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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静谧,就连风吹树枝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街边昏黄的路灯带不来一丝睡意。我索性开了电脑修改论文。
QQ上各种消息、通知一股脑涌现,提示音在深夜里有些刺耳。起身去厨房热了杯牛奶,等到终于不再有消息提示的时候我坐回电脑前。翻看以前的留言。视线透过杯口蒸腾的热气有些模糊,我看着屏幕上的留言日期一点点倒退,如同时光回溯。
慕白说:“我是如此喜欢安静的夜晚,也是如此期盼有一次旅行。”也喜欢自己偶然间写下的一句话:“爱我,我就爱你。”时间是几年前的10月。
彼时我正在读高三,同所有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样,对未来抱有过分美好的憧憬,讨厌束缚,向往自由,做着一个到处流浪的梦。
有时候会翘掉半天课,在一家喜欢的咖啡店里坐一下午。
与那种街头巷尾常见的灯光昏暗的咖啡店不一样,这里临街的两面都是整面的落地窗,店里则是木质的地板、木质的桌椅、木制的书架和吧台,连杯子和托盘都是木制的。店门口有一个木制的架子,摆放出售的东西,有时候是书,有时候是些小饰品,有时候是鲜花或者盆栽。店里温馨又明亮,在这里坐一会儿好像整个人都能明朗许多。
总是会泡在店里很久,一来二往就同顾辛熟悉起来。噢,顾辛就是开了这家店的那个姑娘——皮肤白皙,黑色的及腰长发,有一些轻微的卷曲,看着很温柔。
我那时候吉他已经弹得蛮好,尤其是指弹,偶尔会去琴行替我之前的吉他老师带学生。只是没想到顾辛弹吉他也很厉害,店里不忙的时候她带我练习用拨片——我之前从未用过拨片,我更喜欢指尖摩擦琴弦的感觉。但她说,她特喜欢那种带点金属感的声音。
从这一个交点开始,慢慢地我们变得熟稔起来。
店里在放《昨日重现》。每次听这首歌我都会感动到想要流泪,真的是每一次。我百无聊赖地缩在椅子里,捧着一杯卡布奇诺小口小口地啜,看顾辛细细地擦拭琴枕——脖颈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表情认真又专注,像是在呵护一个孩子。
“你怎么就突然想起来开店了呢?你学园林的,学历又高,为什么不找个景观设计之类的工作?跟你气质蛮合的。”
我其实只是随口问问,她的手却微微一顿。她没有出声,默默地把琴放进琴箱里,扣上盖子,轻轻地放在架子上,然后倒了一杯柠檬水坐在我对面,眉目低敛,头发柔柔地披散着,自顾自地陷在回忆里的样子。
良久,她才开口,语气一如往常,没有伤心,也没有激动。就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从遇见,到熟悉,再到喜欢他,一个温柔倔强的姑娘爱上一个追求自由的男生,听上去很浪漫,一旦发生在现实里,那就一点也不,真的。
男生是个自由人,拍照片或录些纪录片,一直走走停停,这一次不过只是路过一个城市做短暂的休整,就遇见了顾辛,然后为了她在这里待了将近两年。
两年后,他告诉顾辛“我真的受不了这种生活。我十几岁开始就自己养活自己,到处闯荡,这一年多,矫情点说,感觉连灵魂都被禁锢在一片狭小的黑暗里。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会在感情上有所欺骗,但是,我得走了。两年前我就规划了南美的行程,我不想再拖下去了。你,跟我一起走吧。”
顾辛笑了笑,带点自嘲地对我说:“我怎么可能跟他走呢?长这么大,我连旅游都只能跟着旅行团,什么都不懂,也不够独立,而且我刚毕业连工作都没个着落,重要的是我父母,我走了,谁来管他们?”
感情是需要呵护的,得费了心力去维持,肆无忌惮地挥霍会把它消磨干净。到最后,彼此陌路都是好的,有多少人当初山盟海誓,到最后只剩下恨意悔意。
不甘心,或者是在潜移默化中受了影响,顾辛对中规中矩的工作心生厌烦,然后就毫不犹豫地到了一个新的城市,开了一间自己喜欢的店。
“筹备的时候挺难的,人生地不熟,手里的积蓄也不多,”她微微翘了翘唇角,“我真该出一本奋斗史或者大学生自主创业指导之类的书。”
她讲了一下午,语气平淡,波澜不惊,阳光下心平气和的姿态有种铅尘落尽的美。
我什么都没有说,想安慰也无从说起——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所谓的感同身受无非是一种怜悯或者自欺欺人。
末了,她起身,拍拍我的肩,笑得温柔,“阿夕,你啊,少逃些课,学习总归没坏处的。”然后长久地望向窗外。窗内,是大段的沉默,只听见贝迪斯好听的声音。
夕阳的余晖从落地窗穿过,洋洋洒洒地铺满整片空間。她背着光,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白皙的面庞久久地向着窗外的方向,对着远方,欲言又止的样子。这场景我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一提到顾辛这个名字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一幕——柔弱的外表下那种藏起来的坚韧。
而那个时候的我,总是很阴郁。高三阶段,生活里就只是学习、考试、成绩,每天都千篇一律,过得像是同一天。心里的厌恶和不耐烦满得快要溢出来,然后开始整宿整宿的失眠。现在想想,已经不知道当时为什么那么压抑又绝望,不,应该说我知道为什么,却不能理解那种感觉了。就像你当初喜欢的人,多年之后再想起,还能说出喜欢他的理由,却已经没有喜欢的感觉了。想起一句老掉牙的台词:你很好,只是我已经不再爱你了。
成长的过程中总是这样,很多让你难过得难以自抑的事情,许久之后,或许只是几个星期、几个月后,再回过头看,就会觉得当时的自己脆弱又矫情。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否认彼时的感觉,真切得情难自抑。或许这就是成长吧,不停地发觉当初的自己委实幼稚,不停地觉得现在的自己足够成熟,循环往复。 高中时,好像无论何时都会有人在身边,陪你犯傻,陪你矫情,连去卫生间都是结伴同行。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一个人了呢?习惯到如果不是在这种失眠的夜里,我根本不会去想这种缺失。一个人住,一个人吃饭,无聊了就一个人去看电影,长假时一个人旅行,在陌生的城市看陌生的风景,听自己的歌,走自己的路。
《白夜行》里弘惠问亮司:“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亮司沉默良久。开口:“在白天里行走。”他还说:“我现在就如同行走在白夜中。”这个被苦难和爱恨交织了一生的清秀男孩,到头来的愿望简单得让人心疼。
在白夜里行走!我们又何尝不是?并且,如此孤独。
终于有一天,我把咖啡戒了。其实,母亲不止一次跟我说不要再喝咖啡,因为我喝得很凶,每天三四杯,不加糖或者牛奶。我喜欢那种温热的、带着醇香的苦味一点点弥散在身体里的感觉,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仿佛可以忘记所有的事。如果以前有人跟我说“你以后会戒咖啡”。我一定会嗤之以鼻。然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在时间面前。
也没什么特殊原因,就是突然间意识到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能穿一条單裤过北方的冬天,能在失眠一整夜后仍旧生龙活虎。即便面貌不曾改变,即便穿上旧时的衣服,我也不会再是旧时的样子了,我开始变得禁不住冻,开始禁不住熬夜。
人的改变啊,要比想象中容易得多。
我同顾辛已经不再联系了,准确地说,是我失去了她的联系方式。最后一次联系是我大三的时候她发来的一封邮件。她说:“我应该比我想象中还要爱他,我努力想忘掉那些过往,它们却总是历历在目……我在这里五年了,突然有些理解他当初的感觉——活得不知所谓。”
她转让了店子,除了回忆,什么都没拿走,她说“我走了。总有一天,我会在路上遇见他。我们也是,总会再遇见。再见,阿夕。”
时间从来都不是良药,它只会让伤口历久弥新。
我其实很羡慕她,想做什么就义无反顾的样子。有多少人同我一样,说着自己对什么有多热爱,真正要为之努力的时候又总是找一些诸如“我还小”“最近很忙”“我有点不适合”之类的借口。什么都不做,只是兀自抱着一个梦,异想天开地等着它自己实现。然后一把年纪的时候,回头想想,又懊恼不已。
翻到最新的一条留言:我也总是在失眠了的晚上就把说说、留言、照片从头翻到尾,感慨着我终于错过了你们的年华。
编辑/谭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