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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羊毛的妇女们
对于在乌克兰北部切尔尼希夫羊毛加工厂工作的妇女来说,春天总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在每年的剪羊毛期间,来自全国各地农场的21000多吨羊毛通过这家工厂。1986年4月和5月也不例外。
工人们轮班工作12个小时,用手把成堆的生羊毛分拣好,然后清洗和打包。但后来这些妇女开始生病。
一些人流鼻血,另一些人则抱怨头晕和恶心。当局得知这一消息后便展开了调查,他们发现这家工厂的辐射水平高达每小時180毫西弗。任何暴露在这些水平中的人都将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超过当今世界许多地方被认为是安全的年度总剂量。
80公里之外是切尔诺贝利核电站。1986年4月26日,该核电站的4号反应堆发生了灾难性爆炸,堆芯暴露在外,并向周围地区抛撒了大量放射性物质,火势失控。
但切尔尼希夫被认为远远超出了受损核电站周围匆忙设立的禁区,该镇其他地方的读数显示,这里的辐射水平相对较低。
“在辐射地图上,这个区域是黄色的,这意味着这个城镇受到的影响不是很严重。”麻省理工学院的科学历史学家凯特·布朗说,“然而,这家工厂有298名妇女获得了清算人身份,而清算人的身份通常是为那些在事故发生后清理工作的最初几天里有过辐射照射记录的人而保留的。”
布朗披露了切尔尼希夫羊毛厂妇女的故事,作为她研究切尔诺贝利灾难影响的一部分。为了弄清这场灾难的真实代价,她前往乌克兰、自俄罗斯和俄罗斯的许多地方,采访幸存者,查阅官方档案,搜寻旧的医院报告。
根据国际公认的官方死亡人数,切尔诺贝利事故直接导致31人死亡,而联合国估计,只有50人的死亡可以直接归因于这场灾难。2005年,该组织预测,最终可能还有4000人死于核辐射。
然而,布朗的研究表明,切尔诺贝利投下的阴影远比该组织预测的长得多。
“当我参观切尔尼希夫羊毛厂时,我遇到了当时正在工作的一些妇女。”她说,“当时只有10名妇女还在那里。她们告诉我,她们正在把一捆捆的羊毛捡起来,放在桌上分拣。1986年5月,该厂生产的羊毛辐射读数高达每小时30西弗。当X光机一次又一次地打开时,这些女工抱着的一捆捆羊毛就像抱着一台X光机。”
在切尔诺贝利周围地区,有数千只动物在疏散过程中遭到屠杀。布朗认为,来自这些动物的羊毛似乎已经找到了通往切尔尼希夫羊毛厂的路,以及来自被放射性物质云笼罩的农场的其他受污染的羊毛。放射性物质云在乌克兰北部蔓延。
当布朗与羊毛厂的10名“清算人”交谈时,她们的故事勾勒出一幅可怕的画面:整个地区似乎都发生了什么,与灾难清理毫无关系的普通人暴露在放射性物质之下。
“她们指出,自己身体的不同部位比其他部位衰老得更早,也有健康问题。”布朗说,“她们知道自己的器官中含有哪些放射性同位素。”她们告诉她,另外288名妇女要么已经死亡,要么因健康问题领取了养老金。
难以统计的“清算人”
在切尔诺贝利灾难发生后接下来的几周和几个月内,成千上万的消防员、工程师、军队、警察、矿工、清理人员和医务人员被立即派往损毁的核电站附近地区,以控制火灾和堆芯熔毁,防止放射性物质进一步蔓延到环境中。
这些人根据前苏联官方对“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后果清算参与者”的定义而被称为““清算人””,获得了特殊身份,这意味着他们将获得额外的医疗和支付等福利。官方登记显示,60万人获得了“清算人”身份。
但是,俄罗斯科学院发表的一份有争议的报告显示,切尔诺贝利清理小组可能有多达83万人。他们估计,到2005年,其中11.2万至12.5万人(约占15%)已经死亡。然而,报告中的许多数据遭到了西方科学家的质疑,他们质疑这些数据的科学有效性。
然而,乌克兰当局保留了一份受切尔诺贝利事故影响的本国公民的登记册。2015年,该数据库中有318988名乌克兰清理工人,尽管根据乌克兰国家辐射医学研究中心最近的一份报告,在2003年至2007年间,该中心对651453名“清算人”进行了辐射照射检测。白俄罗斯的一个类似登记册记录了99693名“清算人”,而另一个登记册包括157086名俄罗斯“清算人”。
在乌克兰,这些勇士的死亡率飙升,从1988年的3.5‰上升到2012年的17.5‰。“清算人”的伤残人数也大幅上升。1988年,68%的人被认为是健康的,而26年后只有5.5%的人仍然健康。据报道,63%的人患有心血管和循环系统疾病,13%的人有神经系统疾病。截至2008年,白俄罗斯共有40049名“清算人”登记患有癌症,另有2833名癌症患者来自俄罗斯。
然而,国际原子能机构表示,对“清算人”进行的健康研究“未能显示他们的辐射照射与癌症或其他疾病之间存在任何直接关联”。
爆炸后数小时和数天内受到辐射影响最大的另一群人是住在普里皮亚特镇附近和周围地区的人。疏散行动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才开始,49614人被疏散。随后,核电站周围30公里范围内的另外80个定居点又疏散了41986人,最终约有20万人因事故被重新安置。
核辐射投下的阴影
一些住在核电站附近的居民在呼吸了放射性物质并食用了受污染的食物后,甲状腺内的辐射剂量高达3.9戈瑞,大约是胸透剂量的3.7万倍。研究撤离人员的医生报告称,撤离人员的死亡率逐渐上升,在2008年至2012年达到高峰,每1000人中有18人死亡。
但这仍然只是受切尔诺贝利影响的人口中的一小部分。
布朗在事故发生前后的医院病例中发现了隐藏的证据,这些证據显示了问题的普遍性。
“在整个地区甚至远至莫斯科的医院里,人们都带着急性症状涌入医院。”她说,“我掌握的病例显示,事故发生后的夏天,至少有4万人住院,其中很多是妇女和儿童。”
人们普遍认为,政治压力导致了问题的真相被苏联当局所掩盖,前苏联当局不愿在国际舞台上丢面子。但在前苏联解体后,随着生活在受辐射地区的人们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健康问题,这场灾难造成的伤亡人数正在逐渐显现出来。
位于乌克兰基辅的国家辐射医学研究中心(NRCRM)副主任维克托·苏什科将切尔诺贝利灾难描述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人为灾难”。NRCRM估计,前苏联约有500万公民,包括乌克兰的300万公民,因切尔诺贝利事故而遭受苦难,而在白俄罗斯,在灾难发生后登记在案的受辐射影响的人约有80万。
即使是现在,乌克兰政府仍在为36525名妇女提供福利,这些妇女被认为是因切尔诺贝利事故而受害男子的遗孀。
据苏什科和他的同事称,截至2018年1月,乌克兰有180万人拥有这场灾难的受害者身份,其中包括377589名儿童。残疾人数量快速增长,从1995年的40106人增加到2018年的107115人。
苏什科和他的团队还报告说,自2007年以来,乌克兰切尔诺贝利事故的受害者人数减少了657988人,下降了26%。虽然他们没有解释原因,但这很可能部分是由于没统计受害者中离开该国的移民、受害者身份被重新分类,以及不可避免的一些死亡。
辐射污染地区的死亡率一直在逐步高于乌克兰其他地区。死亡率在2007年达到峰值,当时每1000人中有26人以上死亡,而全国平均每1000人中有16人死亡。
白俄罗斯、俄罗斯和乌克兰总计约15万平方公里被认为受到污染,而4000平方公里的禁区仍然几乎无人居住。但是。由风携带的放射性尘埃散落在北半球的大部分地区。爆炸发生后不到两天,瑞典就检测到高水平的辐射,而英国由于有植物和草地受到污染,导致该国多年来严格限制羊肉和其他羊产品的销售。
在受切尔诺贝利事故影响的西欧地区,也有迹象表明,肿瘤(包括癌症在内的异常组织生长)的发病率高于未受污染的地区。
但是布朗认为,那些试图处理灾难后果的人的一些行动也导致了污染的扩散,其扩散的程度远远超过了不这样做的后果。在莫斯科的一份档案中,她发现记录显示,来自受污染动植物的肉类、牛奶和其他农产品被运往全国各地。
“他们为肉类、羊毛和牛奶行业制定了手册,按照辐射水平将农产品分为高、中、低三种。”她说。“例如,把辐射高的肉放入冰箱,这样他们就可以等到辐射降下来。中、低辐射的肉应该和无辐射的肉混在一起做成香肠。虽然他们被告知不要发往莫斯科,但标签上写的却是正常,并被发往全国各地。”
布朗将其发现写入一本书,名为《生存手册:切尔诺贝利未来指南》。布朗还发现了类似的蓝莓故事,将超出公认辐射限制线的蓝莓与无辐射的蓝莓混合,这样整批产品就会处于监管限制线之下。
这意味着,乌克兰以外的人甚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它们。
然而,确定辐射照射与长期健康影响之间的联系是一项艰巨的任务。癌症的出现可能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才能将其归咎于某一特定病因。
然而,一项研究发现,在灾难中受到辐射的儿童的基因组存在问题,或者是受到辐射的父母所生的儿童的基因组存在问题。研究发现,其基因组受损程度和不稳定性有所增加。
“基因组不稳定代表了癌症的重大风险。”克罗地亚萨格勒布医学研究和职业健康研究所的基因毒理学家亚历山德拉·伏西奇说。作为一名乌克兰妇女的女儿,她一直在与俄罗斯科学家合作,研究切尔诺贝利辐射对该地区儿童的影响。“因切尔诺贝利事故带来的病是时间无法治愈的。时间是癌症发展的潜伏期。”
她说,还有其他影响。参与切尔诺贝利清理工作的人的自杀率高于普通民众。研究还发现,居住在切尔诺贝利受影响地区的人的酗酒率更高,心理健康水平更差。
因此,几乎不可能准确地计算出全世界有多少人死于切尔诺贝利灾难。然而,尽管许多研究描绘了一幅可怕的画面,但也有一些充满希望的故事。
在爆炸发生后的几天里,三名工程师自愿从燃烧的反应堆下的水箱中抽出数百万加仑的水,穿过高放射性的水和碎片,到达释放阀。令人惊讶的是,尽管他们在执行任务期间几乎没有受到防辐射保护,但这三人中有两人存活了下来,其中一名男子鲍里斯·巴拉诺夫活到了2005年。