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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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德尔把庞大的身躯从屁股的一半移到另一半上,又喝了一口啤酒。轻便小折椅深深地陷进粗腿里,使他很不舒服,更增加了他对蚊子和南非灌木丛地区炎热的抱怨。
  “热,是吗?”马丁说,喝了口杜松子酒。
  兰德尔怒视着篝火对面的儿子。马丁穿着裁剪入时的卡其布短裤和标着设计师名字的T恤衫,只有这样娘娘腔的男人才会在灌木丛中还穿得这么讲究。
  他咬紧牙关。他陪着儿子熬了两个晚上,只是因为那个讨厌的理由——“为了儿子”。想到这个周末浪费的钱,兰德尔只觉得血压在升高。
  白天,为了避免同父亲说话,马丁戴着耳机四处游逛。在荆棘树丛中,他竟然听古典音乐!
  晚上,马丁不是同父亲一起畅饮啤酒,兴致勃勃地谈论父亲差点射中的猎物,而是埋头阅读灵魂和精神力量这类可笑而深奥的书。
  父子之间的纽带——多么可笑!过去20年里他们一向无话可说,而默默地在灌木丛中穿行两天,搜寻根本不存在的狮子改变不了任何事实。老实说,当马丁提议一起度这个周末时他十分惊讶,但架不住妻子的劝说,他只得同意了。
  “他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亲爱的。”她看着他,眼里带着西班牙猎犬似的恭顺,“要是你们之间应该发生点什么,那就是你们不能再敌对下去了。”
  “发生什么?你是不是想让我心力衰竭而死?”兰德尔恶声恶气地说,“让你成为一个有钱的寡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你叫作儿子的那个细高个如愿的。亚伯拉罕大夫说,只要按时吃药,我还能好好地再活上20年。”
  “马丁有许多优秀品质,”妻子轻声说道,“只要你给他机会。他是我认识的最善良、最善解人意的人,大伙儿都认为他既聪明又有趣。他喜欢读书、听音乐会、看戏。他还有许多朋友。为什么不试着去喜欢他呢?就算你不认可他所做的事,他仍然是你的儿子。”
  兰德尔看着马丁玩弄着一根绳子,用它编成复杂的图案。该死的理发师。他应该把儿子送到部队去长长见识,可是为时已晚。马丁现在靠为一家百货公司安排服装模特谋生,业余时间则穿着盛装,同一些愚蠢的业余艺术爱好者去参加业余戏剧演出,也可能只是去参加化装舞会。
  兰德尔气恼地把啤酒罐捏扁,扔到篝火远处的阴影里。
  马丁优雅地站起身,把啤酒罐找回来,歉意地冲父亲笑着。
  “得保持营地清洁。”他咕哝道,把啤酒罐扔进垃圾箱里。
  “我要睡了!”兰德尔突然吼道,“我们起得太早了。”
  他在一个小搪瓷脸盆里马马虎虎地洗了把脸,吞下心脏病药丸,注意到儿子没看到他吃药。马丁对他的病情漠不关心。
  但是不管有没有心脏病,事情总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总是站在别人之上。与汤普森公司合并的决定真是明智,他几乎等不及要回到镇里去完成那笔交易。
  他躺在帆布担架床上,没心情欣赏非洲夜晚美丽而灿烂的星空,不等儿子喝完酒便睡着了。
  “爸爸,爸爸,”他的耳朵里响起儿子急促的呼叫声,“快醒醒,但是别动,要保持绝对安静。”
  “怎么了?”兰德尔想坐起来,但马丁用大得惊人的力气摁住了他。
  “有条蛇钻进你的毯子里了,一定在你身边的什么地方。”
  兰德尔觉得嘴里发干。蛇,他讨厌蛇。
  “什么蛇?”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抖。也许是条食鼠蛇,没什么可怕的。
  “是条淡黄色的蛇,大约三英尺长。”
  黄金眼镜蛇,非洲最毒的蛇。
  他极其缓慢地扭过头,看着马丁,惊恐地说:“想想办法。”
  “你说该怎么做?我不能猛地掀开毯子,用脚去踩它。它可能咬到我,也可能咬到你。你最好一动不动地躺着,等它自己爬走。”
  马丁的声音出奇地镇静。这个愚蠢的傻瓜可能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两人盯着兰德尔身上的毯子。
  “感觉到它了吗?”马丁耳语般地说,“我看不到它的尾巴,它一定爬到你身上了。”
  兰德尔绷了绷腿上的肌肉,感觉有什么粗糙而干燥的东西在微微扭动。
  “感觉到了。”他哑着嗓子说,“就在我的腹股沟附近。上帝,被它咬上一口我就没命了。”
  “别胡说,爸爸。这东西不咬人,它觉得该走的时候就会走的。”
  “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什么事都不懂。看到它时干吗不阻止它?”
  马丁默默注视着他,然后轻轻掀起毯子的一角朝里面看。
  “住手!”兰德尔压低声音吼道,身体越发僵硬,“你想叫它咬我吗?”
  蛇似乎还在向上钻,头停在了兰德尔的胃部。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感到胸口一阵阵发紧,就像第一次心脏病发作前那样。
  别紧张,他对自己说,深呼吸,放松。
  蛇轻轻地滑进他的背心里。
  “我可以把老摩西叫醒,”马丁提议,“他有枪。”老摩西是个猎人,就睡在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
  “让他朝我的胃部开一枪?你真是傻得不能再傻了。”这个孩子,一辈子没出过一个好主意。
  汗水从兰德尔脸上倾泻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浸得他眼睛生疼。他拼命忍住,不敢擦一下眼睛。他的舌頭开始肿胀,干得像块棉胎。他吃力地低声说:“水……”
  马丁飞快起身,从桶里倒了一杯水。他扶着父亲的头,兰德尔咕嘟咕嘟地吞咽着,水从嘴角漫了出来。喝水的时候,他觉得蛇又动了动。一定不止三英尺,他想,努力回忆眼镜蛇分泌的是哪种毒液。
  要是他穿着防蛇服就好了!
  他是会肌肉慢慢僵硬直到死亡,还是痛苦地打滚,嘴上布满水泡,几分钟内一命呜呼呢?
  突然,他脑子里浮现出马丁六岁时的一幅画面:小家伙缩着头,吓得尿湿了裤子,等着父亲又宽又厚的皮带落下。刹那间,他对自己过去的行为感到羞愧,并惊恐地意识到热乎乎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下来。我把自己尿湿了,他想,感到无地自容。
  兰德尔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喉咙开始收紧,每呼吸一次都十分困难。他想不顾一切地坐起来,让胸膛灌进空气。可是他知道,要是这样做了,眼镜蛇会当即把毒牙刺进他的胸口。
  热,像激光穿过他的脖子,射进下颚。
  “我的药……”他挣扎着说,可是发出来的只是一串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呻吟。
  “别动,”马丁握住他的手,“等它出去,别怕。”
  蛇又动了。兰德尔感觉到一个全能的神麻痹了他胸中爆发的痛,遮住了上方那张苍白的脸,最终把他送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马丁放下父亲渐渐变冷的手,凝视着尸体。大功告成,他在心里欢呼着,脸上却没露出一丝笑容。他感到从没有过的轻松和自在,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过去的几个小时可以写成一部相当好的剧本。三年来每周一次的表演课没有白上,也许是试着写部短剧的时候了。他可以给剧本起名叫《思考的力量》或《心理游戏》。
  在用手机向妈妈报告任务圆满完成的消息前,马丁没忘记把绳子从毯子下抽出来。
  绳子真是个有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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