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调童话之企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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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太阳照常升起,又有谁会记得那些早已陨落的星星是否还在闪亮。
  1
  龙虎茶餐厅,老旧的电风扇在头顶吱呀作响,后厨的老王用锋利的刀砍着那条上好的龙趸鱼。龙趸全身都是宝,价值不菲,这么一条鱼够普通人家好好过一年了,可惜要喂给畜生。
  当然这话老王只能心里想想,要是说出来,门外那两位老大一定会把他剁成好多块扔海里。
  一刀剁下龙趸的脑袋,死鱼眼噗地一下蹦了出来。
  下午两点钟,和厨房只有一墙之隔的餐厅只剩一桌客人,这一桌客人却让往日昏昏欲睡的伙计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似乎只有老板老张是淡定的,他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懒散地戳着面前的计算器,直至那一桌客人中一个戴着金链的男人开口,老张的手才微微一顿。
  “阿丞,做生意不是这个样子的,于伯看你年纪小,这次不计较,下次如果还是这个样子,可别怪我们以大欺小。”
  被称为于伯的男人是斐济南城有名的大佬,据说全斐济百分之八十的海鲜生意都由他把持,这人十几岁就在斐济混事儿,除了青帮,斐济没有他不敢惹的人,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凶煞的人,却被一个才立山头的小辈抢了生意,在斐济的黑道,失了生意不算什么,却不能失了面子。
  被唤作阿丞的是个年轻人,十几岁便不再念书,靠着能打、凶恶带着些手下替人看场子赚钱,年轻人胃口大,不知不觉就吃到了人家碗里的饭,刚吃还有些害怕,越吃越觉得人家的饭好吃,就这么一口口吃了下来,吃得越来越胆子大。
  阿丞吐了一个漂亮的烟圈,道:“于伯这是说哪儿的话,您老生意这么大,也不在乎塞在牙缝中这一点儿菜叶,哪日阿丞发达了,一定不会忘了于伯的照拂,到时候您老人家若还在,我必感谢于伯的栽培;如果不在了,阿丞也不会忘恩负义,一定为您照顾好嫂子和弟妹。”
  于伯在斐济混迹多年,怎么会不明白阿丞话里的意思,老头并没生气,吸了吸鼻子笑道:“牙缝里的菜叶怎么往外吐?若不懂规矩来为我剔牙,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于伯,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阿丞的话才说完,被油烟熏得发黄的玻璃珠串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一身血水点的老王端出了一大盘新鲜的龙趸鱼片。
  把青花盘子放在桌子中央,老王留在了于爷身边,在斐济做海鲜的人都明白,于爷带来的鱼,一定要看他吃第一口,他满意,做鱼的才能离开,不满意,是要连鱼带骨头都塞到厨师嘴巴里的,所以斐济的厨师敢接于爷鱼的并不多。
  那个下午,于爷才要拿起筷子,吸着鼻子的阿丞竟先一步夹了一大块龙趸鱼肉放进嘴巴里,一边嚼一边道:“于伯,年纪大了喝喝茶看看戏多好,您如果非要蹚浑水,脚下打滑摔断了胳膊腿,就不要怪做小辈的没提醒您。您老吃,我下午还有事儿,这顿算我的。”说罢,这个才出道天不怕地不怕的新人,龇着露出牙龈的牙齿贱兮兮一笑,大摇大摆离开了龙虎茶餐厅。他走的时候,跟在身后的小弟与老张结账。
  在斐济,不管是多么豪华、多有背景的店铺,账面总会或多或少有亏空,龙虎茶餐厅却不然。这个开在闹市小角落的茶餐厅,自营业开始从没人敢欠过账,因为没人知道欠这里的账,自己会不会像传说中那样活不过明早。
  许久,直至阿丞的身影消失,龙趸鱼在高温的天气下开始变质,刚刚还笑呵呵的于爷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龙趸肉,蘸了厚厚的芥末和鱼血放到嘴巴里大口地咀嚼了起来。
  吃掉龙趸最精华的部位,这个道上有名不好欺负的老头子才道:“老王,再好的鱼,第一刀下不对,往后再小心处理,味道都变了。”
  “于爷英明,今早上帮厨忘了磨刀,第一刀带锈了。”老王并没像其他店铺的厨师,听到于爷的话吓得跪地求饶,而是淡定地回着于爷的话。
  于爷放下筷子,似乎心情还不错,未纠结鱼坏掉的事情,反倒问老王:“老王,你觉得怎么死最惨。”
  老王顿了顿,没想到一条鱼竟让于爷起了杀心。
  见老王不说话,戳着计算器算着一日流水的懒散老板为他解了围。老板顶着乱蓬蓬的发,头都没抬道:“一刀剁头,去骨去皮,切成生鱼片,还有比这样的死法更惨的?”
  于伯笑了起来,看着说话的老板:“你啊,你啊……”
  那个下午,十八岁进青帮打拼天下,二十八岁手下已经有十七八个随从,如今年过半百、儿女成群,操纵整个斐济海鲜市场的于伯在老板的建议下,对手下说:“阿生,联系阿游。”
  2
  居酒屋的冷气开得十足,游在接了电话之后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居酒屋除了切鱼生的老板娘连只喘气的动物都没有。
  想着刚刚电话那边阿生的话,再看看砧板上的那条死鱼,游暗骂:“精神病。”
  好的杀手经纪不会拒绝雇主的要求,况且杀手这行当只有不够变态的雇主,绝没有不够变态的杀手。可是他手下貌似还真没有会做这单生意的,这单虽然价格高,但做起来费时费力,最重要是太恶心,雇主之所以不联系官方杀手经纪,而是联系价格高昂的他,大多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趁三文鱼在老板娘手下变成黄金比例的块状时,游拿着烟走到店外,就着春风,翻看起了电话。
  选了几个杀手最终都被他否决了,直至那个叫柔的名字出现在游的视线里,游想到了那个甜腻腻的姑娘。
  游这个年纪的男人,在斐济如果早熟的话,孩子都已经会打酱油了。游对自己的个人问题向来热情度不高,但笙那个八婆的男人却总是介绍女孩子给他,柔就是一个。
  游曾经发过毒誓,绝不会娶杀手做老婆,没人能像狼,可以消化简那样的女人。如果找个良家妇女,生活不到一起吵架离婚,自己的胜算还会大些。要是你娶个杀手,吵架后她很可能对沉睡或者放松警惕的你下手,然后还会以未亡人的身份镇定地参加你的葬礼。想想就觉得这样的婚姻生活好恐怖。
  所以笙为游介绍了做碎卒暗桩的姑娘做相亲对象。
  回忆起那个穿着短裙,踩着小皮鞋,烫着一头卷发的姑娘游就头痛,那场相亲,一直都是那碎嘴的姑娘在说话,除了吹嘘自己哪里好,就是不断问他:“你真的是游?杀掉师爷的生意是你转手的?你好强,我才入行,连生意都没得做,快饿死了。”   从那场相亲中拯救游的还是熏,借着那个烂人的电话,游才脱身。之后那个叫柔的姑娘总会来电,约游去看电影,要游介绍生意给她做。
  记得那姑娘说过,她手下目前只有一个杀手,是个新人,但是很能干。
  这单生意转给柔做吧,做不好自己还能再找杀手,最关键是用这一单堵了姑娘的嘴巴,自己也会清静一阵子。
  电话接通,姑娘操着浓重的鼻音道:“什么,生意?游,你介绍生意给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游扶额道:“你没在做梦,生意的信息放在龙虎茶餐厅的老张那里,一个星期内完成,一切要按雇主要求,不能有任何偏差,如果做不了,第一时间通知我。”
  “做得了,不管是什么人,都可以杀掉。”即便看不到游,柔依旧拍着胸脯保证。
  “杀人很简单,难的是怎么杀。”
  不知道游的意思,柔问:“怎么杀?”
  “看资料,记得一定要做得干净。”
  挂掉游的电话,柔看言情小说去了,男主角死掉之后哭了一鼻子,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才从脏乱的包里找到手机,电话打过去,一个干净得似乎清水一样的声音道:“你好。”
  “呦吼吼吼,阿达,我们有生意了。”
  3
  阿丞和于爷见面的第三天晚上,他坐着新买的跑车带着美眉回家被人袭击了,再睁眼,房子并不是他的狗窝,而是一处干净的公寓。
  他只是动了动,屋子里的一个声音就道:“醒了?”
  “你是谁?敢动老子,信不信我找人杀你?”
  消瘦的手指拖着白色的鼠标,少年连头都没抬,所有的注意力都定在屏幕上那个日本料理世家讲述如何处理鱼生的视频上。
  见少年不说话,阿丞本想挣扎起身,一动才发觉自己的四肢剧痛,手能触碰到的地方都是黏糊糊的液体。
  相比眼前这个整洁干净的公寓,屋子里飘着的血腥味让人皱眉。
  明显感觉手腕的血还在流,也明白自己或许遇见了很强的敌人,趴在地上的阿丞道:“你要多少钱?只要你放了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依旧不理会阿丞的话,穿着条纹衬衫的男孩子背影显得有些消瘦,他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屏幕,手则比画着视频里厨师的动作,要先把尾巴切断,把鱼放在水里放血,鱼血放得差不多时,把鱼鳞去掉,内脏掏出,鱼头也清理好,然后把鱼肉和鱼骨分开,包括鱼肚上的鱼骨,再把鱼肉和鱼皮分开,鱼皮要保持完整,这个有些难度,然后把分好的鱼肉用白毛巾包好,再次用毛巾吸鱼肉上很少的血,有血的鱼肉很难吃,最后把鱼肉用刀切成很薄的片,切好的鱼片放在用保鲜膜隔离的冰上,这样才能保持鱼肉的鲜美。
  鱼这样处理,被雇主要求像处理生鱼片一样处理的人,也要这样吧。细心地记下步骤,男孩子只想到他接到柔的来电时,那个兴奋的姑娘和他说:“晚上龙虎茶餐厅,我带资料给你,我们的第一单生意,成王败寇哦。”
  那晚他接到了作为杀手的第一单生意,要杀掉一个帮派的小头目。他不知道这样的价格在杀手界算不算高昂,但对他来说。这笔钱他打工十年也赚不到。
  就在阿丞的血流得越来越多,整个人都变得恐慌和胆怯的时候,男孩子看了一眼手表道:“好了,时间不多,步骤很麻烦,我们要快点进行,晚上还有球赛要看。”
  随着那话,失血过多处于意识迷离状态的阿丞看到一张让他觉得诡异的脸,不同于身上干净得体的穿着,男孩子回过头的脸被诡异的油彩涂抹,脸的正中是一大块白色,两颊则是黑色,鼻子与嘴巴的位置被涂抹成了黄色像是喙一样的东西,那张脸像极了……
  阿丞读书不多,却有一个很文艺的爱好,那就是看电影。他最喜欢英雄题材,超人、蜘蛛侠、闪电侠、蝙蝠侠他都看过,而男孩子这张脸他无比熟悉,分明就是蝙蝠侠中的企鹅人。
  似乎明白阿丞的呆滞是因为自己的脸,男孩子笑了笑道:“我喜欢蝙蝠侠,但做这行并不正义,所以……好啦,我们开始吧……要先去掉尾巴放血,你没有尾巴,就先去掉双脚。”
  斐济蓝魔队大胜邻城绿巨人队的那晚,整个斐济都沸腾了,许多私家车驶向长街,鸣笛欢呼这一历史时刻,据后期新闻节目的统计,那晚几乎百分之五十的斐济市民都守在电视机前观看球赛,另外百分之五十的市民则赶去了现场,斐济的空房率近乎百分之五十。就在某位现场的球迷为胜利欢呼雀跃的时候,绝对想不到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会有人占领她的家,并且为她留下一份纪念胜利的大礼。
  当漂亮的白领小姐打开自己才供完月租的公寓,一股柠檬的味道钻进鼻腔,放下手上各种为了庆祝胜利所制作的条幅缎带,高挑的女孩子赤脚走去厨房倒牛奶,走进厨房,赤脚的姑娘却不动了。不久,高档小区的十三楼传出一声尖叫。
  4
  游接到生的电话是在蓝魔队大胜的第二天上午,昨晚陪着笙那个变态在球场大叫整晚,整个人都不在状态的游在听到对方说,做得很完美之后,只道:“打款。”
  “游,于伯很欣赏这杀手的手法,下次有生意,希望继续合作。”
  “没问题,只要合作顺利,续多少单都可以。”
  游醒来已经是中午,手机显示生的打款已经到账,适当留了一些周转费用,他近乎全部转款给了柔。叫了外卖午饭,游上了只有杀手才知道的网站影上看新闻。
  暗桩是要时刻了解热点新闻的,毕竟杀什么样的人物价格都不一样,而且随着目标地位的升高降低暗桩给的价格也会有浮动,所以暗桩要了解政界人士,名人的社会效应,然后给雇主开出合理的价格,知道真正的新闻,打开电视机是没有用的,没有任何一个政府会把真正的新闻与新闻后的内幕告知大众,他们隐藏这些还来不及。
  就比如蓝魔队大胜这一晚女白领家中发生的惨案,警方和社会热点新闻对案子轻描淡写,但影上的杀手们却在案子发生几个钟头后,对案子进行了各种细致的分析,甚至有门道的杀手,找到了现场的照片来看。
  看到照片,就连游这样久经沙场的暗桩,都不觉咽了咽口水,并且在心中默默发誓,最近一段时间不吃鱼生了。   照片上干净的厨房里,头放在案板的最右,旁边是一大半被垒得高高的肉,最后是叠好的皮和放在水池里的骨头,柔手下的杀手满足了雇主所有的想法和要求,做得干净利落。
  “变态。这是私人恩怨的报复吧,最近的新人好可怕,比起折纸的小清新,这个好重口味。”
  “雏,当年你不是也把一个大活人推进火化炉,装什么纯真。”
  “弥,火化是环保好不好,我总没有把人切成这个样子。”
  看完整个帖子,就连游自己都有些好奇柔旗下的这个杀手,这单生意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老人也不能做得这么干净,更何况是个新人。能做到这种水准还是个新人的,只有一种可能——这人绝对是个疯子。
  关掉有关新杀手的帖子,游点到影上的公祭去看,公祭中更新了四个名字,其中一个让游倒抽了一口凉气,消失了十三年的曲竟然死掉了。杀手这行当果然越来越乱了,杀掉十三年前杀手之王的会是谁?如今这行当除了狼、T49、Blind几乎没人有这样的实力,狼已不接生意许多年,以Blind的性格似乎也不会接这一单,所以这单最有可能下手的只有T49。唉,T49人虽然烂,却真是人才,想到自己手里这单下给T49的生意,游突然觉得这样的人如果死掉或者消失,这行当会少很多乐趣吧,竟然有些舍不得。
  懒得再纠结这些问题,游点开了电脑里唯一一部电影《教父》开始看第一百三十七次。直至下午三点钟电话响起。
  陌生号码……
  游前往琐碎时光的时候,下午三点钟的斐济热得让人冒火。街上到处都是舔甜筒的小孩子,游叼了一根烟在嘴巴里,才要点,就看到街角告示牌提示,今天周三,是斐济的禁烟日。
  政府总做这些没用处的事情来打击民众放松身心的爱好,取下烟,游上了公车。
  工作日的斐济,公车上只有零星的客人,找了单独的座位,游看向窗外。
  路过斐济的动物园,广告上播放着企鹅馆的宣传片,斐济动物园引进南极企鹅是最近两个月的事情,据说那些没有消防栓高的小东西不过一个月就为动物园带来上千万的收入。同笙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老酒鬼没说话,游问他:“什么感想?”
  微醺的笙才道:“你说企鹅吃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游喷出了一大口酒。
  5
  琐碎时光。猫把最后一个高脚杯放在杯子架上,玻璃门被推开了,她习惯性道:“欢迎光临。”
  来人嘻嘻一笑:“猫,好久不见,变漂亮咯。”
  “游,嘴巴太贱,早晚讨个哑巴做老婆。”
  “借你吉言。三号桌一杯苦荞麦茶,一杯拿铁。”
  琐碎的三号桌,那是游见一个人的固定位置。
  那个人很少能在约好的时间出现,是老板瑞贝卡最讨厌却无法赶走的人。
  在琐碎喝下午茶的白领热议着女同事家发生的杀人案。
  “死的人和小雪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也不知道谁这么变态,在她家里杀人。”
  “是啊,你们说会不会是杀手?”
  “开什么玩笑,又不是拍电影。”
  琐碎的玻璃门再度被推开,猫抬头,那张晒得黝黑的脸闯入她的视线,她难得连说欢迎的心情都没有,缩在桌子上,涂鸦着要考试的内容。
  来人并不在乎这异样的气氛,径直走到三号桌,坐到游已经放好苦荞麦茶的座位上。
  “昨晚有个蓝桥的小头目被杀死在一个白领的家里,凶手在现场留下了这个。”
  游轻轻一笑,没看男人递来的东西,只看着桌子上的咖啡杯。
  “是你的人做的。”并没试探,来人说得完全肯定。
  “你知道,这行哪有‘我的人’这说法,又不是做警察,哪个警局的就是哪个警局的。”
  见游打太极,黑脸男人对店里禁止吸烟的标识视而不见,拿出怀里的烟叼在嘴上,道:“我查到是于正达下的单,生意到了你这里。”
  游苦笑道:“到了我这里也不一定是我联系杀手去做的,许多暗桩都会把生意转手,我也不例外。至于下手的是谁,斐济有成百上千的杀手,你要查起来不容易。”
  似乎知道游不会和自己说谎,男人道:“你转给了谁?”
  “一个叫柔的暗桩,是个新手。”
  游的话才说完,男人在放着咖啡碎渣的瓷碟里捻灭烟,快步离开。这男人斐济的杀手并不陌生,毕竟瑞贝卡此生的挚爱沧齐就是被他送进大牢的。游才入这行的时候,听到杀手议论这个人的名字,还曾好奇问为什么大家都怕他。最后笙给了他答案:“他不是人,是一条疯狗啊,能抓到的杀手绝对会抓进牢里,这人在斐济的杀手界,有‘杀手终结者’之称。”
  杀手终结者……喝着咖啡的游只想到那句烂扯的电影对白,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游……”在游发呆的时候,身旁的玻璃窗传来啪啪的拍窗声,游抬头就看到窗外穿着短裙,烫着一头卷花的姑娘咧着涂着橘红色唇彩的嘴正在叫他。
  游觉得无比丢脸,柔却走进琐碎坐在他跟前。
  6
  “请问喝点什么?”猫适时地拿来菜单。
  翻看着单子,柔熟络地问游:“这里什么好喝?推荐给我一个。你的是什么?拿铁吗?你刚刚有客人?这是什么,洛神花茶?荞麦茶啊,好无聊。那我要和游一样的好了。”
  拿回菜单,猫微微笑道:“一样的喔。”那话游听出了深深的讽刺。
  柔却傻乎乎地并不以为然,熟络地对游说:“游,我第一次拿那么多钱,你不会贴钱给我吧?为什么杀个人可以赚这么多?我看到转账短讯以为自己中了六合彩。”
  游攥着咖啡杯,有种想爆了这女人头的冲动,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疯子。
  “要是每单都有这么多,以后我也要做杀手,这样就不止拿一半利润。”
  “一半利润?”听到柔和新杀手的分成,游难得放下对这姑娘的不屑重复起她的话。
  “对啊,一半啊,阿达说我要更多也可以,只是我蛮不好意思的,难道一半不是行规?还是我要拿大头?不会我做第一单就亏本了吧,游你说说看。”   这个白痴要他怎么说,如果他可以与一个杀手对半分利润,他绝对能在一年,不,半年之内成为斐济的千万富豪,据他所知,这行当有史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个杀手经纪或暗桩拿到过杀手一半的佣金,毕竟没有哪个脑残的杀手会把冒着生命危险才赚来的钱分给别人,除非有什么狗屁的爱情,只是这样的疯女人谁会爱上她。
  见游不说话,柔道:“告诉我嘛,还是你抽了更多?”
  噗,一口咖啡喷出,游吼道:“抽更多,你以为自己是吸血鬼?这单我只抽了介绍费,赚这种钱没你想的容易,这是在过刀尖舔血的日子。还有这行当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当,也不会有政府官员在年终为这行评选出五好青年,所以给我管好你的嘴巴。”
  见游发狠话,柔吐了吐舌头道:“人家以为,这都不是秘密。”
  游一手扶着额头,极为无语,他甚至怀疑介绍柔这姑娘做暗桩的人分明是想毁了这圈子,她根本就是白痴嘛。
  “你好,拿铁。”
  猫把拿铁放在柔的跟前,傻乎乎的女人道:“拿铁不是要画图案的?”
  微微一愣,猫道:“那是卡布奇诺。”
  “啊,那拿铁不画吗?我想要个图欸。”
  “这个……”没脾气又不喜欢招惹是非的猫,在这个下午被柔的举动搞得有些头疼。
  不想和柔纠结这些,猫把拿铁拿回去倒掉,重新冲了卡布奇诺给柔。那天就在柔为自己的杀手是否很强这个问题搞得游即将崩溃的时候,猫把咖啡放在她跟前,这个傻乎乎的女孩子立刻把注意力转到咖啡上。
  “是兔子欸,我好讨厌兔子,我喜欢企鹅,就是像斐济动物园新引进的帝企鹅,六只里面最大的那只好胖,我给它起名叫球球,它好可爱,嘴巴会这样从你手里取食物呢!”
  猫原以为这世上可以让懒散的她发飙的只有贱嘴巴的T49,今天下午开始,名单上无疑又多了一个人。这个喋喋不休的女孩子把自己打扮得像圣诞节的彩蛋,最可恶的是她总是很不经意地在给所有的东西挑毛病,拿铁要花纹,不喜欢兔子喜欢企鹅,那只该死的叫球球的企鹅喜欢吃沙丁鱼,也会吃苹果,还有它是小球球的爸爸,谁要知道这些!这疯子为什么会来这里?
  猫深呼一口气,打断柔的话:“稍等,我再去换一杯。”
  “不用啦,反正到嘴巴里什么也不会看到,不过记得哦,我喜欢企鹅。”
  没回答,猫拿着托盘转身离开。柔问游:“我说错了什么,她好像蛮不高兴欸。对了游,我刚刚问你什么,我想一下……对了,为什么我在电视上看不到阿达的新闻,把人杀成那样子,都上不了新闻吗?”
  上新闻!谁来救救他,这女人到底要挑战他的底线到什么时候,如果杀手以上新闻为目标,还不如找把枪自爆头,毕竟这样死得还会痛快些。
  深呼一口气,游道:“你没事情吗?”
  “没啊,刚逛完街,你还没回答我?”
  “第一,你没事情,但我很忙,所以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话;第二,做杀手除了想死,没人希望出现在第二天的新闻上,除非新闻不是宣传他的。”
  听游如此说,柔皱了皱眉头道:“这样啊,阿达还以为会出现在头条。”
  阿达……这名字游不止一次在柔的口中听到,在杀手这圈子里作为资深暗桩的游,有前途的新手他一定会注意到,但阿达这名字他没在任何一个杀手训练师的名册里看到过,而且能把这单生意处理得这么完美的杀手,足以引起游的好奇。这个阿达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跟柔这样毫无经验的暗桩合作。
  “阿达啊,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在哪儿认识的?嗯,动物园,企鹅馆里面,我看球球的时候认识的阿达。那晚我们超嗨一直在喝酒,阿达问我做什么,我告诉他我做杀手暗桩,后来阿达就说自己是杀手,再后来我就不记得了,那之后笙把我介绍给你做女朋友,那再后来我要你介绍我做生意,你好久才打电话给我,我也才想起阿达,最后把生意交给他做,他人很好。”
  语无伦次,这女人的语言组织能力完全是垃圾,不过从柔的话中,游听得出,这个叫阿达的是个没有师承的野人,这样的新人比为拿钱才学做杀手的新人背景更复杂,也更不好去联络管理,更可怕的是,这样的人一定有故事。
  那天,游在将要发飙前离开,结账的时候,猫戳着计算器嘀咕:“下次不要带这样的烂人来,什么嘛。”
  “好啦,我也烦死了。”
  7
  于爷手下的阿生再度联系游的时候,游正坐在龙虎茶餐厅和老板老张下棋,其实老张虽然被称呼为老张,可他并不老,反而是个年轻人,没人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叫他老张,因为这并不重要,龙虎茶餐厅就像架天平,而天平两端坐着暗桩与杀手,又或者暗桩和委托人。
  老旧的电风扇下,游叼着烟看着棋盘上的布局,耳朵里则是阿生的委托:“于爷交代,这单还要上次的杀手去做。”
  雇主有权选择与杀手保持长期合作,暗桩对这习以为常,即便对那个叫阿达的杀手并无好感,但游还是保持了一个暗桩该有的操守。
  阿生派人送来委托的时候,棋盘上的布局与下午一模一样,游耗费了一下午的时间,一步都没走,还是支着下巴的老张道:“不来了,慢得要死。”
  “你说不来就不来,不是老子赢你的时候。”游不依不饶。
  老张回头,长发挡住他的目光,但游还是不觉打了个冷战道:“好啦,玩盘棋而已,要不要想杀人。”
  游坐在角落吃着沙丁鱼拌饭,看着于爷的委托。
  这次竟然是个立法委员,于爷这样连法字如何拼写都不知道的黑帮大佬,为什么要去杀个立法委员?不过要是识字还是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他也不会成为于爷。
  吃掉一盘新鲜的沙丁鱼拌饭,游打电话给柔:“新生意,指名要你旗下的杀手去做,有关目标的信息放在龙虎茶餐厅,三天内带走,半个月内完事,首款已经打到你的账户里。”
  “嗯?游,喂,喂。”就在柔想再问游些什么的时候,太怕这女人再唠叨什么的游已经挂掉了电话。
  柔拿到首款不过是当天晚上九点钟的事情,三十万,虽然没有上一个多,但也是她做服务生一辈子也赚不到的,柔拨电话给阿达。   “喂。”
  “阿达,我们又有生意了,而且雇主指名要你做,你出名了欸。”
  “在哪里?”
  “哪里?哪里见面吗?随便你,你乐意在哪里就在哪里,你是我的财神爷。”柔在电话那边笑嘻嘻的。
  阿达合上手里的书,看着窗外成排的橡木,揉着眉峰道:“去看球球吧。”
  “嗯嗯,我也好想它。”
  每个人都有童心,不同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幼稚没有防备的心思会变成什么。阿达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是否变了,他只知道自己不像小时候那样快乐了。柔不同,每次看到柔,他总能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样子,穿得花花绿绿的女孩子趴在企鹅池边,近乎把整个身子伸到池子里,只为抚摸一下那只站在角落里望着她的帝企鹅。似乎动物与人之间有着心灵感应,那只胖胖的帝企鹅在柔整个人都要跌进水里的时候往前走了两步,只有两步,这个刚刚恳求了饲养员大半天才可以近距离接触企鹅的姑娘尖叫着跳起,她一边指着自己,一边和身后素不相识的游客说:“球球让我摸了它欸,我摸到了球球!”那姑娘傻乎乎的表情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他们觉得这姑娘简直没有大脑,只有他觉得,没心机的她好可爱。
  “阿达。”身后的尖叫唤回男孩子的神志,他回头,柔已经跳到他身上。并不觉得这女孩子疯癫,把她抱在怀里的男孩道:“这次进步咯,只迟到一个钟头。”
  “哎呀,一个大男人计较这么多干吗?”说着,她塞了冰激凌和牛皮纸袋给他,“香草口味的冰激凌,还有这是目标,比上次简单得多,起码不那么变态了。你看下,我去找球球。”
  不是休息日的企鹅馆并没太多的参观者,柔趴在玻璃窗前看着那些小企鹅在模型的冰山上活动,而坐在看台上的阿达,拿出档案袋。
  档案里的目标,他再熟悉不过,这是本城海洋大学的教授,新任的立法委员,致力于各种海洋保护条例,他曾经听过他的演讲,简直是激情澎湃,是谁要杀这样并没太多权势的人呢?
  他没接受过什么杀手训练,甚至也并没想成为什么杀手,柔给他第一单的时候,他觉得玩一下也没关系,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以杀手的身份杀掉第一个人回到租屋的时候,他的信箱里不知道被谁塞了一本厚厚的书,没有名字,只在扉页的地方歪七扭八地写着《杀手法则》。那是一本手抄书,内容详尽,但是归纳起来要遵守的只有三条。
  不能拒绝委托人的要求。
  不能因为某种私人感情放弃生意,更不能向目标透露任何背叛职业操守的信息。
  不能爱上目标。
  那晚看够企鹅的柔带阿达去了斐济一家很火的热炒店,傻乎乎的女孩喝得大醉对他说:“阿达,送我回家,我好晕,我家的钥匙就在我包包里。”
  看着这个趴在油腻腻的桌子上喃喃自语的姑娘,阿达一笑,像初见那天一样,把她背回家。
  8
  “民主自然,和谐共处,只有好的环境,我们才能有好的未来,为过度捕捞立法,为保护海洋的生态平衡献出你们的爱心,只有我们联合起来,才会让那些为富不仁的商人觉醒,只有建立健全的法制,才能困住商人们的手脚,斐济的市民,行动起来吧!保护我们的家园,保护我们的海洋,为我们的后代留下梦想!”
  巷口的破铁皮车里,戴着眼镜的立法委员高声呼吁,许多民众凑到铁皮车前声援。碰巧路过这里的游站在马路对面,一边吸着冰鸳鸯一边道:“真是好扯淡,一个临海国家要什么海洋保护法,立法之后又能怎样,还不是该不遵守还不遵守,难怪这种人要死,脑子太差。你说是不是?”就在游和身边低着头有些犯瞌睡的男人说话的时候,一个小孩抱着为海洋环保捐款的箱子跑了过来。
  小孩子停在游跟前的时候,一双大眼睛看着游,礼貌地叫他:“哥哥,救救海洋里可爱的鱼类吧,鱼类是我们的好朋友。”
  好朋友,念着那三个字,游道:“鱼类又没有毛让你一边摸一边说漂亮,也不会像是猫一样喵喵叫撒娇,连大象都不如,起码离开水还可以活。我没有兴趣和滑溜溜的东西成朋友。还有,如果要保护鱼类,你就不能再吃鳕鱼条、鱼肉松、鱼肝油,你做得到吗?”
  看着这个看上去善良,说话却无比恶毒的男人,小男孩哇地就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抱着箱子去找妈妈。一直站在一旁的暗桩笙,在小孩子离开后,笑了好久才道:“游,你小时候一定是吃大便长大的,不然为什么嘴巴会这么臭。人家只是个小孩子。”
  游不在乎地说:“小孩子就可以这么无知吗?”懒得与笙再说什么,游走进深巷,巷尾是斐济的动物园,他有多少年没去过了?想不起来了,那个下午游决定去看看。他和那个男孩子擦肩而过,穿着格子衬衫的男孩低着头,个子不高,瘦弱,游看不清他的脸,只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鱼腥味,游讨厌鱼腥,所以皱着鼻子离开。
  那天下午,立法委员吃掉盒饭,倚在巷子里的破纸箱上想小憩一下养精蓄锐,准备下午继续向民众宣传,一个影子挡在了他跟前。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立法委员睁开了眼睛,他看不清来人的眉眼,却在低头的时候看到少年手中拿了一柄刀。就在立法委员微微发呆的一瞬间,少年上前一把抱住他道:“我很喜欢您的演讲,我也是个支持海洋建设的人。这笔生意得到的所有酬金,我会捐赠到您的海洋基金会,所以您可以放心离开。”
  立法委员惊恐的眼睛越睁越大,直至男孩子把他松开,他们正视,立法委员才从自己已有些微微散开的瞳孔中看到,那是一张涂满了油彩的脸,脸的正中是一大块白色,两颊是黑色的,鼻子与嘴巴的位置被涂抹成了黄色像喙一样的东西。他没想到自己会死得这样早,就像没人能想到再过五十年甚至一百年,斐济的近海将没有鱼可以捕杀,斐济会有很多人因此死掉,因为没人想得到,所以也没人在乎。
  把立法委员放回纸箱,阿达为他盖上了一张报纸才离开,报纸的头条是两个月前蓝魔大胜绿巨人队的报道,也正是那天他做了作为杀手的第一单生意。随后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深巷的尽头。
  游看到立法委员被杀死的消息是在影上,立法委员被选举的策划者发现时已经冰冷,血浸湿了身下的纸箱。转播的新闻报道称立法委员的提案如果实施,会触动许多鱼商的利益,所以,他被杀不是没有理由的,可警方对这一恶性残杀事件并没做出解释,只是象征性地向大众征询嫌疑人的线索。支持环保的民众找到当时立法委员被杀巷子附近的监控以此通缉这个杀掉先锋人物的罪犯。视频里穿着黑T恤的杀人犯杀掉立法委员后,抬头对着监控器笑了笑,笑得很夸张,涂满油彩的脸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那是一只企鹅。是个人都可以看出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在影的帖子里,他被称为企鹅人。   帖子下方,有关企鹅人的讨论有很多,大多问题都集中在他是否是杀手,如果是杀手又在谁的旗下?喜欢画着油彩去杀人,是极端的精神病还是个玩前卫主义的烂咖?谁都不知道答案。但游看得出,那双注视着监控的眼睛,分明是不屑的。
  9
  斐济的夏天总是热得让人发火,尤其是立法委员死后不久,再度被男人堵在家门口的游。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被烟熏黄的脸,游只道:“做警察的都跟你一样闲吗?”
  在游贴在门口的财神爷画像上捻灭香烟,男人道:“这个人我一定要找到。”
  “这行当有多少暗桩,知名的杀手经纪你比我还熟,你送这行当最好的杀手进了牢房。我只是个小角色,做点小买卖,你吃定我没有用。”
  游拿出钥匙开门的那一刻,男人说:“你妈妈的忌日,过几天一起去吧。”
  燥热的天气,人难免脾气也会变差,游也是一样。游顿了顿才道:“看时间。”
  男人再度找到游的下午,游难得没窝在家里看电影,也没在影上看八卦,他坐在那张老躺椅上想起了很久之前。游在成为暗桩之前是个很普通的人,父亲早逝,游跟着母亲一起生活,他十五岁那年母亲再婚,嫁给了一个警察,那时候他觉得母亲能结婚蛮不错的,所以游很尊重那个男人。后来男人也曾邀游一起生活,游拒绝了。偶尔周末游会去看老妈。男人有个七岁的儿子,很喜欢游,总是缠着游叫哥哥,那几年说实话游过得蛮嗨的。好日子并不长久,男人做警察就和他抓杀手一样,根本就是像疯子一样不管不顾,所以得罪了不少人,为了让男人得到些教训,有人下单买了杀手杀掉男人的儿子,死掉的却是为了保护继子的游的母亲。那时候游觉得这世界疯了,因为母亲的死,游恨过这男人一段时间,后来时间久了,他反倒觉得自己老妈完全是活该,她舍不得那小鬼死,就只能自己死,这世上做任何事情都要守规则,想明白之后他轻松不少,更在之后入了杀手这行当做了暗桩。自从游成了暗桩,这男人就没放过他,总找各种理由让游说出些什么,游完全拿这疯子没办法,毕竟他是第一个敢砸掉老张餐厅的人,是对所有杀手都恨之入骨的疯狗。
  立法委员死掉的新闻几天后就不了了之,一个没钱没权光靠嘴巴喊口号的官员注定不会给民众留下什么谈资。之后游又陆续接了几单不冷不热的生意,却没转一单给柔,直至阿生再度来电。
  “为什么总找他?”游有些不屑。
  在鱼市配货的阿生道:“难得对脾气嘛,他那几单做得都不错,于爷蛮欣赏他的。目标档案依旧放在老张那儿。这一单要下手狠一些,这人是个疯子。”
  “这倒是蛮搭的,疯子杀疯子。”
  这单生意游没有经手,不知道为什么,他烦透了柔和她旗下的这个杀手,要柔自己联系老张。游在那个星期短暂消失在了斐济,有人捐赠了两百万的善款到立法委员的账户,这是近些年斐济匿名捐款里数额最高的,民众纷纷猜测是谁捐款的,所以立法委员被杀的新闻再度高居新闻榜首。游没想到他离开这半个月,企鹅人并没动手,所以才回来没多久,阿生就找到他问他什么时候下手。
  吸着牛肉面,花了上万块去环岛旅行差点儿没有吐死在海上的游说:“又不是我去杀。”
  “游,加紧一些嘛,你知道做生意不容易,我也要吃饭的,这单于爷很重视。”
  “着急的话让那老头子自己去杀,省下三百万做什么不行?”
  阿生与游联系过几次,他知道游的脾气吃软不吃硬,所以道:“游,帮帮忙嘛。”
  “生意我外放了,联系起来很麻烦。”
  “外放?他不是你旗下的吗?”这消息让阿生比较意外。
  “一个暗桩有什么旗下,这年头除了T49,还有哪个新手能把头单做得那么变态。算了,我催一下。”
  坐在游面前的暗桩笙吸着他发红的鼻子道:“外放给谁?你历来不接麻烦的生意。”
  笙不说游还不生气,游放下筷子仰起头道:“你说是谁?笙,我再老也不要八婆给我介绍女友,我不想有个精神病给我打电话要我介绍生意给她。”
  没品的笙简直难以置信:“柔?你把生意外放给了柔?游,那女孩没原则的。”
  “没原则,你介绍给我?”
  “谁想到你介绍她做生意,她马虎到死,上次我手下的鼻毛男从她那里买消息,鼻毛男本来要去斐济城南的一家酒吧,柔卖消息给他要他去了城北,那天城北酒吧两派火拼,做生意蛮老实的鼻毛男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火拼双方当成对方的人,身中二十几刀,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除了苦笑,游真的不知自己该做点什么。
  这样一个白痴,却带出了企鹅人,还是这个所谓的企鹅人不过当这白痴是个挡箭牌?如果他想上新闻做大事儿,那这单生意为什么他迟迟不下手……
  见游发呆,梳着背头,镶着金牙的笙道:“你最近听了传闻没有?”
  指了指出海给笙带回的咸鱼手信,游点了一支烟。
  “我上个星期联系小雯的时候,姑娘说接了一单神经大条的生意,要她碰疯狗,她当场就说死也不要接,还问我有没有人找到暗桩。”
  听到“疯狗”两个字,一向淡然的游呛了烟:“谁的生意?”
  “如果不是有杀手法则,这单我赌一百万是瑞贝卡找人做的。喂,游,你去哪儿?总是这样,一碗面钱而已,跑这么快干吗?”
  10
  没有联系阿生,游离开牛肉面店给柔打去电话,正在购物的柔没等游说话便道:“生意我拿到了,阿达已经在准备,我在逛街。哪里逛街?这里是清风百货三层,女鞋专柜。”
  游找到柔的时候,这姑娘穿着两只不一样的鞋子正在比对,走上前,游道:“目标是谁?”
  “咦,什么目标?你看看这两只鞋子那个适合我,红色的还是黄色的?”
  深呼一口气,游吼道:“你接的最后一单,目标是谁?”
  被游的怒吼吓到,柔一愣才道:“我,不知道啊,那天下雨,我懒得出门,所以要阿达自己……喂,游,你去哪儿,告诉人家哪双比较好看呀!”   那天游离开,从电梯下来的男孩子走到柔的跟前。忘记刚刚的游,柔道:“阿达,哪双好看?”
  “黄色的平跟。”
  “可是红色的系带显得腿很长啊。”
  “那就红色的。”
  “但是黄色显得脚很白,好纠结。”
  “那就两双都要。”
  “可以吗?”
  “你不要的那双,我买来送给你。”阿达长得并不丑,只是有些稚气。女孩子们对这种娃娃脸又温柔的男孩子都没有抵抗力,所以自阿达来找柔,专柜小姐们就冲他嘻嘻地笑。
  那个下午,阿达跟着柔逛了几个小时,游则想尽办法联系柔手下这个唯一的杀手,还有他从没主动联系过的疯狗,只是不管是企鹅人还是曾经已经在性质上变成他继父的疯狗,他都联系不到。即便是最好的碎卒,给游的回复都是:要时间查那疯子的消息。不过他有一个儿子,这你知道,我查查看给你,明天这个时间给你消息可不可以?
  明天的这个时间,如果是企鹅人接了这单子,那明天的这个时候,他就可以给那只疯狗收尸了。
  这个城市的另一端,与柔一起走在街头,阿达被这姑娘无聊地问:“阿达,你为什么要叫阿达?”
  “这是一只海豚的名字。”
  “海豚的名字啊,还以为是你前女友的名字,那你为什么要成为个杀手?说实话,我要告诉我妈妈我找的兼职是为杀手介绍生意,我妈妈一定会疯掉。不过我现在只有你一个可以联系的杀手,以后如果多联系几个的话,我一定会变成富婆。阿达,你是我做暗桩的开始,所以不管以后别人给你多少钱,你都要做我旗下的,知不知道?”
  “好。”
  “你要敢走,我一定死给你看。”
  那晚,游破戒打电话给阿生问于爷的委托,正在打牌的阿生道:“目标是斐济警局那个老疯子,你知道这年头到于爷这位置,谁没有个仇家,可这疯子把十几年前的旧账翻出来,不依不饶。于爷也没办法,所以花了重金打点上面,上面只要他做得干净一些。这年头疯子一样不好管教,下属殉职对上司来说也是一种解脱。游你问这干吗?杀的又不是你老爸。”
  问这干吗?是呀,他疯了,他是一个优秀的暗桩,他可以联系这行当近乎一半的杀手,他是能和T49、Blind这样超强杀手合作的暗桩之一,他干吗要了解一个目标的情况,即便企鹅人要杀的是疯狗,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深呼一口气,走到洗漱间的游用冷水冲自己的头,杀手有杀手的规矩,杀手经纪和暗桩有杀手经纪的规矩,就连雇主都要遵守杀手法则中的各种条款,所以他干什么都没用,即便今天这单生意杀的是他,作为经手的暗桩也不能提包逃离斐济,他要像是接了别人的生意那样,为这单生意联系杀手。
  如果能在杀手接单后逃掉算他命大,如果死掉,也没什么可惜,毕竟这样死掉起码知道自己价值多少。
  电话那边阿生还在说:“游,千万不要给我说做不了知不知道,老子能不能上位就靠你了,游……喂喂……游?”
  挂掉电话,不再纠结这问题的游窝在沙发上睡了起来,已多年不做梦的他在那个下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他与疯狗一家在一起,老妈还是没被爆头的样子,疯狗还没现在这么疯,继父的儿子,那个小鬼一直扒着他叫他:“哥哥,下周末你还来好不好,带小欧去动物园,妈妈说,斐济动物园引进了海豚,还有一只粉色的。”
  抱起那小鬼,十几岁的游道:“好。”
  小鬼高兴地在游怀里大叫,疯狗则在后面吼他:“老实待着,乱动我打你。”
  睫毛很长的小男生缩在游的肩头,他像是说秘密一样跟游说:“在小欧心里,哥哥最好。”
  双臂把那小鬼往高扔,四周都是小鬼哈哈笑的声音,如果是个普通人,那样的人生虽然平淡却很温馨。可惜老妈死掉后,他和那对父子再没联系过,后来他成了暗桩开始接生意,那疯狗知道后就没放过他,各种逼迫威胁,像是一定要他脱离这圈子才罢休。但是杀手这行当就像他自己和疯狗说的那样,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脱离不了这行的游,只能按规矩办事儿。
  终
  疯狗一定要有疯狗的待遇,这个有着“杀手终结者”之称的男人,不会简单地被一个小角色干掉,所以于爷那一单不仅下给游,还有其他杀手暗桩和经纪接到了这单生意,据说瑞贝卡得到这单生意的时候,给于爷打了很大的折扣,她甚至想联系Blind去做这单,只是Blind不像T49那样没品,他有操守在,猫随主人,况且猫狗是天敌,她才不要招惹疯狗。
  最终圈子里最好的碎卒给游的消息是,共有五个杀手接了这单,杀手界弱肉强食,谁先出手,这单价值高达三百万的生意就是谁的。所以在游知道消息的同时,已有杀手开始行动。
  疯狗有疯狗的游戏法则,对危险的敏锐度也高得可怕,没有什么杀手能在他身上占到便宜。
  枪是跟了他三十年的老枪,他从十七岁进警局,二十岁荣升队长,二十五岁娶了老婆,二十七岁仇家报复老婆惨死,留下儿子和他一起过,三十四岁认识一位老师。本想日后相濡以沫过得平平淡淡,却没想到三年后,为了救他的儿子,老师死掉,让自己的孩子成了孤儿。他曾想为第二任妻子照顾那个长大的孩子,那孩子却不接受,五年后他再见那孩子,那孩子竟然成了杀手暗桩。他对杀手这行当恨之入骨,他的家是被接单的杀手毁掉的,甚至那孩子的妈妈也是被他的仇家下委托让杀手杀死的,可他偏偏入了这圈子。这五年,他无时无刻不想把那孩子从里面拉出来,可那孩子不仅没走反而越陷越深,以至于他真实的名字已没有什么人记得,反到是暗桩游成了金字招牌。
  想到这里,转头看看自己破烂不堪的家,奋斗三十年的疯狗苦苦一笑,他抓了那么多犯人进监狱有什么用,要他们受到法律的制裁又有什么用,他连一个家都守不住。
  子弹填满,荷枪实弹,这一晚注定不会安静。
  只是在第一个杀手到访之前,疯狗拨出电话,就像之前无数次不接一样,这一晚疯狗照旧对着那个被命名为儿子的电话说:“好好吃饭。”   话音落下,一枚子弹自玻璃窗射入,远距离狙击……子弹穿过沙发正打在疯狗的肩头。
  躲在沙发下,狙击枪不再响,红外线射点却一直都在。许久,微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就在脚步停在门前的一刻,疯狗拿枪对准门外的位置射击。在动的那一刻,他赌对面大楼的狙击手已经不在,红外线瞄准不过是假定位,可是他却再度被狙击枪瞄准,狙击手的第二枚子弹打在他的腰上。
  不过这一场赌,疯狗没有输掉,门口的新手被他一枪干掉。
  扶着侧腰的伤口,靠着墙壁的疯狗明白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得离开这个被狙击手控制的屋子,只是怎么走却是难题。楼顶上的狙击手不会是T49这样一击必中的风云人物,但也不会是个新人,新人火气大,沉不住气等时机,老人也有老人的不好,老人顾虑多,这行只有T49有完胜的把握,他不怕死,所以他没有失败过。
  躲在门后,用半堵墙挡着自己的疯狗竟有些庆幸,T49没有接自己的单。
  那晚,斐济的夜很热,站在对面大楼的杀手庆,在这个晚上第一次用两枚子弹都没有干掉一个目标。疯狗到底是疯狗。庆多给了自己一枚子弹的机会,如果这枚仍旧要不了疯狗的命,这钱他甘心给别人赚。
  红外线射点在黑暗里找寻着疯狗的方位,直至红点定在疯狗藏匿的半面墙,庆深呼一口气,可是吸进的气还没呼出,一柄枪便顶在了他的头后。
  感受到冰冷的铁管和手枪机油的味道,庆放下手里的狙击,连搏一搏都放弃了,抬起双手道:“如果是同行,这单让给你,杀手之间利益为重。杀我,你拿不到好处。”能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的杀手并不多,普通人更是少之又少,所以他反抗的结果只会死得更惨,倒不如看开些,赌一把。
  可是这一把,让在邻城的赌场大杀四方的庆输了。因为身后的声音说:“我不是杀手……”
  五个字之后,没有给庆再问的机会,食指扣动扳机。嘭的一声,那是庆第一次听到枪打进脑袋里的声音,耳膜的感应被无限放大,声音清晰得可怕。庆倒下的那一刻,他看到给了他那一枪的是个变态,他脸上涂着厚重的油彩,咧着黄色的嘴巴冲着他笑……是企鹅人。
  就在阿达用瞄准镜从狙击枪里找疯狗的位置时,疯狗不见了。
  五个杀手死掉两个,一个在天台,还有两个没有动手,疯狗的胜算变大,他在追求不死的时候更想把这些杀手干掉。敢杀他的,都该死。所以巷子里突然放出冷枪的时候,疯狗躲都没躲,那一枪正打在他的下腹,距离上一枪的腰眼不过一指距离,那一枪换回的是疯狗打在杀手印堂上的枪眼。其实疯子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疯子不怕死。
  对疯狗来说,他这一生的目标就是杀了这帮毫无人性的杀手。所以他什么都不怕,当他在巷口和躲避在二楼的第四个杀手火拼的时候,身中四枪的疯狗冲上二楼,从没见过这样满身是血,拿着枪,当自己是肉盾的疯子,无比后悔接了这单生意的杀手阿忠在他冲上二楼的时候,为了保命弃枪,从二楼跳了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这样的生意还是不接得好。
  让阿忠想不到的是,疯狗竟然跟着他从二楼跳下来,阿忠没枪,但是疯狗有,就在阿忠以为自己死定的时候,追他的疯狗停住了脚步。阿忠回头,并没看到因为中枪倒下的疯狗,路灯下,疯狗站在巷口,脸对着一条小巷,距离阿忠不远的一条小巷。
  忍住找死的好奇心,阿忠没有去看让疯狗停下的是谁,急速离开。
  停住的疯狗看着巷子里那张描绘着企鹅脸的人,他手上的枪还剩一枚子弹,而阿达的枪里除了给了庆的一枚,还有九枚,所以他的胜算比疯狗大。
  燥热的空气中,疯狗和阿达就这样站着,许久还是疯狗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那话的时候,他全身的枪眼都在流血。
  只是阿达却仿佛看不到,却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道:“抱歉,我不需要。”
  “好……”
  疯狗做了三十年的警察,阿达做了不过三个月的杀手,所以这场搏杀,即便是武器子弹都有优势,阿达也没占到便宜。在他的枪对准疯狗的头的时候,疯狗的枪打在了距他心脏一寸的地方,阿达的枪在失手后打在了疯狗的下腹,那里已经有四个枪眼,阿达这一枚子弹让那里变成了血洞。坚持了整整一个钟头,干掉两个杀手的疯狗终于倒在了地上,他双膝着地,整个人似虔诚叩拜的信徒,就这样趴在了阿达跟前,他无力地举着自己的手,对阿达说:“小欧……”
  两个字,让画着企鹅脸的阿达心里的弦啪的一声断掉,而疯狗也在那一刻垂下手臂。这个在斐济天不怕地不怕,从不畏惧政权上司,从没贪污受贿过一毛钱的男人从没告诉过自己的儿子,他一直很想他,他在阿达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就从现场被撕毁的手抄笔记上看出,那是他儿子的字,只是他没说。他去威胁游,拼命想找回小欧,只可惜,他们父子再见却是以目标和杀手的身份。
  看到阿达那一刻,疯狗就决定,要带这个孩子一起离开,只是下手的那一刻,他终究还是不忍心,只是,并不关心儿子的疯狗并不知道,阿达的心脏长得很偏。
  那天疯狗死在那条巷子里。杀手也有了宿命的终结。
  那天阿达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离开。
  那天睡得迷糊的柔在梦到敲门声后翻身又睡了过去,她再度开门,门口除了一摊血什么都没有。
  那天,游就着半夜的雨吸了整夜的烟。
  那夜过后,那个下着小雨的早上,游的账户入账三百万,阿达做成了这一单,疯狗死了。把那三百万尽数汇款给柔,柔来电道:“阿达做成了。”
  “嗯。”
  “我就知道他可以,游,阿达是我的财神爷。你知不知道,他根本不在乎钱欸……”
  电话那边,难得深沉的游看着影上的公祭打断柔的话道:“他为什么叫阿达?”
  “为什么?嗯,我想一想,对了,是因为一只海豚的名字,阿达超爱小动物。”
  一只海豚的名字……眼前是影上所公布的公祭,企鹅人三个字写在最末尾的位置。阿达死掉了,游却在柔给了他答案后一个人愣了好久。多年前,也曾有个小鬼拉着他给斐济动物园那只粉红色的海豚起名字,他问小鬼要叫海豚什么,小鬼嘻嘻一笑道:“叫阿达。”
  “为什么叫阿达。”
  “没有为什么?”说罢,小鬼蹦跶着跑远。
  其实那时候的游是明白的,因为他在所有的有效证件上的名字中就带着一个达字,所以那只海豚叫阿达,所以成为杀手的小欧用阿达的名字做了自己的代号。
  这小鬼为什么要这么干。他有大好的人生,为什么要做杀手。
  柔曾在问阿达为什么叫阿达的时候,他给她讲了个故事,阿达有个很浑蛋的爸爸,那男人从不关心他,所以阿达的童年很无趣,在学校除了学习一个朋友都交不到,还会被人欺负。后来还是那个浑蛋爸爸再婚,阿达的人生突然变得不一样,继母的儿子对他很好,那个哥哥像是父亲一样帮阿达教训欺负他的男孩子,带阿达去动物园,儿童节的时候带他去看电影,那是一个多好的哥哥。只是继母死掉后,一切都完了,那个哥哥再也没有出现过,他曾去他住的地方找他,却找不到。后来那个疯子爸爸跟他说,哥哥像是继母一样被杀手杀掉了,这世上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在最有希望的时候听到绝望的消息。从那之后,他的生活再度变样,失去哥哥和继母,从没关心过他的疯子爸爸教会他拿枪格斗来保护自己,而这些东西在成长后又因太过寂寞,被他当作武器,继母被杀手杀死,哥哥才会死,而之所以这样,全因他爸爸做事太绝不给任何人留退路,他报复这个从没给过他爱的父亲最好的办法就是带着哥哥的名字,当父亲最恨的杀手。
  阿达知道自己敌不过疯狗,所以他在做最后一单生意的时候交代柔:“帮我找到我哥哥,如果找得到余款打给他,如果他真的死掉,就送给你买鞋子……”
  而这些事情,游永远都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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