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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中秋月圆,出差在外的我,因银通公司的合约问题,回不了家。晚饭后,我与丈夫晓枫讲了一个多小时电话,仍无法入眠。看着窗外的月亮,脑海里全是丈夫的影子。我想,他大概也无法入眠吧,他是否会在网上游荡呢?抱着猜测,我打开电脑,重新申请了一QQ号,昵称为“读你”,一心想捉弄他一把。查找、在线、加为好友,就这样开始了两个“陌生人”之间的交谈。
“在这样一个合家团圆的日子里,你为什么还在网上闲逛?”
“妻子在外出差,无法赶回来与我团圆。因为想念她,我睡不着觉,所以上网逛逛。”
听丈夫这么说,我心里很满意。可作为妻子,我偏偏在这个时候更想戏谑他一番。
“妻子不在家,正好可以找个情人代替。现实中的不敢,网络情人也不错。反正互不相识,天南地北地聊一通,以解寂寞,可好?”
“如果你想找网络情人,对不起,我不是你要找的那种人!再见!”丈夫敲出这么一行字,斩钉截铁,又带点火药味。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请你别生气……”受惊的我,以最快的速度予以回复,键盘被敲得啪啪作响。
“你怎么也在网上闲逛?”过了好一会儿,丈夫才问。
“我一个人在外打工,中秋佳节,特别想念爸妈。虽然刚才和他们通过电话,但还是睡不着,所以就上网找人聊聊天。”
“我也很想念我的爸妈,只是‘亲在外,子欲养而不能’。”
“亲在外,子欲养而不能?”并非我不懂此话,而是我认识的孤儿晓枫根本无“亲”可言。
“你既然叫‘读你’,我今天就让你读一回吧!有些事藏在心里久了,会憋出病来的。你就当听故事吧!”
二
28年前,四十六七岁的爹还娶不到老婆。这不仅因为家里穷,更重要的是他的左腿是瘸的。这般既穷又瘸的男人,谁爱?峰回路转,要饭的老头与瞎眼的女人的到来,让爹的人生有了转机。
要饭的病重的老头加瞎了眼的女人,等于是两个苦命的人,同样苦命的爹把他们留住家中了。3天后,老头病死,留下盲女。无依无靠的她再也无法流浪,于是嫁给了爹。
第二年,我出生了。爹腿瘸,娘眼盲,他们无法耕田、种地,日子过得很清苦。在农村,爹娘只能靠帮别人剥玉米粒来换取三餐。晒干的玉米硬邦邦的,剥起来不单吃力,还很伤手。一天天剥下来,爹娘的指头全是血泡,受不了了,便缠上布条。日子虽清苦,但由于爹娘的勤俭,我几乎没有饿过肚子。
长大后,为了能让我上学,娘养了3只母鸡。其中两只卖钱给我交学杂费,留下一只生蛋。娘说,她在城市里要饭时,听说城里的孩子上学了都吃鸡蛋。娘说,咱家的孩子也吃,将来比他们更聪明。
有一回,碰巧被我看到了娘把蛋打进锅里后用舌头舔蛋壳里剩下的蛋清,我搂住娘,失声痛哭,说再也不吃鸡蛋了。可爹不肯,还要用棍子打娘。我见状,不得不妥协,但提出日后要吃鸡蛋就三个人一起吃的条件。爹娘虽然同意了,但每次都是象征性地用牙齿碰一下就算了。
19岁那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让爹娘风光了一回。当时我们县里有规定,凡是高考成绩排名前3名的,大学期间全部的学杂费都由县和镇两级政府财政承担。大学4年学杂费有了着落,爹娘几年的负担就免去了。
送我上学那天,爹扶着娘第一次走出大山。在县城车站上车时,我的眼泪哗啦啦直流。爹一手拄拐杖一手替我抹泪,叮嘱着:“进城后要好好读书,以后就在城里找工作、娶老婆。要是有人问起你的爹娘,你就说自己是个孤儿,没有爹娘。不然,让别人知道你有我们这样的爹娘,别人会看不起你的。”爹注视我的双眼带着难以言说的无奈、朦胧、萧瑟,“你要知道,城里不同乡下……”
“城里人以利益为重,如果让他们知道你有一个瘸腿的爹,还有一个盲眼的娘,会瞧不起你的!”娘补充道。
“爹!娘!你们都别说了……”此时的我已被泪水噎住了。残疾不是他们的错,是上天对他们的不公。他们生了一个完好的我,他们尽心尽力地供我读书,让我在人生道路上有了一个较高的起点,我又怎能忍心不认我的爹娘呢?
娘感觉出了我的犹豫,坚决地说:“孩子啊,你一定要记住我们的话。就算你将来结了婚,要带老婆回来,也不要说俺们是你的爹娘,就说是堂叔和堂婶吧!”
三
看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两年前我和晓枫结婚酒宴上的一幕:
婚宴最角落的备用席上坐着一个老头,旁边是紧握着他的手的老太太和一支拐杖。他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当我用疑惑的目光回看他时,老头随即低下了头。母亲怀疑他们是要饭的,因为这年头很多乞讨者专门等在酒店门口,看有人办喜事,就扮做亲戚进来白吃。
我打量了他们几眼,发现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新的,连折痕都看得出来,心想,会不会是晓枫乡下的亲戚?可正如母亲所说的——晓枫是孤儿,哪来的亲戚?为了确证,我还是把晓枫叫过来了。
晓枫支吾了好一阵,才说他们是乡下的堂叔、堂婶。母亲不大相信地问:“晓枫,你不是孤儿吗?哪里来的亲戚?”
晓枫惧怕母亲,往我身边靠了靠,才低声说是好长时间没有来往的远房亲戚,鉴于结婚是人生的头等大事,如果家里没有一个亲戚来,总觉得有些遗憾,所以把他们叫来了。我拉住晓枫的手,直埋怨他没有把家里有亲戚的事告诉我,无形中使我变成排斥别人的恶人。
我对晓枫说:“既然是你乡下的亲戚,就该请到主人席上来,怎么可以让他们坐备用桌呢?”可晓枫却说:“算了吧,乡下出来的,见不惯大场面。让他们坐到前面来,他们反倒不自在。”我只好不再坚持了。
敬谢席酒时,我们本该给两位老人敬酒,可晓枫犹豫了,他拉着我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我回过头,发现他们俩都低着头,眼里似乎有泪水渗出。我把晓枫拉了回去,举起酒杯,说:“堂叔、堂婶,我们来给你们俩敬酒了。”两人抬起头,老头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我。这时,晓枫才用乡音低声地提示:“堂叔、堂婶,这是我妻子小雯,我们给你俩敬酒……”
“哦……”堂叔、堂婶互相搀扶着,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受宠若惊般地回了一句。
堂婶的脸虽然朝着我们,但眼睛很空洞,飘忽不定,我这才发现她是瞎的。堂叔用左手扶住堂婶的肩,站起来时竟还摇摇晃晃,极不稳定。我往下一看,原来他的左腿是空的。一个瘸,一个盲,这是怎样的一对夫妻啊?
“你们都坐下吧!”我将酒杯递给晓枫,急忙扶住他们,好让他们坐下。堂婶眼角里打滚的泪珠终于坠落了,堂叔连忙用手轻拍她的背,自己也颤抖着。
四
原来所谓的堂叔、堂婶,正是我的公公、婆婆。这样的爹娘,虽然残缺不全,却是最值得尊敬的。
“那后来,你真的就告诉别人他们是你的堂叔、堂婶了吗?”责怪丈夫太小看自己的同时,我故意问道。
“刚开始我是不愿意的,爹娘怎么可以不认呢?可当我交女朋友时,问题就来了。记得我把第一个女朋友带回家时,她竟连水也不喝就走了。我追出去,还遭她辱骂。她说若和这样的老人过日子,她一天也过不下去。她还说我家的基因有问题,以后生下的孩子也肯定不健康。我气炸了,让她立即滚蛋。返回家中,发现娘在哭,爹在骂。他们说我不听话。”
“又过了几年,我遇上了第二个女朋友,也就是我现在的妻子。我很爱她,做梦都怕失去她,所以我选择了不孝。每当妻子要求我带她回家乡看看时,我总跟她说,我的家乡在大山里,山边的那条山路很长很长,怕她爬不过去。等过几年,家乡通了公路,有车出入的时候再回去。”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妻子吗?或许她并不计较这些。”我试探着问。
“没有说过,也不敢说。尽管妻子不介意,岳父岳母也不会接纳的,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我现在和他们住一起,如果我瘸腿的爹和盲眼的娘来了,那岂不是往他们脸上抹黑?我只能趁出差偷偷回去看爹娘,劝慰他们再等几年,等我有能力买房子,搬出来住的时候,再跟妻子商量接他们出来一起过日子。”
说出了秘密,晓枫轻松多了。两个“陌生人”的对话以丈夫的“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我心里舒服多了”告终。
五
下了网,我依然没有睡意。望着窗外依旧的圆月,心潮起伏。自古儿不嫌母丑,我们却做了这样的事。我理解晓枫的无奈,也理解他爹娘的苦衷。但他们却在不知不觉中,陷我于“无情无义”的境地。
天亮后,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出了宾馆,叫了一辆的士直奔车站,赶上了去晓枫老家的头班车。
山路真的很长很长,我爬了两个多小时,都看不到尽头。刚开始,脚上还有些劲,走着走着,脚掌上就磨出水泡,再也走不动了。此时,午后的太阳如烈火,带来的水也差不多喝完了。看着无尽的山路,我忍痛把水泡挤干,从路边的草丛中揪了一把软绵绵的野花垫脚底,感觉舒服些,就继续往上爬。长这么大,我还没走过这么长、这么难走的山路。我真想打电话让丈夫接我回家,但一想到我那瘸腿的公公和盲眼的婆婆,还是强忍下来了。
当老村长把我领到公公、婆婆家门口时,烧得红红的晚霞已照在门口那株老枣树上。公公正坐在枣树下的木墩上,手剥着玉米。那根已被磨得光滑锃亮的拐杖安静地倚在他那条残缺的左腿上。婆婆正跪在地上收晒好的玉米粒,两手正一把一把地往里撸。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乡村晚照啊!而我也正一步一步向他们走近。
“你……你怎么过来了?”循声抬头的公公,嘴巴张得大大的,手中的玉米已掉落在地。
“他爹,谁来啦?”婆婆在一旁摸索着问。
“晓枫……晓枫家的……”
“啊?晓枫家的?在……在哪儿?”婆婆惊慌失措地寻找着我的方向。
我弯腰放下行李,紧紧抓住婆婆摸索过来的手。带着深深的愧疚,我重重地跪了下去:“爸!妈!我接你们来了。今后,我和晓枫一定会好好孝顺你们的……”
公公干咳了几下,泪水无声地从他那爬满了皱纹的脸上滚落。“俺就说,俺家的孩子没白养啊!”婆婆把双手在自个儿身上来回搓了几次,才一把抱住我,任一行行泪水从她空洞的眼里汩汩地流在我的脖子上。
我带着公公婆婆,从山上到山下,一路急赶回家。我满怀给丈夫一个惊喜的心情敲开了家门,当晓枫看到跟在我身后的爹娘时,吃惊不已,愣在那里一言不发。我说:“晓枫,我就是‘读你’。我把咱们的爹娘接回来了。我怎么忍心将他们丢在大山里呢?”
“谢谢你……”晓枫早已泣不成声,紧紧地抱住我,爱惜地问:“那条长长的山路,你是怎么爬过去的?”
我说:“为了你,再长的山路我也爬得过去。”
责 编:黄素芳
题 图:余和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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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月圆,出差在外的我,因银通公司的合约问题,回不了家。晚饭后,我与丈夫晓枫讲了一个多小时电话,仍无法入眠。看着窗外的月亮,脑海里全是丈夫的影子。我想,他大概也无法入眠吧,他是否会在网上游荡呢?抱着猜测,我打开电脑,重新申请了一QQ号,昵称为“读你”,一心想捉弄他一把。查找、在线、加为好友,就这样开始了两个“陌生人”之间的交谈。
“在这样一个合家团圆的日子里,你为什么还在网上闲逛?”
“妻子在外出差,无法赶回来与我团圆。因为想念她,我睡不着觉,所以上网逛逛。”
听丈夫这么说,我心里很满意。可作为妻子,我偏偏在这个时候更想戏谑他一番。
“妻子不在家,正好可以找个情人代替。现实中的不敢,网络情人也不错。反正互不相识,天南地北地聊一通,以解寂寞,可好?”
“如果你想找网络情人,对不起,我不是你要找的那种人!再见!”丈夫敲出这么一行字,斩钉截铁,又带点火药味。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请你别生气……”受惊的我,以最快的速度予以回复,键盘被敲得啪啪作响。
“你怎么也在网上闲逛?”过了好一会儿,丈夫才问。
“我一个人在外打工,中秋佳节,特别想念爸妈。虽然刚才和他们通过电话,但还是睡不着,所以就上网找人聊聊天。”
“我也很想念我的爸妈,只是‘亲在外,子欲养而不能’。”
“亲在外,子欲养而不能?”并非我不懂此话,而是我认识的孤儿晓枫根本无“亲”可言。
“你既然叫‘读你’,我今天就让你读一回吧!有些事藏在心里久了,会憋出病来的。你就当听故事吧!”
二
28年前,四十六七岁的爹还娶不到老婆。这不仅因为家里穷,更重要的是他的左腿是瘸的。这般既穷又瘸的男人,谁爱?峰回路转,要饭的老头与瞎眼的女人的到来,让爹的人生有了转机。
要饭的病重的老头加瞎了眼的女人,等于是两个苦命的人,同样苦命的爹把他们留住家中了。3天后,老头病死,留下盲女。无依无靠的她再也无法流浪,于是嫁给了爹。
第二年,我出生了。爹腿瘸,娘眼盲,他们无法耕田、种地,日子过得很清苦。在农村,爹娘只能靠帮别人剥玉米粒来换取三餐。晒干的玉米硬邦邦的,剥起来不单吃力,还很伤手。一天天剥下来,爹娘的指头全是血泡,受不了了,便缠上布条。日子虽清苦,但由于爹娘的勤俭,我几乎没有饿过肚子。
长大后,为了能让我上学,娘养了3只母鸡。其中两只卖钱给我交学杂费,留下一只生蛋。娘说,她在城市里要饭时,听说城里的孩子上学了都吃鸡蛋。娘说,咱家的孩子也吃,将来比他们更聪明。
有一回,碰巧被我看到了娘把蛋打进锅里后用舌头舔蛋壳里剩下的蛋清,我搂住娘,失声痛哭,说再也不吃鸡蛋了。可爹不肯,还要用棍子打娘。我见状,不得不妥协,但提出日后要吃鸡蛋就三个人一起吃的条件。爹娘虽然同意了,但每次都是象征性地用牙齿碰一下就算了。
19岁那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让爹娘风光了一回。当时我们县里有规定,凡是高考成绩排名前3名的,大学期间全部的学杂费都由县和镇两级政府财政承担。大学4年学杂费有了着落,爹娘几年的负担就免去了。
送我上学那天,爹扶着娘第一次走出大山。在县城车站上车时,我的眼泪哗啦啦直流。爹一手拄拐杖一手替我抹泪,叮嘱着:“进城后要好好读书,以后就在城里找工作、娶老婆。要是有人问起你的爹娘,你就说自己是个孤儿,没有爹娘。不然,让别人知道你有我们这样的爹娘,别人会看不起你的。”爹注视我的双眼带着难以言说的无奈、朦胧、萧瑟,“你要知道,城里不同乡下……”
“城里人以利益为重,如果让他们知道你有一个瘸腿的爹,还有一个盲眼的娘,会瞧不起你的!”娘补充道。
“爹!娘!你们都别说了……”此时的我已被泪水噎住了。残疾不是他们的错,是上天对他们的不公。他们生了一个完好的我,他们尽心尽力地供我读书,让我在人生道路上有了一个较高的起点,我又怎能忍心不认我的爹娘呢?
娘感觉出了我的犹豫,坚决地说:“孩子啊,你一定要记住我们的话。就算你将来结了婚,要带老婆回来,也不要说俺们是你的爹娘,就说是堂叔和堂婶吧!”
三
看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两年前我和晓枫结婚酒宴上的一幕:
婚宴最角落的备用席上坐着一个老头,旁边是紧握着他的手的老太太和一支拐杖。他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当我用疑惑的目光回看他时,老头随即低下了头。母亲怀疑他们是要饭的,因为这年头很多乞讨者专门等在酒店门口,看有人办喜事,就扮做亲戚进来白吃。
我打量了他们几眼,发现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新的,连折痕都看得出来,心想,会不会是晓枫乡下的亲戚?可正如母亲所说的——晓枫是孤儿,哪来的亲戚?为了确证,我还是把晓枫叫过来了。
晓枫支吾了好一阵,才说他们是乡下的堂叔、堂婶。母亲不大相信地问:“晓枫,你不是孤儿吗?哪里来的亲戚?”
晓枫惧怕母亲,往我身边靠了靠,才低声说是好长时间没有来往的远房亲戚,鉴于结婚是人生的头等大事,如果家里没有一个亲戚来,总觉得有些遗憾,所以把他们叫来了。我拉住晓枫的手,直埋怨他没有把家里有亲戚的事告诉我,无形中使我变成排斥别人的恶人。
我对晓枫说:“既然是你乡下的亲戚,就该请到主人席上来,怎么可以让他们坐备用桌呢?”可晓枫却说:“算了吧,乡下出来的,见不惯大场面。让他们坐到前面来,他们反倒不自在。”我只好不再坚持了。
敬谢席酒时,我们本该给两位老人敬酒,可晓枫犹豫了,他拉着我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我回过头,发现他们俩都低着头,眼里似乎有泪水渗出。我把晓枫拉了回去,举起酒杯,说:“堂叔、堂婶,我们来给你们俩敬酒了。”两人抬起头,老头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我。这时,晓枫才用乡音低声地提示:“堂叔、堂婶,这是我妻子小雯,我们给你俩敬酒……”
“哦……”堂叔、堂婶互相搀扶着,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受宠若惊般地回了一句。
堂婶的脸虽然朝着我们,但眼睛很空洞,飘忽不定,我这才发现她是瞎的。堂叔用左手扶住堂婶的肩,站起来时竟还摇摇晃晃,极不稳定。我往下一看,原来他的左腿是空的。一个瘸,一个盲,这是怎样的一对夫妻啊?
“你们都坐下吧!”我将酒杯递给晓枫,急忙扶住他们,好让他们坐下。堂婶眼角里打滚的泪珠终于坠落了,堂叔连忙用手轻拍她的背,自己也颤抖着。
四
原来所谓的堂叔、堂婶,正是我的公公、婆婆。这样的爹娘,虽然残缺不全,却是最值得尊敬的。
“那后来,你真的就告诉别人他们是你的堂叔、堂婶了吗?”责怪丈夫太小看自己的同时,我故意问道。
“刚开始我是不愿意的,爹娘怎么可以不认呢?可当我交女朋友时,问题就来了。记得我把第一个女朋友带回家时,她竟连水也不喝就走了。我追出去,还遭她辱骂。她说若和这样的老人过日子,她一天也过不下去。她还说我家的基因有问题,以后生下的孩子也肯定不健康。我气炸了,让她立即滚蛋。返回家中,发现娘在哭,爹在骂。他们说我不听话。”
“又过了几年,我遇上了第二个女朋友,也就是我现在的妻子。我很爱她,做梦都怕失去她,所以我选择了不孝。每当妻子要求我带她回家乡看看时,我总跟她说,我的家乡在大山里,山边的那条山路很长很长,怕她爬不过去。等过几年,家乡通了公路,有车出入的时候再回去。”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妻子吗?或许她并不计较这些。”我试探着问。
“没有说过,也不敢说。尽管妻子不介意,岳父岳母也不会接纳的,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我现在和他们住一起,如果我瘸腿的爹和盲眼的娘来了,那岂不是往他们脸上抹黑?我只能趁出差偷偷回去看爹娘,劝慰他们再等几年,等我有能力买房子,搬出来住的时候,再跟妻子商量接他们出来一起过日子。”
说出了秘密,晓枫轻松多了。两个“陌生人”的对话以丈夫的“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我心里舒服多了”告终。
五
下了网,我依然没有睡意。望着窗外依旧的圆月,心潮起伏。自古儿不嫌母丑,我们却做了这样的事。我理解晓枫的无奈,也理解他爹娘的苦衷。但他们却在不知不觉中,陷我于“无情无义”的境地。
天亮后,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出了宾馆,叫了一辆的士直奔车站,赶上了去晓枫老家的头班车。
山路真的很长很长,我爬了两个多小时,都看不到尽头。刚开始,脚上还有些劲,走着走着,脚掌上就磨出水泡,再也走不动了。此时,午后的太阳如烈火,带来的水也差不多喝完了。看着无尽的山路,我忍痛把水泡挤干,从路边的草丛中揪了一把软绵绵的野花垫脚底,感觉舒服些,就继续往上爬。长这么大,我还没走过这么长、这么难走的山路。我真想打电话让丈夫接我回家,但一想到我那瘸腿的公公和盲眼的婆婆,还是强忍下来了。
当老村长把我领到公公、婆婆家门口时,烧得红红的晚霞已照在门口那株老枣树上。公公正坐在枣树下的木墩上,手剥着玉米。那根已被磨得光滑锃亮的拐杖安静地倚在他那条残缺的左腿上。婆婆正跪在地上收晒好的玉米粒,两手正一把一把地往里撸。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乡村晚照啊!而我也正一步一步向他们走近。
“你……你怎么过来了?”循声抬头的公公,嘴巴张得大大的,手中的玉米已掉落在地。
“他爹,谁来啦?”婆婆在一旁摸索着问。
“晓枫……晓枫家的……”
“啊?晓枫家的?在……在哪儿?”婆婆惊慌失措地寻找着我的方向。
我弯腰放下行李,紧紧抓住婆婆摸索过来的手。带着深深的愧疚,我重重地跪了下去:“爸!妈!我接你们来了。今后,我和晓枫一定会好好孝顺你们的……”
公公干咳了几下,泪水无声地从他那爬满了皱纹的脸上滚落。“俺就说,俺家的孩子没白养啊!”婆婆把双手在自个儿身上来回搓了几次,才一把抱住我,任一行行泪水从她空洞的眼里汩汩地流在我的脖子上。
我带着公公婆婆,从山上到山下,一路急赶回家。我满怀给丈夫一个惊喜的心情敲开了家门,当晓枫看到跟在我身后的爹娘时,吃惊不已,愣在那里一言不发。我说:“晓枫,我就是‘读你’。我把咱们的爹娘接回来了。我怎么忍心将他们丢在大山里呢?”
“谢谢你……”晓枫早已泣不成声,紧紧地抱住我,爱惜地问:“那条长长的山路,你是怎么爬过去的?”
我说:“为了你,再长的山路我也爬得过去。”
责 编:黄素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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