携带的佩剑青鸢也没落下。我现在真算是无物一身轻了。”
  我一听,鼻子立即酸涩得厉害,眼角有泪急速地滑落。
  你这人……
  “柳玉容,一颗鲛珠值得你倾家荡产吗?你是我见过的最没有生意头脑的笨蛋!”
  柳玉容也不甘示弱。
  “谁说的,我不是还有你嘛,那些丢了的宝贝我可都记住你欠我的账上了,以后都要你来偿还的!”
  我终于向柳玉容缴械投降。
  “这鲛珠该怎么用?”
  “你当药丸服下便可,只可惜我抽不出身为你倒杯水。”
  我将那鲛珠囫囵咽入腹中。
  我对自己说,阿灵,你要赶快些好。你是五叶灵芝草啊,你好了才有力气为柳玉容疗伤!
  
  第二十五章
  我信步在街市上走着,如果看到了古玩玉器店,便进去欣赏观摩一番。然而让我大失所望的是,店内品种虽多,质量参差不齐。偶有碰到不错的,价格贵得简直令人咂舌。
  倒不是我囊中羞涩,我只是觉得我不该像家里的那位,尽买些性价比不高的东西回来。
  我将眼睛到处乱瞟,终于在街边的地摊上瞟到一碧绿色的玉佩。
  我弯腰捡起仔细端详了一下,觉得这块由暖玉制成的玉佩在那挑剔的家伙面前或许还说得过去。
  虽然它顶着地摊货的粗鄙称号,然而它的质地却是极好的,色泽明亮,触手生温。虽然那摊主有着一双浑浊的眼,然而眼力也是极好的,他知道这块玉佩的价值不菲。
  “姑娘,你慢慢看吧,这真是块好玉。”
  不过再高级的暖玉放在地摊上叫卖也是失了身份的,它卖不出自己的同类在专门的玉器店中具有的高端价格。
  我问了这暖玉的价格,那老摊主比划出了两个手指。
  我讶异道:“八百两?”
  “不对不对。”旁边有路人插嘴道,“这摊主的年纪大了,脑筋差了,二和八的手势分不清楚,总是弄错。”
  一时间有些无语。
  其实这八百两也是值的。
  伸手往怀中掏银子,我突然想起今早走得匆忙,银子只带了五十两。
  然后就有些天人交战。
  倘若和这摊主讨价还价,以我的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把这暖玉的价格压到五十两也未不可知。
  然而缺德的事到底少做为好,我准备抬步离开。一不小心触碰到了老摊主热切期待的眼神,心下顿时有些不忍。
  况且我也确实很想将暖玉买下送给他。
  “你且等等我。”
  走着走着便到了一处药堂门前,抬头一看,高高挂着的牌匾上刻有大大的“五芝堂”三字。
  虽一时搞不清这五芝堂是七芝堂的分店,还是模仿七芝堂的山寨版,我义无反顾地踏了进去。
  守着药铺的是一年纪不大的小伙子。
  “这位小哥,我有根紫萝卜卖八百两你要不要?”
  身旁的人都低低地笑了起来。
  “姑娘应该去菜市场吆喝。”
  “萝卜是不值钱的。”
  “世上哪有什么紫萝卜?”
  然而那位小哥是见过市面的。
  “姑娘能让我先看看吗?”
  我从袖中取出了那根焐得热乎乎的紫萝卜。
  小哥的眼神清明,他望着我郑重道:“姑娘,这值一千两。”
  周围爆发出一阵阵惊呼声。
  “这萝卜这么金贵?”
  “我得赶紧回家让我老婆种萝卜去!”
  “等等,我也去!”
  众人皆鸟兽散,独剩我与那小哥两两相视。
  我笑了笑:“我只要八百两,剩下的,你若是给我讲讲你家药堂名字的由来,满足我的好奇心后,便能抵了那二百两。”
  小哥见我不似寻他开心便开口道:“是我家主人起的药堂名。好像是为了纪念一个心爱的女子。”
  我“哦”了一声,心想,哪有人家姑娘闺名叫五芝的,真是一点儿情趣也没有。
  出门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看那牌匾,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本姑娘做妖时的诨名叫叶灵。
  五芝。叶灵。五叶灵芝。
  呵呵,这不是本姑娘的真身嘛。
  
  
  第二十六章
  我将那八百两全都给了老摊主,那老摊主千恩万谢地向我道了一番。不过我总觉得受之有愧。
  首先那紫萝卜我种了很多,在我眼里真是萝卜价。其次,我怀里若是抱着个六百五十两白银,其实是挺重的。
  我忘了和那小哥说换成一张一张的银票。
  ……
  不管怎样,买到了心仪的暖玉还是很让人欢喜的。
  我将暖玉放好后便要离开,身后有急切的声音响起。
  “姑娘,请留步!”
  我今日衣饰穿着是时下正流行的中性路线,为了方便还把头发高高地束起。仅从我的背影看,很难判断出我其实是个女子。
  既然此人的声音那么肯定——我继续心安理得地大步朝前走。
  耳边掠过一阵风,凌乱的气息几乎萦绕至鼻端。
  我赶紧将跨出去的右脚“嗖”地一声收回。
  “这位兄台挡住在下去路,不知是有何指教?”
  那人见着到我容貌后微微愣了一下。
  “听小五说,你把东陵紫参叫作紫萝卜?”
  我知这世上有人是患强迫症的,有些甚至偏执得近乎变态,是香蕉就不让别人喊成葡萄。想必这人沾了边,否则也不会这么大老远地跑过来纠正我的称谓。
  “呃,个人兴趣爱好而已,兄台不必介怀。”
  “容貌可以改,声音可以变,但我知这天上地下,会把东陵紫参称作紫萝卜,只有阿灵一个。”
  我心中有些不悦:你也忒会扯了,天上地下你当真问遍了?会这样叫的,我家里明明还有一个!
  然而口中还是客气地说着:“兄台认错人了,在下唤作阿玉。”
  那人用沉痛的眼深深地将我望着,似乎笃定了我便是他要找的那个女子。
  “阿灵,当初我并不知你是晗秋的转世,我更不知那日你要经历天劫。在取你内丹之时,我其实是有预感的,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会铸成大错,最后但我还是做了。”那人扯出一个凄凉的笑,“那果然是我此生犯下的最大的错。”
  我抿着唇,静静地听着。
  “等我回去找你,无应山已被天雷劈成一片焦土,到处都是废墟。我曾孤身一人御敌千百,我更曾孤注一掷封印上古魔龙,但直至看不见你的那一刻,我才体会到了害怕的滋味。我的心仿佛也被那天雷生生劈开,鲜血淋淋,痛不可当。我终于发现,与其失去了你,我更宁愿失去太子之位。我不愿相信你已飞灰烟灭,一直苦苦寻你,然而始终找你不到。”
  那人眼中的哀思浓重得像墨,似乎眼睛一眨便能滴落下来。俊美得可以让天下女子为之疯狂的脸上,积淀着无以复加的悲凉。
  “阿灵,我已经放弃了一切,你原谅我好吗?”
  我的心微微窒了一下。
  我以为我会沉默很久,然而我比我想象中还要勇敢。
  “你确实很不容易。”我低低叹息了一声,“可是我是阿玉,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阿灵姑娘。”
  我终于决绝地转身离开,罔顾背后他炽烈而绝望的目光。
  “我终是失去你了,是不是?”
  那人高声叫着,字字颤抖。
  我没有回头。
  早在那最噬心蚀骨的一日,什么都已结束。
  包括我们之间的孽缘。
  
  
  第二十七章
  “这块暖玉你摸摸看,质地是不是很好?”
  柳玉容挑着一双细长的眼,目光好似在打量一棵烂白菜。
  “马马虎虎,不过比起我以前那些宝贝,还是差得多了。”
  果然不出所料,我面露不满。
  “阿灵,你欠我的可多了,休想用一块破石头就能打发我走。这块破石头,最多只能抵那些宝贝中最次的一件。”
  “那怎么办,照这样下去,我岂不是一辈子都还不清?”我做出一副苦恼状,“不如我用我自己抵了那些债,你觉得如何?”
  柳玉容抓着暖玉的爪子突然一抖,差点儿将暖玉摔到地上。
  “哎,你小心点儿!”
  “阿灵,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柳玉容轻声轻语地问着,生怕声音一大,就把什么东西给惊跑。
  “我们成亲吧。”
  柳玉容一听,整个都呆住了,我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被我的豪言壮语吓得灵魂出窍。
  我把玉佩从他僵直的手中取出,再用心地系上他腰间。
  “柳玉容,我今天碰到陆阡陌了。”
  我牵起他仍保持着握玉姿势的手,轻轻放至我的腮边。
  “但是在看到他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你,我只想立刻飞回你的身边。”
  我对上他霍然被点亮的双眼,露出最美好的微笑。
  “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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