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诗群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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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语:
   台州地区一直以来有着浓厚的诗歌氛围和广泛的诗歌写作群体,温岭市尤其如此,内有砥砺,外有交流,诗歌写作者有数十人众,维持着较好的诗歌传统,既有像江一郎、杨邪等具有影响的诗人,也有陈剑冰、藏马等优秀的诗人,紧随其后者不在少数。本期专题推出其中部分诗人,以便大家对温岭诗群有更为深入的了解。(江离)
  时至今日(七首)
  ………………………………范蓓丽
  在异乡,邂逅一条流浪狗
  小黑,请允许我这样叫你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也不知你来自哪里
  但此时,你是我
  唯一的陪伴
  小黑,为何一直
  跟着我,是否被人遗弃
  或者,我的身上
  有你熟悉的气息
  你的眼神,和我
  一样凄惶
  一样孤寂
  小黑,让我抱抱你
  我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
  没人知道,我是多么累
  多么疲惫,小黑
  人间的灯火那么近
  又那么远,今夜
  你是丧家之犬
  而我,亦无家可归
  时至今日
  时至今日,仍有一些事物
  能将我轻易击溃
  那是午夜,在一座古镇
  临河的一家大排挡
  当那个年轻的流浪汉
  从我眼前晃过,心里
  骤然一窒,只因他
  有一把浓密的胡子
  长发披肩,只因他
  走在风中,弥散的烟草气息
  我想起那个久未回家的人
  想追過去,和他交谈几句
  可我,像被施了
  定身术,只能泪流满面
  看着他的背影
  慢慢被夜色
  吞噬
  对 峙
  世界已经沉睡,两个失眠者
  在对峙,昏暗的灯光下
  我盯着它,一个吸血者
  丰盈的身体
  有着透亮的红
  世界已经沉睡,唯有它
  且歌且舞,哼着
  永不疲倦的歌
  多么空旷的静,令人绝望的
  静,这一刹那
  我爱上了我的敌人
  这黑夜唯一的
  倾诉者
  任其喋喋不休
  醉
  那么轻,那么好
  一切都在摇晃
  多想趴在你的背上
  像多年前的那个晚上
  星光在摇晃
  大街在摇晃
  快乐在摇晃
  那么轻,那么好
  一切都在摇晃
  岁月在摇晃
  人间在摇晃
  悲伤在摇晃
  摇啊摇,晃啊晃
  背我的人已经离开
  风儿啊,我想坐在你的翅膀上
  请带上我一起飞
  不要停,不要
  扔下我,只留一地
  碎影
  这一刻
  灯光抽搐了一下
  短暂的黑,屏住
  呼吸,我能感觉你的
  贴近,这是左手
  这是右手
  烟草的气息
  让我颤栗
  “请停下吧”
  这一刻,我已灵魂出窍
  只愿与你紧紧相拥
  一起坠落,这虚无
  这万劫不复的
  一刻
  悲 啸
  午夜,忽然传来几声尖叫
  惨烈,惊悚
  转瞬即逝,像一个诡异的
  梦境,两只小狗
  一蹦而起,狂吠
  不已,心惶惶
  蜷缩黑暗中,不知道
  这让人绝望的声音,来自
  野猫,抑或夜鸟
  甚至怀疑,那是我
  一直憋在喉咙下
  无法喊出的
  悲啸
  依然是……
   ——给yl
  依然是幽静的山谷,四处飘弥的烟雾
  依然是细雨无声,鸟雀的悲鸣
  一声接着一声
  依然是坟茔后,梅的几滴
  残泪,在风中飞
  墓碑上的容颜,依然
  鲜活,痛失的人
  比纸还薄
  依然相信你还活着,在某个
  神秘的国度
  等我,用一千行诗句对我
  轻唤,思和念
  依然是……
  回家之路(四首)
  ………………………………杨 邪
  雾
  晨雾弥漫
  是小时候经常起的那种大雾
  封锁了田野和院子
  不,是建筑和大街
  浓雾中
  有女子在几步之外走过
  “妈,赶紧关门窗,快!
  雾这么大,你快关好喽!”
  打电话的嗓音好清脆
  像一根黄瓜咯嘣掰断发出的声音
  当然,这比喻不贴切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快走两步,我看清楚了
  原来是个小姑娘
  我想她应该是错把这雾当成霾了吧
  而其实雾像水汽,科学的说法是小水珠
  追上小姑娘的一瞬,她的靓丽
  使我打消了科普的冲动   好尴尬,此刻我要是对她说一句玩笑话
  那我得年轻二十岁,或者再年老二十岁
  我不是强迫症
  每星期骑车去一趟乡村老家
  锦山西路是必经之路
  有个服装店
  我总是忍不住扭头去瞟两眼
  那玻璃橱窗里站着,两名高挑的模特儿
  常年穿各类上衣
  下身却永远赤裸
  难道模特儿就能够这样吗
  能考虑一下她俩的感受吗
  总有一天,我会停车
  进去跟店主理论一番
  哦,夏天来了
  真要命啊
  今天她俩的上衣更短
  火红的短袖T恤,露着肚脐眼
  回家之路
  骑车送儿子上晚自习
  完了我喜欢步行回家
  从家到学校
  距离三分钟车程
  而步行
  需要九分钟
  每天都是程式化的
  每当我回家
  老婆都在洗碗
  但她经常冷不丁会扭头发问
  质疑我回家的速度
  她总是紧盯着我双眼
  像一名刑侦专家
  或者是思想警察
  是的没错
  返程这九分钟是我
  每天借此思考人生的时间
  回家之路
  往往充满感慨
  甚至沮丧
  可我双脚依旧是机械前行的呀
  她凭什么察觉出了异样
  面对老婆的审问
  我的回答早已是程式化的
  我以进为退
  每次都反問
  我说就这么两条腿一路走来
  尽量匀速前进
  有什么问题吗
  就在昨天
  那九分钟里我回顾了整个前半生
  老婆这回直接问我干吗去了
  我很淡定
  说我能干吗
  接着是程式化的反问
  末了加上一句诗意的话
  我这两条腿又不是钟表里的齿轮
  一个一点儿也不荒诞的梦
  我不喜欢电梯房
  因为我不喜欢电梯
  又怕着火
  怕房子要命地高过消防云梯
  我不喜欢电梯房
  也因为大厦直插云霄
  享受不到点滴绿化
  可老婆非要拉我
  坐电梯到二十八层看房
  我黑着脸
  猛然发现了奇异的景象
  隔壁那幢高楼
  屋顶竟然是个菜园
  好大一片园地
  还挂满了丝瓜
  敢情隔壁的隔壁
  又是一个大菜园
  而那儿的隔壁敢情也是
  那些菜园
  在我眼前铺展开来
  像是乡村的田野
  我反手一把抄住老婆的手腕
  说买吧我同意了
  只要再预备一块
  两米长的船跳板
  我们就可以从这窗口逃到田野里去了
  围炉夜话(六首)
  ………………………………陈剑冰
  山 顶
  汽笛的声音从海面传到山顶
  山顶有一片寂寞的坟
  插着仿制的桅杆,桅杆上没有帆
  蒿草拼命张开手臂
  山石闭合两眼
  宁静在山顶耸起,犹如一个巨浪
  阳光却对无名坟墓留恋不已
  把一年四季投在坟头、山顶、海上
  这样的光阴美丽如斯
  交 谈
  一座城有不同朝代
  一个国有新鲜的陌生人
  山头的香樟与穿山甲交谈
  山坡公墓是窃听者
  城里没有人骑马
  国中没有骡马跑向远方
  山脊上四个轮子滚动
  十二个时辰高声呼喊
  一个人遇见一个灵魂
  在山径分叉处似曾相识
  这个时刻明亮又昏暗
  他们谈着半山上的城与国
  绿 鸟
  柳莺跳跃,绿影小蛮腰
  它像谁的恋人,恋人像绿鸟
  空山空水空林在空响
  空心人晃荡,鸟儿晃荡
  一面蓝镜子在眼底晃荡
  波澜是波澜,绿影是绿影
  湖 畔
  空椅子看雪景
  我来看空椅子,上面坐雪人
  一个、两个、三个
  四个、五个……
  抑或是虚无
  湖畔惆怅的虚无静默如斯
  湖中景象不一样
  一对恋人亲吻微澜之唇
  它们是鸳鸯,不是夗央
  启示全世界的爱情
  我看见后,羞愧不已
  一只孤独老灵魂的羞愧
  扑通响,扑通扑通响
  哦,惊动了黄腰柳莺
  在一闪念间飞掠
  到云上去,到水底洞天去
  就像会飞的翠碧冰块
  飞到摄氏零度以下,冻结寂静
  如何是寂静
  如何是归途,如何是好
  怎么办?做一只游泳的水鸭吧
  不理会湖中岁月长短
  也不理会岸上白焰烧
  雪杉刺破天
  围炉夜话
  我想找一只火炉
  把一座冰山搁在炉子上取暖   我们想找到一只火炉
  当大雪泡入茶汤时
  可以见微醉之神
  而当有人经过冰山,发现
  一扇冰凌窗户亮着
  尚不知冰火世界在瞬间
  复活了雪夜的童话
  童话中的我们,在谈论
  围炉夜话的故事
  传说有三个人,提着炉火之心
  不同色彩的火苗点燃预言
  还有故事里的人物
  一个倾听东方
  一个是林中人儿
  还有一个,叫禾田月丘
  或许代表了早晨正午晚上
  或许即是光阴使者
  刚巧听到我们的愿望
  决定留下来,成为冬日的火炉
  围着童话之炉的人就是我們
  我们是地球上的三个人
  雪
  灰白僧袍的冬
  在不可及的眼前昏迷,救走惊醒者
  俗世之中拒绝回头
  似是你我,永不相见
  似是此岸的光阴抵达彼岸
  主宾之间的孤独,焚烧成灰
  远雪,近雪,境界雪,人心雪
  众生所诵雪语,无一幸免的遭遇
  铁锹扫帚在天上赶路
  扫雪者死去,灰白之僧仅是你我背影
  骑着白鹅的佛陀在人间收集火柴
  他的容颜银白、空寂、幻灭
  故 园(六首)
  ………………………………张明辉
  目 送
  一只甲虫在树叶上攀爬
  它聚集力量,那样专注
  我凝视着这个小东西
  那样弱小的身躯,忽左忽右
  仿佛一口气就能将它吹走
  但它全然无视于我的存在
  这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遇
  一次擦肩,仿佛前世注定
  它那一身威武的盔甲
  此刻,一无用处
  我只需动一下手指
  便能将它推下悬崖
  死无葬身之处
  可是,我不
  我只想目睹它爬上那片树叶
  然后,目送它离去
  林间空地
  我步入一条不知名的小径
  荒野之花顿时朝我涌来
  繁星点点的细碎小花
  点头哈腰的狗尾巴草
  枝头黑白相间的喜鹊
  还未等我靠近,便翘着尾巴
  “嗖”地起飞,蹿到另一棵树上
  多少有些挑逗意味
  凉爽的风扑面而来
  四周的花草摇曳多姿
  指尖沾着露水,蝴蝶闪着银光
  碎叶间的雀鸟收拢了羽毛
  隐秘的啁啾声响起
  仿佛是一种求偶的讯号
  昔日的流浪狗不见踪迹
  草根下的昆虫搅动泥土
  在这春夏之交
  生息,繁衍,交配
  多么生动的词语
  这里的一切如此富有生机
  白鹭及其他
  一只灰鹳蹿进了
  灌木丛,啾的一声鸣响
  随后消失
  一只蝴蝶被压成纸片
  挂在叶尖上
  一只蜻蜓闪着金光
  尾翼透明,施展平衡术
  一只白鹭收拢羽毛
  陷入了冥想
  另一只白鹭,撞见了魂灵
  无助,惊恐
  风,加速了逃离
  时间的音符在此停顿
  面对一条过去的河流
  我该说些什么
  白云赶路
  我隐身于绵密的林间
  风一掠而过,去追赶
  与我擦肩的那只黑鸟
  白云也在赶路
  风推着它走
  众生,都在追赶
  却不肯,停下来歇脚
  我那死去的亲人
  他的魂灵,也在赶路
  风,推着他走
  风往北吹
  风往北吹,惊飞的雁群
  顶着霜雪,尖叫着
  晃动成,一个个细小的白点
  风往北吹,掉光了牙齿的树
  孤零零地站着
  就像一个思想者
  风往北吹,秋天的红舞鞋
  舞步旋转,掀起
  一道道闪电
  风往北吹呀,落魄的人
  就像一枚小小的邮票
  他要把自己寄往哪儿
  清 明
  天空静穆
  绵白的云朵压得很低
  就像是低语,或是叹息
  海鸥盘旋掠过,海在骚动
  一个又一个浪冲击着堤岸
  喧嚣,有节奏的律动
  席卷着暗沉的礁石
  清明日,野地里的芦苇摇曳
  草木成为幽冥的通灵者
  生者用香烛祭奠
  默念着亲人的名字
  死者仿佛被赋予某种特权
  在哀乐中苏醒
  或在祭拜中复活
  前世苍茫
  海是去途,亦是归路
  北山河(五首)
  ………………………………戈 丹
  我们一直坐到天黑
  松鼠从二楼的窗口沿藤蔓爬到三楼
  夕阳托起山峦
  田野的光隐去
  我和你坐于路边石凳上
  脸上一片灰色的宁静
  坐着不动,就像
  进入一条黑暗的灌木丛   道路幽深而没有尽头
  千足虫谙习黑暗的技艺
  灌木善于倾诉
  朝着一个方向,走下去
  就能回到旧事物中,找回那盏灯
  点亮旧事光,和接纳奶奶的那条溪流
  但我们惊醒
  对望的眼睛里,露水消融
  我们起身,车子行驶于山路
  犹如穿行于黑暗的灌木丛
  昨日被沙沙的灌木声延伸
  北山河
  在香港巴塞尔艺术节上,我在一幅画前驻足
  蓝色丛林里一只幼鹿,眼角一颗眼泪
  被树叶的镰刀和风切割
  那是画家幼小的女儿,被独自囚禁于死亡之中
  今晚读到阿赫玛托娃的安魂曲
  一位母亲三百多个小时徘徊于叶尼塞河边
  等待她蓝眼睛的儿子
  “光芒将最后一刻的恐惧覆盖”
  每天经过北山河边,两旁的柳树和房屋
  隐喻黑暗的过去
  我突然想到,如果没有诗歌
  我还能用什么点亮前面的光束
  我的儿子   你还在游戏和梦境之间切换
  我们都在苦苦煎熬,等待一束光
  迟迟到来,或落空
  每日我必将经过北山河,河水的流淌缓慢而无休止
  生活如何才能不让我们掉下眼泪
  过黄河
  千里而来,只为过你的黄河
  我在你的黄河之上
  读你的诗歌
  身体里的刀剑并未显形,羊皮筏上坐着的人
  没有一个像你
  除了诗歌中携剑和兰州的气息
  现实中的你,比我更像一个江南女子
  我立在黄河上
  比你更像一个北方女子
  水流跟我想象中一般
  一路翻卷黄沙,簇拥向前
  而我没有刀剑可以稳住
  体内的黄沙纷纷跌落河中
  身边走过的人
  无人为我停留,我粗糙的皮囊
  留不住一粒黄沙
  只能站在河中央
  看着自己被众多的黄沙簇拥
  这是第三次雪了
  你缓缓说着
  跟纠正一个人说错
  岁数或记错生日一样
  之后消失于屏幕
  雪从北京下到浙江沿海,穿过屏幕的隔离带
  从天空的暗黑处生发,凉意也包围过来
  每一粒都是如此清晰,因
  缓慢而饱满
  寂静而宏大
  我放下手头的书,开始坐下来
  回忆最近一次的雪
  也是从你那里
  下到我的屏幕上
  继而跌落进张开的缝隙,或
  豎起的碑石上
  很少有关雪的记忆
  它跟我的生日,童年、少年一样
  被封存,被虚化和陌生化
  现在,连同现在的我
  仅依凭一枚镜子和一个手机
  从我敲击的回声
  别人的回音里重新确认
  我在这里,还在暗处的灯光下
  努力往下往前
  我更害怕有一天
  如同一枚雪,看似无休止
  下落,融入时却是无声
  山中访友
  于一排拆除的房屋旁找到上山的路
  我们举杆击落的枇杷树,隐于
  荆棘野草
  春天醒来的蛇虫,警惕如我
  循人声而上
  和当年误入你家兰园的我再次相遇
  你翻出二十多年前的旧照片,比
  藤蔓的历史更久远
  更喜欢如今半座荒园的中年
  胜于当年海边逐浪的少年
  你用废弃的石料铺垫,给山路押韵
  给短命的山泉续音,菖蒲
  临水自恋,转世的蜻蜓
  专注于同一株玫瑰
  一切遵循了自然的规律
  不久后,整座山的绿色将掩盖半座荒园
  我手中的扫把,加重落叶
  我们开始于童年,结束于老年
  我曾久居的小镇(六首)
  ………………………………若 水
  童年与暮年之间
  光伏在一株树上,跃下来,便从一朵花,和屋的转角
  走得很快。甚至于
  我不能轻易觉察它,在一条河里蹚水的声音
  白鹭起飞
  苇影摇动
  一个钓鱼人蹲在岸边,起身之时,也不轻易察觉
  他手执的鱼竿,一伸
  一缩,便有了自己的童年和暮年
  燕子飞来
  从原野掠过的燕子
  不是去年那一对
  而去年春天飞来我檐下的
  也不是前年的那一对
  所有的燕子
  它们叫燕子,从四月天归来
  筑巢,在风雨中,有一个寄居的家
  原野上,麦子收了以后
  草木又被秋风割去一茬
  凡有逗留,必有启程
  然后是,一趟列车带走四方的客
  和所有的燕子
  我曾久居的小镇
  眼前,我所遭遇鸡狗的冷漠
  和这低矮植物的心跳
  令我惊慌
  我想打开田塍的记忆,谁是野菊
  谁是荠菜
  却怕喊错了它们的名字
  园地里,应该有豆麦蓬勃之外的   一些树木气息
  村庄的水车,呆在低矮的屋檐
  无意相认,也便罢了
  而一地的麻雀,叽叽喳喳
  在以往,只与我有了片刻的默契
  来不及表达
  不断有人过来,不断有人撤离
  类似于我久居过的小镇,蓄意背弃
  无法回去
  甚至于,我不能再持一桨渔歌晚唱
  在乡村的扉页上羞涩地涂写
  蹩脚的诗歌
  风有了反向的命运
  至于青草站立成丰碑,流水带去理想
  设法让我梦见
  回到老家
  感谢时光为我抹去什么,又留下什么
  人去楼空,光随水逝
  树的叶子,连同那个走在黄昏里的身影
  被最强劲的一阵风吹去
  这些不舍,时时发生
  就像我,几次回到老家
  都要在一片废墟上呆上小半天,怀念,唏嘘,冥想
  我喜欢这里的荒芜
  草尖上一只飞来飞去的白蝴蝶
  撩我心底的一股暖流
  我在瓦砾上踩出破碎的记忆
  隔墙的那株老榆树还在,风雨在它身上
  烙下了岁月的伤痕
  暖阳里,它的身影,美得有点孤绝
  而此时,失联多年的一个表亲
  正好迎我而来,他把一些生活的悲哀
  一半对我叙说
  另一半被他落在过去的路上
  一时记不起来
  西街北路
  忽然想到
  那一天,我们几个,在经过西门北路的时候
  半空的桐絮,一朵一朵
  落入尘世,又被风吹起,就像我们自己
  一样的奔波
  一样在无言之中,完成未竟之事
  它的轻,一贯的轻
  你与我,一生的卑微
  午后的人影散乱,头顶上的梧桐树叶
  簌簌作响。走过去
  站在对面街角的一棵树下
  被风吹散
  我们是一万朵飘落的桐絮
  置身于更大的虚空,这样的隐秘
  无法述说
  看见什么
  眼前的一大片水域升起了什么
  不断地升起
  在飞。不是鸟,却像无数鸟的一场穿刺
  又突然之间停息
  更像空中的磨玻璃
  抹一遍,越是冷寂水样
  越是人间灯火,想要藏它在这水里
  互不照应
  水草无语
  野鸭子都不要飞进来
  总是这样常常一个人站在水边
  总想变成除自己以外的一个人
  大海的真相(四首)
  ………………………………老 屋
  老家四岙
  在海邊,我的老家以岙为名,依次排序
  岙,只是海边山间的一小块平地
  冷僻,荒芜。
  没有任何寓意
  阿侬小奶……如同我神秘的宗祠
  如若让我填写,我就有些为难
  我担心在繁华的世界面前
  就此泄露了我简陋的家谱
  海鸥不叫海鸥,叫它海猫
  绿道、金沙滩……还没有好听的名字
  有个叫香的女人
  从外乡嫁入
  从温州开往上海的邮轮
  经过门前港域,鸣笛,提速……
  那时我并不慌张
  世界就在眼前,徐徐远航
  禁渔期
  石油的鸟群,被囚于浪花喧嚣的港口
  禁渔期的早晨
  有人在钢铁的森林里回家
  有人绕过一间小酒馆,大声嚷嚷
  “米富开船”
  而她醒了——
  一把缺损的木梳,顺着喊声滑下楼梯
  用委婉的波浪
  把生活的尖锐,逼退了一小部分
  生长的世界
  好像从来都是这样
  危险而动人
  织 女
  我喜欢晒着渔网和女人的码头
  它比风平浪静的软床
  更让人动心
  在海边,通常会有三五个女人,低头迎着阳光
  她们逶迤蛇身
  像一抹无声的波浪
  这是世界最温柔的部分。我不愿惊扰她们
  但她们发现了我
  可能是——
  隔海嫁过来的素琴
  也可能是同村的阿英
  大海的真相
  这么多年,大海的真相
  一直哽在我的喉头
  我经常一键拉黑
  众多的荒谬
  赞美浪花和海鸥
  在东海,浪花是浑浊的
  与洁白没有关系
  海鸥一度消亡
  饿死在渔人的甲板上
  贫穷,刻薄,纠缠着一生
  在海边,没有那么多诗意
  也不是所有的石头
  她都叫望夫崖
  我曾亲眼目睹一场风暴
  袭来,遗留的
  只有孤儿
  有人还提着裤子
  这是几万年淤积的一潭污水
  千山万水,正在夜以继日地赶来
  若干年后,将会没有渔人
  就像没有狩猎一样
  只有国家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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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好几次说起要远走他乡  出去旅行,看看外面的天地。  在冬季,你总说要带我去钓鱼  你说你曾钓到过最大的鱼  足足有好几斤重,震惊了整个河边的人。  你说我们可以去钓上各种各样的鱼  大的你可以为我做成美味,  小的我們可以喂养我们的猫。  一晃两年过去了,我们哪儿也没去  没去旅行,也没去钓鱼,  你的渔具被我放在阳台的抽屉里  它们就像是要留给梦想的礼物。  我们总是说着,在未来……  后
期刊
十一月三十日  我們步行去海边散步,  拥抱时又慌如失去。  落日下芭茅摇着白头,  好看翠鸟点点滴滴。  海因反光而格外幽深。  孩子们在沙滩追逐,  摔倒,手脚埋进沙里。  波浪轻声斥责又偷笑。  那绝不是我们的孩子。  不是你。船消失了,  才响起好幽雅的汽笛。  半边身体有了凉意。  我回家,路烂在街道;  你的裙裾擦过树梢,  首饰亮如群星,讪着,  为我拧开树杈的台灯。  (选自本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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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女孩  穿着白裙子,支着灰色的画架  她在画一艘乳白色的豪华游轮  游轮是昨晚,停靠在这座江滨旅游城市  游客已散,笙歌终尽  空荡荡的游轮随波摇晃  这是薯春,江边树林里,只听得见鸟叫  看不到黄莺、画眉的身影  女孩一直在努力画游轮周围的阳光  热烈,刺眼,空虚。她现在已画出的是  燃燒在时间里面的火炬,倾斜的红色桅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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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春里(四首)  海心沙  爱丽丝仙境的永夜,我打开你的浆果之唇。  意义如一架水滴,在波光中飞升。  当时间也成为身外物,还谈何失去呢?  宇宙以其无限,质问无限的可能。  你请来小小的海马,在蓝色中掌灯。  我再不说谎啦,指证月光下裸泳的人。  要逃,就逃到平行线的终点。  就牵星过洋,掀起千万银铃摇摆的细浪。  爱的迷思,比冬天的博物馆更加空旷。  每一颗心都曾囚禁于引力的波痕。  秋末冬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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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今天  总有些無缘无故  无缘无故的  暴雨来临  无缘无故的  那么多人在车站  没地方落脚  无缘无故的  姑娘在黄昏转身离去  无缘无故的  人们都不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无缘无故的  如此刻  暴雨来临  如此刻  人们在白天点着蜡烛  如此刻  不信佛的人双手合十  如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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